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在我推开大门的时候,柜台后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挥着手跟我打起了招呼。
“啊……嗯,事情办完了,就回来了,今天也没人来找我或者进过我的房间吧。”
我咳嗽了一声,笑着回应了对方,顺手将防砂斗篷下的单肩背包往怀里紧了一紧。
“没呢,还是老样子,现在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要不是姑娘你帮我们修好了发电机,我这小店都没法再开下去了。”
妇女轻轻摇了摇头,但随后又马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说起来,晚饭已经做好了,姑娘你是要在下面吃还是等会我帮你送上去啊?”
“等会送上来吧。”
“好咧。啊,差点忘了说了,今天国民军的运输队似乎要穿过镇子,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晚上你可千万别出去啊,那些当兵的不讲理的。”
“知道啦,大婶,谢谢你的提醒。”
我点头笑着答谢了老板娘,随即踏上柜台前方的木质台阶来到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空空如也,为了省电,只有一盏路灯还在正常工作。
对这萧条的景象早已见怪不怪的我快步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前,但当我打算用房卡打开房门时却敏锐的发现屋子的电子锁已经被人给动过了。
【大婶被收买了吗……不,看起来不像,也许是一般的小贼。】
回忆了一下老板娘的表现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后,我在开门之前,先将手搭上了腰间的武器,老实说,屋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如果对方盯上的不止是财物,那我也不能束手待毙。
“不许动,把手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推开房门的同时,我拔出手枪对准了客厅沙发上的人影,对方没有开灯,从模糊的人形轮廓判断,那家伙应该也是一名女性。
“别紧张,小丫头,我只是来找你谈事情的,用不着动刀动枪。”
人影没动,声音是从房门侧面的卫生间里发出的。
对方数量不止一人,这也早在我的预料之中。
以最快的抽出匕首,我小心的潜进房间,在确认了卫生间里只有一个通讯器后,我悄悄返回大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匕首架到了不速之客的脖子上。
“如果你还有同党,现在是他们现身的时候了。”
我冷冷的对静坐不动的女人说道。
“如果你没有同党,那我可以给你两分钟的时间叫人来帮你收尸。”
“呵呵,丫头,火气别那么大啊,都说了,我只是来找你谈谈的,你就这么喜欢用刀枪来为自己发声么?”
声音依旧从卫生间里传来,察觉到情况不对的我赶紧后退一步打开了房间里的灯具,结果发现沙发上坐着的居然是一个已经晕死过去的被五花大绑着的小姑娘,这姑娘是老板娘的侄女,平时在旅店里帮工,虽然我跟她没有过多的接触,但面好歹还是见过几次的。
“你以为绑了人质就能要挟我了?”
放下武器的我从卫生间里取来了通讯器,在轻松的找到了藏在电视柜里的监视器后,我用不屑的口气回应了线路另一头的女人。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找上我你完全打错了算盘,我只是个不名一文的旅行者,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也不会什么稀缺的手艺,况且我根本不认识你绑架的人。”
“呵,那你可以转身就走啊,反正那女孩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不是么?”
在发出了一声冷笑后,女人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另外,谁说你没有值钱的东西,那么一大堆的‘星晶’,在黑市上都能买好几十个奴隶啦。”
“……”
听到对方这么说,我赶紧跑进了自己的卧房。果不其然,我藏在床板里的装满了星晶的旅行包不见了,但同样藏在这里的突击步枪却没有被人拿走。
“怎么了,丫头,不说话了?单方面的发言可算不上是‘谈谈’哦。”
“……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放过客厅里那孩子,我今晚就从这个镇子消失。”
“那样真的好吗?就凭你背包里的那点米拉库鲁姆,就算有交通工具,你的身体也没法坚持到下一个镇子了吧?”
“……连这种事都知道么?你到底是谁,到底想怎么样?”
听到对方的发言,我心中一紧,如果那女人知道“星晶”和“米拉库鲁姆”对我的重要性,只能认为我的身份已经完全暴露了。
“我想帮你,伊希尔·贝拉。或者说,Leech04。又或者说,贝拉妮卡。又或者说……”
果不其然,女人马上就用平静的语气将我曾经的名字一一道出,但当她说出最后那个单词的时候,早已做好心里准备的我依然被吓得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
“……希鲁·格林。”
“……”
“怎么了,为什么又不说话了,小丫头?很吃惊吗?还是说你觉得可以将这些可怕的秘密一辈子保守下去?”
“……”
“别害怕,丫头,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这两年来,我们一直在监视着你,想看看作为GMIR留给永饶最危险的遗产之一,你会在他们夹着尾巴逃跑之后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结果很失望吧。”
我咬着牙反呛了一句。
“呵,某种程度上也在预料之中。”
对方话语里没有嘲弄的味道,但在我听来还是感觉十分刺耳。
“从你不加掩饰,大大咧咧的在李心怡家里现身,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需要我们特别关注的对象了。”
“……那么为什么两年之后又找上我?”
