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看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自己头顶飞过,司徒念忍不住叫出声,片刻后那个白影又转了一圈回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怎么了?”司徒仇歪歪脑袋。
“你都忘了我还在这等你?”
“忘了。”司徒仇脸不红心不跳。
“是吗,早知道这个东西我就自己吃了。”说罢司徒念举起一串冰糖葫芦,正待张开嘴,只听啊呜一声,司徒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叼住了糖葫芦,并且一脸“你奈我何”的表情。
司徒念无奈地摇摇头,松开手,司徒仇握住糖葫芦满足地啃起来。
“看在我给你带好吃的份上,告诉我你在里头说了什么吧。”司徒念拍了拍司徒仇的肩膀。
“唔。”司徒仇舔了一把糖衣道,“其实也没说什么,你没见我这么一会就出来了么。”
“既然如此……我先走一步找找那新口味糖葫芦在哪……”
司徒仇一把摁住司徒念的肩膀:“就是劝了唐家老妇人几句,以免她犯糊涂,倒让甄大夫不好过。”
“姐,你就这么肯定甄殓会来这家?”
“我看过卦象了,准没错。”
“我听说……这么频繁的算卦……是要折寿的事儿啊……”
“折就折呗,谁让我淌这浑水。”
“……要不你这就回华山吧,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
“你要是真能处理好,现在我还能在这?”
司徒念一副被鱼刺卡到喉咙的表情,下意识伸手挠了挠自己花白的后脑勺,说“……我就是怕你再出事,你看,我头发都被你吓白一次了。”
“那算姐姐我送你三万金染个白毛。”
“……”
“此事我非做不可,你就别再纠结了,我自有分寸。”司徒仇砸了砸嘴,“你可别多嘴生事。“
“你既然没有去亲自告诉甄先生,我哪会多事儿呢?”司徒念不满地瞥了姐姐一眼,“不过有件事,你是不是该告诉我了。”
“你问的是黎靖黎道长的事吧。”
“是啊,上次你们俩对话就跟打哑谜似得,为什么他就能保得我回纯阳?”
“黎靖为建宁王做事,那是皇上的亲皇孙,当今太子的亲儿子,他虽年纪轻轻但城府极深,虽然目前在世人眼中只是个普通的王爷,心中却有大韬略,否则黎靖这样的人也不会选择依附于他。”
“……大韬略,姐你真的是在跨她吗?”
“不管好的坏的,总之他是个能人,我们纯阳宫谁到底也是朝廷御赐的宫观,吃的用的皆是天家赏赐,掌门再如何不食人间烟火,也必要看皇室的脸色。”
司徒念的脸暗了一暗,道:“那也得黎道长愿意为我美言啊,否则王爷见都没见过我,凭什么要帮我呢?”
“我那时确实指着黎靖能把你引荐给王爷,虽然没有把握,试试也好,再说黎靖若是肯帮,他的确有这个本事,王爷若是赏脸,至少你光明正大地踏入纯阳宫大门是没有问题的。”
“那如今呢?”
“如今?”司徒仇麻溜地舔了一把最后一颗糖葫芦,“黎靖丢了个胳膊,自身难保。”
“……话说,我能不能问问……姐姐跟黎靖熟吗?”
“熟?倒也不算熟。”司徒仇指了指前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茶馆离他们不过百步远,“我们去边坐边说罢。”
“好。”
两人牵着马来到茶馆附近,把马栓了,跟老板娘赵云睿打过招呼边进去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今日黑腾风和白游麟居然不在茶馆里闹呢。”司徒仇环顾了一圈周围说。
“是啊,没了他们,茶馆可安静不少。”司徒年附和道,“天天为起子鸡毛蒜皮的小事闹个没完没了。”
“两位道长好久没来了啊。”风姿绰约的赵云睿捏着帕子施施然走来,“可还是要老口味?”
“老板娘好记性,竟然记得我们俩。”司徒念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这茶馆人来人往,原该是记不得的,可是你俩一起出现,可就太显眼了。”赵云睿抿着嘴笑。
“那就麻烦老板娘了,还是老口味。”司徒仇扭过头浅浅一笑,赵云睿用力点点头,朝着外头的小二招呼道:“阳崖云泉和霍山黄芽各一壶!”
