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均匀而缓慢地呼吸,甄殓的刀刃近在咫尺。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熟睡的女人,将匕首对准咽喉刺了下去。
女人的身体猛地弹了一下,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甄殓的匕首撞掉,甄殓虽然握紧了匕首,但是却不能再前进分毫,因为女人的手牢牢抓住了匕首的刃部,鲜血顺着她透白的手腕直往下流。
女人咬紧了牙关,脸几乎变了形,头上都沁出了汗珠,但是男人和女人的力量差在这种时候形成了压倒性的优势,虽然她拼尽了全力,血珠一滴滴滴在自己脸上,还是阻止不了凶器一点点靠近。
呯的一声房门洞开,一柄金光闪烁的轻剑从门的方向直直的投掷过来,甄殓迅速将身子往后一澈,那轻剑就钉在了刚才他脑袋在墙上投上的阴影的位置。
叶文海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女人反应也快,唯一悲剧的是,剑插的太深,她想要速战速决可是连剑身都拔不出来。
甄殓瞥了她一眼,握住了被她的献血弄的湿湿滑滑的剑柄,如同拔出鞘一般,轻轻松松就拔出来了。
女人受惊了一般迅速将身体后撤,进入了全面警戒状态,甄殓有意无意地瞟了她一眼,淡定地提着轻剑爬下床,向叶文海走去。
“别紧张,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甄殓侧过身瞧着身后蓄势待发的女人,“怎么,达到神格的躯体弃之不用了,就因为我的一番话?”
还未等叶文海回答,那边身体呈半蹲伏状态的女人已经跃了起来,势如弦上之箭朝着甄殓袭来,然而她试图抢夺武器的计划落空了,因为她一下扑了个空,还没等她转过头,就被一记斩在她后颈上的手刀砸晕了,身体软趴趴地倒了下去,被甄殓一把捞住。
“是啊。”叶文海满面愁容地看着被甄殓很自然地打横抱起来的女人说,“这都被你发现了。”
叶文海皱着眉头看着甄殓抱着毫无知觉的女人来到床边,轻轻放下,对着叶文海命令似地说:“拿绷带和清水来。”
虽然叶文海很不爽,她还是照办了,当她端着水盆胳膊上挂着甄殓的药盒走进屋子时,看见甄殓窝在床头对面,靠着床柱,黑发丝丝缕缕地从脸的一侧挂下来,依稀可见夸张的长睫毛在微微抖动,人可入画,只是太渣,叶文海这么想着走了过去。
甄殓结果东西,熟练地忙活起来,女人一双鲜血淋淋的手眨眼间就被包扎得很漂亮。
“她叫什么名字?”甄殓突兀地发问。
“啥?”叶文海没反应过来。
“应该和唐澈一起出生的那个婴儿,你该知道她叫什么。”
“唔,那个男婴,应该叫唐略吧。”
“唐略。”他挑起长眉瞥了叶文海一眼,“现在她确实是个普通人类,对吧。”
“你不就是来证实这一点的,如你所见。”叶文海撅着嘴。
“为什么?”他偏了偏头。
“唔,她的起源与你密切相关,你应该……能理解吧?都怪你造出太变态的东西,这世上已经不存在什么个体能够完美控制‘她’的能量,原本她还是把刀的时候,由你掌控,我以为这已经是最大的悲剧了,却没料到落入房间化为无形之后更加令人恐惧。”
“不算无形,也不知到底是谁安排的。”
“准确的说,原本应该是两个人的,我特意去查了这家婴儿的命格,本是龙凤胎,被你弄死了一个不是?”
“人这种存在,往大了说大象无形,千变万化,往小了说,又可以认为是精密到了极致,自从你造出他们以来,在没有任何人能用一个词一个字概括人这种生物,对吗?”
“嗯……这种事不要再找我纠结了啦,我要了一个小女孩的凡体就是为了不想这些烦心事,可是我下界就是来作死的……只能说冥冥之中注定了吧,也许是他自己察觉到了危险,本来应该生为男婴却在临盆时选择了与另一胎融为一体,只能说感谢那个产婆,见了一个死婴之后就想通了。”
“小人物总是让人意想不到,嗯?”甄殓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
“原本我总害怕人类的躯体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力量,没想到……这反而是最好的容器,完美到我们都以为这力量会随着唐澈进入坟墓,直到你这个……你这个烦死人的家伙出现了!”
