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澈下意识地看向甄殓,甄殓就在那短短的时间内糊上了面具,抬了抬下巴,唐澈知道自己可以放心,于是打开门。
一个头戴兜帽全身隐没在深蓝色斗篷里的人站在门口,从帽檐下飘出几缕干枯白发。
“唐姑娘,好久不见。”老人操着一口沙哑的嗓音说,“不介意我进去说吧?我有些恐高,你知道的。”
唐澈退到一边,老人低头走了进来,待门关进后,不紧不慢地脱了兜帽,他的苍白长发随意披在肩上,看模样至少六十高龄。
“呵呵,君先生也在,许久不见了。”那老人自顾自地就找了个凳子拉过来坐下,“抱歉影响你们小夫妻两人独处,不过我这次确实带来了好差事。”
“杀谁。”唐澈单刀直入。
“王照南。”老人脸上带着难以揣测的笑,“不认识?没关系,南诏王总知道吧?”
“南诏王?”倒是甄殓抬起头来,秀眉紧蹙,“你们的消息哪里来的,王照南是聚贤山庄庄主,江湖人尽皆知。”
“呵呵,君先生这就有所不知了吧,我情报的可靠程度唐姑娘是知道的,再说咱们有规矩绝不过问,总之有人出钱买他人头就是。”老人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摇了摇脑袋。
“这么点情报不够。”唐澈冷着脸说,“王照南现在人在何处,守卫情况如何,近期的动向,这些必须叫我知道。”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姑娘莫急。”老人捋了捋胡须,“看来二位最近隐居已久,不太过问江湖事了,老夫就自作主张啰嗦几句啦。”
被说中的两个人立刻全神贯注听起来。
“两位都知道,两年前五毒叛徒乌蒙贵盗取了五毒秘典《尸典》自创了天一教,他们炼制出的拥有高战力又成本低的尸兵被南诏王看上了,意欲纳入麾下。这个时候乌蒙贵正承受五毒和中原各大门派联名讨伐的压迫,当然欣然接受南诏王的邀请,为他效命。南诏王倾全国之力为天一教建起了邪教据点烛龙殿,那里固若金汤易守难攻,绝对不是什么纯粹的宗教场所。最近……”老人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环视了唐澈和甄殓一遍,“王照南刚刚放话说自己捉拿到了血眼龙王,你说,这种人人得而诛之的角色谁会轻易放过?这个时候他就不能用自己南诏王的身份了,而是化名王照南,在成都的据点聚贤山庄发了邀请函,邀请各门派掌门高手牵来一决胜负,胜者才有资格处置血眼龙王。”
“怎么听都是个幌子,各门派的掌门人就这么轻易上当?”唐澈摸着下巴说。 “哎,唐姑娘,江湖并非你以一个刺客之身所能完全揣度的。试想各大门派掌门接到屠龙会邀请函再拒绝前往,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影响?临阵怯战?丧失江湖道义?置天下难为于不顾?这帽子可多了去了。身在高位者往往不能按照自己的本心安排活动啊。”
“这南诏王倒是对中原武林了解到了骨子里去,想必麾下能人甚多吧?”甄殓插话道。
“还是君先生明察秋毫。”老人冲甄殓呵呵一笑,“他麾下除了乌蒙贵这个走投无路的叛徒,还有多方势力协助,这些高手来自五湖四海,精通奇术,这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一国之君,这种能力还是有的嘛。”
“那我问你,”唐澈沉声问道,“为他打点中原各地贸易事宜保证资金,负责与各大财团富商周旋联络的是不是一个叫唐镇的人。”
“呵呵,唐姑娘,你杀了人家妹妹,哥哥也不放过啊。不过老夫关心的事这单子你接是不接。”
“不管怎么说……”甄殓扶着额头说,“这差事……一人独立完成未免太荒唐。古往今来都没有哪个刺客能够独闯皇宫刺杀皇帝,这不现实。”
“呵呵,这就是唐姑娘自己的事了。整个过程怎么安排如何筹划,老夫这个行外人就不了解。”老人依旧笑意盈盈,可唐澈却感到了周身一股寒意。
唐澈和甄殓对视一眼。
“怎么,犹豫了?其实也没什么,这不过是一桩生意,不愿意做,放弃就是。既然姑娘不愿意,那老夫就此告退了,不打扰。”
说完老人干脆地站起身,唐澈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要送他出门。
“小心!”
甄殓的呼声还是比老人的动作慢了半步,掌中带风指间夹带的暗器已经没入了唐澈的腰部,但在这之间唐澈已经出手格挡,两人的胳膊现在就处于完全的胶着状态中。
甄殓一个厥阴指瞄准老人的胳膊,后者抡了一圈胳膊,反而将唐澈的胳膊挡在外部,唐澈生生挨了一个厥阴指,施展瑶台枕鹤侧面退开,躲开了四发闪闪发亮的银针。
甄殓和那老人此时此刻心中所想完全一样,各自聂云逐月来到房间另一端,擦身而过时一番暗斗。
“哈哈哈哈,年轻人,好针法!比君不惑那小子强上百倍!”老人举起手掌,五个指缝中夹了五根大小不一的银针,唐澈识得这是甄殓治病时用过的。而甄殓也莞尔一笑,举起自己的手掌,有所不同的是,他指缝中的针是金灿灿的颜色。
“蜂魔江易之。”
“老朽已经这般低调,竟然还被你这个后生一眼看穿身份,惭愧,惭愧啊,哈哈!”
