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这么想”
赫斯朝左边闪身,锋利的短刀将大衣戳了个洞。他打出一记左摆拳,正中对方的左下肋。
‘他最好放弃’
对方在突刺失败后再次站定,将短刀交到另一只手上,耍着花哨的假动作再次刺来。赫斯先是连续的后退,直到一堵断墙前,他一把抓住了对方握刀的手。
“我没有你要的东西,毯子,食物,没有!”
“但你的靴子不错,嘿!”
赫斯把持刀者的手腕紧紧握住砸到墙上,再将掉落在地上的短刀一脚踢飞。那人坐在地上,咧着一口黄牙朝他笑着。
但他从不笑,或者没有找到过笑的理由。
“这不是你能穿的。”
“但你再穿着怕是要惹祸呢。”
赫斯转身看着对方,半晌之后,“你是……”
“飞行靴?对吧,你看起不像个会说谎话的人。所以,趁早摆脱这麻烦。我可以帮你处理这东西,不留痕迹。“
那人指着赫斯的靴子,露出笑容。
‘我的确不需要它了。’
他一脚踩在断墙上,将靴子解了下来,丢到那人面前。靴筒里冒着白气,而他穿着一双厚棉袜站在地上。
“改变没那么难。”那人捡起靴子,来回打量着,“品相不错,谢喽。你看,合作永远建立在双赢……”
“快隐蔽!”赫斯一把抓起他,丢到断墙后。
“哎你要是反悔了我还给你……”
车轮碾碎碎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探照灯刺眼的光柱。
两人躲在断墙后,赫斯靠在一截由断掉的水管支撑的墙面旁,躲过了灯柱的光照。而另一个人没有那么幸运,他被照到了,一阵机枪点射打穿了墙壁,靴子和他一起变成了一团难以辨认的暗红色。而赫斯趁着枪声,侧滚入废墟旁的一条排水沟里。
脚步声和谈话声从上面传来。车上的某个人夸张的清着嗓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喉音,狠狠啐了一口,那秽物划出一道弧线飞入废墟旁的水沟里。
“什么嘛,又是这种货色。”
“靴子不错,挺值钱,地球军的。”
“拿上,用这家伙的斗篷擦干净再拿回去,你上次弄到的那个,里面居然有只断脚你就捡回来了!等我发现都烂透了,那买主直接给我我一巴掌,亏我和人家说那不是死人穿过的是……”
“行行行!我擦!我擦!”
那些人忙活了一阵,重新登车,离开了。
赫斯用地上的泥土擦拭外套上的脏水,虽然这让外套变得更脏了,但好歹不会那么湿。接着他将挎包打开,拿出一件棉质衬衫,用匕首将其割成条状缠在脚上。
他走过废墟,又瞧了一眼那滩暗红色的血肉,“你本该放弃的。”他嘀咕着。
路还很长,去城里还得再走一晚,或者说去那个有人的城里,而不是现在这个死者们居住的城市。
赫斯下意识的抬起头,眼光掠过漆黑而怪异的废墟山脉与油脂湖泊,望向天空,今晚的星光如从前一样令人寒颤。那些白色的,蓝色的或者暗红色的群星凝视着地面上一切,仿若一个死者以怨毒的眼光看着凶手,满是控诉和怒火。而他没有在意脚下的路,只是机械性的迈着步子,看着天上的星星。
'我就是那个凶手。’
他略微放低眼光,不再看着天穹上那一片片如血污般的星云,转而在废墟山脉中寻找。直到他穿过街巷,越过那座无名大厦投射的阴森阴影,白月才在东北方向的天空中浮现出那夺目的光晕。被弃者停下了脚步,似是要端详一下这明月,却只是握紧了拳头,拧着眉看着泛紫色的脚趾。
他再次抬起头,看着那耀眼的行星,洁白,纯净,安静的光芒。他似乎沉浸于某种意境中,忘却了方才惨烈的死亡,忘却了冻伤的双脚,忘却了无家可归的命运。
在那白月边缘,轨道航空港发出的不和谐闪光破坏了这篇夜之奏鸣曲,他不禁咬了下嘴唇,不甘的重返这充满烦恼与恩怨的俗世。
‘你在想什么,它并不是家乡的月亮……’
白月之上的土地早已不再纯洁无辜的,经历过整场永饶战争的他很清楚那些月面设施的用途,但还是因渴求慰藉而陷入迷离的幻想,回忆终归是最好的麻醉剂。或许那颗完整无缺的卫星已是人们在夜晚难得的安慰,毕竟它没有毁于什么难以想象的武器,继而变为这星球上人们永生永世都无法躲避的噩梦之星。
废墟山脉变得平缓而易于通行,路上不再有冒烟的钢铁尸骸拦路,那些代表死亡和痛苦的东西都被堆积在路旁的土坑中,等待着被遗忘和被淹没。但这却是诸多不幸里最好的结局了。城市尚有一些健全的血脉还在流动,滋养着路口的灯光挣扎闪烁。
