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殓醒来以后着实被吓得不轻,有个人躺在地上两腿叉开架在床上两手摊开扔在地上睡得正香。
等一下……昨天晚上确实是自己亲手把她抱到床上去盖好被子的吧????这销魂的睡姿是什么情况!!!
“呃……唐澈……”甄殓在唐澈的脸上方挥了挥手,下一秒刀刃就被抵在自己喉咙上。
“是你……”唐澈松了口气,匕首一丢手再次砸到地上。
“不是我还有谁??不过我突然发现……”
“啊?”
“你的脸反着看很美啊。”
“你这是骂我呢还是骂我呢还是骂我呢?”
“那你摆正了给我瞧瞧?”
“不要,走开!我还没睡够!”
于是唐澈拖着自己的腿整个人躺在地上,翻了个身继续睡。
“你这是要从床上睡到天花板上的节奏啊。”
听到甄殓的话,唐澈转过头抹了把额头说:“这……太热了,没办法啊,我看你包成那样就受不了……你总不能指望我跟你一样吧。”
“气候还是次要,你的睡姿有你长期不良习惯的影响,你觉得呢?”说这话的时候甄殓还拿手扶着下巴,一副“我最专业”的模样。
“这都被你发现了。”唐澈卷起腿测了个身面向甄殓,“其实你知道吗?我睡得最多的地方是树上树干树枝开叉的地方,把自己绑紧了怎么着都不会掉下来而且挺舒服的。”
“……”甄殓觉得完全无法想象,或者说想一想就觉得自己的屁股疼得很。
“怎么样,尔等凡夫俗子,望尘莫及吧。”唐澈话才出口,就想起来,甄殓可不是凡夫俗子,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也只得强作镇定继续冷笑。
“谁叫你这么做的?”甄殓依旧笑得和煦,话语轻软温和,唐澈眨了眨眼道:“没有谁教……算是前辈提醒过吧,大部分是自己养成的习惯。”
“树上有点危险啊。”
“愚蠢,有危险的只有你而已。”
“若是两个人一起的重量大概这么粗的树枝能承受,”甄殓比划了下,“可是还要考虑额外因素对树枝造成的压力和破坏……如果我乐意的话,再粗的树干也得断,掉下去多不好,是吧?”
唐澈盯着天花板眨着眼睛想了片刻,顿时焕然大悟面红耳赤抄起匕首朝着甄殓脑门划过去,甄殓堪堪躲过蓄力十足的一着,唐澈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继续朝着甄殓劈头盖脸地刺过去,刀刃在空气中划出令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厉响,甄殓敏捷地左躲右闪躲开所有攻击,就在唐澈阵脚大乱之时将脚一勾轻轻松松就绊倒了唐澈,并且拽住了她的手腕反剪在身后。
“还闹?”甄殓带笑的声音此时就是对唐澈最大的刺激,唐澈用力地挣扎片刻,终究发现自己一点挣脱的希望都没有,只好叹了口气道:“谁让你骚的欠揍……”
“如果不是该死的唐镇,你一早是我名正言顺的夫人了。”
唐澈转过头去,眨了眨眼睛,甄殓叹了口气从腰两边环抱过来楼紧,下巴搭在唐澈肩上说:“我若是让你每日耕作纺织,你宁愿自绝经脉吧?”
唐澈沉默着想了片刻。
“若你实在很希望这样,种田织布就种田织布呗。”
“看你语气这么勉强,傻子都能知道。你觉得我会逼你吗?”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必要的话我能逼我自己。”唐澈扭过头看向甄殓,明亮的眼里有真挚的笑意,“你就想有个家,有个小家。”
她只感到腰间那双胳膊力道缓缓加重,几乎把她整个人摁进胸膛里。
“有家也不需要勉强任何人。”甄殓莞尔一笑,“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总之我陪你。”
这次是轮到唐澈内心一阵激荡,当然掩藏这种心情对她来说太容易了,因此甄殓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何期待的回应,只得又将脸往唐澈颈窝里贴了贴。
“对了,说道陪我……”唐澈竖起食指转了转,“有件事我想了好久啊,从见你第一面开始后没多久就开始想着了。”
“切磋?插旗?”
“不是,咱们组个二对二队伍,去打名剑啊。”
“是个好主意。”甄殓笑的眉毛弯弯,“但是这事儿得放在咱们成功洗白自己和成亲之后。”
“我老想打了……”唐澈掩不住的失望,“虽然我可能会拖你后腿。”
“我跟你说说我配合过的队友吧。”甄殓深色微妙地歪了歪头,“来。”
他拉着唐澈走到屋子向阳的窗户前,让阳光肆无忌惮地铺满一方角落,然后他俩就在那日光灿烂的角落坐下来,面对面,靠着墙,从竹林斑驳中透出的阳光给两人镀上晦暗不明的光圈,她眯着眼看他略歪着头坐在他身边,突然觉得这一幕美好得叫人窒息。
“你要从……你第一次打名剑开始说吗?”
