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啊。”
对面带着面具的女人带着微笑如此说道。
“你是谁?”他压抑着内心满满的不快说道。
“一个路人而已。”女人依旧保持微笑,“不过发现了了不得的家伙。”
“那是什么?”他指着女人腰间的挂着的物体问道,手指有些颤抖。
“你在害怕。”女人的笑容犹如一道残忍的笑容在皮肤上撕裂开来。
“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死亡。”女人把拇指一翘,滑出鞘的刀刃如同星辰般耀眼,“害怕没有能力再存在于世了。”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本来就没什么重要的。”他捏紧了拳头,吞咽了一口涌上来的口水。
“是吗?那我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女人说着,压低了身体。
“不……不!”他惨叫起来。
拔击。振血。纳刀。一切连接的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他睁着迷茫的眼睛,看着缓缓向后的天空,闻到了从腹部喷涌而出的献血气味,感受到世界失衡带来的眩晕。
啪,他的上半身落在了地上,他还活着。
“啊,你还活着。”女人面无表情冰冷至极的面容出现在他视线中。
“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你还……”
活着????
呼啦一声掀开厚厚的棉被,甄殓抹了一把脸上密集的汗珠,喘了口气。
全身冰冷,好像刚才从冰桶里爬出来一样,身体颤抖的无法控制。
我居然在害怕?
他看了看汗涔涔的手掌心,原来如此,人类称为恐惧的情绪,原来是这种感受。
他扶住了隐隐作痛的脑门,他告诉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大概因为烛龙殿的事情迟迟得不到解决,几天来枫华谷人总是多,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武林人士可以把许多没见过大世面的平民吓跑了。
甄殓牵着马慢慢走在被枫叶映红的小路上,他决定离开枫华谷。
某人撞了一下他肩膀,正在走神的甄殓脚下一趔趄,还好马就在旁边才没有摔倒,貌似轻纱的面料拂过他鼻端,他忍不住回头看去。
一个戴着风露霜华样式斗笠的瘦高个步履生风地走过他身边,看服装样式是个唐门女弟子,在江湖上退出了唐门的新制式服装破军后还坚持穿着南皇的唐门弟子确实少见,比如唐澈就是一个。
“小澈澈!等下我啦!叫你走路看着点,老这么撞人可不行啊!”一个声音尖细全身金灿灿背着重剑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追上去,一把拉住那个唐门女弟子。
那个炮姐就这么任由小女孩拉着,看动作连头也没动,脚步依旧保持着之前的速度走着。
小澈澈……?
——我还活着——
甄殓牵上马,转头跟了上去。
那一大一小两个人走到午阳岗茶摊上的空位上坐了下来,那女子的面部被黑纱遮掩根本看不清,他从马背上望过去,那身段,那胳膊,那大腿,那脖颈,尽管知道主观因素的影响很多,他还是忍不住想到那个人。
应该死了的那个人。
“呐,小澈澈,你想喝什么?我推荐仙芽石花哦!我的口味不会又错的!”叶文海朝着掌柜招了招手,“店家!仙崖石花一壶!”
