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化在手心里的糖
1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快点上车吧,已经不早了。我赶着回家吃晚饭啊。”
我和秦琪像下午来时一样,分别坐上出租车后座的两边。
她似乎是有意和我保持距离,紧紧贴住右侧车门。
一路上也根本就没有说话。
劝服陈晓萌父母的对策失败了,接下来的方法,就是那个叫做“折梦”的了。
进了城,我们在一家秦琪曾经打过工的面馆前停了车,送走了和善的司机师傅,决定在里面吃个晚饭,顺便整理整理我们看上去都有些混乱的大脑。
由于地址偏僻,店内基本上没有人,也许也是这个原因才吸引了秦琪去打工吧。
一个看上去二十岁不到的女店员站在柜台里面,袖子长得几乎看不到双手,头上系的紫色丝带摆了一个兔耳的形状。
她看到我们……确切地说是看到了秦琪身边的我之后,大为震撼的样子。描述一下就是小朋友看到了消防车一样的反应。
“小琪?”店员随后亲昵地向我身边这位打了招呼,然后做了个坏笑的表情,“我说怎么去看便利店了,原来是去钓凯子了啊。”
“两碗红烧牛肉面。”
“是一样的配料吗?”
秦琪转向我,“唔……你要香菜吗?”
“随便……”
“那么一样。”
“好嘞。”那个店员朝向面馆另一边的一个窗口,扯开嗓子喊,“红烧牛肉面两碗,小琪专用配料!”
“噢。”窗口里的男人用铿锵的口音答应道。
我们付了钱找了位置坐了下来之后,那个女店员还是保持那个表情对着我看,而且大有消防车变形了的意思。
“张若离,觉得不虚此行吧。”
“这里的店员一直看着我,而且面条还没有尝过怎么评价?”
“我问去大申进公司,是不是不虚此行……”
“啊……还好吧。”
天际的橘红色开始渐渐退去。
“那边的店员一直在看我们啊。”我说。
“无视就好。”
“不好吧。”
“来了,两人的情侣面!”那个店员用袖子端着盘子上了面条。这家店的煮面速度真是强悍啊。
“我可没点情侣面。”
“呀,小琪,给点气氛呀!”
“面馆里可是一点气氛也没有哦。”我岔开一次性筷子,一边打磨一边说。
“这倒也是。不过小琪你眼光也太差了啊,怎么说你也是和机车暴力男才搭呀。”
女店员露出不止八颗牙,包括单侧的一颗虎牙,笑着继续说:“我叫赵娅,叫我阿娅就好了。”
“我一般都直接叫她鸭子……更一般的话就是直接无视。”
“小琪不要这么冷淡呀!”
“我是张若离,和秦琪只是熟一点的同学关系,并不是……”
阿娅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对对,成熟一点的关系。”
“我说了要无视她吧。”
秦琪翻弄着面条,倒了很多很多的醋进去。
“小琪,遇到伤心事了?”
原来倒醋是不开心了吗?
我尝了一口面,呀,面条本身就配了醋啊!那她那碗面是要多酸啊!
秦琪将一根面条吸进嘴里,紧闭眼睛挤出一句话来:“是这个食草男太窝囊了!”
“我说,你倒那么多醋就是为了发出一些类似的感叹来发泄一下吗?”
“哦,老张,这都被你看出来了!”阿娅用袖子拍拍我的肩膀,“当心哦,喝醉了的小琪很不好办的。”
“她喝醋也会醉?”
“我只吃一口不会醉的!”秦琪反驳道。
不过还是承认了啊!
醉是指大脑的某种麻痹状态吧,如果是醋应该也会刺激大脑,但是要出现“醉”的反应应该是相当困难的吧。
“某种程度上我还是很同情你的,少年。”阿娅一点也不见外地坐在了我身边。
“鸭子,我留在你这里的包裹你有带来吗?”
“应该说根本就没有拿回去啊。要我去拿吗?”
“现在就拿过来。”
“我才刚坐下来呀!”
不过行动上还是很听话地去拿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这碗面吃完了阿娅还是没有出现。秦琪倒是很有毅力地吃了好多,每吃一口就嘟囔一些奇怪的话。
“来了来了。”
“为什么那么久?”小琪抱怨。
“阿康把它放在仓库里了,我就跑到仓库里去拿的。”
“这包裹里装的是什么?”我问。
用一块墨绿色黑格子的“毛巾”包起来的东西,一般都不是好东西。
“魔术道具。”
“噢噢噢!”阿娅的眼睛里似乎可以闪出星光。
这你都信?
“想要一件吗?”
“嗯!”阿娅点头。
“那么,今天晚上你就一定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多少件都绝对服从!”
有给自己提高条件的吗?
不过看样子就算不用那个条件阿娅也不会对秦琪说不的。
“先把面条端走,把桌子清理干净。”
“好的。”
于是阿娅很麻利地收拾起来。我很佩服阿娅干活不捋起袖子而袖子上不沾上油污的本事。
“干完了。”
“做得好。”
店内除了我们几个,已经没有其他的客人了。
秦琪将包裹摆在桌面上。缓缓解开。
里面的东西的确是一些魔术道具,但是都蛮普通的。几副扑克牌,几根细绳,几粒骰子,还有一副塔罗牌和几枚麻将。
“什么啊?就这些?”
“你觉得变魔术别的什么吗?”
“可是……”
秦琪把一副扑克牌交给阿娅,“你今晚就是属于我的人了,鸭子!”
欺负一只无知的鸭子,这很有意思吗?
“好吧,让我干什么?”阿娅半蹲着,低下脑袋,像只羔羊一样。
秦琪系上包裹,站起身来,说:“把仓库钥匙交给我,我们今晚要在里面过夜。不许做任何评论,不许告诉任何人。”
“啊?我们三个?”我急得站了起来。
“不,是我们两个。”红着脸的秦琪洒脱地笑了笑,像个武夫一样,真是用醋灌醉了一样,完全不计后果一样,要干掉我一样。
“是,钥匙在这里。”阿娅双手奉上钥匙,“再见了,老张。”
“诶诶诶?什么?”
