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洛,你做的很不错。这样我也好放心把‘天命(Schicksal)’,不对,是‘学园(Academia)’交给你了。”
“大主教......”
“叫我卡特蕾娜吧。”
“卡特蕾娜大人。”
“不用这样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好歹是个神,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一间空旷的秘密地下室里,一名身穿白色长袍的少女无力地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少女的容貌和身旁跪坐的泽洛·阿波卡利斯有七八分相似。少女——卡特蕾娜·阿波卡利斯(Cattleya Apocalypse)那水蓝色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似乎变成了浑浊的玻璃珠子;银灰色的头发显得干燥而散乱。看着卡特蕾娜嘴角尽力勾起的那一丝笑容,泽洛心里很清楚,自己这位长辈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了。即便她是“七神”之一,面对同样层次的两名敌人的临死反扑,也难以全身而退。
卡特蕾娜颤巍巍地伸出纤细的双手,泽洛和跪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位少女急忙用双手握住。
泽洛身边的另一名少女把额头贴在卡特蕾娜的手上,嫩绿色的长发拖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
“阿黛尔(Adele)。”
“嗯,我在。”少女抬起头来,一双翠绿的眼睛望着半躺在座椅上的那个人,眼神里充满了希冀和不舍。
“我希望,你能成为‘皇帝’,担负起你应当承担的责任。查拉图(Zarathustra)和‘隐匿议会(Concealment)’就拜托你了。”
卡特蕾娜看向一旁的泽洛。
“瓦尔特和‘学园’,就交给你了。”
看到两人通红的眼眶,她用一种无限温柔的语气道:“看开点,我又不是真的死掉了,不过是失去力量,陷入沉睡罢了。我会在量子的海洋中永远注视着你们,为你们的成功献上祝福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终消失在一片静寂之中。
泽洛认真仔细地打理卡特蕾娜的身体,让她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甚至仿佛能够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她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再次开口时,她的声调又恢复了平时的那种淡漠。
“封闭这里吧。等一切准备就绪后,开始行星矩阵计算机(Turing’s Computer)的重启作业。拜托你了。”
“明白。”阿黛尔回答道,声音里却依然残留着一抹无法摆脱的悲伤。
泽洛醒来时,脑子有些晕晕乎乎的。
他记得自己重启了行星矩阵计算机,那之后的事情什么都不记得了。
唯一还清楚地记得的一件事,是去查阅“某个档案”。
他看向房间里的落地全身镜,不出意外地看到了一位迟暮的老者。容纳“空想之庭”瓦尔特·路西弗尔(Welt
Lucifer)的力量改变了泽洛的肉体,从他现在的身体上找不到一丝属于阿波卡利斯的痕迹。但是,他毫无疑问地是阿波卡利斯家族最后的一人——即便世人已经忘记了“天命”,忘记了阿波卡利斯。曾经陪伴在身边的人也渐渐离开了他的身边,一次又一次的回归,然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去。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事情,时光越漫长越是如此。
键入密码后,房门自动开启,泽洛缓步走了出去。轻车熟路地行走在从来没有踏足过,却像是不知走了多少遍的道路上。沿着不断下行的道路,他的内心无可避免地感觉到疲惫,似乎自己的灵魂即将沉入深邃而宽广的大海。如果“九王国(Yggdrasil)”的“第六法(Svartalfheim)”能够完成,他也许就不会再为这些散乱不堪的记忆碎片而困扰,专心于自己的使命了......
将纷扰的念头排出头脑,泽洛在地下深处的一堵墙壁前停下了脚步。
这个位置,刚好是监控探头为数不多的死角。泽洛一路下行,到了另一个监控死角的位置时,他就使用“岩之律者”的能力调整重力场扭曲光线,让自己处于一种隐身状态。因此,他现在无论做什么,也不会被人发现。
耐心地等待了十五分钟之后,泽洛轻划手指,在墙壁上开了一扇门。穿过五米深的门洞,迎面而来的是坚硬的岩层。泽洛的脸色并未有什么变化,手指同样划过岩石,在一阵蓝色的闪光过后,岩层之中瞬间出现了一个数米深的通道,四壁光滑如镜。泽洛缓步前行,同时还不忘将身后的金属墙壁和岩层恢复原状。
这是属于“理之律者”的力量。将物质分解为最基本的粒子,再重新构筑为新的物质。只是,使用这个能力的存在需要完全了解该物质的详细构成。
正北方200米,北偏西三十度170米,正西方210米。
之所以不直接沿直线前进,是为了绕开设施中一些探测器的有效监测范围。
破开最后一段岩石,泽洛的眼前是一堵金属墙壁。他明白,自己已经到达了应该前往的地方。轻挥右手,面前的金属便不再是前行的障碍。他再次跨过岩石与金属的分界线,将左手握住的黝黑方块向后一抛,身后的岩石立即恢复了原状,再也看不出一丝痕迹。