他暂缓了脚步,四下观察和聆听着,如同谨慎的鹿。黑夜释放的威能虽然令人恐惧,但也能庇护那些不适光亮的人。而闪烁的光亮在黑夜中有时象征着危险,有时象征着希望。
他吐了口气,白色的气雾和刺痛的鼻腔提醒他这不过是寒冬的开始,是一切糟糕的东西中不那么糟糕的一部分。他握紧了双手,迈着坚实的步子跨过一尊损毁的消防栓,再小心的绕开倒伏的隔离栏,而路口就在眼前。
路口的‘枯树’上不时闪烁的光亮,照亮了路面上的碎石和标记线,而那条标示行人通过的黄色指示线,颇为残酷的被路中间的一个弹坑中断。
赫斯在心中确认了一下,打算走到路对面,虽然他的确认不过是在心中排除疑虑和恐惧,毕竟他没有什么选择,也没有什么太多顾虑。
一步,两步,毫无异常。坚实的地面上除了碎石并无令人警惕的东西,光亮依旧闪烁着照亮周遭的废墟和路面。三步,四步,对面的那颗枯树忽然发出暗红色的光,似是要开花般律动着那诡秘的红色。赫斯左手不知什么时候摸向腰间,左腿弯曲像是要朝身后猛的退一步。最终,那枯树还是开花了。
红光暗淡的闪烁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赫斯朝后退了一步,回到了出发点。他看着那红色的光,脑海里闪过的诸事最终还是化为一股异样的感觉涌入心头。
漫长而又短暂的时间过去了,红花凋谢化为绿叶,赫斯迈步走向对面,并未再去看这里闪烁的光亮。他加快了脚步,因他已经听到了远处城市衰竭却还在跳动的心律声。那意味着食物,水,温暖以及有房顶的屋子。
‘……’
赫斯厌恶自己,他自负的游荡在野性的荒野,却最终返回污浊的水坑。似是失败和屈服,或者说一个不合时宜者的别无选择。
他摸了摸腰间,确认东西还在,而脚上一阵酥麻和痛痒传来,他不禁咧嘴吸气。何时自己又变得如此软弱?或是因希望已在眼前,而放松了警惕和坚韧?
但不管怎样,他都别无选择。
黑暗中唯一有亮光的街口,荒腔走板的歌声模糊的传来。
“哦,那陆战队员……嗝,从天而降。直落到那……嗝,的床上。他拉开枪机……嗝……哇……”
一阵哄笑,还有什么东西摔落破碎的声音。
赫斯打开水壶,将壶底的水一饮而尽。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咽了下去。食道和胃部一阵痉挛,他握紧拳头转移注意力,直到指甲在手心的茧子上留下白色的凹痕。他走向哄闹声音的所在,以期为水壶注满新的污水。
他离开一栋废弃的小屋,通过被烧穿的天花板朝东方瞭望,一阵迟疑闪过心头。
‘这里太阳是从东方出现,还是……?’
他摇了摇头,不再想这件事,跨过破碎的房门,离开。
几栋完整的房屋聚集在路口的路灯下,不知因何而他们如此完整无损的幸存,或许是幸运。他不由得朝附近黑暗的荒野瞭望,这反差实在令人不安。
‘这就是绿洲吗?’
那些人围拢着简易的电池炉,上面放着金属锅,白色的烟雾在明亮的路灯下摇曳。
‘是什么?是热水吗?’
胃部又是一阵痉挛,赫斯咬了下嘴唇,走了过去。他故意踩在几块碎石和废建材上发出声音,以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呃,舒服了。我……我告诉你们啊,你们这些家伙嘴里这些,可都是我从,哪来着……哦对,救济会的医院弄来的。你们可不知道那天有多危险,嘿嘿。这一箱可是……谁?“
灯光下的身影停止了醉话,朝赫斯的方向看来。他仔细的听着,看着对方的动作。
‘没有打开保险的声音,没有刀子出鞘的声音,都没有……’
他举起水壶,”可以……给我些水吗?如果你们有富裕的话……不管清浊,都可以。“
”来吧,有清水,不过是冷的。“说醉话的人撇了一眼炉子,”很抱歉,这个可不是水。我们的电池也不多,不能给你加热。“
”没关系,我……“他迈步走来,却又停住。地上有个人倒着,那姿势绝非‘睡着了’。
双方用眼神进行了一阵短暂的对峙。
“咳,我们来时他就在这。可没伤,不信你自己看。”醉汉站起来使劲推了一把那尸体,死者就地滚了一圈落入路基下。
‘没有血迹,没有伤口。’
“过来吧,大个子,没人会抢你东西。”另一个人说到,他看起来也有点醉。
‘他们哪里来的酒?’