“我到底说了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最终还是决定还给唐略一个人类的肉身?”
“你在试图腐化你的宝刀时,应该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吧?”叶文海两眼笑成一条线,“为了攻破唐澈内心牢不可破的坚壁,你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你以为经历了这些你还能想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将感情玩弄于鼓掌之中?唐澈可是个出生自带另一半的女人呢,从理论上说她在感情上从来不需要另一个人来完善,你不付出真心,能得到她的心?”
“行了,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昨天我就说了,我早就输了,这就是你的解释?”
“你说唐澈想给你个家。”
“是。”
“一个曾经的杀神就这么沦陷于这么简单的承诺中,他的神器也自甘堕落,抛弃了自我,是什么力量能做到这种地步?简单啊,你和她都变的像真正的凡人一样,有了感情呗。”
“……”甄殓无言。
“哎呀,这就是……就是爱这种东西啊!虽然我也很想感受一下,可是对于神明来说太危险太奢侈了,嘿嘿,我还是算了。另外给她一个那么强大的肉身……那天午阳岗的事儿你也看到了,那还只是一般意义上的,我能控制的失控,啧啧,要是我还给她留着那么厉害的身体,刚才你就死了。
“所以相信我,虽然你被彻剥夺神位贬为凡人是迟早的事儿,但也不是那么可悲,至少你了解了咱们这种神永远不能奢望的美好啊。”叶文海一脸知心姐姐的模样拍了拍甄殓的肩膀。
“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甄殓眨了眨眼,冷静地望向叶文海,“你大清早找我作甚?”
“啊啊啊啊忘了好重要的事儿啊!”叶文海惨叫一声,开始在自己全身上下摸索,最后摸出来一封书信,“这是田恒寄给你的。”
甄殓一言不发地接过书信,拆了开来。
叶文海全程都在关注甄殓的表情变化,直到他看完书信。
“让我猜猜……”
“唐镇回来了。”甄殓打断了叶文海。
“那你……”
甄殓把信往桌上一扔,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叶文海一路尾随他进了马厩,牵了他的闪电,跨上马便绝尘而去。
“你不去追上他吗?”蓝白一群的小女孩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身边,清澈的眼底倒映着马匹蹄下的烟尘。
“不了,我们在这儿就能知道事态的进展。”叶文海摸了摸下巴。
虽然藏剑和长安之间委实有些距离,但他本不是凡人,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快马加鞭,大不了到了驿站换一匹一样的,如此一来,他现身长安时田恒都惊呆了。
田恒寄身于一家高级客栈,虽然她的准媳妇对他非要离开赵府另找住处的想法有点小小的不满,但却是无可厚非,便给他找了个最好的住处,这一点田恒无法改变,甄殓是先去的赵府然后根据司剑的提示去找的田恒,据说赵小姐已经被父亲勒令不准出门一段日子,怨念的很。
“师公,总算到了!”田恒看起来一直在站着等他,“不过……还真是快啊。”
甄殓当然不能跟他解释自己一路上除了赶路没吃没喝没休息,只是喘了口气摆摆手。
“虽然您看起来很累但是很遗憾的告诉您,您恐怕不能休息了。”田恒满脸担忧,“唐镇已经在京兆府尹候着了。”
“还真是……”甄殓勾了勾唇角,“那我走了。”
“我也去。”
甄殓并未多做反应,只是草草点点头,转身就走。
于是两人疾步前往京兆府尹,一路上田恒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瞥一眼甄殓,他从没见过甄殓这般模样,风尘仆仆也罢了,这一脸失魂落魄目无焦点的情况着实让田恒十分担忧,第一次被传讯的时候他很害怕,可是从头到尾演习演得得心应手的甄殓让他彻底忘了恐惧,这次他开始担忧自己的命运了。
他二人到达京兆府尹的时候,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田恒总有不好预感,同样是深夜,同样的灯火通明,但有可能是不一样的结局。
唐镇瘦高颀长的背影立在堂上,烛光将他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时不时地晃动。
听到了喘气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田恒不得不承认刺客显得一表人才风姿绝伦的唐镇跟他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看这是谁?”唐镇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这不是我的准妹夫么,你看起来不太好啊。”
“……唐镇。”甄殓端平了一口气,回头瞪着唐镇。
“既然证人都到了。”张汤的声音从高处传来,“那我们可以进行最后的收尾了,你觉得呢唐公子。”
“我是这么觉得的,大人。”唐镇优雅地颔了颔首,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色蜡黄的康月萌。
“那么由本官来发问。”张汤清了清嗓子道,“唐镇,你与地上这位跪着的康月萌是什么关系。”
“大人您知道这个康月萌是我妹妹的徒弟了吧,我呢,身为一个商人,各方面都要进行打理,遵纪守法的人用大家都明白的交流方式打理,而黑道,就要用暗处的方法处理,既然她是我妹妹的徒弟,给她一些简单的事情去‘处理’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三人一起抬头望向唐镇,康月萌的眼里尽是疑惑,田恒的眼里满满的不安,甄殓只是皱着眉,眼里一派混沌。
“按照你这种说法,你对康月萌只是偶尔关照一下,给点事情做?”张汤皱着眉头倾过身子问。
“是的,大人。”
“我听闻你父亲临终前将大部分家业托付给了你妹妹,确有此事?”
