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平生

作者:一颗方海盐 更新时间:2020/10/17 15:47:50 字数:4515

是不是那些记忆总是徘徊,无论如何说服自己都难以忘怀,然后在酒醉梦醒后又出现在眼前,辗转反侧?

李承欢在太一山的论剑台上,他的白衣飘然,持着白帝剑负手而立,白温穗走后,他眼眸中出现了片刻的寂然。

少年的意识恍惚了一下,在逍遥剑意落下的那一刻,李承欢仿佛又回到了前世,他还在北亭山的时候,他的便宜师尊穿着好看的裙子,趴在北亭山的石桌前,托着腮,嘴角咬着他给他做的棒棒糖,看着他练剑。

公孙墨染总是很懒。

在李承欢的记忆中,他听得最多的一句就是她问他吃饭了没有,她好饿,能不能先给糖吃。

那时候的李承欢没有那么多的执念,简简单单的白衣少年,心里什么过往和遗憾都没有,不想成为天道神仙所以也没练剑,那时候的北亭山除公孙墨染外只有他和洛君然,每天的生活虽然无趣了些,但总是甜腻腻的,也就不会厌烦。

那些年的李承欢总会做些糖给他的便宜师尊吃,凭着穿越前的记忆,他会做的东西还蛮多的,每天都能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但公孙墨染却唯独喜欢糖,她很喜欢吃糖,但并非喜欢甜味,应该说像是嗜酒一样的瘾。

她在吃好甜好甜的东西的时候眼神总不是嬴初墨那般,像是琉璃般闪闪发光的,反而很落寞,落寞到了孤寂的味道。

她是有故事的,但无论是李承欢还是洛君然,都从未问过。

因为他们都隐约猜到,那段记忆对于公孙墨染来说……或许是痛到骨髓的伤。

但又没关系,不管是李承欢还是洛君然,或者后来的嬴初墨,都是有故事的,只要他们现在开开心心的就好啦,有些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就算无法释怀,装得开心点,也会轻松一些。

那年北亭山,李承欢在练剑,他蹲坐在白栀树下悟逍遥剑意,但就是无法精进半分,他苦恼地睁开眼,就看见他的便宜师尊穿着短短的,不过大腿的粉红的百褶裙。

公孙墨染尤其修长的大腿上裹着乳白的丝袜,上身是很短的海军服,衣服并不能很好地遮住她的身体,露出细细的腰和一小片胸脯的雪白,那里的雪白白得有些晃眼。

算是带些瑟琴的,情趣服了,但本人似乎不在意少年的目光,大大方方地将身子给他看。

公孙墨染的红唇粉红,含着一颗李承欢做的棒棒糖,眸子如水,里面是纯净的蓝,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很细长,随风飘扬,整个人都酥懒得像只好甜的猫。

她的这身衣服,是李承欢依照穿越前的记忆做出来的,一颗糖换她穿一天穿他做的衣服给他看,这是他说的。

李承欢本来只是想他的便宜师尊戒糖,所以才订下这个规矩,但公孙墨染脸皮很厚,或者按照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因为他入了北亭山嘛,那就是她的人了,所以给他看什么都没关系。

少年有些无奈,不知道她什么逻辑,但也没反对,这能让她那个傲娇的小师姐吃醋,然后对他撒娇,这样福利也就多了。

见他望过来了,于是公孙墨染拿出含在嘴巴里的棒棒糖,弯着眉梢朝他说话。

“怎么啦小白?”

“剑意难悟。”

“是是是合纵吗?师尊的合纵剑好厉害的哦,天下都没有能够打得过师尊的,小白是有什么问题了吗?”

“是逍遥剑意。”

“欸?……”

李承欢淡淡地答道,垂下眸子,他的眼瞳盯着放在膝上的白帝剑。两个字无情地打破了公孙墨染的幻想,于是那些欣喜的,现在又变得失落,她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打击一样趴在石桌前,侧着脸看他,也不吃糖了,嘴巴撅起委屈吧啦的。

“小白为什么不练合纵嘛,诸子百家以合纵连横为首,合纵分天下,连横定阴阳,都是那么……那么厉害的,为什么小白就不要练嘛。小白想要练,师尊都可以教你的呀,毫无保留,下一个天道神仙说不定就是小白你诶,为什么就偏偏要逍遥剑意嘛……”

公孙墨染张开手,比得好大好大,想要告诉他合纵剑有多么多么厉害,但李承欢看都没看她一眼。

“北亭山除了师尊你,就我和师姐两个人。师姐性子使然,所以练了无为剑。我想要悟的逍遥剑,也只是因为厌烦那些人间世的姻缘情愫而已。师尊要真想真有人修合纵剑意,留下道统,不如自己下山再去骗些个师弟师妹来。我上次不是给你介绍过一两个颇有天资的吗,是你看了一眼就拒绝掉了,那还怪我什么?”

