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浓重的乌云覆盖着,从灰黑色的云中透出来的,是一道道转瞬即逝的,类似于极光的光芒。空气中充斥着燃烧的焦糊味和令人压抑的不安感,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又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终结。天空中充满了混沌和扭曲的狂躁气息,就像是暴风雨前,迫使飞燕也不得不贴地飞翔的安宁,而这也许就是被称为战争和死亡的氛围吧。
被沉重而压抑的气息笼罩着的,是一座矗立在焦土上的废墟。它隐约能够看出旧日都市的形貌,只是在这一片残垣断壁中,已经看不出生命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即便只剩下骨架,作为曾经人类心血结晶的象征,广阔的城市,或者说它的废墟,依然展示出一种别样的美丽。数座依然挺立的摩天楼,仿佛在自傲地,却又略显讽刺地展示人类的伟业,又仿佛在诉说着毁灭的凄凉。
这里虽然说没有生命的痕迹,其实也不尽然。废墟缝隙里那些闪烁着光芒的眼睛,似乎在反驳这一论断。然而这些眼睛里的闪光代表的不是理性,更像是嗜血的野性。直视着这些残虐的目光,就如同在广阔的草原上,被那些成群结队的掠食者幽灵包围和追逐,甚至犹有过之,仿佛下一秒钟,自己就会被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和饥饿所吞噬。这些在阴影中蠕动着的生物无声地咆哮着,仰视着沉闷的天穹,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它们是人类,或者曾是人类。
这就是,逐渐“崩坏”的世界。
从这座废墟都市沿着铅灰色的大地向西方前进大概两百公里,再向正上方约三十公里的位置,悬停着大量的飞行器。这些飞行器并没有螺旋桨,也没有向下喷射火光的引擎,更没有宽阔的机翼,却静静地悬浮在空中,释放着肃杀的气息。这其中包括一些上千米长的庞然大物,“辉煌盟约(Final Glories)”级战列舰,它们泛着金属的质感,造型类似于水上航行的人类船只,但整体更为扁平,也并没有过于庞大的上层建筑。还有一些较小的梭状飞行器,“极光”级巡洋舰,它们那数百米长的内部柱状舰体和包裹着舰体的三片螺旋形外壳就像是花蕊和三片花瓣,外表呈现为充满美感的流线型。不过,这些悬浮在天地之间,数量少说也有上百的庞然大物明显是刚刚经过战火的洗礼,原本光滑无瑕的外壳上布满了凹陷和烧灼的痕迹。
它们被知晓它们存在的人称为“浮空战舰”。
这是人类—女武神(Walküre)部队所使用的作战工具,称为最强大的战争机器也不为过。这些由特种材料建造而成的巨兽集强大的控制系统、机动系统、火力系统于一体,是在对抗崩坏的战场上的利器。它们象征着人类在与崩坏之间的战争中所创造的辉煌胜利,被誉为神明赐予人类的利剑。它们曾经战无不胜,将面前的一切敌人焚烧殆尽。
在外围大量较小的战舰的簇拥之中,八艘战列舰此时正组成轮形阵,而在轮型阵的中心,还有一艘更加庞大的战舰。其实被称作“天空母舰(AM, Aerial Mothership)”的它,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脱离了战舰的范畴,而是相当于指挥部般的存在。正如字面意义所说,这艘半径足有1150米长的正六边形巨型作战平台肩负着收容作战部队以及对区域内作战部队进行指挥的任务。这艘截面为菱形的母舰几乎没有上层建筑,但实际上它具有极为强大的火力,这也是其作为战舰群核心的原因之一。它最大可以装载6艘战列舰和108艘巡洋舰,在装载中的情况下可以将舰艇作为固定炮台使用,同时配合自身搭载的两座七联装粒子碎裂炮以及大量高射机炮、空地两用射线炮,威力相当恐怖。
此时视野内可见的战舰完全是处于待机状态,尾部的引擎微微散发着红光,显然并没有完全停机,而是在等待着某个命令。但此时,能够发出这个命令的人却正在天空母舰——旗舰“天命主教(Erzbischof des Schicksals)”号最顶端的舰桥上凝视着远方的乌云。
那是一名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身形显得很娇小可爱,从体态上来看毫无作为领导者的气度和实力。唯一显现出她不凡能力的,是那一双闪烁着微光,仿佛看穿一切的水蓝色眼瞳。女孩穿着合身的,毫无特点的古板修女服——虽然说在这样充满科技感的地方穿这种富有历史气息的衣服确实很有个性。她穿着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胸口的金色胸针。
