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事情是这样的。”
面对着一本正经开始解说的司徒仇,甄殓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这段时间师兄一直很照顾我弟弟,所以为了感谢他的努力,我决定帮助他一起,寻找一件宝物。”司徒仇竖起了一根手指,“既然我们找上你,你可以放弃任何否认的言行了,这件宝物和你息息相关,不过我们需要你回答几个问题,才能确认这一点。”
“你们凭什么认为我会配合?就因为你们拿这玩意捆住了我?”甄殓一边挣扎着坐起来一边说,“你们觉得还有什么是我害怕的?”
“嗯……有的。”司徒仇朝着黎靖使了个眼色,黎靖一脸坏笑,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琉璃瓶,这个瓶子本身看上去没什么奇特,只是旁人可以清楚地看到瓶子里有一团流动的,翻滚着的浅蓝色的东西,像是雾与光的混合体,它不停地在瓶子里变幻。
“这是……”
“嗯嗯,这就是你只听说过但是基本没什么机会见识到的聚魂灯哦,虽然它长得确实不太像灯。”
“告诉我。”甄殓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那不断变幻的小火球,“女娲到底给了你们多少上古神器就是为了让你们来……对付我?”
“这个我们不能告诉你,但是有一点你可以问。”司徒仇晃了晃那个小瓶子,“你猜里头关的谁?”
我的弱点……甄殓在心里混乱地思考着,不……不要是那个……
“看来你已经想到了,这个表情啊……没错哟,它可是很想见见你呢。”司徒仇说着,把瓶子靠近甄殓,然后发出微妙的噗的一声,打开了它。
“等等……”甄殓在努力地向床柱移动过去。
那一小团幽蓝的魂魄灵巧地滑出瓶子,直冲着甄殓而去,甄殓已经无处可退,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魂魄在他身边游来荡去,似乎在全方位多角度兴致盎然地观察他,然后缓缓退开了。
就这样?甄殓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镜。
那团蓝色的光雾以及其缓慢的速度散开,似乎消融于无形却又渐渐聚集成形。
那是个孩子,目测七八岁的样子,白白胖胖,只是一眼瞧不出性别,不管是男娃女娃,都能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他一双大大的,沉静又清冽的眼睛,细长挺翘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怎么看都有一种美貌非人的趋势。
那孩子似乎玩的很开心,在女人大腿上打闹,等等,女人?那个再光影明灭中渐渐显出姿态的,不正是一身黑裙的唐澈么,她嘴里念着谁也听不见的话语,把孩子逗得咯咯直笑,然后吧唧一下在孩子光滑的额头上亲一口,笑容如此温柔。
那孩子冲着母亲甜甜一笑,突然扭过头来,目光直指淬不及防的甄殓。
没有笑容,没有表情,只有专注到恐怖的注视,甄殓觉得自己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悄悄地倒吸一口冷气,低下头去。
“问吧!”他咬着牙说道,“有什么赶紧问!”
黎靖和司徒仇扭头一击掌:“计划通。”
“好吧,首先,你来自何处,出身为何?”
“……你们不是查的一清二楚吗??”
“我们都查了来问你干啥?”司徒仇一本正经道,“不就是来求证和确认的吗?快说!”
“……母为青丘帝姬苏韶,父系东华紫府少阳君。”甄殓现在依然不太乐意把视线转回自己前方。
“说是把你贬下界,居然还是东王公……神之子。”司徒仇摸着下巴道,黎靖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说太多了喂。”
“好吧这是第二个问题。”司徒仇立刻恢复了专业的询问模样,“说到贬谪大逆不道的罪神,我跟师兄都以为会把你贬为凡人,一辈子做乞丐啊守墓人啊夜香郎啊短命鬼什么的,这才够下贱,但你的出身依旧及其显赫啊,唯独有一点缺陷,你似乎……从来只会一些低级术法是吧,玩玩狐火啊变变模样啊断尾逃生什么的。”
“……”
“委婉一点,委婉一点。”黎靖又拍了拍司徒仇的肩膀。
“这些都是上位众神的安排吗?”
“是啊。”甄殓笑的阴测测。
“你自己知道是什么缘故吗?”
“你们所言那些苦,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凡人以为难忍,说到底,终归不过是一副皮囊在受着苦,大不过一死,多来几遍,再如何也都习惯了。说起来,这种惩罚对我来说,才是仁慈呢。”
“……”果然在座的两个人类都无法理解一个出身高贵姿容绝世,唯一缺陷不会术法的家伙有什么好苦的,仿佛看穿了这种想法,甄殓冷笑着说:“你们说,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你以为那些上位者怕的是什么?他们为何要让我永生永世脱不得苦海?”
根据这些问题,司徒仇想了一会儿,试探道:“是不是因为你坏到了骨子里,根本没救了?”
“哈哈哈,话糙理不糙。”甄殓笑的让在座两位都暗暗打了个寒战,“他们怕的正是这种坏会传染,这种破坏和毁灭的意志会污染他们一手创造的这个世界,你说得对,我就是没救了,死亡对我来说太便宜了,皮肉之苦也都是小意思,他们要的是从里到外的腐朽和崩坏,要的是这种令他们恐惧的精神自行堕落,你们认为的这种近乎完美的出身,就是他们毁掉敌人的手段之一。”
“还有什么手段?”