见老板娘离开,司徒念便开口道:“继续说吧,你与黎靖到底是何时相识的?”
“应该这么说,在这次事情以前,都是我认得他,他不知道我。”
“为什么?”
“黎靖从前,可是纯阳宫上下人尽皆知的人物,跟他作为浩气盟一员的所作所为无关。”
“似乎……我在走之前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那当然,那时候他人在阳台观侍奉白云子,并主理五岳修建真君祠一事,哪有空被咱们这些无名小卒叨扰。”
“等等……若是司马承祯还在时……那他左不过十五六岁,居然能做到这种地步??”司徒念一口茶差点喷到桌上。
“可不是呢,既然你今日问起,当日之事,我只对你一人说。”司徒仇故作姿态地压低嗓门,“你且当个故事听听,这里真真假假,全看你的想法了。”
“说说。”司徒念吸溜一声喝光了被子里仅剩的茶。
“当年我俩比他更小,所以对他毫无印象,不过,看管库房的高剑师兄,你还记得吗?”
司徒念麻溜地点头。
“我记得他成天到晚哀叹自己明明是紫虚座下首徒却落得终身只能看库房的下场。”
“是的,当年掌门受司马承祯委托,协助他五岳修观,掌门为了提拔青年骨干,给他们锻炼的机会,同时又公平起见,纯阳五子座下都各自举荐了最年轻有为的道士前往,由冲虚大师兄统一协领,本来没有黎靖什么事。他虽然得掌门器重,毕竟年幼,但是出发没多久,灵虚座下陈寒九被爆出行污秽之事被剥夺资格,当即被驱逐出纯阳宫,为了选出新一个代表人不得不延迟行程,就在这短短的七日内……”
“等等,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就算我们当时还小,也不至于至今一无所知啊。”
“这毕竟是天大的丑闻一件,当时只有四个上位者和目击者证人知道,总共不过八个人,祁进放出话了,谁敢把这事儿胡说八道,他就亲手用剑把那人剁了。所以当时,陈寒九和那个妓女被秘密处决了,临死前陈寒九依然死不认罪,大喊冤屈,是有人蓄意陷害,可惜人赃俱在,他难逃死路。对外只说他喝醉了失足摔下山崖,他确实很喜欢喝酒。”
司徒念顿时感到心口发紧,连茶盏凉透都未发觉,半响只说:“那其他师兄师姐呢?”
“紫虚的高剑一直与陈寒九交好,本来年轻冲动,控制不住情绪,日日向掌门申诉,祁进面子上挂不住了,为了教训这个不懂事的徒弟,他把他的资格也撤了。清虚座下的江秦一直仰慕高剑,整天找于师叔闹,说要讨回高师兄的公道,为了避免事情闹大,息事宁人,于师叔无奈之下,把她也撤了。”
“那只剩下……冲虚的大师兄和玉虚座下的弟子?”
司徒仇缓缓摇了摇头:“本来事情平息的差不多了,冲虚的张灵科师兄突然一病不起,经诊断是郁结于心,积劳成疾,暂时不能工作,于是……他自请退位让贤。”
“退位让贤……让的可是黎靖??”
“正是。”司徒仇郑重点点头,“不知黎靖是怎样做到的,连司马承祯本人都来保举他,再说他给人的印象一向勤勉,稳重大方,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本来只是年龄和资历不够的问题,掌门早已将他视作后起之秀,这次直接让他顶替原来的玉虚代表慕容锦的位置,慕容锦倒成了张灵科的替身。为了让十五岁的黎靖看起来成熟些,掌门破例发给剑茗套,加上他本来个头就特别高,这样看外表也没什么不妥了。黎靖成为了纯阳宫有史以来最早穿上剑茗的弟子。”
“我听说,洛风已是纯阳宫中难得的天才,他也是十七岁才穿上剑茗的。”
“至少他是众望所归,可黎靖的争议太大,为了平息谣言,司马承祯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栽培,自此真真是无人再敢小觑于他,而慕容锦虽接手五岳修观一事,其实事事都去找黎靖商量。”
“……为何?”