赫斯把水壶递到左手,右手自然下垂,轻轻掠过腰带附近。一步,两步,步履越来越艰难,双脚自脚踝一下已无知觉。
“喂喂喂,你……你怎么搞成这样?”对方显然很惊讶于这一点。
“水在哪。”
“左边屋里的压力井,小心点用,那阀门坏掉了……”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地上满是水渍的小屋,打开阀门将水壶对准出水口,片刻后随着一声怪响冰冷的水喷涌而出,瞬间灌满了水壶也将他的长裤和双脚完全弄湿。他举起水壶,看着那些清澈的水,小口的啜饮着。水太冷,他不敢喝的太快。
”这个怕是也没多久啦,只喝水,活不下去的。“
围拢在炉子边的人们嘀咕着,继续喝着锅里沸煮的东西。
他离开小屋,在屋后找到了两个陈旧但结实的货箱,大概是用来装零件的。赫斯将其横放在地上,将背包打开拿出半张烧毁的毛毯,解开双脚上淋湿的衬衫布条晾晒在箱子上。
他伸展双腿,用毯子裹住双脚放进背包,再用手去不停的按摩,揉捏。整个人蜷缩在箱子里。
’千万别下雪,否则我只能丢掉所有脚趾。‘
”我说,后来呢?“
”咳,我嘛,当时在长椅上靠着,有人踹我,揍我,我也一动不动。再者说了,那地方,血会少吗?随便朝身上抹两把糊弄过去便是,咱是奔着既定目标去的,从不耽搁。“他举起冒着白气的杯子,啜饮着什么,”等周围没人了,我离开走廊,穿过花园长廊,然后嘛,嘿嘿……“
”什么……怎么了?说呀!傻笑个啥!“
”那可是比花草更美的好景色,让我先喝口……哈!够劲!那地方真是要啥有啥,不过我再说一次,咱是奔着既定目标去的,从不耽搁。只不过途径那里,稍微瞅了一眼。“
”那里面大概有五六个吧,我也没仔细数。不过皮肤都粉嫩着嘞,那可是从……从哪来着,哪个星球?算啦,反正是个好地方,空气湿润,专产美人。嘿,全都被拷在墙上,一个个的那表情,那身条……别提多那个了!不过,她们身上的血也真是……嘿!干啥呢,手从裤子里拿出来!“
”衣服裤子啥的,丢了一地,看那意思这帮人在这呆了有一天了。那时正天黑,屋里的电池灯不太亮,他们没看到我,我便趁机顺了两双靴子出来。反正他们有的是……而且,看那几位的兴致,一时半会也不用穿鞋穿裤子,对吧?哈!“
他们放声笑着,声音回荡在废墟间。
温暖的感觉重回膝盖以下的肢体,双脚恢复了一些知觉,但痛痒和鼓胀感也同时袭来。血管膨胀,充血,凸起的冻疮布满脚趾和脚跟。他竭力忍受着,疼痛,饥饿,困倦,忧郁和愤怒。
最终困倦战胜了一切,他靠在两栋建筑中间的缝隙里,头枕着旧货箱,沉沉的睡去。
之后则是天旋地转的眩晕。
‘哦……又来了吗?’
”沃尔坎!“
‘那个声音回荡在操场上,我为什么要回应,为什么?’
”到!“
‘列兵赫斯.沃尔坎,色雷斯I的公民,大色雷斯区,第十七电子工业社区工人,志愿加入地球远征军色雷斯步兵团,这是我的选择,我愿意来承担。’
”赫斯……回家吧。”
‘我们应该一起回家。’
“不,我不能走。”
‘不,我不能走……但我为什么不走。’
“不!军士长!我们都会死的!你看,她不行了,求你了!”
“进攻!进攻!远征军必胜!”
重机枪的巨响如铁锤般,砸击着赫斯的神经与灵魂。但他对痛早已麻木,一切只有本能和下意识的反应。
‘别去管那些粘在脸上的温热东西是什么,因为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改变不了。’
“求你的……该死的,她不行了。”
“这是荣誉的战伤!坚持住,我已经呼叫了卫生兵,拿着,先给她注射,这是我的那份凝血剂。这里是第七排,请求战地急救!请求……”
空气撕裂的声音,然后是一声巨响,泥土与血肉从天而降。
‘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赫斯,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救她……”
‘因为我是个蠢货。’
“你该叫我军士长。”
“赫斯……!你……”
“我没的选择,如果是我受伤,你也该那样对我做。每个人都该遵守规章,她尚未到那个地步。”
“你在说什么!如果是你倒在战场上,我同样会把你扛下来,谁敢阻拦我,我就开枪!!”
“闭嘴,这是违纪行为,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你只会从我这里听到这样的话,赫斯.沃尔坎。我发誓。而且除了我,没人会救你。“
‘你是对的,我的确该死。’
钢铁摩擦,碰撞,扭曲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Anvil……呼叫HQ……请求,炮火支援,方位,本机位置。“
‘为什么总是我承受最重的伤害。’
”Anvil……呼叫邻近所有单位,装甲步兵单位请求人员撤退支援,方位已发送。呼叫HQ,第四中队已撤退,Anvil请求接应支援……“
‘为什么我会被抛弃。’
”Anvil……呼叫HQ……我的能源即将耗竭,我的坐标依然是……坐……“
‘为什么……告诉我……’
重机枪的巨响如铁锤般,一下一下的砸击着赫斯的神经。
”咳……!咳咳咳咳……“他不停的咳嗽着,喘息时冰冷的空气进一步刺激着气管,他不得不捂住口鼻。一阵眩晕袭来,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努力适应充满光亮的世界。
’这是什么……‘
他迷茫的看着手上的血,站了起来,检查身上是否有伤口。
’不是我的血。’
天亮了,从太阳的位置判断,已经是中午。路灯下的电池炉倾翻在地,锅里的东西也泼在地上形成一片褐色的水渍。
街道和附近的小屋里倒伏着一些尸体,赫斯分不清这是几个人的,因为他们大部分都被拦腰打断。
‘重机枪……自动步枪……还有……’
他捡起一只断脚,将残肢从里面拿出来,看了看鞋子的尺码,又在自己脚上比量了一下。
‘还有匕首。’
他穿上了那醉汉的鞋,一双地球军步兵的普通军靴。鞋帮上的名字被涂掉了,想必这鞋并非这醉汉的。双脚一阵温暖的感觉传来,但愿那不是某个人的血的温热。
旁边的小屋里摆着一排箱子,上面写着‘星际联合-药业商会-永饶救济总会-A型泛用营养液’ ‘C型医用酒精’一共五个箱子,倚着墙排成一排。
他打开其中一只箱子,从失效的保温层中拿出一支营养液,打开密封口喝了下去。
‘像是腐坏的果汁。’
他打开密封,喝下去,一支接一支,机械性的重复着动作,甚至没听到街道上车轮奔驰的声音。
“嘿,外面这些是你干的吗?”