脚像被黏在地上一般,走不了也动不了,他的眼睛盯住一动不动没有换过姿势的女唐门,对了,为何她身上没有千机匣。
“啊,小澈澈,我有点内急,找个地方尿尿去了,你一个人要乖乖的哦!”叶文海说完后急急忙忙地跑了。
女子没说话也没动弹,仿佛那小姑娘说什么做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一般。
她这般绝对静止的状态,自然不止甄殓一人关注到。
叶文海一走,一直坐在角落喝闷酒的披头散发的青年就站了起来,只见他身上纹着夸张的大片纹身,打着赤膊,褪了色儿的裤衩也松松垮垮,酒壶被一根长棒斜斜一挑,就冲着女子走了过来。
“我说,你怎么没带武器就出来了?”那丐帮弟子自顾自地坐在女子身边说,“很危险的哦。”
女子依旧没动静。
“该不是睡着了吧?”丐帮伸过头去看了又看,然后将手像黑纱伸去。
一股超乎想象的力道拦住了他的胳膊,那女子的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了丐帮男子的手腕,使其无法再前进分毫。
“^……“
丐帮男子暗暗咬紧了牙关,缓缓将所有力气注入右手中,表皮上渐渐凸起了一根根青筋,颤抖的手指挣扎着向前推进,想要触到那轻轻飘动的黑纱。
画面静止了许久,其实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丐帮弟子胳膊上青筋暴起,微微颤抖,额角上流下了几滴汗珠。
总之他的手就是没有前进分毫。
他咬了咬牙,猛地站起来,甄殓几乎就要从马身后走出来,却只听卡擦一声,若隐若现的黑纱上溅上了鲜红的热血。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丐帮弟子发出一声惨嚎,女子已经松开了他的胳膊,他抱着被扭曲反转的右手一边惨叫一边连连后退,脸色死如白纸,痛苦的几乎扭曲。
另一个丐帮女弟子拍桌而起,二话不说举起打狗棒就冲着女子袭去,接着又是一声“卡擦”。
众所周知丐帮掌法以力量和迅猛著称,冲击时的速度和力道足以把一个身体强健习武之人击飞,灵敏程度稍微弱一点的人只能全程被敦敦敦敦敦直到趴在地上在也动不了,而唐门对上丐帮又有许多劣势。
那丐帮女弟子发起攻击的时候唐门女子明明还是坐着举着手保持拗断丐帮男弟子胳膊的姿势,等到丐帮女弟子一掌出击时,她已经闪身躲开攻击。
甄殓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女子的速度竟然快到自己无法捕捉?
所以又是一声卡擦,丐帮女弟子的胳膊以更直接可观的方式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形状,唐门女子脚一勾,女丐帮立刻摔倒在地吃了一嘴灰尘,更主要的是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没办法好好思考。
侧面飞来一个方形茶桌,女唐门一个旋身,飞起一脚利刃般劈开了方桌,一声炸裂的爆响后木屑四处飞溅,扎伤了好几个没来得及推开的旁观者。
但是甄殓看得清楚,以钝击的形式砸开桌子的话,这碎屑的量还是略小了点,那腿的迅猛程度让这一劈接近了“斩”的性质。
男丐帮举起左手下意识护住面部,视线暂时被屏蔽的他突然觉得肩膀上一沉,什么东西跳到了他上头,他拿开手一看,女唐门的黑纱被风带起,整个从她头上掀飞,露出了乱发之中白皙的面庞。
什么啊,原来还有个面具,男丐帮暗响道,女唐门双手干脆利落的齐齐发力,向逆时针方向猛力一转,男丐帮的脊椎彻底断裂,他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坏掉的偶人直直地往后倒去,女唐门双脚一蹬,稳稳落地伴随着男人的尸体轰然倒下。
“啊啊啊啊啊啊!”被拗断胳膊的女丐帮突然疯狂的嘶吼起来,仿佛失控的野兽向着女唐门扑过去,眼看着就要扑到背对着她没来得及转身的女唐门,她确实一头扎进了空气中,一个踉跄,失去了右手臂的身体失去平衡,跌向地面。女丐帮已经做好准备被撞得头破血流了,却突然被一股野蛮的力量拽住了胳膊,她纤细的身体在牵引下舞蹈般转了个圈,偶然瞥见引着她旋转的女唐门,露出常识根本无法辨识意义的微笑,举起了手臂。
女丐帮本来就被拗断的胳膊这次干脆利落地从关节处被斩成两段,女唐门确实没带任何力气,她只是用手刀从上至下将胳膊一击斩断的。
但就算是最厉害的手刀,那也只能算一种钝击吧?根本无法想象同样是血肉之躯的手臂能斩开另一个手臂,速度读再快胳膊的形状也不可能达到利刃的效果啊,就算南皇的护手上装有利刃,那也需要惊人的速度和精准才有可能做到啊,事实上也是很难想象的啊!
