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落下，夜幕降临。
皮特曼也终于停下了奔跑……他以自己最快的脚力跑过了所有的营帐，回过神来的时候，抬头看与月亮惨白的眼光对视……
良久，他终于缓过来了——他一直在跑，在缘石没有了声音后更是加快了步伐，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一个活着的人……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尸体。
虽然看惯了死亡，但是全军遭遇全灭……并且对敌人的真面目毫无头绪的情况这还是第一次。皮特曼久违地感受到了恐惧。
各种各样的冲击在他心里翻涌，思绪混乱，但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却很清楚。这个状况必须要向上汇报，而现在自己可能是这一万人中唯一的幸存者。
皮特曼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现在要做的，是确保食物，并找到其他的正规军，将情况上报。
他缓缓站定，维持着平稳的呼吸，开始寻找可以携带在身上的食物。
而就算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里，皮特曼还是忍不住去想，敌人是什么？什么时候来的？到底有多强大……
地面基本没有被破坏，尸体上留下的都是利刃造成的伤口，而且全是一击致命，也就是说敌人几乎没有使用什么强力的招数……那是什么？难道是士兵站着不动让人砍么？
皮特曼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想着他们究竟是毫无抵抗力能力地死去，还是在抵抗了之后被杀死的呢？
不过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无论他们有没有进行抵抗，现在都死了……皮特曼带上一些食物和水，向记忆中有正规军的城市出发了。
……
莉贝尔回到老伯的房子时也已经入夜了，星光灿烂的夜空已经在头顶展开。
莱顿、杰西卡和哈里特三人等候已久，看到莉贝尔，哈里特第一个跳起来：“莉贝尔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莉贝尔摸了摸哈里特的脑袋，“任务圆满完成。”
闻言，杰西卡松了一口气。莱顿则是有点神色复杂。
“吃饭了吗？”莉贝尔问。
“吃了！”哈里特答。
“那就洗洗睡觉！”
莉贝尔轻轻推了推哈里特。
“诶————”
哈里特发出不满的声音。
但是最终还是乖乖听话进了屋子。
“杰西卡，你去帮一下吧。”
莱顿转头说。
杰西卡愣了一下，随后点头：“好的。”
接着她也进了屋子。
三合院的空地上，只剩下莱顿和莉贝尔。
“大爷呢？”
莉贝尔问道。
“已经睡了。”
莱顿答道。
“有话想说？”
“别担心，只是聊聊而已。我比较喜欢这种交流方式。”莱顿笑了笑。
“真巧，我也是。”
莉贝尔说着，摘下了面具。
莱顿瞬间愣住……
“第一次见到这张脸的人，基本上都是这个反应。”
莉贝尔笑了。
“额，哈哈哈哈——”莱顿尴尬得笑了笑，“我的错，失礼了。我还以为，你的面具下面藏着什么大秘密。”
“诶？这不算大秘密吗？”
莉贝尔微笑道。
“看你的表情，你也明白的吧。只不过是长得过分漂亮了而已，算不上什么。”
“的确。”莉贝尔笑得更加美丽，“若不是别人的目光有些烦人，我也不会在意自己长得如何。”
“莉贝尔小姐不是人类吧？”
莱顿试探性地问道。
“为什么这么认为？”
“觉得有这个可能性而已。”
“是么？那你对了一半。”
闻言，莱顿思索了一番，醒悟道：“原来如此。”
“我哪里引起你的怀疑了吗？总不可能刚一见面就觉得我不是人吧？”
莉贝尔的语气十分轻松，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莉贝尔小姐是今天见到杰西卡，才知道她是精灵的吧？”
“当然。我以前和她又没有见过。”
“知道她是精灵之后，你仍然没有确定我是谁？”
莱顿说到这里，莉贝尔不由得停下来思索一番。
“杰西卡小姐和你的身份有关？”
莉贝尔突然说道。
“这本是举世皆知的事情。‘二皇子的银白精灵’这样的故事……世上有精灵骑士的只有我一个人，在我出生的时候杰西卡就在我身边了。”
莱顿说话的时候，嘴角不经意地露出幸福的笑意。
“原来如此……情报不足的后果呢。”
莉贝尔笑了笑。
“莉贝尔小姐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但是我到现在为止还只知道莉贝尔小姐的名字。”
“我不在的期间，和小哈里聊了吗？”
“嗯，有。但是哈里特也不知道，因为你从来不说。”
“那为什么觉得我会对你说？”
“一方面是我的直感，另一方面这只是随便聊聊，不说也没关系。”莱顿微笑起来。
“随便聊聊……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么。”
莉贝尔明白了。有言说要和最亲近的人同甘共苦，实际上没有人愿意把痛苦带给亲近的人，承受不住的时候稍微说说，但是不会把一切都倒出去，这是和亲近之人沟通的规则。但是和不怎么亲近的人随便聊聊的话……
但是莉贝尔说：“不过很不巧，我所背负的还很轻，没有休息一下和别人倾诉的打算。”
“还很轻？”莱顿调整了语气，“莉贝尔小姐这次杀了多少人？”
“谁知道呢？大致有几千人吧。”莉贝尔一脸轻松地回忆着。
“有什么感想吗？”
“嗯……没遇到什么狠角色啊。”
“就这？”
“嗯？”莉贝尔有些不解地想了想，随后恍然大悟：“你是想问，杀人不会有心理负担吗？对吧？”
“算……是吧。”
“虽然这样说可能会让你觉得我在蔑视人类。不过，一群虫子在你周围，可能会扑过来可能不会，这个时候你会灭了它们吗？如果灭了它们，你会有心理负担吗？”
莉贝尔说话的时候非常坦然，打从心底里这么认为。没有一丝违和感。
“……”莱顿有点错愕。
“放心。我并不是以杀虫子的心态去杀人类的——不过两者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了——莱顿殿下觉得人类和虫子的区别在哪里？”
