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熹微的时候，萨迪终于等来了屋子的主人。
甄殓走在前面，牵着一个看起来几乎陌生的女子，那女子衣着甚是柔婉大方，眼底却有叫人不寒而栗的冷。
看到萨迪的时候，她寒潭般的眸子突然波动起来了。
“萨迪？”
“我怕……怕你们出意外，毕竟人多安全点，希望没打扰到你们把。”萨迪不好意思地笑笑，旁边的唐天玄狠狠丢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二小姐正在专注地舔糖葫芦，一边舔一遍轮流看着他们。
“没。”唐澈摇了摇头，“麻烦你们几个太不好意思了。”
甄殓转头看着表情别扭地唐澈，心想：她变了。
“哪……哪里麻烦，那个啥……你今天……这样穿太漂亮了……”
甄殓打断了萨迪：“进去再说吧。”
唐天玄噗了一声，被萨迪结结实实地捅了一下肋骨，送了个白眼。
五人鱼贯而入，唐天玄谨慎地把门锁上。
“所以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一进门，叶惊澜就把糖葫芦放下问道。
“等我撂倒她哥哥，就能安心下聘了。”甄殓十分无辜地微笑。
萨迪和唐天玄莫名其妙地对望一眼。
“你们……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唐澈飞快忘了眼萨迪。
“我……我一路跟踪来的。”萨迪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
“你俩是……”甄殓皱起眉头看了眼唐天玄和叶惊澜。
“我哥们要追妹子，我当然要声援。”唐天玄一胳膊搭上萨迪，后者一边哈哈笑一声出了一身冷汗。
“反正本小姐闲着没事干。”叶惊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萨迪，你来的路上可有发现不对的情况？”甄殓专项萨迪。
“那个姓唐的……一路在追踪你们，我们可以说是边赶路边干架，现在不知道他在哪，可以确定的是我们比他更快进入唐家堡。”
“可有叫帮手？”
“目前来看没有。”
“弄死。”唐澈握了握拳头说。
“什么？”萨迪无辜地瞪大了眼睛。
“唐无雨这人……得弄死。”唐澈盯着空气说，“还有塔舒。”
“事情到了这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啊~”唐天玄翘起了二郎腿。
当晚唐天玄萨迪叶惊澜三人找了地方住下，为了安全甄殓和唐澈也移步到了人迹来往较频繁的唐家集，可唐澈丝毫不觉得这么做能减少多少危险。
“我求你啦~~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不行！你身子还没好！”
“身子不是事儿啊！你是不是没胆！怕个蛋！”
“……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
“日！这么多天了你想憋死我？？？”
“我说……”唐天玄拍了拍萨迪的肩膀，“人家闺房之乐就别偷听了，我都看不下去了。”
萨迪委屈地瞥了他一眼：“他俩也不关窗……怎么能怪我。”
“不怪不怪，惊澜说想去夜市尝尝蜀中小吃，咱俩都没带钱，你就……啊，你懂。”
“……你就是为这个找我？？”
“哥们儿～”
“滚蛋！”萨迪猛然发现自己太大声了，唐天玄赶紧捂住他的嘴，两人屏住呼吸等了片刻，见周围再无动静，便施展轻功离开了。
“……老子的清白。”唐澈捂着脸坐在窗边，甄殓一副“你节哀”的表情斜睨着他。
“就这么决定了。”甄殓一脸颜色地坐到唐澈身边，“伤成这样还切磋？？你不是脑子也被严重损害了吧？”
唐澈一脸幽怨地瞥了他一眼：“那你让我干嘛，这几天真是憋得慌……”
“给我扎扎针吧，我总是担心那毒。”