赫斯转过身,双手各抓着一支营养液,用见了鬼一般的表情看着眼前的人。
腰间的匕首与挂件,手雷,壳式装甲,头盔与半覆式目镜,还有自动步枪与地球军臂章上的下士军衔。
‘立正,下士。通报你的单位,我是EEF军士赫斯……不,不再是了。’
他擦拭了一下嘴边的营养液,对着士兵摇了摇头。
“好吧,好吧。看你也没那个能耐,靴子是偷来的吧?”士兵笑了笑,“不想蹲大牢,就得干活。帮我把那些箱子搬上车,还有,你不会打算在这继续呆着吧?走吧,上车,少喝那东西,会上瘾的。”
赫斯点了点头,搬动箱子,意外的发现了箱子侧边那些干涸的血液,那些血遮住了某个医院的名字和地址。
‘是谁的血?’他闭着眼摇了摇头,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他把箱子塞进那辆掠夺者武装吉普的后座,并指着车朝士兵发问,“长官……我……”
“车顶上吧!”说罢那人关上了车门。
赫斯爬上了车顶,抓住那些算不上扶手的东西以防止自己被甩下车。
‘乘车转移注意事项:无论何时都不该在无防具的情况下将身体探出车身,在自动机枪联电工作时禁止登上车顶进行任何作业。车顶任何情况下不得作为乘员位置。’他的心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这些不知何时被自己牢牢记下的守则,这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无奈和绝望。
车启动了,朝着东边前进,远方那些直入云霄的大楼如永远无法到达的群山般耸立,也如群山般荒凉。
凌冽的北风如刀般划过赫斯的脸,也将城市油腻腐败的气味带给了他,而‘掠夺者’如其名般,带着战利品飞快的朝巢穴奔去。
‘这里的路被修补过,是永饶星人……还是远征军……?’
向北的四车道大路畅通无阻,而隔离带另一侧向南的四条车道却被什么武器破坏的不成样。裸露的路基上是焦黑的土,断掉的高架桥倒伏在干涸的河谷深处。坐在车顶的赫斯抓紧某个曾经用来固定自动机枪的扣环,望着高架桥下岩壁投射出的幽深阴影,仿若听到秋日的洪水汹涌澎湃的涌入河谷,发出激昂的巨响。
悬挂于道路上方钢索上的电子显示屏一片漆黑,路况和通行情况的信息在战后的荒原上已无显示的必要。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望着显示屏失望的摇了摇头,期望着可以看到一块传统的金属路牌。
而这愿望不久便得以实现,‘掠夺者’飞驰着进入奇峋怪岭之中,路旁倒伏的车辆和集装箱如它曾经捕获的猎物的遗骨,代表着炫耀与警示。路南废弃的荒丘上,一块五米见方的金属板上用特殊的荧光涂料喷绘着数字和字母,“RXBD-3”
‘某个……步兵单位的补给站吗?’