小琪拉起我就向黑暗的深处走去。
“现在的年轻人……”阿娅坐下来,说了最后一句话,向我挥手告别。
走出面馆的后门,就到了外面,或者说是一个小区的内部。右拐,我们走进一个类似自行车库的地方。
秦琪用拉线打开一盏昏黄的白炽灯。
空间很狭小,四五平方的样子。中间摆了一张桌子,对放两只凳子,后面还堆着积满灰尘的杂物。
秦琪喝醉了似的倒在一边的椅子上,示意我坐在对面的座位上。
“我们谈谈吧。”她扬起半边嘴角,笑得没有声响。
“为什么用审问犯人的口吻啊?”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已经醉了吧。”
“有点。”
她咳嗽一下清了清嗓子,可是脸上的红晕依旧没有消失。
“张若离,我们现在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解救出被复仇之魇所困的陈晓萌……”
“不只是这样!”秦琪一拍桌子,“你自己不是说过了吗,你是要找到你生命的意义。”
“我可没有成天在想这件事情。就算你知道了,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陈晓萌。只要能救她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都和我没有关系。”
“如果救出了陈晓萌,你的意义又在何处呢?”
“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睡梦当中。我想,我会像从前那样,在睡梦中寻找我的意义……”
“哼!”她靠在椅背上,和我拉开距离。
“那么,你活着的意义就由我来赋予。”
“啊……什么啊!你真的是醉了……”
“怎么,你觉得把你的生命托付给我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她的嘴角很微妙地向上划起一个弧线,眼神游离。是笑,但又很僵硬,很轻微,像是逼出来的。
“哈……”我笑出了声音,就是因为她的这个反应。
“你笑什么!”
“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你就冰冷不起来了呢?这个时候应该像王者一样把我收服了才对吧……不过这一点和我很像啊。”
当小陈远离我的那一刻,我也是这样说不出平时那样的话来。不过秦琪可以发出声音,而我不行。
“别去想那件事情。”
“我也是很想就这样放开自己……但是如果把自己交付给你了,你自己又该交付给谁呢?”
“我的意义就在于你所诅咒的世界。这一切不正是你所要改变的东西吗?”
“要是可以我就不会跟你在小黑屋里促膝长谈了。”
她伸出手,仿佛是要给我一个巴掌。可是没打下去,而是把铁门给锁住了。
“我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是相同的。我也曾和你一样,抱怨着世界的丑恶、扭曲、不公平、不正义。而且,最令人仇恨的就是它把恶的一面掩藏了起来,对,就是虚伪。那个时候,每当我看到无知的人们对着披着正义伪装的邪恶大声赞美,我就会找个地方独自哭泣。”
“你是想劝解我乐观对待一切吗?像我的老师一样,让我努力地背诵课本,把精力投注的应试教育这种‘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而诞生的狂潮之中?”
“为了改变环境,首先就要适应环境,你觉得这是铁则吗?”
“嗯……”我不情愿地肯定。
“我的回答就不是这样。如果你为了改变扭曲的世界而去适应世界的扭曲,只会让你的心灵也变得扭曲。”
“说的也是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秦琪缓缓趴在桌子上,说:“我在七岁的时候,也就是十年前,经历了一场车祸。我的母亲直接在碰撞中死亡,父亲事故后原本可以抢救的,可是对面的司机冲了过来,用改锥从侧面刺穿了我父亲的颈脊椎。”
“这……”
十年前,我们家也遭遇了类似的车祸。正是这场车祸带走了母亲的生命。
“后来那个司机逃跑了。我一个人从汽车里爬了出来。有六十八辆汽车从我眼前飞驰而过,像没有看到我一样。怎么可能看不到!他们有停下来帮一把的吗?没有,一个也没有。那个晚上很冷,空气里到处是血的腥气,还有车漆被烧化的气味。我不哭了,在路边的田里睡着了。”
秦琪把脸埋进手臂里,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时间同我的父亲出事故的时间相同,这是纯粹的巧合,还是那个男人向我隐藏了什么?
“然后呢?”
“我被一户人家救了过来。我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家的养女。他们一家三口对我很好,就算把我比作是他们亲生的女儿也不为过。可是……”
我不敢回应。
身体强烈地颤抖了一下之后,她继续说:“我们进了夜鸣市,在那里定居下来,做一些工作。是什么工作我也不敢问,不过后来还是被我偷听到了。不过我宁可没有听到。”
“什么工作……”
“王道会的组织成员。”
又是王道会,总是王道会,就是王道会。
她摆摆手,又说:“这还不是巧合的事情。我的养父姓沈,四年前投了枭江。”
“沈先生!不就是小陈的……”
“像小陈这样的悲剧绝对不止发生这么一起。这就是王道会扩充成员的手段之一。”
“那么你呢?你会不会也是王……”
秦琪把头抬了起来。她的面色苍白,仿佛从冰窖里走出来的死人,“那个沈先生,就是我逼死的。我杀了他的魇。”
人的内心或许有一天会爆发出一种叫魇的魔物。它不能被杀。
而击杀的后果,就是连同魇主人的心灵一起死去。
“那虽然是一件对的事,但也是我一生做的第一件坏事。”
“不,这不是坏事。”我安慰着。
沈先生留下秦琪的目的,可能只是安慰自己的良心。
所以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你从陈晓萌的角度来看自然是没有问题。可是沈先生的老婆孩子,他们就安宁了吗,王道会的这种行径可以停止了吗?况且,纵然夺走别人的未来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但是有些家庭,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头,加入王道会就是改变命运的通行证……这样想想,我就真的是一个罪人了。”
“王道会的正当性就靠不住,不是合法的组织。所以……”
“我想了解王道会……所以必须有你的帮助。有了你,我就可以从这个罪恶的城市里探取到王道会可以看见的影子。”
“我可是什么做不到的……”
“折梦吧。
“去打开深埋于潜意识的罪恶……
“去净化人类最原始的恶意。”
2
多么可笑啊。
没有任何能力去改变哪怕最小的事情的我,现在却又要借助这种隐秘的外力……
“哼……”
“张若离,我们要做的很简单。我现在就对你进行催眠。这是最快……”
“我还没有说我答应了……而且,就算我答应了,我也没有说条件呢。”
秦琪眉头微皱。
“折梦人,你的条件是什么?”
“如果小陈的事情没有解决,我们之间就再无瓜葛。”
“如果事件解决,你就成为我的奴仆。”
“成交。”
到了这种关头竟然还想着建立这种契约,我到底在想什么?
“就用你那些老古董催眠?”
“实际上是阈下刺激的叠加让你做梦的内容更加固定。”
“阈下刺激?”
