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征兆的,枪响了。
在我和少尉惊惧的目光中,程晓用我的防身手枪击穿了罗塞莉的大腿。
喷涌的血液几乎瞬间就将受害者白色的丝袜染成了一片鲜红,还没回过神来的罗塞莉很快遭到了自己最亲近的人的第二次枪击。9MM手枪弹打穿了她紧握着P11的右手,那把名为‘毒蝎’的进攻手枪带着原主人的体温和血迹缓缓摔落到了我的身后。
“为什么……小晓……你……为什么要……”
罗塞莉在子弹的冲击下侧摔在了地上,眼中的惊恐与迷惑与十分钟之前的我简直一模一样。
“虽然……明明知道你是在……是在骗我……但是我……我还是……我还是好开心!”
后退了几步的程晓颤抖着从自己的储物袋里拿出了一个注射器样的针状物。
“姐姐……你……你从以前就……就不会说谎啊!答应我……下次……下次别再……下次别再逞强了!”
她露出了一个微笑,紧接着就低下了头似乎是想将那管针剂插进自己的后颈。趁着乌鸦少女这一瞬间露出的破绽,倒在地上的我鼓足全身上下所有剩下的力气扑向了那把‘毒蝎’手枪。
【少尉,对不起……我能为你做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双手举起了P11,我跪在地上从侧面瞄准了程晓的胸口。
“砰!”
第一枪打飞了,我没有打中乌鸦的心脏而只是将她拿着针管的几根手指送上了青天。错误的估计了联合军武器后坐力的我被这一枪震得差点向后仰倒。来不及做任何校准,在反应过来的乌鸦致命的反击到来之前,我一口气连续的扣下了好几次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子弹交错,鲜血飞溅,两个各怀心事的装甲步兵驾驶员在近距离使用单兵武器互相射击,连打了好几枪却很可笑的没有一个人能准确的命中对手的要害。
我的肩膀和小腹被子弹打中,这让我疼得缩成了一团,而被我击中了手臂擦破了脸颊的程晓则跌跌撞撞的在且战且退。
“别……别想跑……”
号称‘进攻手枪’的P11,一梭弹夹里有20发之多的子弹,毫无疑问的在这样的战况下占尽了优势。很快,程晓的武器哑火了,她丢下了手枪开始拼命逃跑。而弹药还有余裕的我强忍着疼痛开始了无阻碍的精密瞄准。
“砰!”
精准的一枪打中了跑动着的乌鸦的下腹,直接将她打倒在了地上。
【成……成功了!】
强撑着满是伤痛的身体,我挺着手枪朝依然在向远方挣扎蠕动着的程晓逼近了几步,在我再次将地上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女套入准星时,一股突然而来的强大力量却将我扑倒在了地上。
“小晓……跑!快跑……跑啊!”
身受重伤的罗塞莉不顾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死死的按住了同样身受重伤的我。
“你在搞什么!少尉……快放开我!!”
我一把推开了这只在往日感情的漩涡中已经迷失了自我的乌鸦,举枪就向程晓的方向打去,只是在罗塞莉一次又一次的执著干扰下,我没有一发子弹能命中已成了活靶的目标。
“少尉,快醒醒!”
在怒吼着再一次推倒了流着血的乌鸦少尉之后,我颤抖着单手平端起了P11。
【这就是最后了!程晓!】
罗塞莉飞扑了上来,但在她接触到我的身体之前,9MM子弹已经飞出了手枪的枪膛。
【打中吧……一定要打中啊!结束这一切吧!】
被黑瞳少女重新压制之后,我闭上眼睛开始了祈祷,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我甚至听到了子弹划破空气时产生的那声声尖啸。
“砰。”
一声闷响,我睁开了双眼,在远方冰冷的夜色中,满怀着期待的我看到的却只有一圈荡漾着的涟漪,以及一个艰难的在攀登着某样无形之物的……血红色的少女。
【帕尔修斯……终于还是来不及了吗……】
我苦笑了起来,伸手摸向了自己腰间的储物袋。
【果然……我们都是装甲步兵……还是得这样才行啊……】
“蕾拉。”
在摸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之后,嘴角溢着鲜血的我,平生第一次轻轻的唤出了眼前拼死束缚着自己的少女的名字。
“希……希鲁……”
在罗塞莉因为叫我的名字而分心的一刹那,我鼓起力气反过来将体重轻得不像话的她压在了身下。
“对不起,蕾拉,为了奥利维亚的和平,我可能不得不跟你的妹妹再战一次……如果我杀了小晓……那么请你一定要活下来……然后亲手杀了我。”
咳嗽了一声,我嘴里的鲜血滴到了少女白皙的脸上。
“如果……活下来的是她……那么……也请你一定要活下来,然后……跟她好好的一起……跟程晓好好的一起……重新开始……重新开始你们的新生活……”
“希鲁!”
