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若不是道长身份特殊,某还真想结交这样的好汉!”王遗风仰头大笑,“某虽好奇是什么原因让道长你轻易背叛无名,但如今情势危急,就不纠结这些细节了。”
“我不算背叛。”黎靖依旧淡定,目不斜视,脊梁挺直,“九天的创始,就是为了平天下之乱,凡是祸世的根源,都必须扼杀在萌芽之中。不过,要做这些的不是无名,作为一个纯粹的情报部门,我们只有分工,没有头领。”
“没有头领??”澄灯几乎喊了起来,“没有统一指挥你们如何行动?”
“我说了,无名只负责搜集情报,不需要统一指挥,九天不也没有领导?这是一个道理,如有人想在情报上做手脚,无孔不入的隐元会就会立刻得知,这样的人没有好下场。”
“无名之所以为无名。”王遗风接话道,“那是因为无名本就不是一个固定的人,而是由数目不清身份不明的一群人组成,这些人可能是唐澈这样刺客,也有可能是道长这般的出家人,甚至有可能是你,是我,是他?谁知道?不然隐元会如何做到掌握天下情报无孔不入的?”
“谷主果然见识超人,佩服。”黎靖冷笑一声道。
“原来如此,不愧是九天,厉害之处正在于永远没有人能看清无名的真面目。”澄灯双手合十,摇了摇头。
“所以回到这幅画上,因为唐澈的意外情况,假面不得不派出新的人手监控建宁王的动向,很大程度上,黎靖黎道长,几乎要成功了。”
“我就是好奇。”澄灯皱着眉头摇摇头,“建宁王如何能这样信任唐澈,把这么重要的宝物交给她?”
“一来,月虫蛊活动在皮肤下,无法被拓印或者其他任何方式复制,二来,建宁王再厉害,也是年轻人,总有那么些人,让他付出全身心的信任。”王遗风酸溜溜地一笑,瞥向甄敛。
“那这么说……甄先生是把那幅画记下来了?”澄灯惊讶的视线转向甄殓。
“该是一线不差。”黎靖沉声道。
“并且有关这幅画,九天假面的大部分秘密,甄先生也是牢牢记在心里吧。”王遗风依旧嘴上挂着令人胆寒的浅笑。
“王谷主何必绕这许多?”甄殓冷笑一声,“在座几位想知道的无非就是我画的到底是什么,说又何妨?”甄殓咚咚敲了两下案几,“此乃山河社稷图。”
“山河社稷图??”澄灯差点就站起来了,“这不是藏在深宫中的传世之宝吗?”
“是啊,这幅图其实早就流出宫外了。”王遗风将玉笛在掌中敲的啪啪响,“而且是监守自盗。”
“李林甫。”黎靖说,“是他出卖了山河社稷图。”
“当朝宰相啊……”澄灯念了句佛号,摇了摇头。
“但是比起李林甫,建宁王才是危险人物。他不知何时早已将真迹弄到手,并且收藏了许多年没被发现。”
“但是这次他恐怕也慌了,唐澈已死,宝图难觅,他之前的努力不都付诸流水了?”程度呢过摊了摊手。
“不,你小看建宁王了。”黎靖瞥了他一眼,“你听说了马上要开始的屠龙会吗?”
“这个当然知道,是一个叫化名王照南的皮罗阁邀请中原各大门派裁决萧杀的盛会吧?”
“皮逻阁带人就出萧沙,就是李倓授意。”
“萧沙获救,对李倓有什么好处?”澄灯转过头冲着黎靖吼。
“且不说对他有什么好处。”黎靖浅饮一口茶,“对李唐王朝,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皮逻阁有心反唐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那建宁王为何……难道是觊觎皇位?”
“大师,莫怪某没有提醒。”王遗风大咧咧地盘腿坐下来,衣袂带风呼呼作响,“出家人少管这些事为妙。”
“是贫僧造了口业,阿弥陀佛。”澄灯行了个佛礼,不再说话。
“谷主怎么不谈谈自己?”黎靖转了转手中茶盏,“你又是为何想拿到山河社稷图?”
“为何?此等宝物,某想拿到有何不可?”
“谷主可别打哑谜了,一入此谷,永不受苦?若是牵扯上了朝廷,恶人谷还能逍遥自在?”