“就是你的意识还没有觉察,可是大脑确实感受到的刺激。日本的一个著名的动漫监督新房昭之,就很喜欢在自己的作品里以肉眼根本跟不上的速度来播放一些诡异的画面或者文字,我觉得就是用了这个手段来暗示观众的大脑。”
“那么来吧。”
我深呼吸,吸气……呼气……
“现在开始,我不允许你说一句话。放松下来,去感受……”
秦琪用记号笔在桌面上画了两个最大的同心圆圈,“X”字劈开,然后从一副扑克牌里,挑出黑桃Q放在自己这边,黑桃J放在我这边。
“集女神雅典娜与骑士奥吉尔之荣光……”
取出塔罗牌,抽出“世界牌”、“恶魔牌”、“战车牌”、“女祭祀牌”、“节制牌”、“审判牌”,按比例摆在圆的六端。接着在不同的位置又放上了几张花色不同的牌,同时空出了中间的位置。
“主宰世界之执政官……利刃之车碾压大罪之囚徒……饮剑之魔导师开辟荆棘之路……”
然后,走在桌子的外侧放上了麻将里的“东风”,在塔罗牌的“世界牌”上面摆了一粒骰子和麻将里的“九筒”。
再拿出黑桃K,撕碎,将碎屑撒在圆的正中心。
“光明之门大开……吾王之魂献祭弥撒圣堂……汇聚了世界所有河流的海啊!”
她双手捧住我的脸颊。
缓缓用力,将我的头拉了过去……
我有点听不见她说了什么话了……
“旗帜……超曳戈……”
我们的额头紧贴在一起。
嘴角有不可思议的触感……
然后……
我睡着了……
没有失去过意识一样,我瞬间进入了这个奇异的地方。
超曳戈梦境。
虽然天空一千漆黑,无星无月,可是周遭的一切看得都是那么清晰。
这里是一个未来都市,高层建筑的海洋,被绿色的植物大军侵袭
——大楼被无数的蔓藤花木缠绕了起来。每座建筑的大小都有台北101的气势,然而如同寄生了蔓藤的古老遗迹,只能从草木的缝隙中隐约看到里面大楼钢筋水泥的轮廓。
阴森的程度堪比大申进公司的内部。
而我走在柏油马路上,摇曳着身上的运动衫。
按照以往的惯例,现在应该赶快找到秦琪才是。
可是她在哪里啊!平时都是她先找到我的呀!
街上的方向标参差不齐,数量惊人,差不多每走五步就有一块缠上青藤的路标。它们指向的方向各不相同,但是没有一块路标可以告诉我它们指向的究竟是哪里。
微风吹来,街灯接连闪烁着亮起。
现在根本就谈不上迷路,因为我究竟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我幻化出那本相册。里面尽管没有一张照片,可是从外观来说还是很精美的。金色的丝线在封面结成的图案,给人很舒适的慰藉。
折梦的时候就要用到这样东西,而接下来还要等候秦琪给我的引导。
如果对象是陈晓萌的话,那么复仇之魇或许也会出现在这个梦境里。上一次是深海巨龙的姿态,那么这一次就应该是更加让人难以面对的形态了。
折梦,从字面上有两种解释。其一,将梦折断,也就是促使别人放弃原先的梦想。其二,将梦折成另外的形状,类似于折纸飞机,这就是将他人的梦想进行改良。
无论是何种解释,我都觉得不可取。
但是既然有这样做的必要,那么就一定有所要达成的目的。
“我们折断这个梦想,是为了她真正憧憬的未来。”
秦琪的话已经很明白了。要将梦折断。
放弃梦想,才能活下去。
“啊——”
我向着无星无月的漆黑天空怒吼,但愿有人可以听见我的声音。
此时,如同山体崩塌,远处传来了异样的轰鸣声。
就在我前方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左侧冲过来一艘巨大的四方形木船。它撞倒高楼,扬起的尘土让我睁不开眼睛。
那艘巨船,几乎大到可以将世界上每种动物都装下一对。
在那艘不知以怎样的动力驱动的巨船的尖端甲板上,站立着一位有着稍长乌发的少女。
全身披着坚实的红色铠甲,铠甲的边缘有着波浪形的的锯齿,如同在少女的身上披上了枫叶的蓑衣。铠甲的每一个缝隙里,都流出了暗红色的液体。
它没有手臂。那张脸,被朱红面甲覆盖住了双眼,而显露出的青色面孔,是凝固住的狰狞。
也许就是陈晓萌,也许又是别的什么东西。
它看向我这边……应该说是将头向我这边转移。
它的胸前,开始汇聚起苍蓝色的火球。
“张若离,跑起来!”
秦琪的声音从我正上方的大楼传来。紫色的锐利剑光劈向那边的重装少女。惊雷般的爆炸声紧随而来。
接着,一个女祭司打扮的持刀人从绿色的大楼顶端垂直坠落下来。
“向反方向跑!那个就是复仇之魇!”
到头来我还是逃跑的角色吗?
一道苍蓝色的光束扫向秦琪身后的大楼。一座座高楼大厦便有如破竹之势,轰然崩落。
那个光束的源头却在另一个方位。难道有两头魇?
秦琪将小刀插入墙壁减速,终于平安着陆。
“让你跑你没听叫啊!”
“对不起,我看呆了。”
她拉起我,沿着大马路跑了起来。
“为什么跑啊?像像平常那样解决它呀!”
“现在先要把你安置好,否则我施展不开!”
前方突然闪现了一辆宝蓝色敞棚车。流线车身,在马路上开就很吸引眼球的设计。
“哇呜!”
我刚想到“要是有个代步工具就好了”,梦境就为我实现了。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你会开车吗?”
“我才高中生啊!”
“那就我来开!”
我们坐上车,发动引擎,在无人的马路上全速前进。
后方棕黄色的浓烟里闪出两道无指向的光束,切割着我视野里的一切。
“从陈晓萌本身封印的知觉,现在那个魇身上重现。持有超高的移动速度、敏锐的听觉,还有原本就拥有的蓝火,就构成这样的体态。”
“那么视力呢,还有个视力也被封印了呀!为什么它发光束的时候跟瞎了一样。”
我这是希望它打中我们吗?
“复仇之魇是盲目的。”释梦人转动方向盘,向右方做了一个大漂移,“这是魇的标志。要是梦里面看到眼睛有问题的,多半就是魇了。‘魇’和‘眼’也是谐音的,很好记吧。”
“这有什么要记的啊……我们现在去哪里?”
“总之把你藏起来再说。”
路上的方向标同时改变了指向。
“你跟着方向标走。”我建议道。
“哈?算了,听你一回。”
汽车轮胎摩擦地面声音刺耳。
在这座掩盖着现代建筑的森林里玩飙车也算是人生一大体验吧——虽然是在做梦,而且也不是值得炫耀的东西。
前方突然出现了障碍物。
那是拥有小陈身躯的复仇之魇。
“它会闪现吗?”
“你想看我也可以做。快趴下。”
秦琪踩住油门,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高举她的“乐器”。
她在短刀的尖端汇聚起紫色的光线,而对方则在胸前再次凝聚力量。
仿佛是两点连线,暗紫色与苍蓝色融合在一起,发生强烈的爆炸。
“抓好!”