“是的。”
“可有遗嘱?”
“有的,我已经带来了。”
三个人又抬起头看向他,表情一如既往。
遗嘱被上交给了张汤,张汤凑着烛光皱着眉头,一片寂静中仔仔细细读完了这篇遗嘱。
“你对此有何看法?”张汤挑了挑眉毛。
“老实说,我很疑惑不解,因为妹妹虽然是个百里挑一的淑女,但她和所有大家闺秀一般,只会绣花扑蝴蝶,也许她看过许多书,但并没有专门的老师教她解读,可父亲从小将我作为接班人培养,自是不能比的,却临终前突然改变主意,且那个时候我妹妹已经失踪多时,着实令人费解,不过父亲的决定终归是父亲的决定,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作为代家主处理家族事务,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从来都没动过修改父亲遗嘱的念头。”
“也就是说,你虽有不满,但还是选择服从?”
“是的。”
“四方客栈你们唐家的几位家老统统死于非命这件事,你有什么说法?”
“那天本来是确定遗嘱并让其真正生效的日子,可谁知道我妹妹作何想法,也许她根本不想管这个家也没能力管,甚至也可能很我入骨,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总之,她,和这个一表人才的万花弟子。”唐镇侧过身,瞥了一眼甄殓,“两人合伙将几位家老杀害,那时候没人料到会是这样,在场的都是老弱妇孺以及我这样虽然 年轻力壮却不会武功的人,我有一位七秀的朋友,但他专修云裳,只会治疗,她拼劲全力保我不死,掏出生天,自己却难逃一死,你们也看见他的尸体了。”
“那是没错,可是甄殓的说法是,那些家老乃是唐镇你手下的唐门刺客杀害的,甚至他和唐澈都是受害者。”
“大人,如果我真心对遗嘱不满,想要翻盘,那么用杀害所有家老的方法是不是太蠢了点?要知道就算我妹妹成了家主,可是她毕竟没有能力去接管这么大一个家族,这些年来里里外外官场生意场都是我在打理,恐怕我虽不是真正的家主,事情还是得我管,这些家里上上下下都清楚,这么说吧,我妹妹坐上了家主的位置,接受家人的尊敬和认可,但我的位置还是和以前一样,该干嘛干嘛,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会这么想不开?”
“这倒有道理,但反过来说,你妹妹恐怕也没有理由将家老赶尽杀绝吧?你对此有何想法?”
“大人,其实这很好说明,就算我妹妹本人没有理由,可您别忘了,她是个唐门,若是有人出价合适,让她杀光唐家主子和家老,她为何不去做呢?”
“大人,有一位家老喉管部的致命部位,那暗器是江湖制式,和唐门匹配的暗器规格完全不一样。”甄殓开口道,“检查过现场遗留下的证据就知道了。”
“这个恐怕当时没人在意。”张汤揉了揉皱成一团的眉头,“本官着人去查,不过你说这个想表达什么?”