“道长这就把话说死了,某自有打算。”王遗风斟满茶,黎靖瞧着那手势力道,该是认真研习过茶道的。
“师父……!”莫雨的惊叫声从外面传出,王遗风神色一凛,抬起头来。
“陶寒亭让我代为转告……烈风集许多人病倒……看样子像是中毒!”
“中毒?”王遗风眯起眼睛。
“谷主!”一个衣裳粉红容貌美艳的女子惊慌失措地冲进来,“醉红院许多侍女已经站都站不住了!听说附近妓院的嫖客和妓女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肖药儿何在?”王遗风环视了一圈屋内。
“刚才我在查看情况的时候见到肖药儿路过,就把他请去瞧病了!”
“你且莫急,好好说话,把症状描述清楚。”王遗风压了压手,米丽古丽吞了口唾沫,抚了抚心口道:“一开始我只是看几个侍女昏昏欲睡,心不在焉,于是把屋里开小差的侍女都杀了以禁效尤,换了一批,谁知道新换的侍女没多久也出现这种状况,有个**竟然把热茶都倒在我身上,最后干脆通通倒地不起,跟没骨头似得!我出去一瞧,外面大乱,妓院里许多人都是被抬出来的呢。”
“你看起来没事?”
“啊……我是没事。”
“那是因为她短时间内没喝水。”甄殓在画上浓墨重彩地添了一笔,头也不抬道。
“你做的?”米丽古丽厉声质问,大步流星走过来就要出手,被王遗风伸手拦下。
“谷主,这是何人??”米丽古丽气急败坏地指着甄殓问道。
“客人。”王遗风淡定道。
“师父。”莫雨神色严峻地走进来,“有人来报,康雪烛在授课时体力不支昏倒,学生们找不到肖药儿,让我找您救救康先生。”
“甄先生。”王遗风缓缓转过头,“你可以给个说法吧?”
“哦,也许您可以去问问肖药儿。”甄殓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他陪着我走过你们恶人谷的所有水源。”
“你都投了毒?”
“是啊,大部分的水源。”甄殓草草画上几笔,“您可以稍等,全恶人谷的管事都会来报告。”
“我杀了你!!”莫雨疾步上前就要动手,再次被王遗风举起手阻止。
“师父!此人对我恶人谷犯下滔天大罪,您怎么还……!”
“说吧,甄先生。”王遗风一手撑着头,一副懒得挪动的样子,“你想要什么。”
“简单。”甄殓一边审视自己的画作一边说,“让我们三人离开恶人谷,我就把解药奉上。”
“我么凭什么相信你?”米丽古丽嗓音尖锐,莫雨双眼杀气腾腾。
“王谷主也是见过山河社稷图真迹的,即使他没有,否则,若我以鬼画符敷衍,你们谁会知道?这副真品就暂且留在恶人谷,我定会取回。”
“满口胡言!”莫雨啐道。
“这副作品是从甄先生爱妻身上取下的,某相信甄先生不会拿这件事开玩笑。”王遗风挥了挥长袖。
“谷主,这就答应他们??”米丽古丽那看似娇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甚是狰狞。
“恶人谷上下多少人命,你觉得我们有多少时间讨价还价?”王遗风绷紧了脸,米丽古丽闭紧嘴不做声。
“此毒名为百花软筋散。”甄殓缓缓开口,“原是为了救我夫人找齐的配方,虽然最终没能实现最初的目的,但我确实配出了解药,并且掌握了百花软筋散的药理,稍作调节,使原来的慢性毒药变为现在的急性毒药,你们确实没有多少时间了。”
“百花软筋散……”王遗风转了转手中长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万花谷医圣,唐门唐怀信都有解药吧?”
“那你尽可以找他们去要啊。”甄殓耸了耸肩。
王遗风沉默了片刻,老实说黎靖和澄灯的心都吊到嗓子眼,生怕王遗风真的动怒暴起杀人,最终王遗风只是淡淡一笑,站了起来:“某送三位出谷,事不宜迟,请吧。”
甄殓放下画笔,冲着黎靖和澄灯微微点头,于是三人都站了起来,在米丽古丽和莫雨可以杀人的视线下,鱼贯走出屋子。
有王遗风随行,黎靖反而放心得多,澄灯一直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计可是出自甄先生手笔?”王遗风说话的口气仿佛他们正在喝茶聊天。
“在下不才,正是。”甄殓面无表情。
“让道长和大师为你拖延时间,好让你尽情下毒?”