擦了一下乌鸦脸上的血,在回过神来的蕾拉重新开始挣扎之前,我将一针阿什莉参谋给我的药剂插进了她的心房。然后反手将剩下的另外一支扎在了自己的胸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痛彻心扉的惨叫。在折磨身心的地狱烈火的煎熬下,我紧紧的抱住了罗塞莉……眼前悲惨的世界正与灵魂和意志一起分崩离析,我们所拥有的只剩下了对方柔软却又真实的身体。两颗并不坚强的心灵紧紧偎依,痛苦,绝望,悔恨,愤怒……谁又能说在一同遍尝了生命中如此艰辛的一切后,自己还是孤独的呢?
也许视而不见才是人生的常态吧。
【程晓……你还有什么本事尽管放马过来吧!!】
松开了还在口吐白沫的罗塞莉,带着残留的药效,强行睁开了眼睛的我轻轻的将昏死过去的乌鸦扶到了一边。在将环绕腰间的装着急救道具的储物袋留给了她之后,我朝着一旁正在等我的‘战骑将’坚定的跑去。
视野里除了满地的血迹和一把没有子弹的手枪外已经哪里都没有程晓的影子了,看来受了重伤的她终于还是靠着意志力爬进了开启了帕尔修斯系统的装甲步兵。
几十秒的生物检查和启动程序后,XC-04站了起来,我操纵着机械手捡起了地上的冲锋枪,聚精会神的开始通过传感器检索起周围的环境。五分钟之后,奥利维亚市的生态穹顶的一部分就将在爆炸中崩坏,在此之前打败乌鸦成了挽救这场危机的最后机会。
而这同样也是我最后的机会,罗塞莉少尉最后的机会,甚至是重伤后濒于死亡的程晓的最后的机会。
【在那里吗!】
松软的湖区土地以及受伤后的程晓不再精准的操作很快就暴露出了帕尔修斯装甲步兵的位置,在我用肩上的机炮封锁住她的移动路线之前,她似乎正想着朝密林深处逃跑。
“哒哒哒哒哒哒!”
隐形步兵右臂上的三管机炮很快开始了反击,不过距离太远,程晓的炮火没办法对我的新型机造成什么伤害,而她不冷静的攻击反而让我在弹道计算机的帮助下准确的确定了她的方位。在我操纵下,‘战骑将’手上的冲锋枪和肩上的机炮一齐开火,密集的弹幕瞬时就将隐形步兵所在的位置和它身后的树丛一起犁成了平地。从硝烟中冲出的遭到了重创的黑色步兵已经失去了帕尔修斯系统的掩护,它一边以左臂的榴弹发射器进行牵制射击一边绕着湖面向另外一边逃去。
【第一回合,追逐战!】
弹射过来的榴弹尽数被战骑将肩上的速射炮击坠,踩着踏板,我以远超对方的速度从后方向她追去。
【程晓,你就这点本事吗!】
手上的冲锋枪不断的进行着压制点射,逼迫着程晓的AS不断的变换自己的移动方向。虽然她时不时的转过机身用三管机炮还击,但我们俩的距离还是无可避免的越拉越近。
【哈……诱敌之计……】
回想着贝拉当时与罗塞莉对阵时的情景,我多少洞悉了乌鸦的想法,而与罗塞莉少尉差不多两个星期的特训则帮助我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在转过第一个弯道时,程晓果然动手了。
趁着我更换冲锋枪子弹的空隙,降低了速度的黑色步兵突然转身对近在咫尺的我打出了几发小型榴弹,其中一些被速射炮拦截,剩下的那些则迫使我的战骑将减速并偏离了预定的前进方向。当然,这些情况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就连侧着机体举着手背上的机炮加速从侧面冲过来的程晓也不例外。
早已从迎击模式切换成了手动模式的肩部速射炮在黑色AS开枪之前就对后者进行了迎头痛击,失去了有利攻击时机的程晓只得一边举起臂甲抵挡弹幕,一边回旋着机体试图重新寻找进攻的机会。
而此时,迎接她的是已经换好了子弹的冲锋枪的抵近射击。
这阵近距离的狂风般的猛烈扫射,打得程晓的机体差点失去平衡,她在向后跳着后退了一大步,娴熟的使出了难以驾驭的空中转身技术之后,才勉勉强强的脱离了与我的接触。
【你的辅助轮快不行了吧……来吧,第二回合开始了!】