掠夺者在一片阴影中向北转弯,于废墟群山的空隙中穿行,而阳光透过废墟的缺口送来几缕温暖而明亮的光,让这阴暗的山谷恢复些许温暖和生机。
车速变慢了,但赫斯没有看到路上有任何人,也没看到任何建筑有重新启用的迹象。曾经的办公大楼,大型工人宿舍空无一人,低矮但占地面积巨大的商业中心大多已从内部坍塌。一些违和的空旷地带出现在废墟之中,但仔细看去,便能发现那是被摧毁又被彻底清理过的建筑废墟地基。它们被幸运的选中,成为第一批恢复秩序和文明的重建目标。
风被巨大的废墟和小巷之间被压缩,改道,最终呼啸着冲过宽阔的十字路口,那些纸屑垃圾顿时飞舞于空中,正如它们在之前那些和平日子一样,自由自在,只是有些陈旧。
赫斯临空抓过张印着漂亮姑娘的旧报纸,那合成材料柔韧而不易燃,轻飘飘的抓在手里。只是手指稍微的弯曲,便再次飞舞到空中。那姑娘的身姿在风中扭曲,弯折,飞入附近空洞而黑暗的废墟中。而他活动了下手指,默然转头看向车的前方,再次抓紧了那些称不上把手的金属凸起。
‘果然……是发电站……’
掠夺者远离了它狩猎的森林,回到了偏僻而阴冷的山洞。以被炸穿的地下掩体深沟为天然分界线,城区被一分为二。那些无人的废墟除了死亡和饥饿就只剩下无尽的阴暗,而深沟这边则意味着光亮,温暖和食物。
车轮爬上工兵架设的钢制桥,经过模块式碉堡监视塔驶入发电站的空场。这头先前奔腾不止的巨兽小心的绕开那些用陈旧的建筑材料搭建的简易房,在人们茫然而空虚的眼光注视下,缓慢的挪动着。
士兵打开车窗,大声吆喝着,“嘿!怎么回事,你们就不能往边上站站!为什么非要在大门这里搞这么多屋子,跟你们说了发电站没有辐射,你们……好好我不说了。”
他不耐烦的关上车窗,引擎随即发出几声咆哮,人群如受惊的动物般急促的后退,闪避。
“下车,把东西搬到那边。”士兵对赫斯招手,并用步枪指向发电站侧后的某一座建筑,“路不远哦,我可是看你比这里的这些废物身体强壮才要你干活。你看那帮家伙,我敢用吗?再累死个把,我可担待不起……”士兵不屑的啐了一口,“弄完了,来发电站门岗找我。”说罢走向有着铁丝网围墙的发电站大楼。
赫斯将三个箱子摞起来,用双臂抱在胸前,自信可以稳当的递送这些珍贵的药物。或许他可以讨一杯热茶,或者一些钱——以及可以当钱用的东西去买点热乎的东西。
发电站大楼后,矮宽的旧式五层居民楼中间,一栋‘奇怪’的大楼耸立其间。赫斯仰望着这建筑,头脑中一阵恍惚。
“愿魂灵不致迷茫星海,众同胞永沐善良之光……”他看着大楼门楣上那行优雅而古典的铁艺字,“烈火中煎熬的众生是我们唯一的盟友,一切脆弱者都由我们庇护照料。”
‘救济院……’
他凝视着那些古典风格的石柱回廊,门廊与门楣上的浮雕,高高的台基上的阶梯,以及雕花的玻璃幕墙门。这一切与附近的颓废和荒芜形成了鲜明对比,而这栋大楼顶上飘着一面残破的旗帜,更有些不合时宜。
“压住伤口,给我止血凝胶……没有了吗?好吧,继续压住,我去取缝合线,给他注射抗生素,开一包新绷带。”一个女人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幽幽的向大楼外无人的广场传来。
空旷而杂乱的大厅里,摆着数百张病床,但从其装潢与陈设来看,这里并非是被用作病房的地方。台基下的赫斯定了定神,吁了口气,搬起箱子躲开阶梯上的杂物和碎石走进大厅。
“请问这箱子要交给谁。”他以自己认为最合适的语气说到,“士兵要我送东西至此。”
“止血钳……怎么不在消毒器皿里?你怎么搞的!去取一副新的,快!”
赫斯在白布帷幕与大厅的石柱之间寻找发出声音的人,但这巨大的厅堂如今像是个迷宫,让人摸不清头脑
“哦不……心率下降了,该死!快,肾上腺素!”
赫斯加快了脚步同时闪避着帷幕挂绳和地上的垃圾,终于在某个环形楼梯后的杂物间找到了声音来源。
赫斯把其他两个箱子放在地上,拿着那只装有医用酒精的箱子靠近杂物间,里面的声音有些嘈杂,不时传来细碎的金属碰撞的声音。
“血压……血压……”一个柔弱而恐惧的女声用近似乞求的声音嘀咕着,“到底是多少!”她被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没……没有了……”
一声跌倒的声音传来,“你没事吧!”
“别扶我!继续抢救啊……!”
“但……但是……他……”
“那人已经死了。”
“谁……?!”
赫斯站在门口,朝后退了一步,以免吓到地上那个穿着蓝色手术服的女人。
“他已经死了。”赫斯抱着箱子说到,“我是来送这些东西的,我想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们的。您可以确认一下吗?”他将箱子放在门旁,看着对方从地上爬起来。‘她生气了,虽然带着口罩,但那眉头已经拧成一团……’
女人摘下口罩,丢在地上,“你是谁。”
“士兵们要我来送这些东西。”赫斯不由自主的看着女人侧脸上的一道疤痕,‘是刀伤。’
“我问的是你是谁,不是你来干什么。”她比赫斯矮了一头,但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并向前逼了一步,赫斯却低着头退了一下。
“我……”
“你也是是士兵,地球军的。”女人撇了一眼赫斯的鞋子,露出一副看到仇人般的表情。
“不……是……”赫斯有些不知所措,“鞋子不是我的,我……只是送货的。“
“哈……没错。”女人获胜了一般笑着,摘下一次性的手术帽擦了下布满血污的双手。“嗯……你把东西抢走了,还试图抢其他物资。我为了阻止你,停止了手术,导致那人死了。我会冲出去,带着这些血拼命尖叫。”
赫斯沉默的看着她。
“怎么?连条件都不想讲?也不惊讶?我莫非猜对了……嗯,还不想说什么吗?总之,想不让我乱说,就得帮我个忙。”
‘她发现我的身份了?还是在诈我……为什么这样。’
“你需要什么?”
