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
一张明显是为了避免因高考被挪用而故意用小刀刻了字的木桌不知所以然地成为了我的节日礼品盒。
植树节打开,里面是一株挂着纸星星的小树苗。
劳动节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巧透明的八音盒,轴转起来,送出的是劳动最光荣的铿锵旋律。
青年节打开,里面是一本已用清秀字迹写好我的名字的革命小册子。
而到了圣诞节,里面也跟着转变成了一块装饰精美的白色巧克力盒。
我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无端的好了,鼓起勇气握住了前排女生的肩膀。
“请问是你送的吗?”
女孩笑得很灿烂,就好像期待了很久,然后——
“不是。”
给了我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
“但是,是别人托我送的。”
于是,在前排女生的安排下,在那场不寻常的夜自修结束半小时后。
我准时赴约,在教学楼二楼一处阴暗的角落里觅见了一位身高约莫165的女孩。
当我嗅到了女孩不知是否有意准备的有些许浓郁的香水味时,并肩的心跳开始加速。
当无言中走上清冷的街道,源自路灯的昏黄光芒一洒而下,女孩的脸也被照亮。
我忍不住用余光瞥去,那是张星光璀璨的精致面庞,而这张可爱面庞的主人,是我相识已达一年,专属我本人的广播稿编辑——林筱溪。
“请问,这个周末你有空吗?”
女孩颤抖的肩膀掩盖不住内心的紧张。
我点了点头。
“那么,可以请你看一场电影吗?”
于是,在那个漆黑暧昧的圣诞夜里,两道身影就此合成了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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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高考前一个月。
夏花繁盛的季节。
并肩回家的路上,我们走到了分岔路口旁的一棵需要三个成年人合抱的香樟树下。
下午的阳光依旧烂漫,天真地铺撒在层层叠起的扇形墨绿色上,一瓣,一瓣地流泻到了不那么燥热的地面,形成了可爱的斑纹。
有一片光斑恰巧留在了我的女友——林筱溪红扑扑的脸庞。
“来!你的水。”
我从包里取出了一瓶水。
递到林筱溪身前的手却停驻在空气中。
空气中残留的热浪,让眼前像是在思考问题的林筱溪姣好的身形显现得有些不那么真实。
我走上前去,将手里的冰水瓶贴到了林筱溪过热的脸颊。
“嗯,拿着。”
林筱溪没有任何举动。
于是,我抓住身前女孩柔软的手,让她的脸和手夹住了冰凉的存在。
然后走到了她的身后,把双手温柔地从肩膀嵌进林筱溪体育课运动完后被汗水有些浸湿的外套。
“来,把手臂张开,我来帮你把校服脱了。”
然而,女孩仿若静滞的人偶,失神地盯着来往的车辆,不做任何举动。
“嗯?”
在我不解的目光下,林筱溪迈开步子,慢慢,慢慢地走到了那棵粗壮的香樟树钻出地面的树根旁,然后,转过了身,红润的脸颊依旧可爱迷人。
“苏晓泷,我们分手吧。”
我的女友——那个每天放学都会不忍和我分离,总爱在短暂的分开学习前像个孩子般向我索取拥抱的魅力少女——却在此刻,始料不及地向我提出了分手。
她目光里的别离,不似往前,看不到跃动的对再次见面抱有期冀的光芒。
根部饱满的大腿眼看就要转身离去。
我想要伸出手,想要冲上前,想要像个不顾形象的孩子般挽留她,尽我所能。
一片正绿的香樟树叶,在本该最绚烂的季节,带着某种意义无声地坠落到了我向上张开的手心。
身心如同陷入了绝对的宁静,唯有蝉鸣,忽然刺耳异常。
林筱溪决然离去的背影,让这段刚刚有了起色的爱情,在本应最为盛烈的季节,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宣告了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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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自修回到教室,几乎所有的人都来向刚刚模拟考年级段第一名的我贺喜。
然而,我实在是没有闲心捧着笑脸去感谢同班同学的热情了。
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同学们,差不多该回到座位上去学习了。”
“不是六点十分响夜读铃吗?现在只有5点45。”
害!都什么时候了还斤斤计较?
吾日三省吾身——知识点背完了吗?
压轴题做完了嘛?
模拟考满分了吗?
不然,则当铭记——未卒则殉学,卒又何妨哉?
于是,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取出值班表和一本《剑桥中级英语语法》并坐到了讲台上面以身作则。
进入状态比我料想得要快。
只见手里泛黄的书本上,黑字根本是密密麻麻,里头写的,则是——
已知一条单身狗在厕所里裤子没提就跑出去,结果很快乐地撞倒了另外一位路过的女生,求解女生感到投缘并且因此喜欢男生,一年后不找理由甩掉该男生的概率。
题目一如既往地又刁又超纲,乍一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排列组合所有的情况。
哎,都到这种紧要关头了,为什么还是会有些睿智老师以为出的题目越难就越能证明自己的水平高超呢?