战斗已经被带入了我的节奏,面对数据不明的黑色特装机,展现出了压倒性性能的XC-04牢牢的把握了战场的主动。不知是不是因为伤重的关系,程晓的反应越来越慢,动作也越来越僵硬,在中距离接触战的火器对射中,除了用原理不明的迅速转身与及时的倒车以及一些大胆的跳跃保持住了一些优势外,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那只原本强大到几乎无敌的乌鸦都在被动的挨我的打。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保持住!保持住!】
不与乌鸦打接近战是我胜利的保证,而辅助轮过热停机后的黑色步兵也失去了依靠突然的机动将我逼入近战的本钱。与贝拉那时不同,此时拥有肩部速射机炮的战骑将在战术上占尽了优势,而湖区松软的土质也让黑色步兵单纯依靠双腿的机动变得困难重重。
天时地利人和都站在了我这一边,我没有任何失败的理由。
抓住一个程晓转身过慢的空当,我用速射炮打断了她带着榴弹发射器的左臂并在同时用冲锋枪破坏了她右脚,给这场并不公平也一点都不精彩的装甲步兵战降下了帷幕。
“你输了,程晓!别再挣扎了!你还有最后一个机会,把终止密码告诉我!救救奥利维亚那些无辜的人,也救救你的姐姐罗塞莉!”
一边以冲锋枪对准了失去了平衡倒在了地上残破步兵,我一边打开了扩音器大声的吼出了自己的心声。时间还剩下不足两分钟,如果不赶快得到密码然后把那个发送出去的话,我不知道这一回又要失去多少无辜的生命。
“哈哈哈……还没结束呢……只是稍微占了点上风……就以为自己……赢……赢了吗?我说过了……你、你杀不了我……不管是不是虫子……现在的……你……都绝对不可能杀、杀得了……咳咳……”
冥顽不灵的程晓即使到了现在依然还在嘴硬,对已经这个样子了的乌鸦,我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告诉我密码啊!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奥利维亚的市民是无辜的!!你就这么想死吗!!你就这么想看着你蕾拉姐姐为了你伤心欲绝吗!!回答我啊!!混蛋!!”
我甩下了冲锋枪,盛怒之下操起铁拳一气砸扁了黑色步兵的主监视器,然后用机体右腿的最大出力狠狠的将它连接完好的左腿人工肌肉连带着外部装甲给一起踩成了一团烂泥。
“哈哈哈哈哈……对啊……这样才像话啊……这样才像个兵器啊!破坏……杀戮……粉碎一切……再用力一点……咳咳……再用力一点!朝着驾驶舱……你做得到吗?你做得到吗!?”
已经极尽虚弱的乌鸦开始疯狂的向我挑衅,我多想用AS就这么掀开她的驾驶舱直接折断她的双手啊……但程晓是罗塞莉在这世上最后的最亲近的人,经历了刚才的一幕幕的我根本没有办法不顾及蕾拉的感受就这么将本来就该下地狱的她就这么送下地狱……况且杀了她又有什么用呢?杀了她我就能知道终止密码了吗?杀了她我就能让奥利维亚的冤魂们死而复生了吗?
【可恶啊!!可恶啊!!】
无法靠武力战胜的敌人就傲然挺立在我的面前,纵然拥有强大的装甲步兵我又能如之奈何?头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暴力,正义,力量,我所相信的一切的一切的空虚和毫无意义……我所能做的所有的事情只有充满屈辱和挫败感的紧紧握住手里的控制器。
大地再一次震动了,奥利维亚的方向传来的剧烈的爆炸声和崩塌声,即使在这荒郊野外也如雷贯耳。
我失败了,又一次。
“你……你这……”
对着黑色AS的驾驶舱,我举起了战骑将的铁拳,但无论我怎么憎恶怎么愤怒,却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挥下这制裁罪恶的公正之拳。
也许程晓是对的,只要罗塞莉少尉还在,我永远也杀不了她。
“你走吧,程晓,把终止密码交出来……然后……走吧,跟蕾拉一起,离开永饶,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我放下了AS的胳膊,操纵着机体向后退了几大步。
“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们,永远!”