“哼哼,你来帮我扛下这手术失败的责任,我可以给你三天吃的,离开这个破地方找其他聚居点。我好去把这死人的事情和那些兵了结。或者,我自己去把这破事了结,而作为我保密的回报,你需要帮我个忙。”
“什么忙。”
“你先答应再说。”
这女人并不因为那道刀疤而丑陋,虽然皮肤因劳累和环境变得粗糙,深棕色的头发缺乏打理如秋草一般,满眼血丝眼袋红肿。但依然有着明亮的黑色眼瞳,有些干燥但很丰满的嘴唇,脸型秀气而不失野性,令赫斯想起家乡那些瘦弱但活泼的少女。宽大的手术服挡住了她的身材,但手臂看起来健康而强壮。
“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事情,如果你想勒索我,我也没有可以给你的东西。你想说什么是你的事情。”他把其他的两个箱子搬过来,堆在门口,“营养液还有二十支,酒精的箱子我没看。上面的血在我搬动时就有,士兵们可以作证,我只发现了这三个箱子。”
说罢,他朝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屋里,一个瘦弱而矮小的姑娘对着外面的两人咂舌,在注意到赫斯的目光后,缩回了头。而手术床的死者的鲜血依然在从床单上滴落。
女人瞪了赫斯一眼,打开箱子查验,口中咒骂着,“该死的……弄丢了这么多。把酒精当酒喝……喝死你们……以后用没消毒的针给你们打针,统统感染了烂死。”
她碰的一声合上箱子,狡黠的对赫斯笑着,“和你说的一样啊,不过你兜里不会就藏着那些缺掉的营养液和酒精吧?”
“我喝了三支,我太饿了。”他承认到,“我向你道歉,但我不清楚这些东西是谁的。”
“哼,饿了就可以吃失主的东西?这年头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呢……看起来像是‘老实人’的先生,你想要什么?给那些兵擦鞋,擦车,擦枪换吃的吗?那可真是不错呢……”
“我想活下去,仅此而已。我可以走了吗?”
“不能。”她歪着嘴笑了笑,“开玩笑的,走吧,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赫斯试图迈动步子,却有点不甘。‘她到底想干什么……’
他走了几步,转过身看着那间小屋,“死者是什么人?”
“外面那些兵的一员,踩了地雷被炸断了双腿。哈,也赶上他倒霉,废墟里的一根钢筋也被炸飞了,从天而降扎穿了他的肚子。腿好办,但内出血止不住哟。我们的治疗仪没有电,腹腔大手术做不了。”
“外面的发电站……”
“每晚一个小时的照明用电,其他时间就是修机器,指望不了呦。”
“唉,我该怎么交代呢……”女人有些愁闷的小声叹息着。
‘这都不关你的事情,你不用管,你得……活下去。’
赫斯转过身,绕出由空病床和白布帷幕组成的迷宫,再次回到救济院的空场上。风似乎小了一些,令人有种天气即将温暖起来的错觉。他不想现在就去发电站,而是直奔那些由简易房组成的聚居点。
嘈杂,怪味,忙碌或迷茫的人群。
只用了几十秒,他便融入了这个群体,没人在意陌生人的出现,就像他们不在乎熟人的消失。
没通电的保鲜柜里放着干硬的生肉,上面结着一层厚厚的霜。棕色和黄色的风干水果放在透明容器里,上面挂着锁,或许是为了防止抢劫。而不时发出电火花噼啪声的简易屋里堆满了废旧电子设备和机械残骸,或许能够修复些有用的。
赫斯绕了几圈,看到一个古旧的锅炉正在轰鸣着运作,而阀门下滴着什么液体。‘热水吗?’
他刚要走过去,便被一个声音拦住,“嘿,流浪汉,那可不是水。不过喝完你倒是会暖和些,临终的温暖,嘿嘿。”
赫斯转过头,却没找到说话的人是谁。而一股奇怪的味道从锅炉处袭来,‘是制造蒸汽的循环污水……’
他有些失望的离开这片混乱的区域,返回了救济院的台基。他坐在台阶上,打开背包拿出半个干瘪的果子,‘快到中午了,你必须吃饭。’
他张开嘴,就着一口冷水咬下一口果肉,干涩且带着一股油脂的味道。他是从一个在战前就坠入水沟的货车上找到的这些果子,司机已在驾驶座上化为枯骨,而那些果子有些泡在水里腐烂,另一些则被岁月风干,直至赫斯发现它们。
时间已经是中午了,赫斯看到远处的聚居点民房里飘出一些白色的烟雾,那是烹煮食物时所发出的蒸汽。但那些东西不属于他,他没有钱,也没有可以讨来食物的技能。他不敢接触那些人,他手上的茧子,脚上的靴子,外套下的旧军服和其他无法公之于众的东西若是暴露了会让他丧命,甚至更差的结局。他想活下去,用活下去的这段时间去思考,去追问,自己究竟为何沦落于此。
风无情的从大楼之间的街道中刮过,赫斯周遭的杂物在空中起舞。他站了起来,抬头仰望救济院门楣上的铁字,‘烈火中煎熬的众生是我们唯一的盟友,一切脆弱者都由我们庇护照料。’他在心中复述着,顶着风走进救济院的大门。
“这里是救济院,对吗?”他径直走向手术室,那女人正在缝合死者肚子上的大口子。
“没错,曾经是。”
“你是救济院的医生吗?”