一声碰撞的声音,汽车的安全气囊被顶起。我们在烟尘里高速飞驰,汽车仪表盘的指针丝毫没有离开最高速度。
我咳嗽了几下,感觉到秦琪从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驶出烟尘,就看到复仇之魇趴在我们的挡风玻璃上,而我们的全身已经沾满了它从盔甲里流出的红色液体。
“快减速!反正把它甩下去!”
“正在做!”
秦琪的大角度转弯、甩尾,直接把它“扔”了出去。
然而在魇盔甲最为厚重的双腿接触到墙面的时候,一个健步顺势攀上了高处,纵身一跃,如同飞行的导弹那般又登上了我们的车身。
车身剧烈地震颤。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魇发出怪异的怒吼。
“你来开车!”
释梦人再次从座椅上站起来。发出命令的第一时间,我们很快地交换了位置。我应该踩住这个油门开直线就行了。
还没有站稳的魇提起右腿,单腿绷直向前方踢起,脚尖紧对眉心。这是漂亮的上段踢腿。
刚刚撕去上身祭司服赘余材料的秦琪立刻用短刀招架。魇那赤裸的双脚周围似乎有着气浪的隔膜,虽然没有和刀刃相接,但是力量已经传导到了秦琪全身,甚至我的身上。
魇连续地使出踢腿,秦琪双手合力也只能勉强接下魇来自同一个方向的反复重击。
每一次攻击,就像游戏中的动作特效一样,攻击击中的部位会展现出液体一样的光来。暗紫色和苍蓝色的炎光,透过后视镜反射进我的眼球。
太强了!这还是凡人的战斗吗?为什么同样是做梦的人我和秦琪的差距就这么大呢!
“哈啊啊啊啊啊!”
魇转过身调整姿态,大喝一声,向上跃起一记飞身后旋踢,将秦琪一脚踢出车门。释梦人的身躯撞击草木上,击碎了草木下的墙壁。
还没听清楚秦琪被踢下车后发出了怎样的声音,车已经呼啸而过了。
复仇之魇的攻击对象现在成了我。干掉一个还没有学习攻击技能的杂碎不费吹灰之力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
“紫——气——东——来——”
交织着这个简单的喊声,一道紫色的闪光从秦琪被踢下车的地方袭来。魇用缠绕着蓝火的膝撞平衡了攻击。
而副驾驶座上,秦琪闪现出来对准目标使出上钩拳,再一次打落了魇。虽然动作没有刚才的后旋踢流畅,但是出其不意,闪着紫光的拳头正中魇的后背。
魇落在地面上,由于肩部着地,所以在地上滚了很长的路。
“你会发紫气东来?”
“瞎编的。不过有提升气势的功能哦。”
“而且你真的会玩瞬移啊!什么时候也教给我!”
“下次再说。”她爬上车尾,蹲在尾翼上做出了起跑的姿势,“我现在就下车,你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
“让我躲起来?不是让我来折梦的吗?”
“折梦是最后步骤。在这之前,我要把它蹂躏成可以被你折的大小。”
释梦人说完之后就消失了。
她这算一个人去战斗了吗?不过我在身边也顶多算一个累赘……
刹车在哪里啊!!
Another View
我是一只穿行在梦境之间的鸟儿。
我舒展翅膀,在狼籍的大地上空滑翔而行。
那里有两个人,一个紫色,一个红色掺着蓝色。
不过其中一个并不可以算作是人类。它是这个世界里面的云烟,转瞬即逝。所以,我并没有让它注意到我的打算。
如果可以,我不愿意让任何人注意到我这个观察者的存在。
他们似乎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们有能力创造出我可以栖息的世界——但是他们,也同样可以将我所珍爱的点滴,刹那间彻底粉碎掉。
我找不到一片我可以永远栖息的乐土,我找不到可以将我的痕迹永远保留下来的土地,甚至是永远把我记住的人。
我留不下我的痕迹,不论是在何方,只要我还只是在梦中穿行,从这个梦穿行到另一个梦中,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保护我的世界随着梦醒,渐渐消失。
就连那个做梦的旅人,也不会记得吾之所在。
你知道吗,我曾在你的梦里,为你歌唱过。
虽然我只会带来梦的苦楚,就连美梦,梦醒之后也只是无尽的失落。
我是贩卖痛苦的楚枭。
他们的战斗依旧在继续。
短刀刺进头颅,梦的战士也依旧可以战斗。他们有些天生就是为战斗而诞生的。
这个世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就是那边的少女,她渴望着能够改变一些她原来世界的事情,所以就像这个世界的神祈愿。当然这个世界是没有神的,为她完成心愿的就是她自身。
人类最强大的力量就是梦的力量,无论是怎样的事情在梦境之中都可以完成;人类最悲哀的力量也是梦的力量,尽管对梦里的一切是那样的痴迷,有人告诉我,他在原来的世界里做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事情。
所以才有了向梦里的神明请求的人。神明也就是为了这一刻才在人们的意识之中诞生的。完成愿望的不是神明,更不是我,而是人们自身。正是自身强烈的愿望,让它突破了世界之间的隔膜,将两个世界联系起来。
然而那个少女并不满足于世界之间的联系。她自以为没有能力,她认为必然会出现一位拯救世界的唯一的英雄。从来没有考虑过自身的可能性的少女再次向这个虚构世界的虚构神明祈愿。
既然世界都可以再创造一个,找一个人自然也是可以的——这是很多人的想法。不过很不走运,这次她却什么人也没有招来,只是招来一具空壳。
尽管少女认定这具空壳就是自己所认定的英雄,但是这具空壳还不如我眼前的血红色的云烟,至少分解出的劣等灵魂能够改变一些事情。
空壳就什么也做成了。
能够完成祈愿的,只有那个做梦的少女。
我不知道另一个世界里发生过什么事情,会发生什么事情。
转瞬堆砌的积木在两人的玩弄下一排一排地倒下,这是这个世界里确实发生着的事情。
他们越来越靠近我停靠的枝条。
我看到了那具空壳在我的面前,嗅着那些藤条上开出来的花。
“哇!这里还有一只大鸟啊!”
我转动着脑袋,对这具空壳的话没有什么感觉。
迄今为止,有上万位旅人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反应。
这里的花朵会是怎样的气味,我也没有留意过。从前也有一些做梦的旅人会去闻这些花朵的气味。
“你是会说话的吧。”
“你想说什么,空壳?”
“空壳?我是折梦人好不好!”