心头滴着血的我比出了一个开枪射击的手势,在我这最后通牒之下,程晓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真的要放我走?你舍得让蕾拉姐跟我一起走?”
无话可说的我发送了一个‘确认’的光信号。
“开什么玩笑……蕾拉姐那么喜欢你!你居然……你居然要让她跟我去亡命天涯!?……咳咳咳咳咳……”
提高了声调的程晓立刻因伤痛而开始了大声的咳嗽。在我看来,这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之间畸形的爱恨情仇已经远远不是‘对’或者‘错’能简单的解释得了的东西了……
“呐……格林……我问你个问题吧……咳咳……”
在又咳了一会后,程晓恢复了平静。
“对你来说……奥利维亚……我的……我的命……和蕾拉姐……哪个更重要一些?”
“这三样东西对我来说都很重要,而且你说的这三样东西绝对不是互相排斥的矛盾体,我拒绝回答这种愚蠢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这只将死的乌鸦脑子里现在在想什么,但我这辈子也不会再做那些无情的选择。在我看来,人的生命,人的价值,绝对不是可以这么简单就进行比较的东西。
“所以说……你太天真了啊……哈哈哈哈……”
虚弱的驾驶员低声笑了起来,苦涩的笑声被扩音器放大,回荡在了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
“你知道吗……如果我不死……大概蕾拉姐永远……永远也不会有自由……你觉得她跟我在一起……会……会有任何幸福可言吗?”
“所以你就要自己去死?”
对于程晓的无理取闹,我的火气又一次涌了上来。
“你有考虑过蕾拉的想法吗?你有考虑过她的心情吗!?”
“呵呵……格林,你又考虑过蕾拉姐的想法么……咳咳咳……”
“我……我当然有。我已经答应了蕾拉不会杀你……但如果你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即使我不杀你,其他和平维持军也肯定会杀了你!赶快给我密码!”
我高声驳斥着她的话语,满心矛盾的注视自己机体的索敌雷达。现在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期待救援部队早点来还是晚点来更好了……
“所以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别人都告诉……告诉你了……你还是什么都不知……哈哈哈……真是笨蛋!蠢死了……低能的虫子……简直比德里克队长还笨!哈哈哈……咳咳咳咳……”
乱七八糟的话语和笑声很快就变成了一连串经久不息的咳嗽,这个状态的乌鸦不禁让人担心她到底还能强撑多久。
“你想说什么废话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说!现在立刻把终止密码给我!你不想活,奥利维亚里还有很多人想活!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无辜的人因为你而白白送命了!”
“……咳……你……咳咳……想要……终止……终止密码?”
程晓冷笑了一声。
“你……你会得到……终止密……密码的……不过……不过在此之前……答应……答应我一件事吧……”
“你不要再说什么让蕾拉杀你的蠢话了,那是不可能的!我也做不到!”
“不……不用那样……只是一件……对你来说……对你来说很简单的事……”
我思索着程晓可能会提出的要求,但不管我怎么想,我也想不出答应她会有什么比失去罗塞莉并且让整个奥利维亚彻底毁灭更坏的后果。
“你说吧。”
我屏气凝息做好了准备。
“代……代替我……照顾……蕾拉姐……永远……”
“什么!?”
“给蕾拉姐……幸福……咳咳咳……给她……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程晓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出口的音节混沌一团我一个字符都听不清,当她将话题引向了那个我根本不敢考虑的方面时,我的潜意识理所当然的排斥了所有似有还无的暧昧信息。
“我叫你去娶了蕾拉姐!代替死掉的德里克和马上就要死的我给她幸福!”