总之各种不可能都在眼前出现了,甄殓瞪圆了的眼睛里渐渐渲染上了恐惧的神色。
情况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茶摊上的其他人不可能再无动于衷了,有剑的拔剑有刀的抽刀,一时间小小的茶馆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味,一触即发的气息叫人窒息。
动手了,有人动手了,虽然看不清是谁,但是一旦有人打头就有了一个明确的信息,甄殓取下腰上挂着的笔跑向茶馆。
呯!一柄外形巨大的武器突然落到他面前,半身没入土地,还好甄殓刹车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藏剑山居心法所用的重剑,甄殓回头一看,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正在对他无辜地笑。
“玩脱了?”甄殓挑挑眉。
“不是啦,我故意的。”少女一脸淡定,好像刚才就是扔了个鸡蛋,“你不能过去,现在。”
甄殓瞥了她一眼,绕开重剑继续走,一声锵然,问水的重剑已经横在他面前,叶文海个子矮,剑尖刚好直直地指向甄殓的喉管。
甄殓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胸腔中加快,毛笔在长指间麻溜的转了一圈,叶文海剑刃的锋芒如鲠在喉,连呼吸都要小心。
正欲动手时,背后一股意外的压力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整个心跳漏了一拍一般,甄殓回头的瞬间,他正对上了那女人的眼睛,他下意识的张开了双臂。
意料之中的冲击,他抱了个满怀,胳膊紧紧的护住了女人的身子,就地打了几个滚。
“唉……”耳边传来女孩老气横秋的叹息,“算了,赶快上马逃吧。”
甄殓狠狠推了把女人的腰,那女人手脚麻利地爬上了马,甄殓随后跟上,坐在她后面,胳膊一手就把人拥进怀里。
两腿一夹马肚,骏马嘶鸣一声撒楷蹄子狂奔。
身后的嘈杂他统统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又充斥了整个耳鼓,怀里的温度不是假的,那身体的轮廓和线条也不能更熟悉。
他产生了一种幻觉,钻进鼻孔里的,是带着泥土潮湿气味的腐败气息。
甄殓已经忘记了叶文海的存在,他不知疲倦般地骑马,日夜兼程,直接离开了枫华谷,路过长安,进入万花的地界,门口的接引人看到甄殓两人一马卷起一阵尘土以惊人的速度冲过去,纷纷交头接耳,从门口到三星望月有好长的一段崎岖山路要走,一般人都会选择在门口坐墨雕。
那女人并没有受伤。
没有人受伤,只有一个陷入混乱和迷失的人在下意识的奔逃。
甄殓正在努力从这种状态中挣脱出来。
这几天下来,那女人不动也不说话,总之没有任何举动,简直就像一台突然失去了动力的机器,比起之前在茶馆暴走,安静的叫人心生恐惧。
马蹄烟尘卷起阵阵花香,甄殓拂开一片落在女人黑发上的花瓣,叹了口气。
花海难得的清净,或许是不到日子,或许是运气好,氤氲的花香丝丝扣扣钻入鼻孔,叫人心醉。
“我知道你不是她。”他仿佛自言自语般开口,“你的存在根本是有违常理的,对吧?”
女人不言不语,甄殓人步骤一把掀开她的面具。
饶他早已做好的心理准备,看到那张恬静的睡颜还是彻底慌了,她就这么安静地靠在她胸前,呼吸均匀轻缓,好像本人是躺在丝绸大床而不是异常颠簸的马背上。
突然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周围响起,和那些闪耀着银花的烟花一起组成了心形,把他们包围了,这是江湖儿女最流行的表白秀恩爱手段,传说中至少一万金才能买到一个的真橙之心,放出来的烟花范围很大,足够拉风吸引眼球。
甄殓的心仿佛突然沉进了冰桶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小女孩虽然身形矮小,但以甄殓的视力一眼就能看到她,他正要开口,只听边上一声清脆的呼声响起:“哎哎炮姐和花哥!祝幸福哟!”