我飞走。
这个世界,无论是折梦人也好释梦人也好,都是那个少女梦里面的角色。尽管是虚构,却也算是存在着了。可是我无法接受。
从来没有人拥有过粉碎他人梦境的能力,更别说是那具空壳了。
就算是再强的愿望,想要彻底折断他人的梦想也是做不到的——三千万年以来。
梦无论是指梦境还是梦想,两者的本质都是人类发自潜意识的意识洪流。水会漫向何处,谁也不知道。
改变他人的梦的难度,超过创造一个世界的难度。拥有更大的力量才能扭曲另一个强大的力量。梦世界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创造出来的。
或许是我见识浅薄,我无法想象出任何超越梦的力量。人类的所及,他们自己的世界,我毫无头绪。从旅人的叙述里,我了解到他们的的确确有利用这股力量,而且做了很多事。然而,很少有人会把他们的成就同本身蕴含的这股强大力量直接关联起来。而那些直接关联起来的,都被称作是“轶闻”、“怪谈”之类的。
而且,对于一些无法转化成另一个世界里的事实的梦,他们通过贴上“妄想”、“幻想”的标签来加以隔绝。无法想象也罢;即使想到了,搁置一旁也罢;就算渴望着,却又阻止着他人去实现自己的愿望。
究竟是我了解得不够充分,还是人类就那么愚蠢呢?
带着这些疑问,我观察起那个少女。
尽管她自认为什么也不相信,却有着强烈到无法知觉的愿望。
拾起一具空壳,却如获至宝,自以为像这样就可以改变原来世界的人的梦了。
“超曳戈”,一个虚构的词汇。
这是少女所拥有的梦的世界观,也就是她所构想出的梦世界。
当然,你给你自己创造的梦世界无论是起什么名字,都无关紧要。只要它你觉得它够真实,它自然会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给你看。
从太虚里开辟出的新时空,不过是又一个美丽的梦幻而已。
不过这个梦境里常有一些客人。有时候是其他旅人,有时候又是像那个红色云烟一样破碎掉的灵魂。
倒是这些客人,他们也参与到了梦境的搭建之中。少女的设定多少有些复杂,终于到了我无法理解的地步。
我无法理解那些破碎的灵魂究竟是怎样产生的,我无法理解那些破碎灵魂是如何闯入别人的梦世界的,他们又为何战斗,他们原本是怎样的意识,又做过怎样的梦。
我能够在梦境之间飞翔,却无法飞出梦境去探索意识世界之外的东西。
这带给了我不一般的苦楚。
我也有人类的情感。从人类诞生之日,做的第一场梦里,我就诞生了。
没有语言,我只是在一个又一个梦的印象里学习着另一个世界里的一切。世界与世界的桥梁,那个时候还破败不堪,就连梦的本身想要表达的内容也含糊不已。
人类在另一个世界里进化,我就在这个世界里成长。他们形成的知识、情感、社交观念,终于有一天也在我的意识里产生了。
不过结果已经不值一提了。
那个空壳对我抱有的兴趣,以及那种兴趣所产生的原因,我都了如指掌。空壳也许是少女的世界里常见的东西。只有意识没有灵魂,死尸一样的东西,却被拉到了梦世界里,这也算是三千万年来的头一回了。
只要是有意识的东西我都可以认知,只要是有意识的东西都是可以做梦的。
不过空壳做的梦,我还没有去旅行过——三千万年以来。
Another View End
刚才的那只大鸟,是我在这个世界里见到的难得的野生活物。像这样的大鸟,莫非是猫头鹰的一种?
秦琪和魇战斗的声响,无论隔了多远都可以听到。
而我的汽车已经开不动了,轮胎早就被磨光了,引擎盖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光是停下来就已经费尽周章,更别说开着它离开这里了。
所以我就在附近大楼之间的小巷里游走。
这附近,有种精巧的花朵。它的淡黄色花瓣很小,像蔷薇一样聚簇着,释放了微苦的清新气味,清神醒脑。
像这样的小花并不是每一处都有的。我没有察觉到那艘方舟的地方有这样的花,而当越发靠近指向标所指的方向,这种花就出现了,越来越多。
超曳戈梦境似乎在引导着我走向下一个目的地。就像是下一个明天一样呼唤着我。
这个梦境,是为了封印住魇,进行折梦才存在的,所以,世界自然会指引我走向它既定的结论。
那就赶快去吧。
两边花的数量越来越多。
我相信着,所以一定能够到达。
紫色的光束忽然破坏了前方的道路。
在破碎的坑洞之下,魇发出了仿佛绝命的呼吸。它的头颅上插着秦琪的短刀,尽管是这样,魇仍在誓死抵抗着。
它转向我来。
转向了我。
凝聚起苍蓝色的火光。
这是发起攻击的预兆。
“你怎么还在这个地方!啊!赶不上了!”
释梦人在做出攻击的时候没有考虑到我也在这个地方。
赶快回避!
无法回避!
得想办法,可是我的身边除了一本相册,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碎石?树藤?可是现在就连一块水泥板也没有。
我的耳边回想起浅浅的铃声……
巨大的光束如同飞泄的瀑布,从马路的一端冲刷过来。我只能举起我手中的相册。
奇妙的……幸运的事情发生了。
而且,幸运的不只是我活下来了这个事实。
我看到了。我的相册保护了我。它在我的身前形成了一道金色的保护罩,这道保护罩阻挡了攻击。
那边有一个人影。
“张若离!”
“我还好,活着……”
蓝色的火光冲刷着我的保护罩,我固若磐石地站立在原地,那个幻觉似的人影在我眼前只出现了一瞬间,随着攻击的戛然而止随风而逝。
“哈啊啊啊啊啊!”
秦琪确认了我的生还,踏着风移动到魇的身后将短刀拔出,旋转身体用刀背猛烈侧击了魇的腰部。
复仇之魇以突破音障的速度被击出,穿越了数座高楼。
“抱歉,我再回锅一下。”
“秦……小琪!”
“这样叫我找死啊……话说回来好像是是我的主意啊。”
“你会获胜的吧!”
秦琪将右手掐在胯部,“我做梦的时候可是超猛的哦!”
