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好像一个刚从小憩中惊醒的旅者一样,我毫无征兆的睁开了双眼。
长空如洗,天高云淡。
沐浴在柔和的春风中的我看着眼前那只会在幼时记忆中出现的碧空,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等到从地上惊坐而起,我这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如梦似幻的原野之中。
目力所及,到处都是盛开的鲜花和翠绿的青草,在微风的轻抚下,生机勃勃的花海不时泛起阵阵涟漪,沁人心脾的清香四处弥漫,光是置身其中,我都感觉自己疲惫不堪的心灵和身体得到了净化。
【这到底是哪……我不是在做梦吧……】
嗅着空气中的泥土气息,我本能的开始怀疑起眼前一切的真伪,特别是在我意外的发现自己已经恢复了男儿身后,强烈的困惑和不安感顿时刺激得我跳了起来。
“……那个,主人,您好。”
就在这时,我的身后传来了一声软软的问候。
“你……你是谁?”
顺着声音回过头,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名戴着猫耳遮阳帽的白裙女孩,对方的皮肤很白,但远没有蕾拉那么病态,小巧的鼻子和大大的眼睛无比协调的统一在了略显消瘦的脸庞上,让她那张帽檐下的俏脸产生了一种很不真实的怪异美感。
“唔……咱、咱是来服务主人您的新辅助神经元,主人可以随意称呼咱……因为主人您一直都在昏迷,所以咱就自作主张的把内部架构区给布置了一番,不知道合不合主人您的心意……”
低着头的少女一边捏裙子一边颤颤巍巍的介绍了自己。听到她小心翼翼的发言,我先是愣了很久,随后,强烈的心塞感涌上了心头。
“是么……你是新的神经元么……这么说,希尔德那个笨蛋是真的回不来了啊……”
凝视着眼前的羞涩少女,不知怎么的,我再一次回想起了希尔德被娜塔莉“杀死”的一幕,一切都实在是太快了,在我的印象中,跟“死”这种概念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希尔德就那么突然的消失在了我的眼前,突然到我们俩甚至都没能进行正式的告别。
“那个……主人,您怎么了?是对咱失望了么……”
看到我紧紧攥起的拳头,白裙女孩哆哆嗦嗦的后退了一步。
“不……跟你没关系,我只是个连自己的神经元都保护不好的傻瓜,我哪有资格对你失望……”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吓到了对方之后,我赶紧将溢满胸口的愤恨强行压了下去。
“你不需要叫我主人,我不是你的主人,我只是个会害死伙伴的无能之辈,如果你不想步希尔德的后尘,就不要跟我扯上关系……”
“别这么说,主人,既然咱已经植入了您的脊椎,那么您就是咱无可辩驳的主人了,虽然咱远远不如身经百战的希尔德前辈……但只要主人不嫌弃咱,咱一定会尽咱所能的来帮助主人~”
这么说着的小姑娘悄悄往前靠了一点,她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活像一只小动物,光是看着就能让人产生无限的怜爱,只不过怜爱归怜爱,我却不想看到这孩子像希尔德一样为我白白牺牲,起码在我眼里,她们这样的存在跟真正的“生命”并没有什么两样。
“谢谢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会再接受你们的帮助……正是因为我太过依赖希尔德所以才会害了她……从今往后,我要用自己的力量解决问题,我要用自己的力量来守护身边的一切!”
“为什么?果然……果然主人还是对咱失望了么……”
“不,我说过了,不是你的错,错的是我……好了,让我出去吧,这个世界很美,但并不属于我,我要去的地方,绝不是这里。”
说着,我背过身,闭上眼睛做好了返回现实世界的准备,但那个我还不知道名字的白裙姑娘却不打算轻易将我放走,等我再次张开双眼,原本美丽平静的草原和碧蓝无云的天空统统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那个空虚苍凉的荒芜世界。
“对不起,主人,请再给咱一个机会吧……咱下次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口气一样的谦卑,但嗓音却不再稚嫩,不等我回过神来,一名由白裙女孩幻化成的成熟女性已经将我紧紧抱住,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她胸前那恐怖的**一定会把我活活闷死。
“好了好了,快放手!呜哇……好难受……如果你真当我是主人就快放手!”
