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计时开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在少女说出‘开始’一词之后,我的脑子炸开了。我不明白本来还走在正轨上的交流是什么时候变质的,或许这孩子本来就打算将我折磨得跟她一样疯狂。
【要选谁……不……我为什么要选……不行……不能选……但是……】
我的视线在地上那三具棺材一样的AS上来回逡巡,心里默数着的秒数如细沙一般从手心不停的滑落。我想到了逃避,想到了死,想到就这么掉头跑掉然后被他们乱枪打成肉酱,但我现在僵硬的双腿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我该相信她吗!我该相信一个疯子吗!!】
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已经不自觉的再次将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恍惚中,我看到了歪着脑袋的痛苦的沃尔坎,这个沉默又坚强的高大警察,正用他那炯炯的视线直视着我的眼睛。
“选我……格林……我理所应当去……去死……”
“不……沃尔坎……”
我机械的摇着脑袋。
“选我……快……我本来就……快要……”
“不,我不会选的……”
“选……选我……你们还……还年轻……”
“别说了!沃尔坎!”
我大吼着跪在了布满碎片的冰冷地板上。
“别说了!”
“时间到,你做好决定了吗。”
身后少女恶魔一般的呢喃终于响起,与此同时,我也听到了冲锋枪上膛的声音。
“不!我不会选的!要杀的话,你就先杀我吧!就算你杀了我,你也永远不会是你的前辈罗塞莉少尉的对手!她比你强,现在的她有你没有的东西!被束缚了翅膀的是你,沉溺于过去,沉溺于战争,沉溺于欺凌弱者的你永远也不会超过她!也永远也夺不走她的幸福!”
我做好了觉悟,挺起胸膛一口气将自己所有的心声全都倾吐了出来。虽然我从未想过自己二十年人生最后要说的台词居然是这样的主题……
但作为遗言来说,已经足够帅气了不是么?
“你在说什么啊,虫子,我也希望蕾拉姐姐能获得真正的幸福啊。”
少女打着哈欠回应了我,下一秒,一颗10MM穿甲弹在底火的撞击下冲出了枪管的拘束。它的目标是我身后的三个铁棺中的一个,在这种距离,即使是穿透力略显不足的10MM穿甲弹也能轻松打穿伤痕累累的AS主装甲。
我能感觉到子弹掠过我身体的瞬间,但我回头的速度却远远跟不上那块只知道杀戮的小小金属……我没法改变任何事情的结果,我只能得到命运编织的残酷答案……而这个由鲜血和泪水写成的答案……早已在子弹离开枪膛的一刹那就已经注定了。
子弹打穿了克罗艾的驾驶舱,命中的是驾驶员头部的位置。在它击穿防外层装甲和驾驶舱里的防冲击气垫后,鲜血从弹孔处流了出来。
【骗……骗人的……我在做梦……一切都是在做梦吧……哈哈哈哈……】
霉味弥漫的仓库,充满疑问的作战计划,驾驶装甲步兵的疯狂少女,被击溃的小组,困于钢铁棺材中的同伴……
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掉了。
这一切对我来说是那么的遥远,那么的没有实感,以至于真正面对它们时,我仿佛置身梦幻。
我朝着那台已经不会再动的AS和里面的人颤抖着伸出了一只手,但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了的我,即使近在咫尺,想要的东西也一样都无法抓住。
再也无法抓住了。
“你……你们……这群……禽……禽兽!……下去地狱吧!”
在另外一头,代替了懦弱得连声音也发不出来的我,重伤的沃尔坎鼓足了勇气为逝去的银发中尉发出了心底的呐喊。
“下一个是谁呢?不如我再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吧?青年,要好好感谢我哦,因为你很特别,而普通的虫子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耳朵里回响着恶魔少女嘲弄的语句,我抿着嘴唇上的鲜血从地上爬了起来。如果眼中的怒火拥有热量,那么现在整个仓库都将在我的愤怒下烧成灰烬!
冲锋枪对准了我的额头。
“选,或者死。当然,死的不会是你,你现在的表情实在太美了,我不舍得杀你啊。”
少女的声音没有停,但我已经不想再听到她口中说出的任何有关生死或者选择的废话了!