“那我……”
她再次在我眼前消失了。
还是那样自说自话。
真是的,我还没给她我那金不换的声援啊。
就像第一次和她在梦里说话一样,那个时候,她很“热心”地向我解释着超曳戈这个神秘的世界,虽然解释得很没有技巧,话题也总是被我们越扯越远。
不过秦琪描述的世界,我正在努力地去理解它。虽然是强加过来的的世界观念,但是这也是那个女生如同孩提一样的祈愿啊。
我不能拒绝,因为我也对这个请求抱着自己的一丝幻想。
也许这就是拯救小陈的最后手段了,不得不试一试了——我在心里最后确定了一次,望向漆黑无光的天际,我无法再静下心去等待了。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继续同对我来说重要的人,把话题越扯越远了。
是的,我要和她一起去探求世界上更多的神秘,去解脱更多被魇所困的人。哪怕这些人和我毫无关系,只要秦琪愿意,我就会帮她做一点。
她的意义在于世界,也许我的意义,不会在她,而是我所珍视的所有。
所以说我才是个吝啬鬼吧。
确认了这一点,大吝啬鬼张若离向着目的地全速奔走。
去到那个鲜花绽放的那个地方。
我看到在林立的高楼之间,在所有方向标指向的尽头,那是一间木屋。
没有窗户和门,没有粉刷过的墙面。
小木屋的顶端,那只会说话的大鸟眯着眼睛,悠然转动着脑袋。
风吹拂着四野海洋一般的花瓣,鼓起的花粉闪耀出微弱的光。
这与世隔绝的境地也许是谁的隐居之所,把自己藏在梦里,还真是天真的想法。
还是说,他只能在梦里生活……
我绕着小木屋绕了三圈,然后在墙根坐下。
我是来过这里的,那次,是在木屋的里面。
在里面的时候,我考虑过死,若是永久地困在里面会怎样;在外面的我,希望永远在这里活着,难以想象自己的梦究竟是如何溜走的。
“两面……世界……两个……”
仅仅隔绝了一面墙壁,同样的现实,视角让我感受到了它的坚定的面貌。
对于我生活的这个世界,同样是我珍爱的东西。我诅咒着世界的虚伪,这没有任何矛盾。因为我是爱着这个世界的,所以,我不允许有人以蒙蔽我的眼睛对我珍爱的东西做出不当的事情。
秦琪也是这样想的。
我们看上去都是相似的,所以我们才并肩、携手,去击破世界上的不当之虚伪。
“少年,你在这里等什么?”那只大鸟突然发问。
“我在等远方的战斗结束。”
“然后你要怎么做?”
“就是折梦咯。”
“怎么做的?”
这一下可问倒我了。
释梦人没有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不紧不慢。
“我只知道这是可以改变他人梦想的一个方法。”
“哈哈哈哈哈!”那只怪鸟突然坏笑起来。
“怎么了,这很好笑么?”
“改变人的梦想,可是连同那个人所有的思考、回忆、经验、知识,做出细致入微的调整,像你这种空壳怎么做得到。”
“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可笑!”大鸟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失去了所有的笑意说着,“太可笑了!人类有改变同类的意愿这种义务吗?”
“现实世界的压力是你无法感受的。”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们世界的压力比得上梦的力量。如果你觉得那是你的必要,那就绝对是你自作多情。”
“多谢你的建议。”
“我可没有给你建议。空壳,记住,没有本人的意愿,梦世界里别人就什么也改变不了。”
“你在和谁说话?”秦琪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拆掉自己束住长发的皮筋。手指夹着一张照片。
“一只会说话的猫头鹰。”
而那只大鸟现在仍旧立在房顶上,眯着眼睛。
秦琪想了想,“那只大鸟看了我好久了。从前我在教导空的时候它就在那里了。”
“那它应该是你的老朋友了。”
“不过它会说话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原来你们不熟啊。”
“管它熟不熟,现在魇已经被我打磨成这个样子了,你看中不?”
她抬起那张照片。
“魇变成照片了?”
“大小放在相册里刚刚好。”
到底是经过了怎样的手段才将这样的人形物体化作照片啊!还是活的啊!
“照片是什么内容啊……秦小琪?”
“嗯嗯?什么?”
她在想别的事情。
“我问照片是什么内容的。”
“陈晓萌的性感生活照。很想看吧!”
“谁要看啊!”
“接下来的事情不是我用武力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记得我们的约定吧,为了让陈晓萌活下去,去改变她的梦。”
虽然这看上去还是那么地矛盾——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喊着宁死不抛弃梦想,我们却擅作主张去折断这个梦想。
“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我们背负的是陈晓萌做的最后一次意愿。放弃梦想的是她,所以,就把这个梦想干脆地折断。让没有顾虑的小陈安心上路。
“只要你还是一个折梦人,你就一定知道应该怎么做。”
“那么……”
“接过陈晓萌最后的犹豫吧。”
秦琪将照片交过来。
可是即将接触到的时候,她又将照片收了回去。
“张若离……在这之前,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其实你是男的?”
“怎么可能啊!……其实……之所以……”
果敢的她再一次犹豫了。
“还没考虑好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吧。”
“那好……你,好好干啊!”
我双手去接过……
——一张陈晓萌参加学校文化节演出后的照片,她跟我提过,那次她在台上摔了一跤,把演出搞砸了。
很漂亮的家庭合影啊,那个时候她还在上小学吧,戏服还没有脱掉就来拍照了——
接触到的一瞬间,全身筋骨普通粉碎了一样……
似乎是坠入了另一个梦境之中。
黑暗。
周围尽是苍蓝色的火焰。
一条人面的蛇在我身边潜行。
而我手里依旧握着那张照片。
“欢迎来到我的意识之中,离哥。”
“小陈?”
就是小陈的声音,不过,这声音里藏匿着幽暗的气息。
“我不是表象的那个,我是里面的那个。”
“魇……”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名字本身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是它背后隐藏的真相。魇即为恶魔,所以我对这个名字并不喜欢。我们是原型的灵魂的一部分,所以也拥有相同的心智。我们的所想,都是相通的哦。”
“也就是说,我对你说的事情,也会穿达到表象的小陈那里去?”
“这次不会了。你是来囚禁我的吧。”
小陈的脸从我眼前浮现出来。
难以置信,她也会摆出这样狰狞的表情。除了有着暗红色的眼翳之外,无法描述。
“你就是小陈痛苦的源泉,所以我来将你折断。”
“我先来向无知的你说一些事情吧。听了这些你仍旧打算处理掉我的话,请便。”
“我有什么理由去听你说话。”
“因为如果不说,你致死都不知道你到达的不是印度。”
我周围的黑暗被驱走。
光明重现。
这里是血迹斑斑的战场。
刀光剑影,人们手持青铜利刃,互相斩杀着。人们动脉里喷出的血液,骨头相互摩擦,尖刀剔掉被蠕虫蚕食的腐肉,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到无法直视。
“你是渴望看到真实的人,那就不会不明白,人的本质这个词的含义。”
“人的本质……”
“推动生命向前的动力没有本质的的不同。攻击性推动力,这是人类死亡的推动力。硬币不可能只有一面。”
“你是想要说人类的天性就是相互残杀吗?”