“那些出了事离开的,都被黎靖着人替补上去了,高剑对此情景及其厌恶,暗中奔走,四处联络陈寒九的亲友,寻找证据,意图洗白,伺机寻找黎靖的破绽,结果……你也看到了。”
“高剑不能没能成功扳倒黎靖,自己还被贬了职位,一生只能看管库房。”
“他也傻,以为自己迟早是监院,最终却玩脱了。”
司徒念听了这许久,突然觉得听着比说着更加口干舌燥,举起杯中凉茶一饮而尽,又斟满,壶中霍山黄芽已经见底。
“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上层机密,你是如何知道到这种程度的?”
“查。”司徒仇比他想的更为淡定,“多年来我一直在彻查此事。”
“为何如此执着?”
“陈寒九是我师兄。”司徒仇轻叹一声,“只是我当年太小,什么话也说不上。”
司徒念伸出胳膊拍了拍司徒仇纤细的肩膀,给她的杯子斟满茶:“茶都凉了,快喝吧。”
“我手上有很多证据。”司徒仇怅然若失地望着桌面,“可偏在这时,黎靖失势了,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根本……不需要我多事了。”
“这也算是他的报应吧。。”
司徒念摇了摇头:“如果师兄有怨,足够他放弃轮回化为厉鬼,此时的黎靖至于如此吗?不至于。”
“有些人……这就是命啊。”司徒念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欲再斟满茶盏,奈何茶壶已空,于是拿了姐姐的茶壶来,“不过我有点疑问……那天我看你们切磋,你甚至还略胜黎靖一筹,我大胆猜测,你若要杀他……恐怕不用拖到现在,单打独斗他未必是你对手。”
“黎靖此人,若单论武功,一来的确功力深厚内息澎湃底子扎实,二来他出招从无固定套路,专攻紫霞纯阳的路子对他未必有效,再论他人脉手腕,又是另一番说头。”
“听你刚才一席话……我倒是确定黎靖此人绝不是专心修道心境澄明之人,甚至有些……有些像李倓。”说道建宁王的名讳时,司徒念将声音压得低了又低。
“我直接这么说吧,他和唐澈是一路人,如果说他表现的像李倓,本质里却和唐澈是一模一样的。我且来数数他这几年来如何成长的。首先便是当时名震武林的中秋大战,他一个人缠住沈眠风等来天策先锋部队支援,第一次恶人谷部队偷袭谢渊时就是他首先带人回防,虽然力战不支但在当时情况下已经实属不易,事后得到谢渊极力褒奖,当时就为人津津乐道。再后来他打过数十次隐退战,次次险胜,逼无数武林高手退出江湖,每次发生大规模阵营遭遇战他总是游刃有余进退自如,一般人根本伤不了他,这是我亲眼所见,凡此种种,只是表象。你也算个老江湖了,需知要在这江湖上混得开,手上的家伙是一回事,面上的功夫又是另一回事,黎靖能混到如此地步,应该不仅浩气盟内人脉甚广,恐怕是黑白两道都吃得开。”
司徒念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稳了稳心神道:“那他如今断臂,武功全废,岂不是……”
“恐怕……撑不过几天。”
“你的意思是……”
“并非为伤病所杀,而是这些年来他明里暗里使的那些手段害的那些人,该是报应的时候了。”
“那……姐,你还想报仇吗?”
“我何尝不想。”司徒仇往后一靠,“但黎靖当年做事已然滴水不漏,我竟也找不到有力的证据证明师兄是清白无辜的,虽然关于黎靖的不利证据多得很,但是……若真要斗起来,不过是毫无意义的意气之争,没准我也会像高剑那样,对谁都没有好处。”
“那姐你的意思是……坐等他的死讯?”
司徒仇慢慢转过脸来,司徒念从未见过她这般眼神。
“你告诉我,你真心想回纯阳宫吗?”
“当……当然!”
“那我不能让他死。”这话说的半是决绝半是叹息。
“……为何??”
“我今天帮衬了一把甄先生,他是个老妖怪,一定会发觉的,到时候只等他上门。”
“等他上门做什么?”
“带我们去找黎靖。”
司徒念突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姐姐,略有些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