【你以为你能操纵我的命运吗?】
我做出了一个自己早就应该做出的决定。
以最快的速度弯下腰,我捡起了地上那把被遗弃的自动步枪。
于此同时,几乎要将整间仓库掀起的激烈爆炸声震穿了我的耳膜。
在四散飞溅,如大雨般倾盆而落的建筑材料的碎片中,七八台装甲步兵以定向爆破的方式从各个不同的方向涌入了我们所在的第二库区。
为首的是一台涂装鲜亮的XM-11,那是贝拉的机体,紧随其后的是举着狙击枪的‘Princess’,艾吉斯中尉。
各式枪械上的总共七八条镭射光束牢牢的照准了我眼前的三台黑色装甲步兵。
仓库里的形势整个的逆转了。
“放下武器!举起手来!离开你们的AS!快!”
贝拉威严的命令从她机体的扩音器中传来,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对这个金色头发的傲气士官发自内心的产生如此强烈的崇拜。
在压倒性的火力与全面包围的态势下,黑色步兵里的少女和她的同伙放弃了抵抗。
冲锋枪和链锯匕首被丢到了地上,在确认已控制住事态后,大批的SWAT和医护人员冲了进来。
我向他们大声的呼喊求助,然后带头冲向了克罗艾的装甲步兵并试图用手上的武器强行撬开那具依然还在滴着鲜血的钢铁棺材。有人在跟我说话,但被爆炸严重损坏了听力的我,耳朵里嗡嗡作响,除了贝拉用扩音器发出的雄浑声音之外什么都难以听清;有些人想拉住我,不过他们最后收获的只有我反抗的蛮力和凶恶的眼神。就在我几乎要撬开XM-11的外装甲的紧要关头,一名特警队员从后面架住了我,而他的同伴则趁着我回头的空当缴下了我当做撬棍的自动武器。
“放开我!别管我!先救他们!救他们啊!!”
我一边疯了一样的挣扎一边用自己所有的力气朝着我视线里的每一个人呼喊。就在救援队将浑身是血的沃尔坎拖出了他的AS,而Sandman的机体舱盖也被SWAT撬开的同时,另外两个健壮的警察来到了我的身边。以三对一,他们终于成功的将我制服。三个人抓着我的肩膀和后腰,不由分说的就要将我带离此地。
我绝望的看着眼前那凄惨的场景在逐渐退后,逐渐的离我而去……但在人潮彻底淹没我的视线之前,我看见有人撬开了XM-11的主装甲。紧接着,一个女警从‘自由勇士’的驾驶舱里抱出了半边脸已淹没在了血海之中的……雨宫克罗艾。
“不……不!中尉!!克罗艾!!”
看到那个曾经无比开朗自信的温柔军官现在的样子,我的精神完全崩溃了。
不顾自己四处飞溅的口水与泪水,我朝着面前的虚空歇斯底里的伸出了双手并喊叫起了她的名字。
“克罗艾!!”
极度的眩晕和热度……切身的领悟了悲伤和痛苦的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的面前分崩离析,所有的一切都无可挽回的统统裂成了碎片……
我要报仇。
在我的余生完全沉入混沌的深渊之前,我要让造成这一切的凶手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最沉重的代价!
我狠狠的踩上身后那个制服警察的左脚掌,趁着他弯腰之时我回身用拳头打断他的鼻梁。然后我反手擒住了左手边的年轻警官,用膝盖对着他的小腹一下猛击将他打倒在地。对于最后抓着我后腰的特警,我以手肘的来回重击逼迫他露出了破绽,在以一个侧摔放倒了他后,狂霸状态下的我终于迎来了身体的解放。真该感谢西联军校的培养,即使是专业的警察也没有办法匹敌像我这样受过正规格斗训练的军人。
【游戏结束了!】
拔出了特警插在胸前战术背心上的手枪,我抢在他其他同伴赶到之前重新钻进了人群。此时,被SWAT和艾吉斯押着的那三名戴着手铐的黑色AS驾驶员正准备离场,我果断的冲到了他们队伍的侧面,举起武器瞄准了他们之中唯一的那个穿着联合军紧身驾驶服的女性。
“乌鸦!”