甄殓颔首算是承认。
“我很好奇,在肖药儿眼皮底下你是如何下毒的?”
“王谷主大概对苗人不了解,除开五毒教中人,普通苗民也是会下毒的,他们没有虫笛,便将蛊物藏于指甲缝中。”
“原来如此,先生高明。”
“高明不敢担,这在当地算是人所共知。”
“贫道还是好奇。”黎靖也开口道,“谷主到底为何想拿到山河社稷图,贫道总觉得谷主不是那种人。”
“哈哈哈哈哈哈,道长好像很了解某?既然这样了解,道长心里知道便可。”
“贫道且说道说道,谷主莫见怪。”
王遗风默许,黎靖继续说:“贫道斗胆猜测……谷主莫非有意阻止南诏王等人?”
王遗风笑而不答。
“单凭山河社稷图如何阻止。”甄殓摇了摇头。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甄先生,挡着几位的面,贫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黎靖挑了挑眉毛,“萧沙手上的山河社稷图,那是赝品。”
“假的?”澄灯终于忍不住喊了起来。
“李林甫终归是汉人,他本来就老奸巨猾,想从他手上拿到大唐国宝,呵呵。”黎靖冷笑两声,“此事建宁王恐怕再清楚不过吧?”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甄殓睁着空洞的眼睛,只回了这句话。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甄先生刚刚绘制的这副,应该是世上唯一一副山河社稷图的完整还原品。”
阴谋家不是艺术家,要的是有用的,而不是有艺术价值或者历史价值的,澄灯暗暗思忖,现在又一副一模一样的山河社稷图落到王遗风手上,岂不是又是一场纷争?
“不过,既然甄先生不肯让,为了恶人谷众人着相,某也只能退步了。”王遗风无奈地笑一笑,他这一笑只能让黎靖更加警惕。
说着说着就走过了整个三生路,他们已经感受到了来自昆仑的寒意,各自都闭了嘴不再说话,没过多久,贫瘠的砖红色地面渐渐被白雪覆盖,空气中漂浮的烟尘被漫天大雪替代,他们三人正置身于小苍林中。
“某就送到这里。”王遗风笑道,“甄先生可以拿出解药了吧?毕竟造此杀业也不该是医者所为。”
甄殓沉默着自怀中掏出包好的解药,递给王遗风:“此毒来的猛去的快,一贴足够,将之撒在各个水源处,也可净化。”
“多谢先生仁义。”王遗风接过药,藏于怀中,“吾等相遇也算有缘一场,临别前某就以一曲红尘相赠送别吧。”
看着王遗风掏出笛子,众人皱着眉头却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第一声笛音响起,黎靖才吼了一声:“阻止他!!!”
根本不等三人有何动作,彻骨的寒意已经袭遍全身,马上几人除了瞪圆了眼睛,分本无法动弹,仿佛被看不见的冰冻住了身体,无论是星楼还是凭虚或是锻骨,都因为经脉损坏不能使用。
黎靖看到了王遗风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葬月,心跳陡然加快,该死,他想把我们在这里屠灭干净吗??
王遗风提着剑,走向黎靖。后者觉得这辈子他都没像现在这般恐惧过。
残尘逸流剑。这是红尘一脉的秘技,除了门人几乎不会有外人知晓,当然除了被此剑砍中之人,比如黎靖。
“后会有期了,道长。”
长剑强然入鞘,王遗风跨马而去,白衣烈烈,消失在白雪茫茫的小苍林。
终于能动的时候,澄灯直接滚下马,趴在地上喘气,甄殓则是趴在马背上不住地抖,突然一声惨烈的悲鸣划破静谧的空气,二人抬头一看,只见黎靖的身体一侧正在喷出惊人的献血,涌泉一样瞬间染红了他雪白的道袍,泼泼洒洒蔓延了脚下厚厚的积雪。
甄殓赶紧胯下马,和澄灯一起扶黎靖下马,站在黎靖右边的甄殓立刻被淋了一身的献血,好不容易将抽搐般喘气的黎靖扶着站在雪地上,甄殓只感觉脚下一绊,低头一看,那时一截早已被血染透的人类肢体,一条掌心还握着剑的右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