口头上说着这话却笑得开心的老人,指尖一转,五针齐发,唐澈飞起一脚踢起茶桌,翻起的桌面上立刻被钉上五枚银针,唐澈就地从浮空的桌子下滚出去,同时拔出匕首瞄准老人的脚踝划过去,老人惊叫一声“哎哟!”然后看似笨拙地跳了起来,将唐澈的劈砍一一躲过。
唐澈见他已经退到墙根,用手撑地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接着劲两发飞镖朝着老人的面门砸去,老人侧身一躲,刚站稳两手一举,一边格挡唐澈的匕首,一边指发金针以内功震开甄殓的商阳指,下一秒他就不见了。
彻彻底底地消失在空气中了。唐澈下意识地就埋了一地暗藏杀机在那老人消失的地方放了个天绝地灭,甄殓也下意识地像唐澈靠拢,墨笔在指尖不住地转。
就像消失那样,老人突然在窗边出现,他扶着胡须哈哈大笑。
“两个小娃娃,倒有些本事,难怪能一举杀了唐笑君不惑,老夫只是个生意人,两位放心,不该说的不会说,本想给你们俩清醒清醒,莫要糊弄老头,看来是老夫失算,哈哈哈!”
说完这老人又消失了,唐澈却见隐隐有点金光一闪,消失在窗外的阳光中。
“他是什么人!”唐澈气急败坏地追到窗边,甄殓拍拍她的肩膀摇摇头:“别追了,你能追得到一只蜜蜂吗?”
“蜜……蜜蜂??跟你……一样的吗?”
“一样又不一样。”甄殓摇了摇头,“不过你放心,他确实只是生意人,只管收钱消灾,不问人间是非。”
“可是他说什么来着。”唐澈靠在墙上双手交抱胸前,“那个王照南针对中原武林布下了很大一个局,一定是发现他阴谋的人才会想雇杀手干掉他。”
“那你想过没有,如果那个人真是仁义礼信的大侠,发现这种事他怎么不第一时间赶去求证确认或者组织人马着手解决,而是选择把情报给这么一个‘生意人’让他请杀手解决?这恐怕只是他出个大价钱用一条命证实自己的猜测罢了,他甚至未必,是为了中原武林好。”
“……也对。”唐澈咬着牙说,“但我们也不能把这么重要的一条消息放着不管,我……”
“唐澈。”
“嗯?”
“我陪你去名剑。”
“……啊??”
“我们都戴面具,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你……”唐澈眨了眨眼睛,就这么盯着甄殓,倒是甄殓被她盯的有点不舒服了:“怎么……这是不想去的意思?”
“不不不,想去,一定要去。”唐澈笑着点点头,“那我们还等什么,走起呗。”
“不急,”甄殓举起一只手阻止道,“我先看看你腰上的伤。”
唐澈这才想起来,刚才似乎被那老头刺了一把,但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疼痛的不适感,所以差点给忘了。
甄殓拿来刀具,熟练地割开衣物,扒开一瞧,腰上雪白的肌肤上突兀的一片暗黄中带青紫的肿块,虽然不明显,但甄殓的眉头也已经皱成了川字。
“这毒……如何?”
话一出口,唐澈猛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好说,江易之用的蜂毒经过他自己常年调配混合,蜂群也早已不同一般的蜂类,毒素未必能参考一般蜂毒来看,只是被他下毒的人很少,所以我也没什么几乎接触这种毒。”甄殓摇摇头。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引羽门下,治毒的通用解药有效的库存不少。”
“实在不行就去找唐怀信,他也精通毒药,总不会放着自己门下弟子不管吧。就算……唐笑不是他门下的,总归是唐门弟子吧?”
“难说。”唐澈摇摇头,“毕竟我这是……同门相残,而且就在唐门的地盘上,只是躲过了守卫的眼睛,怎么说都有大逆不道的成分在。”
“都是唐门中人,多少能理解一些吧。他不愿意,你别忘了,咱们现在是‘恶谷中人’,肖药儿也是医仙吧。”
“……头疼,不管怎么说,咱们快点去名剑吧。”
第二天他们就上了马车前往较近的主城成都,尽管快马加鞭还尽量抄近道,翻山越岭的过程中难免体力透支,这天接近黄昏时甄殓算好了路程,说他以前走过一样的官道,路边山上有户人家以前被他救过,说是记得他的恩惠,所以比起投宿驿站实惠多了。于是二人离开官道,沿着盘山山路牵马上山,果然在夜幕落下时看到了袅袅炊烟。
唐澈下意识地走在甄殓背后,院子里有个年轻女子在做饭,有多年轻呢?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模样,甚至更小,但是她的动作极其麻利爽快,好像干这个已经是十几年的老手一般,除了她干活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其他动静,因此甄殓一靠近,她立刻警觉地抬起头。
唐澈看着她的表情从呆滞到震惊到难以置信再到欣喜若狂。
“甄先生!是你!”小姑娘把锅铲一丢就冲了过来,甄殓后退一步一只手揽过唐澈笑道:“是啊,这是我夫人。”
小女孩差点撞到甄殓身上,唐澈惊叹她刹车刹的真漂亮。
“夫……啊……先生你成亲了。”小姑娘无所适从地碰了碰只的嘴唇,唐澈十分头疼这个时候自己除了绷着脸一动不动地俯视这女孩实在想不到什么别的反应。
“先生你你这是……”
“我们俩本来想赶去成都,但现在你看……”甄殓摊了摊手,“想借宿一晚,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小姑娘话刚说完,里头又走出来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年轻一些的女子。
“阿桃啊你怎么……这是?”年轻女人瞪圆了眼睛看着甄殓,“你是甄殓甄先生?”