“大哥,快上啊!嫂子从教室门口经过了!”
一个圆头圆脸,头发乌黑浓密的男生坐在下面突然振臂高呼,企图搞事。
与此同时,许多人放下了手中的活准备吃瓜。
凌迟的裂痛感化作一股粗壮的麻绳,死死地勒进了我的心脏。
看着有人准备起哄的场面,我按捺不住心底的烦闷,抓起身后的黑板擦,砰的一声狠狠地砸到了讲台桌上,留下了扬起的笔灰、陡然寂静的教室以及窗外连头都不肯转过来看我一眼的林筱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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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自修上。
强制补课占用自主复习时间还一副觉得自己很辛苦很有功劳的样子,总喜欢称自己为当代列文虎克的班主任总算看到了自己脚边一片白茫茫的粉笔灰,瞬间面露怒色,熟练地转而高声喝问。
“自觉点,谁负责这块地卫生的麻烦给我站出来?”
近乎所有学生都开始面面相觑。
但其实我明白,大家都是在用余光注意着完全不好惹的我这边。
“老师,今天是我负责的。”
一位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声音微颤着站起来承认。
她是班级里妥妥的吊车尾。
老师才二十几岁的脸色突变到了一种早衰的地步,顿时撕裂成了五十有八的大妈样,当着全班的面翻起旧账美其名曰为她好地狠批了她一番。
就在老师言辞激烈,甚至准备把手里的粉笔直接扔往那位眼角看起来有些泛有泪光的女生的额头时,我握紧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自己的桌板,发出了烦躁的一声巨响,在此刻落针可辨的教室,显得格外暴躁。
“老师,粉笔灰是我搞得。”
我举了举手。
老师干咳了两声,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收敛了一下自己的大妈脸色,分贝降低到上课时的正常音量后将我叫出了教室。
我别着嘴,靠着大脑通风的能力,过滤掉老师没有实质性内容的劝诫,目光时不时找机会偷偷地眺望着隔壁班。
背对着我坐在第四排的林筱溪读书的状态看起来就和之前答应我的一样会竭尽全力,然而,当时好像还有这么一句——前提是你若安好。
可现在看来,多么讽刺,信以为真的自己又该是多么的滑稽。
现在的她,仿佛我的有无对她而言不造成任何生活上的波澜,而她的另一只手也一直有在不停忙碌地做笔记。
“可以看着我吗?苏晓泷。”
“哦。”
我懒得修饰自己的语气,就这样粗鲁也好无理也罢,随它去吧,现在的我只想对着教学楼大喊一声老子不做人了来发泄一通。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如果是的话,我送你回家吧。”
班主任没有任何发怒的意思,一脸关切的表情像是在印证我的成绩对她来说到底是有多好用,以及她的画风是多么的虚伪善变。
“也好。我自己能走。”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
然后,无视老班的关怀,同学疑惑的目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书包,单肩背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教室。
“请假表!”
老师忽然拉住我的肩膀,好心地提醒我。
“不用了,我这里没用的还有一沓。”
然后我签了名的请假条被满面和善的老师收缴得只剩下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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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11点。
高二的妹妹已经上床准备入眠。
夜,透凉如水。
炫目的白色台灯,流淌在我导过沙沙笔声的指尖。
心脏忽然猛地一疼,来得很突然。
我取出一盒药剂,干吞下两片灰色药丸后。
慢慢爬上了床。
关上灯,我拿起了床头的手机。
白晃晃的光,刺射进我的眼眶。
双手,不自觉地打开了企鹅。
犹豫了半晌,我找到了那唯一的特别关注。
情侣头像已经被换掉。
【在吗?今晚我照例来给你答疑了。】
对方没有回应。
我迅速又撤回了这句话。
心底的湖水,下午的色彩忽然开始变得浓烈;眼眶,忽然有些难受。
我擦了擦眼角。
感觉湿湿的——这是流泪了嘛?
一铺紧盖肚窝的棉被逐渐扭曲,喉咙忽然感觉有股难抑的气流在向额头上涌。
为了不让自己变得难过,我侧躺过身,蜷缩在被子里,就着窗外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虫鸣,打开嘴巴,身子先是一阵抽搐,继而便是不可收拾的哽咽。
意识开始模糊,我强捂住自己的嘴巴,然而身体的颤动愈发不受控制地变得剧烈。
决堤了——汩汩湿润的感觉源源不断地趟过自己的面颊,脑子里剩下的,唯有为什么?
一向小心翼翼对待爱情的我,究竟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