即使再怎么自我欺骗,当面对程晓那股不知从哪里爆发出的将自己的心声传达出的勇气时,我也再也没法回避自己关于感情的真实心意了。
“我……”
头疼得厉害的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程晓这个看似简单的要求……一边是奥利维亚几百万的无辜人命,一边是蕾拉纤细敏感的少女之心,再加上黑暗天空中那对我的神经越发沉重的压迫重负和耳朵中越来越响的蜂鸣,我只感到天旋地转,连身体都开始像前几次一样蠢蠢欲动的想要挣脱理智的束缚了。
【不要……不要在这个时候……】
怀揣着对自己再次失控的恐惧,我尝试着动了一下自己插进了AS控制器里的手脚,强烈的麻痹感瞬时传遍了全身的神经,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可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难道这是那种奇怪的药产生的副作用么!】
回忆着警局楼顶相似的一幕,我使出全身力气使劲的挣扎起来。
“怎么了……咳咳咳……说话啊……格林……不愿答应吗?连这样的要求……你也……咳咳咳……你也不愿意答应吗?”
“我……我……”
在无形的重压下头疼欲裂,还被一个精神扭曲的少女急切的逼问,再加上诡异的突然而至的全身麻痹……我实在没法想象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我现在的处境更糟的情况。
直到我看到了索敌雷达上一个被标示为‘未识别目标’的物体从我和程晓的后方疾驰而至。
“小晓……小晓!!”
蕾拉的声音。
丢弃了所有武器和所有装备以最快速度赶到了现场的黑色守护神刚一歪歪斜斜的停下,满脸疲惫,全身是伤,狼狈不堪的罗塞莉就迫不及待的跳下了自己的机体……她连走路都几乎要走不动了,从这个可怜的少女的身上我一点也没有看到那神奇到能让我起死回生的药剂有任何发挥效力的迹象,现在的蕾拉,几乎是靠仅存的意志力在强行支持自己早已到达了极限的肉体。
【怎么回事……那药……没有效果?对蕾拉没有效果!?】
“小晓,你怎么样了!你……你没事吧……说句话……快说句话啊!”
气息奄奄的罗塞莉扑到了黑色步兵的主装甲上,不顾双手刚刚才受过枪伤,她奋力的徒手撬着身下那块坚如磐石的AS舱盖。从监视镜头里,我看到蕾拉那双本来白嫩纤细的素手被那些畸形的冰冷钢铁划得皮开肉绽,一股混合着自责,愧疚,悲伤,怜悯的感情立刻不由分说的涌上了我的心头。
“蕾拉!停下来!不要再弄那个了!蕾拉!”
全身不能动弹,不然我早已跳下机体紧紧的抱住那个可怜的女孩了……但现在这样无能的我,除了被困在驾驶舱里动动嘴皮,压根连面都无法与少尉再次相见……
【可恶!干嘛要这样折磨我!干嘛要这样折磨我!!】
我更加强烈的挣扎起自己的身体,更加高声的喊叫起蕾拉的名字,但是那都没有用……命运女神此时为我投下的骰子每一面上都写着‘悲剧’,如同虫豸,又像木偶,我要如何诅咒自己,又要如何诅咒世界才能越过那条名叫‘命中注定’的细细的红线!?
“蕾拉!!”
“别……别叫了……省点力气吧……”
同样在监视器中目视着鲜血淋漓的罗塞莉的程晓,没有如她的乌鸦姐姐期望的那般通过外部扩音器回应那一声声啼血的呼唤,更没有直接打开自己的驾驶舱盖与痛苦悲伤的少尉团聚。她只是入侵了我机体的内部通讯线路,重复了一遍她刚才提出的那个我根本无法直面的要求。
“……你想好了吗?格林……我……我还在等……等你的……等你的答案……但是蕾拉姐……她已经……快……等……等不……等不了了……”
看着那个渐渐虚弱,流血流得马上就要休克的蕾拉,想着几百公里外的奥利维亚成千上万在恐惧中苦苦挣扎的无辜灵魂,感受着头顶立刻就要将我逼疯的无形重负……
我能承受的压力在各种意义上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咬着牙闭上了眼睛,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蕾拉……对不起……】
“好,程晓,我接受你的要求……让你姐姐停下来,然后立刻……立刻告诉我终止密码!”
“哈……哈哈……你跟我说有……有什么用……打开……打开你的扩音……扩音器……我要你……我要你亲口……亲口跟蕾拉姐……”
没等通讯器里的少女把话说完,我就已经靠着目镜上的视线追踪系统将麦克风切换到了外部扩音设备。但真正要将那句话说出口时,我却呆坐犹豫了许久……
直到我感到自己的双眼已经不知何时涌出了泪水。
“蕾拉·罗塞莉!”