“病发过了，应该没关系吧。”唐澈摊了摊手，“我小时候可以算是遍尝百毒，普通的毒奈何不了我呢。”
“这可不是普通的毒。”甄殓瞪了她一眼，“毒之最甚，猛在攻心。能从肌理渗透影响思维情绪的毒药最是难解也最是危险。”
唐澈正待作答，只听外边咚咚咚有人匆匆跑过，片刻后又是这样的脚步声，两人沉默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到许多脚步声来来回回，听起来颇紧张。
“我出去看看。”甄殓说着就起身，打开门一看，正好有个同门拖着一头长发跑过眼前，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抓住了那个万花弟子的肩膀，对方急刹车停住脚步，回头了。
“请问这位同门……外边发生什么事了？”
“哦……其实我也是听说，就定过和靖世两个帮会，你知道吧，好像打起来了。”
“在哪？”
“苍山洱海，好像才开打，我媳妇还在定国呢，我得去瞧瞧。”说完花哥挣脱了甄殓的胳膊匆匆跑远了。
甄殓远望周遭，深夜里静谧的唐家堡确实骚动起来了，处处可见不寻常的迹象，甄殓见走廊上跑来跑去的人越来越多，遂抽了身回房，见唐澈倚在窗边怔怔地看着他。
“定国靖世开帮战了。”甄殓满不在乎地关上门，脸上毫无征兆地一湿，被溅上了热腾腾的液体，他伸手一摸，掌心尽赤，染满鲜血。
扑通一声，唐澈就这么软倒下去，躺在他脚边。
“唐澈！”他一把将唐澈抱起，看到她嘴边鲜血横流，眼珠子在不住地向上翻，并且不详地抽搐。
他赶忙将她平放在床上，用最快的速度把药物和针带一股脑拨拉过来，取出毫针，一口气在督俞、嗝俞、肝俞、胆俞、脾俞、胃俞等十二个穴位上扎上针，手边可用的药材太少了，他只好带上包里不多的甘草，打算以最快速度冲去客栈厨房找个锅子。
嗖的一声，利器刮过侧脸，甄殓的脸上多出一道淡淡的带血的伤痕，他扭头一看，一柄飞刀扎着纸条钉在床柱上，他快步走上前，一把扯下纸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此毒无药可解，弱想她活命，来苍山洱海蝴蝶泉边。”
甄殓忍不住咬牙切词起来，听到床边有动静，他走去一看，唐澈正费力地从床单上爬起来，哇的一声，吐出一口稀液，夹杂着淡淡的血丝。
“你怎么样？”甄敛扶着唐澈，喂了她一口清水，唐澈又干呕了几下，血越吐越多。
唐澈只是摇摇头，似乎难过的说不出话，甄殓一咬牙，将她横抱起来，向楼下跑。
“你要带我去哪？？”唐澈咬紧牙关挤出一句话。
“找解药，你别说话。”甄敛飞奔到马厩，先扶着唐澈上马，然后自己也跨上赤蛇，双腿一夹马肚，绕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苍山洱海的方向去。
甄殓能感觉到，暗中总有那么一双眼睛，锲而不舍地盯着他们的行踪，一刻也不放松。
唐澈在甄殓怀里摇摇晃晃了许久，渐渐意识都模糊了，直到甄殓突然刹住马，唐澈颠了一下差点呕吐出来。
她扶着甄殓的胳膊咳了几声，抬起头一看，面前是人群拥挤的唐家集，仔细一看，竟都是武林人士，恶人有浩气有什么门派都有。
“看到了吗？”甄殓附在她耳边说。
“看到了。”唐澈点点头，黎靖不仅一身纯白道袍特别耀眼，背上的橙武闪闪发光，而且本身个子就特别高，人群中显的鹤立鸡群。
仔细一看，另外两个纯阳弟子也在，田恒，叶文海这些，甚至许久不见面的好友林筱梦都在。
“我们正被人监视。”甄敛压低声音提醒道。
“无碍。”唐澈侧过头道，“道长发现我们了。”
甄殓顾着跟唐澈说话，没注意黎靖刀锋般锋锐的眼神扫过他们，接着就跟林筱梦切磋去了。
“他在等我们给个信号。”唐澈低声道，“你靠近一些。”
甄殓遂小心翼翼地将马赶向一边，马蹄才动了两步，一把银两的飞刀就从暗处飞来，唐澈斜刺里伸出手稳稳夹住，唐澈展开一看，纸上书：“不要轻举妄动。”，甄殓掏出笔，飞快写了个大字“苍”，又裹了回去，唐澈手指一弹，又将飞刀送出，这次甄殓也确定了，黎靖绝对接到了飞刀。