“第一个动手杀人的并非任何一个唐门,而正是那个唐镇这位只会治疗的七秀朋友,他用暗器击中了毫无防备的家老的喉头,接着唐镇手下的刺客们一拥而上,将所有家老杀害。”
“哈哈哈哈哈!”唐镇仰头大笑起来,“这种说法毫无根据啊,甄大夫,你倒是针对我刚才的解释逐一击破啊?而不是这种毫无说服力的故事啊。”
田恒的额头已经流下了汗珠。
“此事待本官查清再论。”张汤烦躁地摆了摆手,“再有一个,这个康月萌,被指证制造假证陷害自己的师父唐澈,但她本人辩解说她和她师父关系很好,不可能做这种事,她说你会为她证明,你怎么说,唐镇。”
“这是他们师徒俩的事儿,大人您看,我是个生意人,每天要处理的事多的数不清,江湖上的事儿除非不得已我是管不到的,但我也没听说他们师徒俩有什么矛盾,兴许是两人都没说吧。”唐镇说完无辜地睁大了眼睛。
“大人,大人我真的对我师父没有恶意……求你明鉴……”康月萌说着说着又哭了出来。
田恒后背上全是冷汗,他忍不住回头去看甄殓,甄殓却只是微微低着头,但是眉头始终没松开过,田恒心里暗道不好。
张汤无比头疼般地揉了揉太阳穴。
“目前看来你们几位各持己见,却又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证词。”
“证据我可以找,大人。”唐镇勾起嘴角。
“……是吗,那你就去找吧,正好本官需要核实一下现场证物。”张汤用力地捏了下自己的眉心,然后瞪圆了眼睛,“今天就先到这儿,等到案情有了新进展,本官会派人传讯,退堂!”
田恒猛地转过脸盯着甄殓,一副“这就退堂了??”的表情,甄殓依旧没有看他,不知为何田恒有一种捡了条小命松口气的感觉。
唐镇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大堂,走到门槛边时,他回头对着刚刚转过身的甄殓嗤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做了多么充分的准备呢,真无趣。”
甄殓顺着唐镇的视线直直地看过去,唐镇笑着拍了拍甄殓的肩膀,叫上门口等待的手下离开了。
“师公,这……”田恒忍不住抓住了甄殓的衣袖,甄殓阴沉着脸低声道:“回去。”
“回……回去?要不我去张老爷那里……”
“回去,别惹事儿。”田恒觉得甄殓几乎是咬牙切词再说这句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转身离开了。
堂上众人退的差不多了,甄殓正欲抬步,却被一个陌生人拍了肩膀,他扭头一看,是那个姓高的捕头。
“甄先生留步,大人有事找你。”高捕头硬着张脸说道。
张汤站在柱子后边,瞪了甄殓一眼,背着手走到阴影覆盖的角落去,甄殓疾步跟上,这次他都懒得去什么侧厅了,高捕头在远处望风,张汤就站在柱子后边开口了:
“你行不行?你看到唐镇刚才的表情了吗,他赢定了。”
“大人此话何意?”甄殓眼神看着别处,面色如死灰。
“说实话,我未必有能力保你,且没有这个必要帮你,你懂我意思吗?”
“是的,大人。”
“真的知道?那就好。”张汤瞥了他一眼,正要开口,却被一声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断。
“大人,外面有情况!”高捕头按着刀柄跑了过来。
“出去瞧瞧!”张汤撩起衣摆,半走半小跑的跑出了京兆府,之间前方路上的人群竟然已经开始围城了人墙,有越来越密集的趋势,高捕头喊来衙役喝退了围观的人群,张汤和甄殓这才得以看清楚被围观的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一个锦衣与袍的男人面朝下趴在地上,身下血水肆无忌惮地蔓延流过了半条街的宽度,他背上的衣料几乎被血水浸透,但即使如此,那骇人的伤口还是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甄殓忍受着冲天的血腥味靠近,看清了之后扭头对张汤道:“明教!”
“这是怎么回事!谁干的!”张汤气急败坏地大喊,“他的随从呢!”
“估计是看主人莫名其妙死亡,都逃了吧。”高捕头两手叉腰,四面环顾道。
“这是明教……?明教不是早就销声匿迹在中原了吗?”张汤一步三挪地靠近唐镇的尸体,皱着眉头查看尸体背上那道长长的,从左肩眼神道右边腰侧的伤口,伤口非常深,皮肉在伤口处翻卷着,不停地往外涌着鲜血。
“谁知道呢?”高捕头耸耸肩,“听说明教弟子神出鬼没,不然您说他们当时怎么逃过东都之狼的围剿的?”
甄殓在尸体跟前来回走了几遍,确认了一件事。
此地有妖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