我冲着麦克风吼了起来。
“我喜欢你!比这个星球,比这个宇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喜欢你!请嫁给我!我一定会给你幸福!”
一瞬间,时间停滞了。我感到了自己的心跳飞速的加快,那不可止息的澎湃动力似乎立刻就会让我飞上青空,彻底与黑暗的天穹融为一体。
在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下,悲惨的少女呆滞的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两行热泪无声的在晚风中飞向了天际。
“恭喜……恭喜你了……蕾拉姐……祝你……祝你幸福……”
重新打开了扩音器的程晓以自己最后的力气送出了祝福,然后转过机体胸口的辅助监视器看向了我。
“也……恭喜你了……格林……现在的你……终于……终于有……有资格……杀……杀我了……我也终于……可以……”
在用手臂温柔的拂下了主装甲上虚弱的少尉后,黑色的装甲步兵重新启动了自己的引擎。
“小晓……小晓!不要!小晓!!不要!!”
抱住了自己脑袋的乌鸦少尉,对着自己的妹妹正在操纵的AS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哭叫。
“你在干什么!程晓!你疯了吗!”
已经猜到对方想做什么的我因为遍布全身的诡异痉挛根本无法采取任何行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残破的黑色步兵用机械手支撑着一边断腿强行站起。
“我们现在终于站在同一个立场上了呢,格林……不管我们之间谁胜谁负……蕾拉姐都不会再孤独一人……”
明明应该快已经支撑不住的程晓,好像回光返照一样,说出口的话突然清晰流畅了起来。
“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亲手杀死蕾拉姐最喜欢的人,为我最喜欢的德里克队长报仇的机会……也请你谢谢我,谢谢我让你睁开了眼睛看清了你周围的世界……永别了,格林,永别了!”
一封署名为‘幽灵乌鸦’的邮件发送到了我机载电脑的邮箱里,但我还没来得及确认那是什么东西,残破不堪的不知名黑色特装型AS已经弹出了自己腕下的电热刀,集中所能集中的所有能量不顾一切的朝我的装甲步兵扑来!
无法移动身体的我,此时耳中早已响起了直冲云霄的告死蜂鸣。
“程…!晓…!”
在扭曲了时感的意识中,我的嘴部肌肉缓缓的吼出了面前这个将要夺取我性命之人的名字……但即使时间的潮流能再为我减缓一倍,那也只不过是无谓的延长了我的痛苦。
【蕾拉……对不起……】
意想之中的结局……如果像个傻瓜一样在心中向那个被命运一次又一次的无情欺骗了感情的少女赔罪能减轻她所受到的伤害的话,那么,在一切彻底结束之前……就让我再为罗塞莉少尉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吧。
【永别了,程晓。】
无法控制肢体行动的我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顶着强大得几乎要碾碎的我前额的压迫感,我的眼球急速的移向了目镜左侧的功能菜单。在视线追踪器的辅助下,我眨了眨眼,开启了菜单角落里的‘速射炮自动迎击’选项。
漫长的一秒钟之后,战骑将肩膀上的机炮响了。
与此同时,一束耀眼夺目的绚烂光柱毫无征兆的从天而降,直直的坠入了程晓身后不远处的湖中。
【什么!?】
取代了黑色AS急袭而至的锋锐刀刃和肩膀上的速射炮夺命的怒吼,我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不远处的湖面上那束突然出现又绝非自然现象的炫目光束柱给牢牢的吸引住了。
一股强烈的恐惧根植在了我的心间,对着光柱看得目不转睛的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程晓的刀刃有没有刺穿我的身体,而我的机炮又有没有打中预定的目标。
只持续了区区数秒,璀璨的光柱就如同它的出现一般在空气中神秘的消失了。要不是我那难以解释的可以拖慢时间流逝的超自然感觉,或许普通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束连接天地却又一闪即逝的‘闪光’。
在光柱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后,大地沸腾了。
彼方的湖面传来了一声声震云霄的巨响,紧随而至的冲击波像是顽皮的孩童掀起床单般掀起了整片湖泊!在这惊天巨变中,XC-04失却了准心的速射机炮只不过打烂了黑色步兵的半边身体,而在冲击时无法保持机体平衡的程晓手上的刃尖则错过了我的AS的驾驶舱,直直的一刀刺进了‘战骑将’躯体与左臂链接处的缝隙。
两台沉重的战争机器就这么撞在一起滚倒到了地上,在真正的力量面前如同蝼蚁一般可怜渺小的我们的头顶,是被爆炸的冲击抛起的一湖之水。
泰山压顶,天崩地裂,没有话语能形容此时我的恐惧与绝望,但即使是在如此疯狂的致命处境下,我依然陷于痉挛状态,全身上下除了头部之外依然没有任何一个地方可以移动!