“没错,曾经是。”
“这里收容……”
“没错,曾经是。”女人停下手里的活,一脸漠然的看着赫斯,“但这里没有你的位置,走开。”
“我不想为那些士兵工作,可以给我一个位置吗?不需要床,我只想有个地方呆一阵。我可以帮你,我会维修一些东西,也会急救。”赫斯几乎恳求的语气说着,‘我的肠胃快要挺不住了,继续在外面待下去,只会死。’
女人撇了下嘴,“你以为我是这的头?哈,说不定很快我也会流浪呢?说不定我们能搭个伴。总之,你随便。”
说罢,她放下针,留下死者在那孤单的躺着。
赫斯看着手术床上的死者,一个近三十岁的男人,还算年轻。他前胸和手臂上有一些旧伤,大部分是枪伤。脸庞还算干净,不算丑陋。不过背上有一些新伤的痕迹,却不像是枪伤或者弹片,而像是撕咬和抓痕。
赫斯放下背包,在水盆里洗了下手,挽起了袖子。他将死者肚子上那些粗劣的缝合伤口拆开,重新用羊肠线仔细缝合,再用凝胶封上创口,又用一块床单擦拭死者身上的血污和屎尿。他在手术室里找到一把剃刀,为死者刮了胡子,修剪头发和身上的体毛。最后将断肢用木板和绷带固定,再缠上厚厚的一层白床单,几乎看不出双腿缺矢了大量肌肉。最后用一条白床单,将死者全身裹了起来。
他聚精会神的工作着,直到因饥饿而眩晕起来。
“你在干什么?”女人回来了,拿着一个裹尸袋,“你对他做了什么……?”
赫斯扶着墙,拿起自己的水壶喝了口水,以止住眩晕,“你不是医生,对吗?”
他努力使自己站稳,“你的伤口缝合很差,虽然给死者不必太认真。或许这里曾有其他医生教过你,不过那人肯定不在了。没关系,我可以帮忙。我会急救,起码缝合的手艺很好,还会做一些小手术。但他这种重伤,我也无能为力。我会告诉他们我曾经是个医生,被军队征用过。我会证明你在抢救时尽力了,是因为没有足够药品才失败。而且我们为他整理了遗容,他们总不至于怪罪这一点。”
“你这个蠢货。”女人低声骂道,而他也预料到了会遭到责骂,“帮我把他抬起来,装进去。如果会死,我不介意有个垫背的。”女人打开了暗绿色的裹尸袋,两人一同将死者装了进去。
“把地擦干净,把箱子里的东西锁起来,这些药不能再丢了。”女人对着宽广的大厅朗声说着,大概是说给那个不知在何处的矮小的女孩听。她在水盆里洗了洗手,又沾了些水简单梳理了下头发,用一根橡皮筋束起。
‘马尾辫……吗……’赫斯在心中回忆起这个词,熟悉而又陌生。
女人从小屋里推出一辆担架车,看着赫斯,“你想要吃饭,却找了个最差的办法。你这样挑挑拣拣的生存方式,迟早会饿死呢。不过,你想死我也拦不住,不是吗?好了,大个子,把那死鬼抬上车。我们去报丧。”
发电站的执勤门房中,士兵松开壳式胸甲的固定带,懒洋洋的坐在一张铺着毯子的旧椅子上听着两人讲述抢救经过。他手中捧着一杯冒着白气的黑褐色液体,赫斯有些羡慕的看着那杯子,‘是茶吗?不……是配给军粮中的体能糖水。’
“……嗯,于是这家伙就这么死了,对吧?好吧,算他倒霉。”他小心的啜饮着,“好吧,把装尸袋放在外面,你们回去吧。哎,对了,你……”士兵看着赫斯,“到底怎么回事,那个路口,我是说那些死人。”
“我晚上曾听到过枪声,但我太饿了……没有爬起来的力量。”赫斯如实的描述,“我之前看到他们把水,营养液和酒精放在锅里煮,然后喝下去。我没有参与,之后我在附近的屋里睡着了,早上就看到了他们的尸体,之后……您都知道了。”但他没说出他所听到的那些事情。
“哦,这样。不关你事,你看起来是打算……”士兵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女人,“给她帮忙?可以,随你便。反正你的吃喝不归我管,归她管。干力气活是件简单的事情,可要好好珍惜。”他对赫斯笑了笑,而赫斯则点头致意。
“那么……我们……”赫斯刚要说话,但被女人打断了,“我要电池。”
“要五百小时的。”女人直视着士兵,而士兵也看着她。双方对视了一阵,士兵拿起杯子喝了口糖水,“我可没有,想要,管发电站里的那些家伙要去。”
女人依然不放弃,“下次再有人受伤,比如截肢什么的,我连电锯都没有,只能用手锯了哦。消毒箱无法运作,打针开刀会有感染的危险,对吧,医生?”女人用命令般的眼光看着赫斯。
“是的,我们需要电池,还需要一个暖炉,病人需要温暖的环境康复,不管是谁。比如您,长官……您有腹泻症状,是吗?”赫斯双手放在身前,微微弯腰说到。
士兵奇怪的看着赫斯,“是……的……我拉了好几天了,什么都吃不下,只能……该死,他们一直让我在这,这里这么冷,我怎么会不生病……”士兵小声抱怨着。
“你需要输液,抗生素加生理盐水就行。三次左右就可康复,请来救济院,那里有病床可以躺着休息,在朝阳的房间。”赫斯看向女人,而对方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其实你在这输也行……我把药……”女人嘀咕着。