我憋着一口气,为了活命高高的举起了白旗。
听到我的讨饶,女孩总算松开了胳膊,不过不再抱我的她却泪眼汪汪的握紧了我的手心,那副样子简直像是在说我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一辈子不会放手。
“……你抓着我不放到底想干嘛。”
“对不起……主人,咱虽然很弱,又笨手笨脚的……但咱真的不能失去您……只要您不嫌弃咱,您有什么要求咱都一定答应!”
“既然如此就放我回去。”
“不行!”
“……你反悔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不行就是不行……主人不跟咱融合,咱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主人您就可怜可怜咱吧……咱会加油的,咱一定会努力做个好神经元!”
穿着制服的妖艳女人用和她的形象完全不符的口吻说着一些希尔德也曾经说过的话。我是不太明白这些神经元为什么一个二个都那么喜欢跟人“融合”,但打心眼里排斥这种行为的我,并不打算对这可怜的家伙妥协。
“希尔德跟我一起战斗了那么久都没法与我融合,你就更没有希望了……我说过,我不会再垂涎你们的力量,你再怎么缠着我也是白费功夫。”
“别骗咱……主人的事咱多少也知道一些,咱才不相信希尔德前辈没有跟您融合。”
“是真的,如果我们融合了,希尔德……那傻丫头怎么还会死,有她的力量,我又怎么可能输给娜塔莉那个混蛋?”
“哎?难道希尔德前辈真的没有跟主人融合?”
女人张开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趁这家伙分心,我赶紧将手从她的控制下挣脱了出来。
“不但没有融合,而且我也不是她的主人,我们是搭档,是一起面对逆境的坚强伙伴……最后她因我的软弱而死,我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前辈没法跟主人融合……这不是……这不是很没道理吗……我们生来就是要……”
“这个世界没道理的事太多了,‘道理’本身也不是绝对正确的……顺便一说,你现在的形象一点都不适合你,想继续跟我谈就换个样子。”
我揉着手腕义正言辞的呵斥了对方。
“对……对不起……”
听到我的训斥,满脸委屈的女孩眨眼间就变回了之前那个白裙白帽的少女,不过形象的改变并不说明这家伙已经放弃了对我的纠缠。
“那么……主人,在无法融合前提下,咱……咱能像希尔德前辈那样成为您的伙伴么……”
“……你还真是固执啊。”
“因为咱植入了主人的脊椎啊……对咱来说,服侍您已经是一种宿命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宿命赶紧给我忘掉,就算没有我,我相信你也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主人就是不要咱呢……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主人回心转意……”
少女咬着嘴唇,看样子随时都要哭出来。对女孩子的眼泪特别没辙的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如果相逢就意味着离别,那么我宁愿所谓的‘缘分’不要开始,但比起被他人无情的伤害,我却更加无法自私自利的去伤害他人。
“呼……算我败给你了。”
“……主人终于回心转意,不想抛弃咱了吗?”
“那种事从来没想过……别哭了,把眼泪擦干,跟着我只会受苦,你做好准备没有?”
“当然!不管能不能跟主人融合,咱都要跟主人成为这个宇宙里最棒的搭档!”