紧接着一声接一声的祝福和喝彩在周围响起,甄殓死死地扣着唐澈的腰,脑门上泌出了细细的汗珠,动也不敢动。
一个有一个的真橙炸开,原本还算清冷的花海突然热闹起来,这一下就不仅仅是情人间秀恩爱的程度而已了,十几个真橙根本呢就是土豪在向世界炫耀了。于是围观人群的赞叹从单纯的祝福变成了:
“花哥好有钱!我们做朋友吧~”“呜呜有钱的男人都有主了……”“那位炮姐我们认识一下吧!可以求罩吗!”这样的。
叶文海站在人群后面,歪着嘴笑。
甄殓一咬牙,猛的一踢马蹬,突如其来的惊吓让马儿扬起了前蹄嘶鸣,把围观群众吓得四散分卡,甄殓果断冲出了人群的包围圈,向前奔去。
他已经不知道应该向何处逃去了。
女人仿佛死了一般,只是睡,甄殓突然觉得自己怀里的是一具温暖的尸体。
这个尸体只是在用更加直观和残忍的方式提醒他某人已经彻底消失于世上。
“你满意了吗?”甄殓冷冷地问道,“这算是神明的一种恶趣味?”
“不要说得那么严重嘛~”少女从阴影中走出,无害地挠头笑着,“你看,我这不是给你提供了一个清静的地方吗、”
确实,甄殓能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明显跟刚才不一样了,甚至是截然不同,两种境界,他看着眉目沉静的叶文海,叹了口气。
“能把她弄醒吗?”
“他这么近距离看到你的脸,一定会失控的。“
“……什么意思。”
“嘛,我以为你认出了我的身份呢,真无趣啊,还得从头讲解吗?”
“不,你不需要说明任何事。”甄殓摆了摆手,“这个东西还给你。”说完他用力一推,女人软绵绵的身体一歪,就从马上栽倒下来,叶文海手疾眼快接住了女人,自己的小短腿被撞的连连后退,最终一屁股坐到地上。
“干嘛这么不开心呢?”叶文海嘟嘟囔囔地说,“总有一天我可以把它变成唐澈一样的人嘛!”
甄殓只是瞪了她一眼。
“你老实回答,难道你不希望?”叶文海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不希望,出现一个唐澈一样的女人,就如同她复活了一般?
“嘿嘿,不说话?你看,你明明也是很期待的嘛,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我可以努力试试哦~”叶文海推开女人的身体,眨巴着大眼睛说道。
“哦,作为代价我需要付出什么?”甄殓冷笑着扭过头问道。
“既然她复活了,你当然要好好爱她啊~”
“你一个小孩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我知道的一直很多~”
“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就不爱她?”
“你开什么玩笑。”叶文海朝他挤挤眼睛,“你不就是为了毁灭她而来到人世的吗?”
目标确认。
那个男人,不会有错。
太出色的外表也是太明显的标志,他就算化成灰也认得他。
亲手把婴儿扼杀于襁褓之中。
将她筑起的高墙击溃毁坏。
然后。她死了。
她是替自己去死的。
当然他不想死去,她总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你很讨厌他呢。
既然不乐意,还是由我来解决吧。
你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啦!
杀人啊,鲜血啊,那些白骨和哀嚎。
呐,你有什么愿望吗?
虽然很想一起实现,但是现在好像不行了。
我们共生共融,不分彼此,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
是吗,要他死么。
他可是神呢……我的神明。
我无法杀害神明。
我伤不了他。
我们已经开始分裂了吗?
那是为什么呢?
从何时开始?“
“从你不再只依赖我开始。”
“那时候开始,我们就分开了啊。
我们本是一体,分开的话,会死的。
我不想死,你不想死。可是,
我,你,他,
不能共存的话……
你是世上最锋利的刃,这世上不存在你斩不开的事物,
你是最强的存在,
不要害怕,
我的使命已经结束了,
我将离开这里,
而你将变得更强,
我做不到的,你一定能做到,
去,斩开他,
结束他,毁灭他,
做一切你想做的是,
杀戮,鲜血,那些白骨和哀嚎,
我呢,“
她脸上留下两行热泪,眼神充满哀伤,
“我爱着那个人,
我已经被污染了,
我的剑啊……
我再不能保护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