“因为情况变化了呀,这两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就算是早已不问世事的你也该明白永饶星和生活在它上面人民现正处于一个关键的‘十字路口’吧。”
“你是在说永饶大陆的临时政府要跟西联的国民议会组成联合政府这件事?确实是件大事,但恕我直言,那恐怕跟我没什么关系。”
“一个社会是否平稳有序,与生活在其中的所有人都息息相关。”
“那是将军和政治家们才会关心的话题,如果永饶星上还有真正的‘将军’和‘政治家’的话。”
“那你就不打算为更美好的生活出一份力?”
“……我曾经尝试过。”
“你还可以更努力一点。”
“然后再害死星球上的一半人口?不了,下地狱的理由一个就够了。”
“我并不是在请求你,希鲁,别忘了,你是个军人,你要肩负的可不仅仅是一两个人的性命。”
“我已经不再是个军人了,我甚至都已经不再是个‘人’了……为了把我从那团虚无的混沌中拉回来,我的爱人跟我共享了她的身体,缺乏能量补给的我们,只能交替使用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靠着勉强收集到的星晶或是米拉库鲁姆来苟延残喘……我已经为这颗星球,为其他所有的同胞尽了我应尽的义务,我已经不欠你们什么了,你们也休想再从我这里夺走任何东西。”
我克制着自己的愤怒和悲伤,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作为两年前“忧国者事件”的亲历者,作为亲手杀害了几千万永饶人的人类史上最大的刽子手,这颗早已分崩离析的星球上已经没有任何事物能再引起我的兴趣了,我的心已经死了,两年前就已经跟我那虚假的肉体一起“死”了,当时如果不是贝拉,如果不是这个全宇宙我唯一还在乎的存在坚定的朝我伸出了手,也许我那时就已经跟“永恒”一起消失在“阶梯”的尽头,彻底离开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了吧。
“于是,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走吧,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从我这里你永远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那么……从伊希尔·贝拉那里呢?”
“……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那个倔强又勇敢的丫头当年拼了命的把你救回来,是不是为了让你跟她一起东躲西藏,像老鼠一样的渡过余生的。”
“这与你无关。”
“但这却与她有关,不是么,希鲁?你占着你所爱的女人的身体,过着没有未来的落魄生活,现在命运向你们伸出了援手,你还要凭一己之私来帮她做出错误的决定……你们真的是情侣关系么?还是说,你一直把别人为你做出的牺牲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够了。”
对方的话语如同利刃,一刀又一刀的割在我的心上。贝拉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再怎么迟钝愚蠢也不可能视而不见,我又何尝不想让这可怜的丫头过上更加美好的生活?但为了不让异维度的灾祸再次笼罩永饶,为了不让悲剧在其他的星球重演,我们只能背负起一切,在没有终点的荆棘之路上踽踽独行。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贝拉,她是不会被你的花言巧语轻易迷惑的。”
“我想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那个又傻又倔的丫头,某种意义上跟你真是绝配。”
“所以你的花招玩完了没有?也是时候自报家门了吧。”
“说得没错,在曾经拯救了全永饶的英雄面前藏头露尾确实太不像样了,到外面来,我们当面谈谈。”
说完这句,通讯器里没了动静,确认屋子里没有新潜入的危险分子之后,我抓起突击步枪,小心的返回了客厅。
“……还记得我么,小猫咪?”
说话的是刚才还被绑在沙发上的昏睡少女,此时的她不但挣脱了绳索的束缚,手上还多了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女士香烟。
“你是谁?GMIR的特工?还是AID的史莱姆?”
“既不是GMIR也不是AID,永饶的命运当然得掌握在永饶人自己的手上。”
一边说,女孩一边揭开了自己的“脸皮”,原来那只是一个精心雕琢的有机面具,而面具下的那张不再年轻的脸庞我确实不止一次的见过。
“苏利文……玛莎·苏利文。”
我低声呢喃出了对方的名字,手上的突击步枪也跟着垂了下来。玛莎·苏利文是前殖民政府下辖的永饶情报局(FIA)的资深干员,我和贝拉曾经受到过她的野蛮审讯,在“忧国者”试图利用“玄武”刺杀鲍里斯总统的时候,我们俩又携手挫败了他们的阴谋。事实上,我和玛莎的关系谈不上有多好,不过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还是让我安心了不少。
“哈,居然还记得啊,当我知道你跟某只喜欢闹事的杂毛蠢猫是一个人的时候,我还大大的吃了一惊呢。看来,对你们资讯聚合体来说,‘性别’这种东西完全就是多余的。”
“……连我和希尔德是同一个人你也知道了么。”
“GMIR从永饶匆忙撤离之后,我们FIA接收了他们遗留下来的很多还来不及销毁的资料,这其中关于你的内容可是多得能单独装满一个档案柜啊,也许GMIR的高层里有你的大粉丝哦。”
“……也许吧。”
“这反应还真是冷淡,你难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的存在,以及我掌握的强大力量都已经不再是个秘密了……如果连你这样的人都知道了的话。”
“看来你还没蠢到家,我猜这也是为什么你每次在某处落脚都不会超过一个月的原因吧。”
吐了个烟圈后,玛莎接着说道。
“但为什么这一次破戒了呢?你在这个人迹罕至的镇子里已经呆了差不多两个月了,每天早出晚归,又不跟当地人接触,随身还带着辐射量那么大的星晶和米拉库鲁姆。这要是还不被人发现就奇了怪了。”
“所以你才找上门来想‘好心’的帮我一把么?”