唐澈突然说话结巴。
“我是开元二十三那年入的万花,那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甄殓微眯着眼,执了她的手放在膝上把玩,“其实景龙三年藏剑山庄第一次名剑大会我就以一个江湖散人的身份去试过了,不过那时候只是随便玩玩,倒也有幸目睹‘剑舞’公孙大娘赢得宝剑‘御神’,实乃三生有幸,但我第二次以万花弟子身份前去参加名剑大会时,却见到了更让我印象深刻的人。”
“那是……”唐澈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那是开元二十七年,说起来,那一年也是多事之秋。”
“是啊,‘光明寺之变’爆发,东都之狼将明教教主逼进西域大漠,同年‘东洋魔剑’谢云流出现在名剑大会擂台上,夺得了宝剑残血。”
“你就是在那一年参加的名剑大会!”唐澈激动的不由得声调陡然高起来,“这么说你见过谢云流本人!!”
“很不幸我跟那个太虚道长遇到了他们,”甄殓嘲弄般地弯了弯嘴角,“那个剑纯道长一见到对面是谢云流,激动地把剑一扔,上前要拜师叔,当然不战自败。”
“噗……!哈哈哈哈!”
“不过谢云流一路擂台打的顺利,我们见过一次也没机会再遇到第二次。”仿佛心有余悸般的甄殓喘了口气道,“就是那次我决定,把花间心法也练起来。”
“哈哈哈哈你们可好笑了!然后呢?谢云流给你什么印象?”
“他……”甄殓抬起了光洁的下巴皱着眉头,“怎么说……虽然给你一种跟‘绝世高手’相配的压迫感,但我始终没感觉到他身上带有半点跟喜悦有关的情绪。”
“就是……看起来很不快?”
“嗯。”甄殓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不管当时是什么情况,他眉头始终皱着,皱的很深很深,本来就是须发皆白的老人,这么一皱……让人感觉仿佛他半辈子都未曾笑过。”
“也不奇怪吧。”唐澈瞥了他一眼,“相比自从他从纯阳出走,他就再没真正笑过。”
甄殓不语,只是用不咸不淡的眼神催唐澈继续说下去。
“古稀之年飘零羁旅,流亡东瀛,有家不能回,好不容易重回故土,却被人当敌人般对待,这种经历,不管他打赢多少人拿到再好的神兵宝器,他都不可能高兴起来吧。”
“看来你对谢云流评价不错。”
“不,我只是想,若是我爷爷我祖父在外这般流亡,我不能接受的。你知道吗,我听司徒仇提到过谢云流,司徒仇只说了一件事,‘他身在东瀛,却夜夜梦见纯阳雪’。我想司徒仇不会胡编乱造,总之当时听来颇是伤感。”
看见甄殓一低头眉眼间流露出的悲伤,唐澈往他身上蹭了蹭说:“我突然不想听你搭档的事儿了。”
“那你想听什么?”
“你的。”
“嗯?”
“想听跟你有关的事,过去的我不知道的,多少都好。”
“既然你这么说……”甄殓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很是撩人地闪了闪,“那我可要啰嗦很长,很长的时间。”
“说吧。”唐澈抱着他的胳膊弓着身子靠在甄殓身上,仰起的脸就像未经世事的小姑娘,纯粹的神情犹如漂亮的小猫,甄殓一边欣赏一边想着,确实自己漫长的人生,对这个生命只过了十几年的人类来说,真是长的难以想象。
“你想从哪儿听起?”
“从你出生起。”
“那……那可……得容我好好想想。”
“嗯。”唐澈眨了眨眼睛,甄殓严肃地想,不急,不急,想把她从头到脚吃干抹净,有的是机会,不可打草惊蛇。
“我的——我的出生——其实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也懒得搞清楚了。”甄殓蹙着秀眉摇摇头,“但我显然跟我名义上的兄弟姐妹很不一样,他们有着胜过白雪日光的雪白头发和堪比宝石的红色眼眸,我从娘胎里出来那会儿,眼珠子就是乌溜溜的颜色,等头发什么的长齐了,一样是黑乎乎的。”
“呃……我觉得这个时候打断不太好,但是我实在很好奇……你母亲……”
“对,看到我大家的反应跟你一样,我母亲一定是干了不该干的事儿,不然怎么能生出我这种奇怪的玩意,但是我母亲死活不承认她有越轨过,无论我父亲用什么手段都不能逼她改口,但是随着年岁慢慢长大,长着眼的人都看得出来,我跟我父亲的模样越来越像,等长到十五岁的时候,几乎跟他一模一样了。”
“那那些怀疑者该闭嘴了吧?”
“没这么简单,就算血统上的问题勉强可以被人忽略过去吧,奈何我从小资质愚钝至极,真是叫人不能直视啊。”
“……什么意思?”
“就是狐妖们该会的,我一个使不出来。”
“你那天不是……手里着火那个叫什么??”