“对啊!人的两大本能,求生,求死。人类始终在毁灭的道路上行进着,所以说战争才不能遏制。人类除了吃水果蔬菜,还要吃肉啊!”
虽然有许许多多的现象确实可以推向这个结论,但是,本能和我们要说的话题似乎并不搭界。
于是我问:“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人类至今仍生存着,原因就在于他们受着教育,将这些暴力的本能压抑在了潜意识当中了。而我,就是这些压抑住的潜意识的具象化。我就是人类的本质。”
“你不过只是小陈灵魂里龌龊的一部分罢了。”我说。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是,陈晓萌也是一个人类。她所持有的本能一样也不会少。人类的恶意从三千万年前意识形成开始,就已经存在了——
“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将我囚禁吗?”
我低头不语。
的确是存在这样的说法的。荀子所谓的人性本恶,也正是这个道理。
虽说这是毋庸置疑的恶,但是它是纯粹的。存在即合理。
而我无法去否定那种存在。
四周的环境如同墨水在水中化开一样再次变化。
“离哥!”
“这又是什么?”
“离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面前的小陈拥有一张可爱纯真的面孔。
不是魇,从眼睛可以辨认出来。她的眼神,是清冽的。
“小陈,告诉我这里是哪里?”
“离哥来到了我的梦里啊。”
一片辽阔的草地草地,一群羊,一只牧羊犬,洁白的云朵在苍蓝色的天空下游曳。
“我真的,来到了你的梦里吗?”
“我一直……都想在梦里再见到你一次……说一些不能说的话……做……做一些现实里不能做的事情!”
“诶?”
“虽然梦醒之后什么也改变不了……但是……离哥!”
她抓住了我的手,扑入我的怀里,哭着,嚷嚷着。
她是不知道的……她不知道什么超曳戈梦境,对她来说,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梦而已。
“小陈……我想问你,你为什么会……特别在意我呢?”
就在那天小陈在YJ对我告白的时候我便想问这个问题了。总觉得来日方长,然而直到现在才有了真正的机会。
“我……”
“说吧,梦里面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离哥对我照顾得很贴心。就像一个爸爸一样,教我作业,给我做饭,陪我看电影、打游戏,给我买小说……我希望能够永远这样下去……不只是这样哦……我……而且离哥……总是给我勇气……而且……还有……”
她一口气都说不完的心意,我接收到了。
“我明白了。”
“但是,因为周谨姐姐也喜欢着离哥……所以……我不明白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小陈突然吼叫起来。
她松开我的身体,睁大眼睛看着沾染着血迹的双手。
“为什么……为什么我连自己一件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到……当演员也好,和离哥在一起也好……为什么总有人和我过意不去!”
“小陈……你冷静下来……”
“离哥,我在失明之后想过了……我决定要杀了你……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所以杀了你之后,我也会去死……”
“冷静下来!啊!”
她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按倒在地上。
然后一切又回归于虚无的漆黑之中。
那个狰狞的头颅在我的正上方,发出小陈的声音:“你有真的意识到吗?那就是陈晓萌,我的原型的真实想法的完全流露。就算交给她本人,她也会作为一个杀人狂的身份,将她所爱的、所恨的,统统杀光。”
“不会,这不会的!”
“这是陈晓萌本人的想法,没有任何谎言,你所希望的绝对的真实——
“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将我囚禁吗?”
我已经无法挽救小陈的思维了。她的思维,并不是她这个年龄应当拥有的思维。
她没有办法做到自己希望的事情,她的自由受到了限制,这才只是她的压力之源之一。
她怀疑世界在同自己对抗,她无法面对自己的矛盾,这是她的另一个压力的源头。
所以才产生了魇。为了将自己的痛苦发泄出来,为了能够继续活下去。
多么可怜,有多么可悲。
世界的景致再一次变换了。
这次眼界里变成了一片惨白。
我所站立的白色地面上,豁然写着三个殷红的大字:“超曳戈。”
如同从空间的缝隙里钻出来,一个陈晓萌模样,双眼残留着血翳的幽灵浮现在我身边。
“对于这个词汇,你了解得有多少?”她用着小陈的声音问我。
“基本上就是一个多人进行的梦境吧,这里可以进行意识的认知,调整什么的……”
“我就是超曳戈梦境的产物。说白了吧,如果没有人进行超曳戈活动,我也不会如此自由。”
“是我们释放了你吗?”
“不不。超曳戈本体是所有意识的集合体,它才是万全的神。这个世界上的全部都由它来决定。你们的自由意识无法影响到超曳戈意识的决策。是全人类决定了我的出现!”
秦琪确实提到过的超曳戈意识、超曳戈本体,这个全人类意识的集合网络,几乎等于超曳戈世界的造物者。科斯摩斯宇宙当中,超曳戈世界是人类意识所创造的新次元。既然它本身的属性可以创造一个世界,那么自然也可以将原本就有的“恶意”从自身抽出来。
而这份“恶意”就在我的眼前。
“可是你的行动代表不了全人类,你只是人类意识的一个特别分子而已。”
“不过是超曳戈意识的决定,让我得以出现。既然我是恶,将我抛弃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将我单独取出来,赋予我自由,为什么?”
我无法解答,超曳戈等于人类意识,而它确实就产生了这么一个魇。
她现在成了完全人类意识的绝对组成,随后又成功地升格了全人类意识的主导思维。
我面对的世界里,究竟居住的是怎样的人类?
“我……我是来折梦的……不是来听你废话的。”
“真的是废话吗?我说的句句可都是事实啊!”她闪现到了我的身后,“你正直面的事实,就是你将我囚禁之后,还同样会有无数的魇出现。他们来源于最普通的恶意,也是最原始的心灵。你永远也无法终结这一切——
“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囚禁我吗?”
“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囚禁我吗?”
“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囚禁我吗?”
“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囚禁我吗?”
“即使是这样,你还要囚禁我吗?”
“当然要!”
魇退后了几步,“为什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还……”
“都能说到这份上,我还真要表扬你一下。”
我转过身,搂住她的头。
“你……你……我可是复仇之魇啊!”
“你是陈晓萌,我的小陈,大家的萌萌。不管怎么说,你都是那个孩子的一部分吧。”
她推开了我,“我可是凝聚起来的她的恶意哦!”
“那么封印起来就没有问题了。”
“这可是她的意愿哦!”
“她也希望着可以早一点结束掉。”
“这是全人类的意志,决定我一定会存在哦!”
“做个梦而已,你那么认真有意思吗?”
她傻掉了。
就是不说话,干看着我,摆出没有一丝生机的表情。
“你……怎么了?”我问。
“你这人……”
“怎么?”
