易不扬蹲下身,右手托起医生的下巴,从他的嘴里挤出一小片塑胶薄膜来。
是毒囊。
死也不愿透露出教授的信息么?他轻轻叹气——倒不是因为自己间接逼死了医生,而是教授的线索再次中断了。但他并未过分沮丧,这也不是第一次:在以往的调查中,他遇见过其他同教授有过接触的人。他曾做过记录,他们描述的教授的形象……千差万别。
换句话说,教授的年龄、性别、身高、声音都未知。
医生提及教授时的谦卑、狂热和崇拜神色不似作假,他很可能见过真正的教授。这也许是易不扬迄今为止最接近教授庐山真面目的一次,只可惜医生是个硬骨头。
易不扬再叹了口气。随即他晃了晃脑袋,收敛心绪。
医生死了,但事情还未结束。
医生大方地承认了陈宇是他杀的、外面的车子是他动的手脚、志华也死在他手里。他没必要在死前的最后几句话上说谎……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偷走钥匙。
那长桌底下的钥匙是谁放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头皮发麻,飞也似地冲下楼去,脑海里闪过一个个此前被他忽视的细节:
医生假死之后,最先赶来的是餐厅对面的、待在房间里头的江曼菲,餐厅最近、厨房里面的许阿婆却来得最晚。
第一次探查广播室的时候,许阿婆说在楼梯上看见了一个白皮肤红牙齿的人,但最后谁也没找到。
许阿婆房间的窗户开着,但医生从未进去过。
医生此前一直待在禁闭室地下,门外长桌上的布娃娃就不可能是他放的。
排除了所有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如何荒诞离奇,但它就是真相。
易不扬终于下到了大厅。他看见叶迁昏倒在地、老杨一动不动,一柄利刃悬停在他的喉咙前,似乎下一秒就要刺将下去。利刃被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握着,老杨身边跪坐着一个佝偻身形。
是许阿婆。
他离对方约有六七米,而刀尖和喉咙的距离不到一公分。
“先别杀他!”顾不得其他,易不扬大喊道。
许阿婆抬起头,依旧是那张慈眉善目的脸,她轻声说:“别过来,不然老婆子就要手抖了。”
易不扬忙止住脚步,停在了距离许阿婆约五米的位置。他强作镇定,目光瞟向叶迁,焦急地问道:
“我朋友他……”
“他是好孩子,知道帮没用的老婆子说话,老婆子自然不会为难他,”许阿婆柔声道,“他只是睡过去了。”
易不扬闻言松了口气,他慢慢挪到叶迁身旁,探明鼻息后才静下心来。借着这个空挡,他同许阿婆的距离已不足四米。但还不够,就算对方是动作迟缓的老人,他也没有绝对把握夺下刀来。
还要再接近,再近一点就好,易不扬心想。
“退后。”许阿婆忽然厉声道,“带着你的朋友退到十米以外,否则……”
老杨的脖子上渗出了血珠。
易不扬强作笑容,表示自己没有恶意,拖着叶迁退到了十米以外。同时他飞速思考如何才能救下老杨来。
“阿婆,您这么做可太没必要了。医生在楼上已经服毒自杀,所有的罪名由他一人揽下。”他苦口婆心地劝导,“您是幸存者之一,犯不着自己动手杀人。把刀放下吧,我保证这里的所有人都能安全回家。”
他认定许阿婆是教授布下的另一枚棋子。教授此番的目的已经完成了一大半,但如果易不扬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阿婆完全可以置身事外:陈宇他们的死和她没有直接关系,她不过是在查案的过程中施加了一点点阻碍和误导。
“他该死,也算死前做了点好事吧。至于回家?”许阿婆笑了出来,语气有些凄切,“我哪里还有家?”
“我女儿在的地方就是家,但她二十年前就走啦——”老人敛起笑容,语气带着淡淡哀伤,“我回哪去?”
“你是说……”易不扬心头大震,“广播室屏幕上的那个女孩是你女儿?”
“你见到她了。”老人眼里闪过光芒,“筱筱她是个好孩子,对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像邻里之间炫耀自己家孩子一样,宠溺又安详。
易不扬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嗯……嗯,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是啊,多么可爱的孩子。”老人叹息一声,言语里带着浓浓恨意,“那些坏孩子为什么要欺负她?”
“看着这些坏透了的小东西们长大,现在一个个衣冠楚楚的,”老人自嘲一笑,手握匕首的力度加大了几分,“难道以前作的恶就能一笔勾销么?”
“放下武器,阿婆,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易不扬忙出声制止,“如果你杀了他就真的不能回头了!”
“老婆子死都不怕,这可吓不倒我咯。”
老人摇摇头,却也停下了刀尖继续向下的动作。
“二十年前我就在找公道,那时我虽不年轻,但身体还算硬朗。我抱着闺女的骨灰盒,挨个儿求过很多人,律师、法官、警察,他们都没法给我讨回公道。我说,‘杀人偿命,自古以来天经地义的事怎么不对啦?’
他们说我女儿是自杀,就算跟他人有关,对方只是几个小孩子,他们没法量刑。又说要保护未成年人,跟我扯这保护法那保护法的。
但我不明白啊,我家筱筱不也是孩子么?怎么没人说要保护她?”
老人低垂眼眸,说不出地落寞黯然,“她承受得太多啦,什么事情都喜欢一个人藏在心里。在学校受欺负了为什么不告诉妈妈呢?”
“她怕妈妈难过,妈妈也怕她难过啊。”
老人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每天都在找公道,十几二十年过了,那些个坏东西终于成了年,我再去找律师,法官,警察,他们又告诉我说‘法不溯及既往’,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她顿了顿,盯着易不扬的脸,眼神无比坚定。
“过去的事真能过去么?老婆子年纪大了,眼开始花、手开始抖、腿脚也不利索了。但我可算明白了一件事:
公道这东西得靠自己去拿,别人给你的半点都不算。”
说罢手起刀落,转而抽出,动作迅捷地像一头捕食的猎豹。
粘稠的血液喷射而出。
这一幕在她心里排演过上万次。
ps:这是明日份更新,故事到这里就算结束了。有时间我会还原一下案件过程的,放在后记里。(如果还有人看的话
pps:这一卷写得一直很压抑,但现在,我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