不知道她的名字,我高声叫出的是她在对话中不断提到的黑色飞禽。听到这诡异的呼唤,队伍中除了那个少女之外的其他所有人都回过了脑袋。不过他们口中不断呢喃的话语根本一句也传不到我的耳中,在表情悲愤的我平举着的手枪的威慑下,他们中也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
“乌鸦!下地狱去吧!”
我又吼了一声,这回引来了更大范围的关注。在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下,SWAT们如临大敌般做好了战斗准备,我感觉到了身后无数充满敌意的视线,我料想此时瞄准我脑袋的枪口大概也不会比那少得了多少。
终于,少女回过了头。
而我却愣在了原地。
【小……小晓?】
我记得这张脸,她是那个在视频里穿着联合军的紧身驾驶服在明珠的沙滩上无忧无虑的疯跑的小姑娘,也是那个踩中地雷后哭喊着向德里克求救的Crow5……但此时我面前这个女孩深渊一般漆黑无底的眼瞳中早就没了从前她曾经拥有过的那份纯洁和天真。原本的活力无影无踪,长大后的小晓不但脸色苍白得吓人,神情淡漠言语冰冷,连头发也从原来的浅金变成了现在毫无光泽的如墨一般的乌丝。就好像……
就好像是罗塞莉少尉一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精力去细想,嘴唇上鲜血的味道让我回想起了自己来此的本意。我是来杀她的,这个杀害了克罗艾的畜生,这个冷血的怪物,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又与我有何干!?
‘住手!’
少女嘴角抽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最后我也只是分辨出了挺身挡在她身前的艾吉斯中尉嘴里那个通俗易懂的单词。
但现在的我还能住的了手吗?
身材矮小的艾吉斯没办法帮她挡子弹,对着那张毫无表情不知悔改的苍白面孔,我弯曲手指坚定的扣下了扳机。
混沌一团的耳朵里只听到了子弹击发的声音。然后,一阵钻心的疼痛自我掌心传来。我低下了头,发现本来应该握在手上的9MM手枪已经不知去向,现在我握枪的手上只有一个不断涌着鲜血的破洞。
不用我费心去分辨子弹飞来的方向,大家的视线就能为我指出答案。在冲上来的SWAT反剪我的双手并将我按在地板上戴上手铐时,我看到了人群外围那个有着一头黑色的飘逸长发,举着手枪,跟我要杀的人一样穿着联合军暗红色紧身驾驶服的女人。
蕾拉·罗塞莉。
我笑了起来,为小晓,为罗塞莉,为这个世界,也为自己这仿佛遭受诅咒一般的扭曲命运。而在我回过头看向此时舞台中心的女主角时,外表平静内心却极度疯狂的少女也向我展露出了一个天使一样的微笑。
‘虫子。’
在被警察们押着离开我的视线之前,这是她蠕动的嘴唇留给我的最后信息。
万念俱灰的我被反铐着双手送到了外面的救护车里接受治疗,但与我今晚心灵所遭受的重大打击相比,手上的伤痛根本不值一提。
不知什么时候,看管我的几个SWAT队员全都不见了踪影,而为我包扎的护士跟我说的话我也一句都听不见。没过一会,护士就失去了继续与我交流的意愿,完成了工作以后,她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天地之间再次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车灯闪烁,远处忙碌的人群正试图为这喧嚣的一夜降下最后的帷幕,而东方的地平线上,晨曦重新照耀大地还遥遥无期。
我想躺在担架上不再去想任何的事情,但双手被反铐着,我却怎么躺也躺不安稳。
【可恶!我到底要怎么做!?】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再怎么痛苦,我也只能任眼泪无声的流淌。
疲惫,后悔,不甘,愤恨。这些在赤狼事件之后几乎支配了我全部身心的负面感情现在无可遏制的再一次在我的胸中淤积……先是乌利塞斯教官,然后又是克罗艾中尉……我不知道命运到底还要从我这里夺走多少东西才肯善罢甘休……
已经累得连朝向天空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带着对整个世界的诅咒,我倒在担架上,闭上了自己泛着泪花的眼睛。
今晚实在是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