“是啊,今天特来叨扰各位,天色已晚只求借宿一晚。”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老妇人连连点头,“甄先生请进吧,阿桃的哥哥们和孩子他爹去山上干活了,估计也快回来了。”
“真是抱歉,这样突然来访,麻烦你们了。”甄殓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如此真诚,唐澈心想恐怕根本无人能抵抗这种笑容吧。
“这位是……”阿桃的母亲,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靠近唐澈,那样子就好像唐澈是一个定时炸弹般。
“这是拙荆。”甄殓笑道。
“啊……原来是……是甄夫人,来吧来吧,请进,别站在外边说话。”
唐澈悲伤地想着,强迫自己露出温暖笑容的努力在刚才那短短的时间内失败了无数次。
因为有个爱唠叨的老人在,阿桃母亲出去帮女儿准备晚饭了,老婆婆就拉着甄殓坐下来唠嗑起来。
“甄先生啊,你不知道,我可都没指望您会再出现了,您既然又来了,我非得再说一遍,我们一家都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啊。”
“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举手之劳。”甄殓笑着摆摆手。
“甄……甄先生,喝点这个消暑吧……”阿桃走进屋里,手里端着一个灰扑扑的盘子,上头放着两碗汤水,唐澈猜测那是酸梅汤之类的。
“多谢。”
甄殓低眉垂眸接过汤,虔诚的模样简直不合时宜,或许这只是他的个人作风,唐澈看那小姑娘一副快窒息的模样,唐澈顿觉好笑。
“你也……”阿桃面向唐澈,咬了咬下嘴唇,唐澈挑唇一笑,伸出手去接碗,阿桃的手触电般的缩了回去,汤水翻了一地溅了唐澈两腿。
“对不起!对不起!”阿桃赶忙道歉,转头去找干布,唐澈不轻不重地抢过布,勾了勾嘴角说:“我自己来,小心被划伤。”
“阿桃你看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老妇人狠狠瞪了阿桃一眼,又堆着满脸笑朝向唐澈:“是在对不住啊甄夫人,阿桃这孩子还小呢,没见过世面。”唐澈被这一口一个甄夫人叫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地,她完全不想去看甄连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阿桃看了看汤澈大腿上无处不在的暗器,点点头道:“那里是我房间,我带你去吧,你不嫌弃的话还有我的……衣物……嗯……”
跟在大步流星的唐澈背后的阿桃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甄连随后紧跟,阿桃到了自己房间回头一看,甄敛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
“甄先生……这……人家要换衣服呢……”阿桃扭扭捏捏地试图表达自己的意思,被甄殓一把推了出去。
“夫妻之间有什么好避讳的,倒是你,快去帮大人干活吧。”
门呯的一声关上了,唐澈眨了眨眼睛盯着甄殓:“你进来干吗?”
“到了换药的时间了。”真脸捧起自己的药箱,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唐澈翻了个白眼,坐在床上麻利地褪下湿透的黑丝袜和长靴,露出的长腿在昏暗的房中白的扎眼,唐澈擦腿的当儿,甄敛把该用的药物和道具统统准备好了,一转头正看见唐澈屈起一条腿搁在床边上,叉开另一条腿正在擦。
注意到甄敛的视线,唐澈侧过头去。
“怎么?”
“……没什么。”甄敛飞快地眨了眨眼镜,把药箱放到一边,伸手解开唐澈的腰带。
那南皇腰带上缀满暗器,甄敛的动作格外小心,就在他忍不住瞥一眼近在咫尺的雪白大腿的同时,手指头就被刃部割伤,尽管他不动声色,还是被唐澈一眼察觉。
“你今儿怎么了你?”唐澈一脸嘲讽,不由分说拉过甄敛的手指头。
“没事儿。”甄敛心不在焉,唐澈看着他的手指头以惊人的速度止住血合上裂口恢复如初,然后松开。
“我给你……”“先容我穿鞋。”
看着唐澈大步流星地走过身边,甄敛的手停在半空中,悻悻地放了下来。唐澈走到窗边,取出备用的衣物迅速换上,拉上丝袜的时候,床那边传来一声吞口水的咕噜。
“唐澈。”甄敛突然开口。
“啊?”唐澈无辜地转过头去。
“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快忍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