“才不要呢,那个女孩子呀,看小白的时候眼神都不对,不是纯心来学剑的。而且她上了山就要和师尊抢小白了,师尊才不要把小白分出去呢!”

公孙墨染哼了哼鼻子,然后就又把糖果塞到嘴巴里了,她不乖地甩掉小鞋子,露出裹着白丝的小巧可爱的嫩足,戳了戳李承欢的背。

“师尊就是小白的师尊,小白也只是师尊的小白。小白不想学合纵剑师尊也不逼你啦,但是除了剑意之外师尊也是有很多可以教给小白的,所以小白就慢慢,慢慢学好了……”

“你再把腿伸过来,晚上就别吃饭了,饿着吧。”

李承欢面无表情,他的便宜师尊总是这样没正经,原本他刚刚上山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是拜了个清冷孤高的仙人姐姐,结果没想到是这副模样,骚话一大堆的。

“好嘛……”

于是公孙墨染就又把长腿收回去了,她盯着少年的背影。李承欢靠着白栀树,背像是松树一样挺直,他总是穿的一身白衣,又并非什么隐士超然恬淡,有些不爱说话有些固执,但偶尔对她们也会有带着一点点的傲娇的温柔,总之就是非常可爱。

本来只是随口答应让他做自己的徒儿的,现在又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糖在嘴巴里面化得很快,只剩下小小的一块了,公孙墨染咬破了糖,糖碎化开,甜甜的,带着些白栀花的香味。她穿上鞋来到李承欢的身边,他还盯着剑呢,因为不能领悟所以好苦恼。

公孙墨坐在他的旁边,帮他拂去了落在肩头的白栀花,然后看着山河远阔,她开口,只是语气中已经没有轻佻了。

“不闹了……在烦什么呀?”

“我不懂了,师尊。”

李承欢握上白帝剑的剑柄,握紧了,但又分开,他的眉头亦是紧锁后又分开。

少年轻轻叹息,白栀花瓣被山风吹落,飘摇在他面前,李承欢抓住了,但又放开,任由它落到地上。

“我其实从来都明白,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就不会有彻骨的悲伤。我也从未去留恋什么,那些人间世的姻缘情愫,总有一天是要离开了,不能够很好地放手的话,到最后就会难过,就会受伤。所以我悟了逍遥,就是不想最后留下的是空落落的失望。”

“说是没心没肺也好,说是丧也罢,这就是我最真的想法。”

“但为什么到现在我却是放不下了?”

“当初我上北亭山也只是为了了解李家的麻烦,但从未想过真的留下。可现在不管是师姐,北亭山,还是师尊你,我却都放不下了,那这逍遥,不是很可笑吗?如果我最后失去了你们,心里有遗憾和失落,那到时候的这逍遥,不就成了对我最大的讽刺吗?”

“领悟剑意遇到瓶颈了吗?”

“算是吧。”

李承欢叹了口气。

“为什么小白当初要执意要修逍遥呢?”

“给师尊讲个故事好不好?”

李承欢转头过来看公孙墨染,笑了笑,他的嘴角的弧度带着少年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落寞和寂寥。

“一个很简单,无聊的,关于一个幼稚的少年的小故事。”

“说说呗,我听着呢。”

公孙墨染拉了拉李承欢的脸,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不烦啦不烦啦,有什么事和师尊讲好了,师尊永远是小白的温柔乡呀,所以不用考虑别的,就像当初帮小白解决李家的事一样,无论小白有什么烦恼,师尊都会帮你处理好的。”

“为什么你要对我那么好?”

“不是都说了吗,因为小白是师尊的小白呀,所以对于师尊来说,小白就是唯一,就像君然一样,都是师尊心里独一无二,想要好好珍惜的。”

“小白一直都以为师尊好懒,因为怕麻烦所以不愿收徒,其实不是,因为曾经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师尊的心变得很小很小,没那么多可以安置的地方,就只想把珍贵的放在里面。像是小白啊,君然啊,北亭山,都算是师尊最珍贵的,所以才不想你们难过。”

“师尊……不可以将你的故事告诉我们吗?”