破涕为笑的少女飞扑上来,一下就与我抱在了一起,她的身体很轻很软,抱起来跟抱棉花一样,那手感不但与希尔德差别很大,与我现实中遇到过的其他异性也截然不同。
“你还真轻啊……是错觉么。”
“说什么呢,主人。咱是新米,什么数据都没有,当然会很轻啊~对了,别‘你你你’的叫咱了,像希尔德前辈一样给咱起个名字吧~”
“也对,该给你起个名字了……说起来,你帽子上的猫耳还挺可爱的,就叫你贝斯特吧,这是我从书上看到的古代‘猫神’的名字,我希望你也能成为一只不被任何事物束缚,永远自由自在的‘神猫’。”
“贝斯特么?好名字!咱超喜欢的~请主人放心吧,咱一定会像猫神一样好好的守护主人,不管是战斗还是恋爱,都请主人放心的交给咱吧!”
“……怎么好像混进去了奇怪的东西……算了,不管了,你想怎样都好,只要别再叫我主人就行,像希尔德那样直呼我的名字‘希鲁’吧,已经有很长时间没人那么叫我了……”
一边拍着贝斯特可爱的遮阳帽,我一边发出了苦笑,谁能想到,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我就失去了包括名字在内的所有一切,也许再过不久,我的心智和灵魂也会一同消失殆尽吧。
【这就是我的宿命么,哈哈哈,简直还不如去做人家的下仆嘛,哈哈哈哈哈。】
我想放纵的大笑,但终究还是没能笑出声来,不知何时,我脚下的荒原已经变回了生机勃勃的草场,头顶的战云也被和煦的阳光彻底驱散。
正当我打算就此再次调侃贝斯特“自作主张”之际,那个可爱的小家伙突然从我怀里消失了。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光芒万丈的熟悉身影已经飘然降临在了我的身后。
“你……又是你……你还敢出来啊?上次你让我去见希尔德,结果她差点没把我坑死!这回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贝斯特人呢?你把那孩子弄到哪里去了!”
看着这个依然被光芒遮着面孔的“老熟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虽说要不是她介绍希尔德给我,我绝对会死在国防峰上,但希尔德那家伙给我带来的麻烦一点也不比她提供的帮助更少,我至今也不知道被她抢占了身体的Glow的下落。
‘那孩子……很危险,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应该在这里出现……希鲁,我是来警告你的,你的自我正在渐渐崩溃,如果继续沉溺在往日的幻影之中,你将再也无法直面真正的自己。’
“你在胡说什么?自我崩溃是什么意思?真正的自己又是什么鬼东西!?你以为闭起眼睛鬼扯一通,我就会再一次上你的当吗!?”
‘希鲁,你可以逃避一时,但终究逃不了一世……总有一天,你将会面对你真正的“敌人”,在那天到来之前,回想起自己是谁吧,我会守护你,我会在这里默默的一直守护你……直到你取回那不被时间所束缚,也不被命运所左右的力量,直到你彻底的改变这个残酷的世界……’
伴随着女人的音调,她周身的光芒越来越强,到了最后,我甚至都无法直视她纤细的身影,更可怕的是,那些诡异的强光不仅能刺得人睁不开眼,似乎还能加热空气,没过一会,我就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一锅滚烫的沸汤之中,稍微一动,被烫化的血肉就要从骨架上滑落剥离。
“可恶……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在我取回那什么狗屁力量之前,先让我看看你这臭女人的庐山真面目!“
一反往日的懦弱,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和勇气,竟然迎着那恐怖的强光大步冲了上去!多亏强烈的兴奋减轻了烈焰灼身的痛楚,不然我一定会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绝望的倒在终点线前。
“好了,王八蛋!你的鬼把戏玩完了!你到底是人是鬼,就让我用这双眼睛好好的看看吧!”