“蕾拉!!快跑!!”
我转过了监视器看向了一旁依然跪坐在地的失神少女,发自内心的全力呼唤几乎要将我剩下的灵魂燃成灰烬!
但是对于我的警告,罗塞莉却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呆呆的看着那席卷而来的末日,‘乌鸦’只是回过头冲着我的钢铁身躯露出了我平生未见的,一个女孩所能展现出的最美丽最芬芳的微笑。
‘希鲁,对不起’
只看见了嘴型却没有听见声音,汹涌无情的巨浪在蕾拉的话语传递到我的胸间之前就已将我目力所及的一切一并吞噬殆尽……
【笨蛋……你道什么歉啊……】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出神的看着一片雪花的目镜,任凭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到了最后,我没能救奥利维亚,没能救程晓,甚至连蕾拉的生命都从我的指缝间无声的滑落……
【该道歉的是我啊……是我这个废物啊!】
我大声的哭了出来,在冰冷狭窄的驾驶舱里,一直埋怨着命运不公的我不管不顾的大声的哭了出来。我想变强,我想强到能主宰自己的命运,我想强到能直面所有的挫折和悲伤,我想强到能用自己的双手来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一切,我想强到能给另外一个人幸福……
但此时此刻,我除了像个婴孩一样的睡在钢铁做成的摇篮里一边哭泣一边在命运之海中沉浮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使劲的呼吸着维生面罩中所剩不多的空气,我泪眼朦胧的同时意识也越发的模糊。终于,彻底哭累了的我放弃了一切希望,自暴自弃的闭上了眼睛。
……
“格林,醒醒,格林……”
【再让我睡一会……】
一个声音在呼唤我,但我却不想睁开自己疲惫已极的双眼。
“格林,客人在等了,快起来。”
【客人……是谁?为什么要……等?】
“格林!”
在对方不厌其烦的再三催促下,我终于不情愿的睁开了自己的眼皮。
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留着发梢微卷的中短发的,看起来像是研究员一样的金发女孩正站在我的面前。
“格林,你怎么又在这种地方睡着了……不是跟你说了好多次想睡就回房间里去睡吗?”
埋怨了一句,她不由分说的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不……”
被她这突然的举动所吓,我本能的伸出了另外一边手臂开始反抗。
“唉唉唉?不是说好了要听姐姐的话的吗?你再闹不给你晚饭吃哦。”
五官十分精致的女孩熟练的一下就抓住了我无规则运动着的双手,然后吓唬小孩一般对我的举动进行了恐吓。
“哦……”
不知为何,对她的恐吓我感到了一丝丝的畏惧,在轻轻的答应了一声之后,我像个木偶一样在她的拉拽下穿过了洁白的走廊。
“今天你读了什么书啊?伊迪萨博士又教了你什么新知识啊,能跟姐姐说说吗?”
一边走,她一边向我提出了问题,我能听懂她说的每一个字,但是连成句子后却无法明白她到底想表达什么。
“怎么了?不愿跟姐姐说吗?等会客人可能会问你这些问题,如果你答的不好,或许会被她罚的哦。”
在听到‘问题’和‘惩罚’这些关键词后,在恐惧的支配下,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眼泪开始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不停落下。
“嗯?格林,你怎么了?”
疑惑着的女研究员转过了头,在看到了我满脸的泪水后,她立刻慌了手脚。
“怎么……怎么了……你……别哭了啊……被欺负了吗……还是我刚才抓疼你了……别……别哭啊!”
她越是这么说,我哭得越大声,很快我的哭闹就惊动了走廊里的其他行人。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声音有点沙哑的中年女人循着我的哭声赶到了现场,在分开人群之后,她插到了我和那个女孩之间。
“艾琳娜?”
“我不知道啊……博士,我什么都没做!”