“以后说嘛……反正时间很长很长,师尊以后再告诉小白,好不好?”

那个时候的李承欢盯着公孙墨染的眸子,没有想那么多,她说以后,说来日方长,那他就静等好了,却没有想到这后来就是永别,他再也没有机会知道她的故事。

听了她的话,于是李承欢顿了顿,点头,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很久很久……已经记不清是多久的以前,有个少年,他从记事开始就是孤身一人,看世界都是寡淡得像是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味道。其实不算孤僻,他左右逢源,身边能够说的上话的朋友,也不少。但因为他自己的问题,处理人际关系就好难,人前越热切,人后就越孤楚。对于那个少年,他自己心里也明白难过的原因来自他自己,所以就算是这样,他每天也都笑着面对他人,因为就算伪装也能多少能让心里轻松一点。”

“他原本对那个世界,对人间世,多少算是有兴趣的,但那些姻缘情愫,乱得像是一张网,就一点点消磨了他内心的热情,然后就好累好累。因为没有人能走进他的心,领会他的心意对他说你辛苦啦,然后抱抱他安慰着说稍微休息一下吧,少年就封闭了心不让任何一个人看。”

“他多少以为自己对那个世界是有留恋的,但即使到最后他因为意外离开那个世界,他的心中果然都还是没有片刻的不舍在里面,空空荡荡的。”

“然后他就来了这个世界。虽然在这里他还是没有娘亲,但爹爹对他还是不错,从不逼他什么。兄弟姐妹虽然说不上熟,但好在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斗在里面,每天活得轻松自在。只是因为前世的因素,他还是性子冷淡。”

“后来他以某件事为契机,拜入了一个门派,遇到了师尊师姐,虽然她们的性子傲娇,处理起来还是麻烦。但他却不会对此感到心累,于是长此以往,那些他一直都不曾明白的,未曾感受到的东西,或是温柔或是爱,就已经住在他心里面好久好久了。”

“那些感觉,爱和温柔,对他来说其实不讨厌,只是因为第一次接触所以陌生,会害怕,想要放下。”

“他不知道拿那些感觉怎么办,如果拒绝或许能回到以前的生活,这样即使最后失去了也不会多难过;可他现在偏偏就是放不下,但如果接受,又会害怕失去。你说,师尊,他该怎么办呢?”

李承欢抬起头,眼神从白帝剑上移到公孙墨染的眸子上,他问,

“我知道你听了这个故事,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别想别问,也别去深究。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这只是个幼稚而简单的小故事。所以师尊,你告诉我,那个少年该怎么办,然后就把这个故事忘掉好不好?”

“可以呀。”

公孙墨染顿了一会儿,她的眼中明暗交杂,隐隐约约听出了什么,那可能关于李承欢的来历还有这个世界的秘密,但他说了嘛,这只是个简单的小故事,所以就没必要去深究。

她站起身来到李承欢的面前,然后在少年还沉浸在迷惘中的时候,她蹲下来,伸出手抱住了李承欢,将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胸口。

洗面奶。

“?唔……师尊?……”

“不用想那么多的,小白既然不想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那就不要想好了呀。反正北亭山清清冷冷的,就这么几个人,而无论是师尊还是你的师姐洛君然,虽然嘴上不说,但都是喜欢小白,会给小白温柔的。这样纯粹的感情,小白只要接受就好了,处理起来也不会多么心累。”

“小白害怕的失去呢,其实没必要。因为对对于师尊和君然啊,修为都挺高的,所以也就能陪小白很久很久,一直一直的,不离开。这样也就不会有失去后的失落,小白只要想如何迎合这份喜欢就好了。”

“不喜欢的就不要去接触,不要想,牢牢抓着小白喜欢的不放手就可以。虽然是很简单的道理啦,但这就是师尊想要告诉小白的。这样的答案,可以吗?”

公孙墨染放开李承欢,她站在少年的面前,看着他愣了愣,低头顿了一会儿,然后就抬起眼,他眼中隐约有绿色闪烁了一下。李承欢站起身,一股若有如无的剑意从他的身上弥散开。

“我好像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师尊。”

“新的剑法吗?”

“嗯。”

“叫什么呀?”

“平生……人情繁琐像是弱水三千,那我便兼爱,对谁都恬淡如水,但绝不舀任何一瓢放在心上。”

“这样就很好啦。”

公孙墨染答应着,她在李承欢面前笑,像是一束光,亮亮的很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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