“那是龙神在背后支撑,老实说狐火这样一就跟人类小孩打喷嚏一样是狐妖与生俱来的能力,不好意思啊,我真的是那天才第一次放出来。”
“……这……所以终究是血统有问题吗?”
“我不清楚啊。”甄殓苦笑着耸耸肩,摊摊手,“有着人类的外表长着狐王的面孔继承了长生不老的体质却一丁点施法的能力都没有,那时候什么样的说法都有,我就不……一一列举出来了,确实是几个世纪前的事情了,总之最后的结局就是,我是个不值得好好对待的活物,这中间的过程……不管你能不能理解吧,最后我选择离开,就是所谓的……离家出走了。”
“要是我也会这么干的。”唐澈及其认真地点点头,“所以你就是……那啥……妖精们中间的千年未解之谜是吗,哈哈哈哈!”
“真是啥样事儿都能把你逗笑啊,”甄殓刮了下唐澈的鼻子,“那时候的情况可一点都不好笑,那时候……妖类把我当落单的肥肉四处追杀,道士和尚们晓得我身上的妖气也不会放过,反正每天就是吃饱睡好就开始逃命奔波,日日循环如此。”
唐澈好突然想通了为什么谢云流的境遇能勾起甄殓的伤感情绪。
“我也不知道这种日子持续了多久,大概是抱着过一天赚一天的心情吧,确实干了不少荒唐事,毕竟年轻不懂事,二十出头的光景,成日醉生梦死亡命天涯,一晃十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我不太记得清楚,直到遇到……嗯,然后我决定找个方式安顿自己……”
“你……跳过了好大一段吧……”
“……啊?没有啊。”甄殓无辜地摇摇头,“真的没有。”
“……”唐澈沉着脸盯着地板片刻,又仰起笑脸看向甄殓,“继续吧,继续。”
“哦……那个时候大概是……兰陵王你知道吧,以胄覆面的猛将(唐澈鸡啄米似得点头)。那就是个民不聊生人吃人的时代,几百年来皆如此,不管是皇族贵胄还是贫民百姓,连年战乱早就泯灭了人性。所以……算是一种跟风吧,那几百年,我刀下亡魂数不胜数,刀刃砍卷了一柄又一柄,只有那时候我才额外苛求武器的质量,不然像我这种赖活于世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想方设法弄把好刀真的太麻烦了。”
“那……你的刀……最后一把,还在吗?”
“没了,早没了。”甄殓轻松愉快的口气简直有点不合时宜,“我试过很多兵器,最趁手的就是刀枪剑槊了,当然放在现在那都是笑话。自打那地方被人叫做万花谷以后,拿上笔我就没考虑过其他兵器。”
“你……为何去的万花谷?”
“说起来,我比任何万花到万花谷都早,我去的时候,那个地方还不叫万花谷。”甄殓神秘兮兮地笑起来,“我一心只想找个休息的地方,提了把破刀不知怎的就闯进了这片桃源,彼时万花谷还无人居住。直到某天我醒来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这些人,建了这些亭台楼阁,被人叫做万花谷,我着实排斥这种改变,直接找上了东方宇轩,很简单,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滚蛋,但是他说……”
“说什么?”
“‘这个地方我们一起守护吧。’”,甄殓的笑容有些无奈地意味,“你说我如何能拒绝?”
“于是你就弃刀从文了?”
“别说的这么像土匪投诚嘛。论我这将近一千年亲眼所见之事,能比那东方小儿书上看的少?只是文字所栽,时间太久着实难记,不如亲身经历。”
“好像有点道理的样子。”唐澈眨眨眼睛,“于是……你在万花谷呆了十年?”
“嗯,说起来,我在谷内呆的时间也不多,一到学成出师的时间我就整日在外晃荡,算是……云游四海吧。”
“愿悬壶济四方之苦,是这么个说法吧?”
“老实说,我可不敢说我做到了。”甄殓冲着唐澈眨眨眼。
“你若算是做不到还有谁算做得到?”
甄殓皱着眉一脸探究的神色歪了头看着唐澈,唐澈叹了口气道:“你不是竭尽全力医治我吗?”
“如果我说换做是谁用这种毒考验我我都会做到这个地步你不会生气吧?”
“有什么好生气的。”唐澈瞪了他一眼,“我从来就不觉得你有可能对别人一眼动心什么的,你根本不是这种人。”
甄殓别过头笑的肩膀打颤,直到他感觉到唐澈剜人的视线落在他的天灵盖上,他才打住笑,回头一脸虔诚地看着唐澈。
“夫人果真心思缜密眼光卓越啊……”
“没成亲呢!别乱叫!”唐澈一巴掌拍在甄殓的脑袋上,“晓不晓得什么叫不做死就……”
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唐澈的话,唐澈一把抄起千机匣踏着无声的步子来到门口。
“谁?”
“我。”门口一个老人的声音应道,“唐笑,我都是你老顾客了,何必来这些多余的?快开门,有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