一脸无辜的女孩摊开了双手,比起追责那个年轻的女研究员,被称为‘博士’的中年女人显然对我现在的情况更感兴趣。
“居然会哭……真是太惊人了……这是……”
她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仔细的将我打量了几遍。在几次三番的抑制住了自己那不合时宜的探究欲望之后,她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手帕,开始帮我拭去满脸的泪痕。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博士温柔的向我提出了问题。
“我在……我在哭……”
不知是不是因为哭哑了嗓子的关系,我发出了如同女孩一样尖细的声音。
“对,你在哭。你知道吗?哭是一种很重要的生理情绪……你能哭,就说明你能理解什么是‘痛苦’,而且你也懂怎么适当的去表达这种情感。”
在抹掉了我眼角挂着的泪滴之后,博士朝着我的位置凑近了一步,她故意压低了自己的音量,似乎只想让我听到她的声音。
“但是,格林,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大孩子了,你知道什么是大孩子的对吧?大孩子是不能随便哭的,虽然痛苦会伴随我们的一生,但随着年龄的增大,我们对‘痛苦’的耐受力会越来越强,一个好孩子只有在受到的痛苦超过了自己的耐受力的极限的时候才能哭,你是大孩子,你对痛苦的耐受力很高,所以你现在不能哭,知道了吗?格林。”
博士拍了拍我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不能哭了,格林,擦干眼泪,我们走吧。”
在得到了我肯定的表示后,博士拉住了我的手,和之前的那个女研究员并排走在了一起。
“刚才的事情……千万不能跟那个人说,问起来就说是洗涤剂不小心进了眼睛后引起的正常的生理反应,记住了吗?”
“哦……”
听着博士说出的那些我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名叫艾琳娜的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一扇有着拿枪的高大警卫站岗的紧闭的大门前,在看到那扇厚重的大门缓缓降下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突然再次攥住了我的心脏。
“博士,如果人死了的话,会哭吗?”
我听到声音尖细的自己怯怯的向身旁的白袍女性提出了一个问题。
“不……死了就不会感到痛苦,所以也就不会哭了……”
表情凝重的博士语调低沉的回应了我。
“那么……大家都死了不就好了,那样就没有人会痛苦,也没有人会哭了啊?”
我感到自己的脸上洋溢起了微笑,那一定是我在为自己这个天才一般的发现而感到欢欣鼓舞。
“没错,所以会哭的废物还不如死了算了。”
由一个冰冷的女性发出的声音从打开的大门里传来。在听到那种让我本能的感到厌恶的语调后,我一脸难受的和表情复杂的博士一起看向了说话的人的方向。
……
【光,有光。】
对着那片现在对我来说太过刺眼的光线,重新睁开了眼睛的我浑身止不住的痉挛了一下。
“嘎吱……咣咣……咣……”
似乎是什么东西正在被撬开的声音,似远还近,似有还无。
【会是什么呢……】
脑子里一片混乱的自己想不起任何事情,也看不清任何画面,黑色与白色交织而成的小块颗粒在我眼前不断变换跳跃,永远不止疲惫,永远没有止息。
“格林下士,格林下士?”
我听到有人在轻轻呼唤我的名字。
“让我……让我再睡一会……”
诚实的表达了自己的心情后,终于厌倦了眼前欢快的不停跳跃飞舞着的黑白颗粒的我,慢慢的再次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要睡的话就回你的房间去睡吧。”
配合着一句好像才刚刚在哪里听到过的台词,微风吹了进来,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取下了覆盖在我脸上的AS维生面罩与全息目镜。
这个简单的举动,让我混沌一片的大脑品尝到了新鲜的空气。
被凉爽的晚风和冰冷的气息所刺激,我微微的睁开了一点眼睛,开始认真的重新打量起自己眼前的世界。
【女人?】
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全身溅满水迹,一手持着撬棍,一手抓着我的目镜的是一个我看不清面貌的女性,她在我慢慢放大的瞳孔中留下的只有一个模糊的银色剪影。
“希鲁·格林?”
女性用似曾相识的温柔语调询问了我的身份。在我轻轻的点了点头后,她不由分说的用某样尖利的东西刺进了我的心房。
“呃啊啊啊啊!!”
在烧灼灵魂的无尽苦痛中,我尖叫着哭出了眼泪。
奥利维亚的幽灵(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