“看你太不爽了!”
“我是好人!”
她大笑起来指着我说道:“哈哈哈哈!哪有给自己发好人卡的!”
我摸摸她的脑袋。
果然,这个仍旧只是小陈而已。
我放下我的手,“你是一个危害到别人的恶意,所以,对不起……”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情哦。”
“什么?”
“折梦之后,我会留在封印之地,但同时我也会带走原型的一部分思考、回忆、经验、知识。取走一部分意识就是这个意思。”
“自然也会把梦想带走吧。”
导致小陈的魇出没的直接导线就是这个梦想,而我折断的,必然也就是这个梦想。
一个简简单单的梦想,一个明明可以为之奋斗一番的梦想。而我却为她做了一个消极的决定。
为的是她能够拥有一个她真正憧憬的未来。
只有我可以做到,所以我必须去做。只有我可以走的路,也必须由我来走。
“如果可以,你能够帮助我完成我的梦想吗?”
“如果可以,一定,可是没有如果。”
如果是可以达成的梦想,我一定不会做任何干预的。人人都有做梦的权利,自然也有将梦想实现的权利。
“是吗……张若离,你有想过,万一折梦之后,”复仇之魇消失于惨白的背景之中,声音依旧回荡,“陈晓萌不再记得你了,你会怎么办?”
不记得……也就是记忆丧失……
封印住魇之后,也将这部分记忆一同尘封起来,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样的话,小陈就如同没有在我生活里出现过一样。我的存在从她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其实……这样也不坏嘛……”
是的,这样也没有问题。
就算小陈不再记得我这个人,她也从噩梦的折磨里苏醒过来了。这样的她才能真正地去做一场梦——她成为人上人的梦。这才是她所渴望的未来,而我并不是这里的必要因素。
忘了我,就能更好地学习,生活吧。
我的目的是医治,我的报酬就是成功治愈。除此之外,我的意义就不复存在了。
我将照片折叠起来。
嘶嘶。塑化材料摩擦发出令人作呕的声音。
我的手中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它开始吸引周围的白色背景。我的视线开始扭转,而我则努力地辨认着周围的内容。
周围的东西散发着恶臭。
灯头黑暗的屋子里,我看到她坐在地毯上和自己的弟弟争抢木头玩具。没有人照顾他们,最后,木偶的身体被拦腰扯断,也没有人去指责他们。
夕阳西下的黄昏,我看到小陈在毕业典礼上与即将分别的同学相拥痛哭。那时候她也拥有着普通小女孩的友情。
在舞蹈教室与教练比试三节棍,在校庆上扮演乱入的功夫先生,在深夜不舍地看着期待着的电影的海报从电影院的墙壁上被揭下来……
“我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呀!”
炼狱一般的朱红之火中,复仇之魇发出吼叫。
“不知道……陈晓萌的人生并不是寻找意义,而是实现价值……”
我们走的是不同的路。
“你知道些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吗,妨碍别人的梦想,阻挠他人实现梦想,会被多少人耻笑……”
“如果不这样做,后果……”
有人会受伤,有人会死,更多的人是不幸……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义?你是拯救世界的英雄?难道我希望成为一个演员就错了吗!就算失败了也是我的事情啊!”
不只是你的事情,我何尝不希望,将来的她可以在银幕上拥抱幸福。
“但是我……只能这么做……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
没有更好的办法。是的,因为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不是因为这是释梦人的指示,是我自己的直线思路,将我推向这个结局。
我将照片合拢,使劲捏住折叠的位置,一点一点地,将照片弄坏。
“啊啊啊啊啊啊啊!”陈晓萌的声音传递着的哀怨与愤怒,抽动着,战栗着。
“你说的对……做梦是无罪的。但是,如果借着做梦的理由来达成自己肮脏的目的,我不允许。”
火焰在残破的肉身上疯狂地燃烧,而我却感到的是大海一样的清凉。
“陈晓萌本人是最后的受害者啊!”
“那么犯人就是你。如果没有你,小陈也许就会把梦永远藏在内心的大海里。”
“不对!”魇突出一丝黑色的烟雾,“我也是在救她!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让她进入那个一无所有的王道会,你忍心吗!”
“我……”
“如果你今天不后悔,那么将来你将承受十倍、百倍、千倍、万倍的悔意!你明明一无所有……”
就算是后悔了,也挽救不了这个梦了。
所有的火光凝聚成一个聚光的螺旋。红色、绿色、紫色、白色的光线在无形力量的作用下,弯曲着向着不一样的方向搅动着。没有一条指向完全相同的光束线条,没有一条颜色完全相同的色彩曲线。
接着,接触了宇宙里忽隐忽现的黑洞一样。跳跃的线条,连同空间里充斥的空气一起,收缩,再爆炸,收缩,再爆炸。
我总是后悔一些事情,也许多长时间之后,我也会后悔我破坏了某人的梦想。所以才要前进,找到真正自己在何处之前,不能让身边的人丧失他们的轨迹。
我幻化出我的相册。
“小陈!你还要记得我啊!”
一切开始向着照片本身收缩。那个白色的底面,就像浴缸地步的下水口一样,将魇的善恶、真假、美丑、回忆、意义,不加分辨地全部吸收进去。
我再次打开照片,照片上的亲子依旧笑得灿烂。只不过,背景里的太阳,被一道深深的折痕取代了。
折梦,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小动作。
第一个梦,被我收进相册。
我不能说后悔。因为我没有后悔之后可以退缩的地方。
周围的景色淡去了,我屹立在白花的原野上,瞻仰着头顶渐渐放大的太阳。
花海的对岸,一个十来开岁的少女,正一步一步迈向远方的黄昏。她拥有看不见的影子……
那是一颗化在手心里的糖。
——结束了。
——开始了。
——结束了……
“早上好!”
醒来的时候,秦琪已经打开了门。清晨的白光刺痛着我的眼睛。
“呜……好……”
“有做一个好梦吗?”
“等等……我去洗把脸。”
秦琪甩给我一块冰冷的湿毛巾,“我用过的不介意吧。”
“没事。”
我将毛巾掩在脸上,血液从两颊袭来,使我清醒了许多。
“那个……小琪……”
“看上去被那个魇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么。”
有一些没有考据的见解,有一些妄加修饰的言辞,有一些,又是真真切切的道理。
“我们做的……真的正确吗?”
剥夺别人的梦想,让他人安心地拷上命运的枷锁。这真的正确吗?这个疑问千百次地折磨过我,不过,我已经不再奢望我需要的答案了。
她微笑着,闭上眼睛摇了摇头,“至少,我们做得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