“……除了同样拥有生命外，人类和虫子还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吗？”莱顿反过来问道。
“关键就在这里啊。”莉贝尔目光一凝，仿佛抓住了世界的真相，“那么，莱顿殿下喜欢人类吗？”
“这怎么能一概而论？自然有喜欢的人也有讨厌的人。”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问，莱顿殿下对人类这个种族的态度是怎样的？”
“自然是喜欢的……虽然有很多讨厌的人，但是人类终究是有灿烂的文明光辉。”
“这里，就是我和殿下的区别所在了。”
莉贝尔微笑着说。
莱顿看着她，思考着……最终明白了。
“莉贝尔小姐……讨厌人类？”
“不是不是不是。”莉贝尔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某个朋友经过思索后却得出了错误答案一样觉得好笑——实际上就是这么回事。
她接着说：“我不是讨厌人类，而是不看重人类，所以虫子和人类在我眼里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对我而言的区别只有一个：部分人类能够交流，而虫子几乎无法交流。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有什么区别。”
“不过，莉贝尔小姐刚才说并没有把人类看成虫子……”
“嗯，没错。我在灭虫的时候可是什么都不会想的，因为对方没有意识啊。但是我在杀人的时候，可是好好想过对方可能有什么样的人生哦。可能有一个美好的家庭，可能有一段温馨的爱情，可能有情比金坚的友谊，也可能有一段伤心往事……过去的人生可能幸福、可能悲惨，未来的人生可能幸运、可能不幸，把这些全部放在心上，然后杀人。我是在明白对方是怎样的生命存在之后才会下杀手的。”
莉贝尔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神情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即便如此，你……”
“即便如此，我在杀人的时候也从来没有犹豫过。”莉贝尔说着，抬头看向星空，“其实，我很讨厌剥夺生命……甚至连和他人吵架，都是很讨厌的……”
看着她独自仰望星空的背影，莱顿终于明白眼前美丽的女性是多么令人悲伤的存在了。或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帮到她……
她所背负的东西究竟算不算沉重呢？
“该说说你了吧，莱顿殿下。”
莉贝尔突然又看向莱顿。
“我？如你所见，只是一个落魄的皇子而已。帝国覆灭的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地位了。”
莱顿苦笑道。
“现在帝国覆灭，剩下的贵族也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但是我到现在为止都还不知道内情。二十年前，龙帝国以绝对的武力优势统一了世界，仅仅20年，就会被那种弱小的叛军颠覆统治？”
“这……帝国的大半军队在和叛军作战前就消失了……莉贝尔小姐知道宫廷叛乱吗？”
“知道一些。是你大哥策划的宫变对吧。”
“没错。兄长用自己的骑士团发起宫变，想要杀死父皇，颠覆帝国……那场叛乱像是信号一般，让全世界的反抗势力同时揭竿而起。外界都认为，虽然兄长的宫变失败，但极大地削弱了帝都实力，加上叛军的闪电式突击，这才攻陷了帝都……但实际上，在兄长叛变的时候，帝都的军队就已经被父皇调走了大半，不知去了哪里……”
“那皇帝……”
“我不知道。兄长叛变之后我死里逃生，对局势多少有些判断，便逃了出来。父皇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
“共和国声称皇帝已经被斩首了，似乎还有证据。”
“不……我不知道。如果真的这么简单的话，父皇和一般的皇帝又有什么区别呢？”
“嗯？”
“不，算了。当我没说，这件事我们也讨论不出结果。帝国早在与叛军开战前就已经有极大的折损了，一众将领……连军师马列也不知去向。”
“那你父皇没有料到你兄长会叛变？”
“不知道。那个时候宫廷很乱，为了我妹妹——莱丽娅的事情……她新生的女儿失踪了。”
“事情真多啊……不过你妹妹都有女儿了，你还没有婚姻？”
“这不是重点吧！”
“哈哈哈——叛变之前，魔族不是入侵了吗？抽调的军队会不会是去抵御魔族了？”
“不。那边本来就有足够的常备军驻守，后来父皇调去的人手也不是很多。除此之外有很大一部分军队不知去向。也不可能是躲起来了，当时那个局势，如果全力以赴，剿灭最多叛军几个月的事情。”
“嗯……这件事你有听过其他人的想法吗？”
“嗯……兄长曾经提过，父皇似乎在秘密筹划着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事，兄长也不清楚。”
“那你知道的内情也不是很多啊。”
莉贝尔有些失望。
“抱歉啊。”
莱顿无奈地说。
“那你现在怎么想？伤势好了之后要振兴帝国找你兄长算账吗？”
“不……帝国和共和国实际上没多大区别，只不过我无法在共和国有好的生活而已。我原本就对皇位没有兴趣，事到如今更加不会……我今后大概会在灵能之森或者那附近生活吧——如果没死的话。”
“在那里，共和国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谁知道呢……现在也只有那一个去处了。”
“说的也是。”莉贝尔单手叉腰，“我可以陪你到伤势好点能够行动为止，也就是说，至少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那就多谢了。莉贝尔小姐真是奇怪的人……我和共和国的士兵有什么不同呢？”
“本身没有什么区别。但是，我讨厌聚集在一起的人类……那种东西是最让我作呕的——啊，莱顿殿下的朋友多吗？真的以友情为连接着的那种朋友。”
“不……从小到大，算得上朋友的也只有兄长和杰西卡而已了。连我妹妹都很少和我见面。”
“是么。那就好——我讨厌朋友多的人。”
莉贝尔的笑在星光下格外美丽，安静而有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