在用双手死死的扼住了女人的肩膀后,我撑着几乎能将灵魂击穿的强劲电流将自己的脸拼命的顶上了对方的鼻尖。
经受了如此之多的失败和痛苦后,这一回,我总算是品尝到了胜利的美酒。
琥珀色的眼瞳,缺乏血气的嘴唇,一头绑成了马尾形状的凌乱长发,在逆境中也绝不会褪去的英气笑容,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刻苦铭心。
就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的我下意识的想要高声叫出对方的名字时……
我惊坐而起,再一次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是梦吗……都是梦吗……哈哈,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只差一点了,就差那么一丁点了!可恶!!】
被巨大的挫败感所折磨,满头是汗,内心无比愤怒的我狠狠的一拳砸到了床上。
结果这愚蠢的举动除了让我的手指疼得几乎捏不起拳头之外,还十分意外的触发了我所在隔间的安保系统。
两条粗壮的机械臂从床底应声而出,不由分说的就将我按在了床上,本能的挣扎了一番后我才绝望的发现,自己在现实世界中依然还是女儿身,连砸床都会痛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是那些冰冷机器的对手。
“有人么……来人啊!救救我……快救救我!”
我张开嘴,用嘶哑的声音拼命呼救,但不管怎么喊,都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当一只支带着巨大注射器的机械臂从天花板上垂到了我的面前时,我吓得赶紧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不过那可怕的针头最终却并没有插进我的身体,而是在距离我的颈部大概几厘米处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鬼东西到底是什么!】
对于那尖利的针状物,我莫名的产生了强烈的恐惧,只是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我所在的隔间大门就在一下轻微的爆炸后被人一脚踹到了一边!
硝烟中,一个穿着长风衣和灰色行动服的人影闯了进来。虽然来者头上的全息目镜遮住了他大半边脸,但一看这家伙的造型,我脑海里就立刻浮现出了一个名字。
“西蒙……西蒙·莫莱斯!?”
“……”
男人没有否定我的猜测,而是一言不发的朝我举起了手枪。事实上,我并不能确定眼前这家伙一定就是莫莱斯,因为我想不出那个正被全永饶通缉的危险分子有什么理由要冒着生命危险来到我的面前。
“放下武器!入侵者!你逃不掉的!”
不等男人扣下扳机,天花板上的扩音器里突然传来了娜塔莉的警告,紧接着,我听到了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我所在的病房真的正在被万千大军团团包围。
“活下去,怪物,活下去……然后跟那小子一起改变这个世界。”
穷途末路的男人留下了一句诡异的话语,他的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听上去就像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你……你说什么?”
我对对方的回应一头雾水,只可惜那家伙现在根本时间与我继续交流。
在将几个发烟罐抛到了地上后,男人眨眼间便像幽灵一般消失无踪,之后我听到了一些零星的枪声,紧接着,我空无一物的视网膜上突然出现了“截获通讯”几个大字和一段在不停扭动的声纹线条。
“敌人正在向西区移动,艾塔队继续追击,别让他跑了;卡帕队立刻封锁整栋大楼的出入口,严禁任何人员出入;奥米克隆队去疏散核心区的伤病员,侵入者不止一人,在核心隔离区以外的地方准许使用武器,行动!”
“是,长官!”
“明白!”
“立刻执行。”
首先开口的是娜塔莉,回应她的全部都是女性,其中代表“奥米克隆”队的应该是九原军士,她的声线很有特点,我很容易就把她给认了出来。
【FLF又在发动恐怖袭击吗……等一下,莫莱斯应该不是FLF的人吧?】
充满谜团的局势让我悬着的心提得更高了,很显然,继续待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就在我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摆脱那些该死的机械臂时,烟雾中一个歪歪斜斜的身影映入了我的眼帘。
“笨希,别睡啦~我们有客人了,不想被打屁股就赶紧起来接客吧!”
说话的人是诺艾尔,她那慵懒浮夸的声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诺艾尔队长?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救我的吗?我在这……快来帮我一把!”
我想也没想就朝浓烟中的同伴嚷了起来。
“来啦,丫头,真是的,你怎么又被困住了?我可不是男主角,下次再这样可要收费了哦~”
毫无紧张感的诺艾尔一边这么说一边大大咧咧的穿过了烟墙。
当那个笨蛋女人万年不变的蠢脸出现在我面前时,本来应该松口气的我瞬间四肢冰冷的愣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