“快走。”
不用唐澈多说，甄殓一夹马肚，策马飞奔。
一进入苍山洱海地界甄殓就格外小心，这个地方有太多的不定因素可能触发各种危险，他只敢沿着大路骑马奔跑。
到了蝴蝶泉，已经是一炷香以后的功夫了，甄殓先确定了怀里的唐澈还有呼吸，然后下了马，抱着唐澈走向传说中的蝴蝶泉。
远远看去蝴蝶泉的睡眠清澈如明镜，掩映在夜色中的绿荫之下，不少色彩纷呈的各种蝴蝶在草叶间翻飞，若不是情况特殊，此情此景确实值得抒怀一番。
选了一块柔软的草地把唐澈放下，甄殓抬起头四处张望一番，没看到除了他俩以外的其他人。
“我师父不会来的。”唐澈虚弱地张了张嘴，“这样你就会看着我死在这。”
“你若是早有这想法，为何不早说？”
“不想挣扎了。”唐澈眼神空洞地囔囔道，“感觉好累。”
“你这是什么意思？累？这是放弃的理由吗？”
“……我给你说个事儿吧，趁我还能说话。”
“嗯……”
“以前吧，我还小的时候，信纯阳宫那套算命骗人的活儿，找了个道长算卦。他给我算完之后脸色特难看，只说‘姑娘，你以后的路不好走啊’，我问他能不能说详细点儿，他就来了一句‘卦若算尽，天道无常。情若至深，大梦一场。’你说，我是不是拿生命在实践这句话。”
他未作答，唐澈抬起眼睛，只见他喉结滚了滚，吐出一声叹息。
“甄殓，如今我只求你一件事，无论如何你得应我。”
“说。”
“我母亲最近难产，我的小弟弟胎死腹中，大概因为调理不当吧，她的风湿越发严重了，还又染了肠痈，没日腹痛难忍，请了许多大夫，喝了多少汤药，最终却落到必须开刀的地步。母亲胆小，那些庸医害怕我哥哥胆更小，我听说母亲夜夜难眠，时常疼的走不动路。我觉得，若是你……若是你一定有办法治好她吧？我只求她恢复健康，你能……能办到吗？”
大抵是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唐澈废力的喘口气，竟开始呼吸不畅，胸口剧烈起伏，甄敛赶紧将她放平了道：“我一定办到，但是首先……你得好起来……”
“我好不起来了，”唐澈顺了口气，望着枝桠之间的灿烂星空，“你才应该……好好的活。”
“我活够了。”甄殓边说边取出针。
唐澈缓缓地摇摇头：“也许你还能遇到像我这样的人。”
“我不想遇到了。”
“总会有人带领你继续走下去的。”
“如果我说我累了，你能带我好好歇歇吗？”
唐澈摇了摇头，身子猛一抽搐，头一歪吐出一口胆汁，接着瞪圆了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神色极为惊恐，呼吸的气流都是紊乱的。
“怎么了？”甄殓扶住她的脸一边施针一边焦急问。
“我看到……我看到好多人……”
“……什么人？”
“……都是……都是死了的……我亲手……”
“别说了！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看！”
“不行！眼睛很疼！……别碰我！！”
“什么？”
“他们……”唐澈一边慌乱地转着头一边钳子般紧紧抓住甄殓的胳膊，“他们要带走我！”
“别跟他们去……！看着我，看着我，你能看到我吗？？”
此时唐澈的瞳孔泛出一种诡异的冰蓝色，眼白都变的浑浊了，甄殓一靠近，就能感觉到她颤抖着呼出来的寒气——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冷……”唐澈一开口，气息就在夏夜的空气中凝成薄雾散去，甄殓见她抽搐的厉害，针都插不了，干脆把先前扎的针一口气都拔了，把唐澈抱起来拥进怀里。
臂弯里的她正在迅速变冷，他知道自己只能选择放弃。
唐无雨，现在在何处？甄殓感觉到泪水划过脸庞，他是不是在某处，满足地看着他们在绝望中垂死挣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