“我以为你们查的是什么呢,你们说最终的武器会是什么?我之所以忍受这几千年的折磨,不过是为了毁掉那玩意为自己争取生机,他们要消磨和污染我的意志,怕的不正是在那最终杀气干掉我之前先被我毁了?我坚持了几千年……他们还是失算了,呵呵呵……”
司徒仇和黎靖对视一眼,突然感到不寒而栗,那个状似疯狂兀自大笑的男人似乎有点超乎他们的认知了,一个万花弟子,一个青丘狐妖,还是一个……上古邪神?司徒仇有点不太敢想下去,虽然眼前这个男人看似已经完全丧失战斗力,根本不需要害怕才对,但是她可以从黎靖眼中同样读出“恐惧”的意思。
好吧,这确实超乎一个凡人的认知和接受范围。
整个房间的气氛和温度似乎都不对了,司徒仇觉得自己鸡皮疙瘩起来了。
“……可你……还是输了,对吗?”黎靖挪了挪凳子,动作很轻,小心翼翼,“你毁掉那个东西了吗?”
一声叹息,两人都有些愕然。
“毁掉了……”甄殓轻声低叹,“毁掉了……”
司徒仇和黎靖忍不住又对视一眼,黎靖又调整了一下情绪,问道:“神兵无名,确实是你铸造的吧?”
“是。”
“也是你将其折断从诛仙台扔下凡间的吧?”
“是。”
“你可知那无名落入凡间何处?”
“当然知道,不正是被昆仑派那帮牛鼻子奉为圣地的昆仑山吗?”
黎靖有点不太想面对这个人了,每次甄殓一笑他就起鸡皮疙瘩。
“后来如何?你知道吗?无名的命运并没有就此终结。”
“她……”再次开口的甄殓口气里依旧带着散不去的哀叹,“她死了。”
“什么??”黎靖和司徒仇一同开口问道。
“她死了,她再不会出现在这个世间了。”甄殓似笑非笑地说道,“不会……不会再有人找到她了,她消失了……”
“你的意思是……你看着神兵被销毁?”黎靖又问。
“我不是说了吗?”甄殓转过头,双眼无神地看着黎靖,“就是我……毁掉的啊。”
“真真切切的……毁的渣都不剩了?”黎靖的脸色有点从白转青的趋势。
“是啊。”甄殓颔首。
黎靖转身,抱着胳膊严肃地思考起来自己该如何向上司交差。
“瞧。”司徒仇拍了拍黎靖的肩膀,凑近过来低声说,“我说了,我和我弟弟……不是你们要找的。”
“可……”黎靖显然还不死心,“刀的真品在你弟弟手上,本来王爷就不在意这种鬼神之事,就算没能掌握那种可怖的力量……他也要……”
“这跟你答应的可不一样啊。”司徒仇又拍了拍黎靖的肩膀,这次力道不一样了。
砰砰砰!有人敲门,黎靖和司徒仇都吓了一大跳,门口传来一个人焦急的声音:“开门!是我!”
“贼秃?”黎靖愣了愣,一步跨上前去开门。
令他讶异的是,随着澄灯一起来的,还有个万花弟子。
那脸色就仿佛是陈年老尸,惨白不似活人。
“田……”黎靖说。
“恒。”司徒仇平静地补充。
田恒费力的喘了口气,澄灯一脸苦相说:“我看他这么虚弱,本来让他好好休息的,但是说什么也要来,他要来……他要来见甄大夫。”
“甄师兄……在……里面吧?”田恒扶着门框,向里张望着。
“他可不是你……算了,你自己进来看吧。”黎靖叹了口气。
田恒显然还有些疑惑,在澄灯的搀扶下他走进烛光摇曳的屋子,整个脸顿时僵了。
斜倚在床柱上的田恒甚至懒得看他一眼,只是一动不动。
“他……师兄你……怎么了?难道被尸毒……”
“你见过能美容的尸毒吗?”司徒仇瞪了他一眼,“你这位师兄,是个妖怪。”
咕嘟。田恒吞了口唾液。
“不管你信不信啊,这位施主。”澄灯笑的十分心虚,“我们今晚就是来捉妖的。”
田恒脸上震惊未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迈着步子走向床铺,甄殓抬头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田恒不由得倒退两步。
“身体还好么师弟?”
“师兄……”田恒摇了摇头,“至少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吧?”
“啊,有个老太太快死了,我拿你健康年轻的重要器官和她互换了,”这样不仅她的病不是问题,而且能长寿好几十年,不过你无法理解吧,呵。”
田恒下意识地揪紧了胸前的衣服,又问:“是师父的母亲吧。”
“是啊。”
“我想……师父会感谢你的。”
“会感谢。”甄殓望着模糊的床帐道,“可依然会恨我。”
“你不是说……她并不是含恨而去的吗?”