“哦拜托!你别再添乱了,算上今天的,这都是你经手后被弄死的第几个了!我……我可不想拉肚子拉到死!你们走吧,我输液的时候会去你们那,我去弄个电炉,如果我病好了就把电炉和电池都给留给你们用,成交?”他双手捧着那杯糖水,在毯子里蜷缩了下身体,全然不顾女人愤怒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他病了……” 执勤房后的空地上,女人小声的对赫斯嘀咕着。
“他双眼红肿,面如蜡色,体力弱到连胸甲都撑不起来。糖水冲剂那种东西不到极端条件下没人会喝,味道很差。这里没有净水,再受冻一定会腹泻,在军队中很常见的战场病。而且,他的手上沾着一些……粪便。”
“哈。”女人笑了下,“我没猜错,你还真是个……”
“给他输几瓶盐水,不用抗生素,他自然就康复了。你可以得到你要的电炉和电池。”赫斯打断了她,将装尸袋放在地上,直起了身子,“我只是想……我可以帮忙,你明白吗。”
“明白,你不想死在荒野里。”女人摇了摇头,做了个手势示意返回。
“那么,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赫斯跟在女人身后,‘她不是个弱女子,走路非常有力。’
“我需要你帮我修好一台机器。”
“救济院的吗?净水机?还是治疗仪……太复杂的我也不懂,如果损坏过重同样无法修复。”
“算是治疗仪吧。”女人轻松的说到。“反正不是用来害人的,用来救人。”
“你需要什么……?”
“更换处理核心和各种线缆,还有……电池,不是那些拾荒的家伙重新充电的破电池,要稳定的电池。老实说,它们根本没坏,只是供电不足无法启动罢了。”女人随手解开沾着血污的蓝色的手术袍,抛在地上。
赫斯站住了,他看到手术服下,她穿着的黑色紧身上衣和一件灰色的无袖皮革夹克,夹克上有一些可供放置工具的槽位。或许是紧身衣的缘故,她的胸脯显得格外丰满。她还穿着一双质量上乘的旅行靴和皮质长裤,健美而挺拔的腰间挎着一条功能性腰带,其上别着不少工具,以及一把风格古旧,但看起来不太适合女性使用的短管大口径左轮枪。
“你是谁……?”赫斯站在救济院的广场上对着女人发问,“你的确不是医生,也不是救济院的工作人员,更不是流浪者。”
“我?哼……我是人类,而且是女人。”她歪着头,双手掐腰站在通往救济院的台阶上看着赫斯,“还有问题吗?逃兵?”
他微微仰头望着女人,“你可以叫我赫斯。”
“你好,逃兵赫斯。”女人伸出左手挥了下算作打招呼,“你觉得我会在乎吗?天晓得这路上和城市里有多少个被老鼠啃食成白骨的‘赫斯’。”
“不,我只是想建立信任,女士。你没有告发我,我对此表示感激。而我的直觉认为你并不是什么坏人。如果你需要我离开,我会。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请直接告诉我。我不会犹豫,只要……”
“只要不是‘坏事’,对吗?”女人嘲弄的笑了下,“一上来就宣布你不认定我是‘坏人’,那么我想让你做坏事反倒不好意思说了呢……总站在正确一方的逃兵赫斯先生。您一定是被人从军队中赶出来的吧?你不像是个兵,倒像个人文学院里的古板老处男。真奇怪你是怎么活到现在。”
‘是的,我是被赶出来的,而且被她如此简单的看穿……’
“……女士,我的确因为一些事情脱离了军队但我……”
女人举起手,“好了,‘赫斯’,我的发音对吧?你承诺了这么多事情,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毕竟最近这些年根本没人肯和为某件事而我客套或者协商几句,哪怕是虚假的承诺,应付的承诺我都很久没见过了。而你……倒是让我很惊奇。哼……或许你今晚就会趁我睡着了**我再杀了我,然后拿走所有能吃的东西跑掉?但是……你曾有过机会这么做,不是吗?正好最近我也有点活腻了,在这个恶心的废墟里……姑且信任你一次吧。我承诺不会告发你,并会给你维系生存的食物和水,以及一个干燥保温的空房间。而你则要完成你对我的承诺,你还记得自己承诺了什么吧?赫斯?”
赫斯点了点头,“我会的,女士,我一定完成。”他向前走了几步,“能否告诉我您的名字?我们的确应该以这种方法来建立最基本的礼貌和信任,虽然现在是战争时期但是……总之,我不是本地人,我来自类地行星色雷斯I……”
“好了好了……真拿你没办法……”女人像是泄气了一般撇着嘴摇了摇头, “我叫安娜,不是本地人,来自地球。”她得意的挑了挑眉毛。“不是赤道环或是老鼠窝哦,是真正的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