我将步枪立在墙边,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正在抽烟的特工。
“通过偷走我和贝拉赖以为生的星晶的方式?”
“现在这个世道,那些东西只会给你带来麻烦,而我们FIA,或者说,维埃拉总统领导下的永饶临时政府可以一劳永逸的解决困扰你和你爱人的所有问题。”
“……你们有G7工程液么?”
“不止呢,我们还搞到了GMIR留下来的战斗躯体。当然,只有你,也就是‘希尔德’的。不过嘛,解决了你的问题,也就等于解决了贝拉的。只要你肯跟我们合作,后续的工程液和强谐粒子我们全都可以敞开供应。”
“代价呢?是要我重上战场,给你们那个所谓的‘临时政府’冲锋陷阵,还是要把我关进哪个地下研究所,彻底查明资讯聚合体和脑波网络的秘密?”
“都不需要。”
一边吞云吐雾,玛莎一边摇了摇头。
“按道理来说,像你这么危险的家伙,就算不抓回去解刨,也要找个秘密的地方关一辈子。不过嘛,你当年在利安德尔机场救了维埃拉总统的父亲一命,也算是对总统大人有恩,所以他决定对你的事情不再追究,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必须加入临时政府麾下的‘新和平维持军’(NPKF),这么一来,临时政府壮大了声势,你也能得到更好的保护,双方都没有吃亏。”
“维埃拉……呵,当年吉尔贝托先生为了不背上军人干政的恶名从政前不惜先从军队退役,要是他知道未来自己的儿子会趁着天下大乱拥兵自重,自立为王,不知道要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英雄不问出处,古话怎么说来着?‘天下之地,有德者居之’,相信你不会为了那么莫名其妙的理由,就拒绝总统大人和我的一番好意吧?”
“如果我拒绝呢,是不是我走出这栋建筑的时候就会被乱枪打死?”
“那倒不会,但你真的有拒绝我们的理由和余裕?你真的以为靠着包里的那点米拉库鲁姆能活着去到下一个城镇?你真的以为不断的东躲西藏,总有一天大家就会忘了你的存在?别傻了,希鲁·格林,是命运选择了你,而不是你来选择命运。”
“我选择不了命运,但我能选择自己的埋骨之处。”
说完,我提起步枪,义无反顾的转身走向了房间的正门。
本来我已做好了会被玛莎从后方偷袭的准备,但当枪声真正响起时,我还是被惊得第一时间就匍匐到了地上。
因为从我后方传来的是大口径机枪的声音。
下一秒,房间的大门被人粗暴的撞开了,一名穿着满是涂鸦的壳式装甲的高大男人闯了进来。
在我们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手上的霰弹枪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不过我也不是善茬,早就想好了对策的我赶在枪响的同时抛出了手上本来打算用来对付玛莎的闪光雷。
趁着男人被闪得踉跄后退的机会,我大步冲出了房间,谁曾想外面的走廊里也埋伏有杀手。好在对方没想到我这么快就闯了出来,没有第一时间朝我开火,不然我根本没可能奔到走廊尽头的窗口并通过那里逃出生天。
【外面也有!该死的FIA,到底来了多少人!等等,他们真的是FIA吗?】
一落地,第一个映入了我眼帘的东西就是一台停在小旅馆前面的“速递员”。幸好那台同样满是涂鸦的装甲车上没有安装机炮只是装了一挺大口径机枪,否则最开始的那轮扫射就足以把我打成肉酱。
“在那边!”
还没等我把视线从装甲车上收回,我的行踪就被街道对面一个占据了制高点的黑衣佣兵给发现了。
一时间,弹如雨下,势单力薄不敢恋战的我拔腿就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跑,结果没跑几步,一枚横飞的流弹就击中了我的左脚。
强忍着剧痛,我一边用手上的步枪胡乱朝身后反击,一边拖着脚一蹦一跳的挪出了小巷。
就在我打算穿过巷子尽头的另一条公路,躲进对面满是掩体的小公园的时候,几道炫目的灯柱从远方的大道上射来,直直的照到了正在横穿马路的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