“嗯。”甄殓依旧双眼无神,“她就是恨我。”
“看来这下问题都清楚了。”司徒仇双手交抱在胸前,“建宁王梦寐以求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躯壳尚在。”黎靖坚持。
“可那和我们无关。”司徒仇针锋相对。
“如果不是我的情报出现的及时,你们俩还在不知道为什么东西死磕呢!”澄灯瞥了一眼吹胡子瞪眼的纯阳师兄妹,一脸鄙夷。
“如果不是你我还能多调戏师妹几天呢。”黎靖笑得脸上青筋暴起。
“你够了吧,我要找我弟弟去。”司徒仇说着拿起剑就准备走,被黎靖一把抓住,“叶大小姐那边我们还没交代呢!你怎么能为了自己说走就走?”
“我就走你怎么的,咬我啊?”司徒仇立马瞪回去。
“我说你们悠着点……这是在亵渎神明啊……”澄灯泫然欲泣状。
“你们不是忘了谁……”田恒弱弱地说。
“安静!!”
一声暴喝,谁与争锋,室内陷入诡异的寂静,大家都扭头看向柳眉倒竖的甄殓,“吵什么?一群蠢蛋,你们的主子没教你们办事效率这个概念吗?打算怎么处置我?赶紧的!”
大家又安静了片刻,司徒仇摸着下巴瞪着圆溜溜的清澈双眼说:“做掉他吧。”
“你确定杀得掉?不管怎么说可是天狐水准的肉身呢。”黎靖也在摸下巴。
“放到锅里煮了,水煮活狐,小僧就不参与了,阿弥陀佛。”澄灯双手合十。
“……你们是不是忘了谁……”田恒坚持弱弱地说道。
“要不就这么捆着好了,反正他不可能挣脱。”司徒仇瞥了一眼脸色骇人的甄殓。
“找叶小姐亲自来处理?这难道不会显得我们很废?”黎靖略表担忧。
“难道你们不废嘛,我还期待一场精彩的大乱斗呢。”澄灯咕哝道。
“你是不是出家人啊!!”三人一齐吼道。
“我来给你们出个主意吧。”甄殓额头上可见青筋在突突跳动,“有个地方,我想那位叶大小姐一定感兴趣,我们大家都在那聚首如何?”
“何处?”黎靖问。
“昆仑山。”甄殓环视一圈室内众人道,“所有人,你们几个,那个建宁王,还有司徒道长的弟弟,叶文海,或者别的什么,想知道真相或者干掉我的尽管来吧。”
“我觉得目前的证据和情报还不足以支持我们认可你这一突兀的建议。”司徒仇一本正经说道。
“但是好像也没有更妥当的方法了。”黎靖接话。
“你就是想让我弟弟出现在你面前吧?”司徒仇又飞过去一记白眼。
“不是我,是李倓。”黎靖认真地解释。
“我承认,你们调查的本事确实厉害,上下时间跨度之大,涉及范围之广,令人惊叹,不过可惜,据我所知,你们还遗漏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甄殓勾起嘴角。
“我猜你一定会问‘想知道吗?’,我反正会回答不想。”黎靖眯着眼说道。
“总之这是个重要线索。”澄灯严肃道,“既然叶小姐是最在意的此事的人,还是请她亲自定夺为好。”
“这才对。”司徒仇赞同道,“反正她也要来收回她的东西。”
甄殓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哼。
“你们该去哪去哪吧。”田恒听起来还是很虚弱,“我有些话要跟师兄说。”
“……这。”澄灯瞥了一眼司徒仇。
“你们俩呆着吧。”司徒仇挑了挑眉,“我有直觉,你师兄已经没兴趣打你了。”
“……我得去找一趟李倓。”一但提到这位皇亲国戚黎靖的神色不是一般的沉重。
“有些东西我还得核实一下……”澄灯说着摸了摸光头,“先撤了,各位施主。”
“我要去找我弟弟。”司徒仇还是这句话。
“难道他不是正在赶来的途中吗??”黎靖怒道。
“你以为我就这么听你的?”
……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走出房门,田恒走过去将房门锁紧,然后站在那艰难地喘了几口气。
“师兄。”他有气无力地喊道。
甄殓转过头瞥了他一眼。
“我一直在想……以我师父的作为……”他走到甄殓面前坐下,无奈又嘲讽地笑笑,“我若是在你之前遇到她,一定不同今日。”
“也许吧。”甄殓没有否认,“可她非死不可。”
“你呢?师兄,我看你也气数已尽?”
“很犀利嘛。”甄殓冷笑道,“能拜托你大发慈悲,将来为我收尸吗?”
“别开玩笑了,告诉我,师父的遗体你怎么处理的。”
“火化了。”
“……骨灰呢?”
“带回唐家安葬。”
“是真的么……我以为……”
“你以为我说的一切都是假话?你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田恒沉默了,他确定眼前这个人的行为,对他心爱之人来说当然是罪无可赦罄竹难书,但是不知为何,现在这般面对他,任何准备好的言辞都如此无力苍白,仿佛甄殓本来就没什么可指责的一般。
“那我问你……”
“住口。”甄殓突然坐直了身子,一只手牢牢摁在田恒肩上,“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回去你夫人身边,好好看看她,否则你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