那是一个徽记。生有四对翅膀的眼眸,正是“某个家族”存在的象征。
阿波卡利斯(Apocalypse)家族。
女孩的名字叫泽洛·阿波卡利斯(Zero Apocalypse),阿波卡利斯家当代的家主,同时也是现任“天命(Schicksal)”的主教,“天命”对崩坏作战女武神部队“契约者(Faust)”的总指挥官,神之键“犹大的誓约(Yudi von Yudas)”的持有者。不仅仅是作为领导者,更是作为一名站在组织顶点的战士而存在着。此刻,她也正在等待着,等待着发出命令的时机。她明显看上去有些焦急和不安,左手食指轻敲着窗户上的树脂玻璃,右手紧紧地握住从脖颈左侧垂下的淡金色发辫。
“已经观测到了来自第十四律者的信号。”
在她身后,一名像是副官的人开口道。
她本来并不在那里,而是好像在开口的前一瞬间才出现在修女的身后。由于全体战舰实行灯火管制,站在黑暗之中的她样貌并不能看得很清楚。仅能听到的是,如同寒冰一般,不带任何感情的汇报口吻。
“我知道了。”
修女回答。她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在背后,努力让自己显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时间不够了吗。作为“钥匙”的“羽毛”还没有启动吗。
交错的问题,在小修女的脑中盘旋着,但即便是身处在黑暗中,她也绝对不能露出一丝焦虑的表情,也只有黑暗,才能够稍微遮掩一下自己正在抑制慌乱情绪的行为。任何无关人员都不能知道此时此刻正在进行的某件事情,哪怕是一丝怀疑也不容许。在决战的最后关头,决不能让军心产生动摇。唯一的不确定因素——
“‘冰之律者(Eiseele)’说,她去迎击了,希望能够争取一些时间。”
——这样一句使得修女差点陷入呆滞的话。
藏在袖子里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紧咬嘴唇,凝视着远方天空中闪烁着的光芒。
她从来没有过,事情如此超出自己掌控范围的情况。第一次,她不由得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是自己太过于幼稚了吗。
追求奇迹这种事情——
数千公里外的某处。
“应该......赶上了吧?”一名少女想着。
独自一人倒在地上的她的背后,一对翼展足有两米多的羽翼正在剧烈地燃烧着。飘散的火花说明了少女作为“网络”的“终端”正在被消耗的事实。虽说这些燃烧着的羽毛不是真正的羽毛,而是极高密度能量信号的集合体,但“燃烧”这种现象,一直和少女的脑连接在一起。
拼命维持着意识,忍受着来自深层意识“燃烧”的剧痛,少女正在完成她最后的工作。即便这数年来她和数百名同伴辗转于世界各地进行“终端(Terminal)”的配置,看着同伴们一个接一个的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欣慰和希冀的表情倒下,身为指挥官以及最后的一人,她自己也还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这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也终于体会到了之前同伴们所感受到的希望与绝望。
正如此刻的光景一般,真是一群扑火的飞蛾啊,即便粉身碎骨也决不放弃。
她努力地维持着思考,颤抖着的手按下了发送信息的按钮。面前的全息屏幕上显示“即时接收成功”状态的信息,是在作战一开始就准备好,但没有人知道能不能发送出去的通讯:
“变动重启(Divergence)”准备业已结束。
“天命与吾等同在——‘翼(Schicksal)’部队”
偶尔让那个修女依赖一下别人也不错嘛 — 这样想着的少女,终于失去了意识。她的身躯化为灰烬,被大地所包容;她的灵魂被天空所注视,却再也没有人记得她所付出的一切。
站在一片漆黑的舰桥上,修女倾听着远处风暴的咆哮,心中的杂音却渐渐平息下来。
对牺牲者的感伤毫无意义。
所做的唯有——前进。
站在黑暗中,修女心里的火焰熊熊燃烧。时限确实已经到达,局面确实一度脱离掌控,但现在已无需慌乱,无需畏惧。她从虚空中召出了一座通体仿佛由黄金所铸成的巨大十字架,背负在自己那看上去完全不成比例的娇小身躯上。
所呼喊的唯有——
“全军——出击!”
伴随着引擎的闪光,早已翘首以待的,舰桥里的所有人坚定地回答道——
“天命与吾等同在!”
钢铁的巨兽,正朝着最后的战场呼啸而去。
向着,象征着人类文明的废墟,名为“崩坏”的废墟。
所为的,是守护这个已经不再美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