在这层金属墙壁的内部,是一间宽阔的仓库。放眼望去,那每一摞都高达十几米,层层叠叠井然有序地堆放着的,毫无疑问是大量的量子信息存储单元。在这间面积足有上万平方米的大型仓库中,存有超过三十万个存储器。这间仓库是泽洛自己秘密修建的,他将二十多万立方的土石转换成了仓库的金属墙壁。如果有别的人想要偷偷进入这里,那么不仅要挖穿数百米厚的致密岩石层,还要突破厚达十米的特种合金装甲板。
这里可谓是固若金汤,除非是神铁一局的那家伙把熔融式盾构机开到这数十公里的高空中来。
泽洛随意地发散思绪,缓步走到了位于仓库一角的台式终端机旁。
这间仓库明显没有通水电和网络,这台终端机唯一的作用是通过连接的大量存储单元进行本地数据库的检索。对于泽洛来说,这是唤醒他“做了什么”和“要做什么”的途径。坐在按照人体曲线精心制造的躺椅上,打开电源,戴上与终端机相连接的VR头盔,泽洛缓缓吐了一口气。
仓库中静悄悄的,只有主机运转时发出的轻微嗡鸣声。
踏足之处尽是残垣断壁。
原本恢弘而优美的城市已经变成了一堆废墟,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天空中阴云密布,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着雪花落在地面上,让柏油路面染上了驳杂的白色。仿佛在一夜之间,在整个城市中生活着的人们完全蒸发了似的,原本热闹非凡的一条条大街现在空荡荡的,静寂无声,唯有空气中弥漫着的若有若无的威压。
在城市中心,一座挺拔的建筑傲然屹立。作为城市地标,这座大型医疗综合体包含了医院、研究所以及疗养设施,不过实际上它是“学园”属下的秘密科研所。现在,这栋大楼看上去毫无生气,一丝丝的寒气从其中渗透而出,让环绕着大楼的森林公园蒙上了一层坚冰。
研究大楼地下十一层。
就连曾经每天在这栋研究所工作的研究人员也不知道,地下十一层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基地。甚至在大楼的建筑图纸中,这栋设施的地下部分也仅止于修建在地下十层的紧急避难所。毕竟,地下十一层是由某个人独自修建而成的,而在建成的那一刻起,就只有那一个人可以自由地在负十层和负十一层之间通行。特殊的布置能够干扰来自头顶上方的绝大多数探测手段,从而使这层秘密建筑始终位于人们的视线之外。
此刻,原本光滑无一丝缝隙的墙壁上倏忽之间打开了一道门,随即空旷的走廊之中响起了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在密闭的空间内引发了阵阵回音。走廊右侧有四扇门,连接不同的通道,这些通道和走廊是相互垂直的,两侧是联排的实验室。这些通道走到尽头,又会汇聚到一条新的垂直的走廊上,通往所谓的“出口”——因为那里其实也并没有出去的门。这就是地下十一层的大致结构。忘记说了,在走廊的最深处,还有一片区域,那里是实验体存放的地方。那里只能通过两条走廊进入,不与实验室所在的四条通道相互连接。实验体存放区两侧各有一个较小的密室,这是源于修建这里的那个人的一点小小怪癖——他希望整个建筑结构能够对称,即便实际上密室只需要一个。也正因为这个,两条纵向走廊之间的四条横向通道两侧各有八间实验室,彼此之间的距离完全相等。
泽洛独自一人在幽深的走廊里前行,完全无视了右侧的通道——实际上,这一层楼现在都被包裹在浓密的黑暗之中,六十四间实验室里连一个人影也没有。他沉思着推开了走廊尽头的密封门,旋即仿佛刚刚醒来似的抬起头来,注视着实验体存放区里一排排半透明的培养舱,每一间培养舱里面都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道人影。泽洛穿过密密麻麻的培养舱,不出所料地在另一边看到了一个人。
“我就知道你还没走。事情已经做完了,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是也回来了吗?”
回答泽洛的是一副柔和的嗓音,它的主人是一位富有知性的高挑女性。棕黑色的鬈发盖住了她的前额和脖颈,高挺的鼻梁上挂着一副金边眼镜,让她的视线穿过厚厚的镜片才能聚焦到漆黑的眼眸深处。宽大的绣金线的黑袍遮住了她的身体曲线,一直拖到地上,袍子上的扭曲花纹凸显出神秘的意味。如果有人能够看到完整的花纹,就会看到那是一条咬住自己的尾巴,形成一个圆环的巨蛇。此刻,这名女郎的视线并没有朝向泽洛,而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身前密室里,像一个毫无生气的玩偶一般瘫坐在石质座椅上的女孩。这名四五岁的女孩最鲜明的特征莫过于那柔软的、天蓝色的长发,以及白皙娇嫩的肌肤。
“她还好吧?”
“生命体征暂时正常。”穿着长袍的女子回答,“不过,由于她的命运被剥离了出去,她会逐渐死去;唯一延长她生命的办法,是封锁这间密室,让她处于在短时间内不断循环的时间线中。如果你同意的话,我现在就准备。时间无多。”
“去做吧。”
穿长袍的女子——“衔尾之蛇”瑟莉卡·乌洛波洛斯(Celica Ouroboros)刺破了自己的指尖。虽然伤口很细小,鲜血却如同被割破了血管一样不断溢流而出。她快速地围着女孩走了一圈,不断滴落的鲜血前后连接,鲜血的痕迹从女孩的右手到地面,一直延伸到女孩的左手,随即她止住出血并小心地退出了密室。女孩的手上、石椅上、地面上那一条猩红的笔迹异常夺目,仿佛在不断汩汩流淌,永远不会干涸。
血脉从心脏泵出,再返回心脏,正如树叶从枝头落下,又回到树梢。生命如此,命运亦是如此。
“好了。”瑟莉卡脸色有些苍白,柔和的嗓音显得略微虚弱。
“辛苦了。”泽洛有些内疚。瑟莉卡,一位出生,成长,衰老,死去,再出生,陪着他度过漫长岁月的女武神。面对她,泽洛总是会感到有些愧疚;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受到瓦尔特力量的侵蚀,他也无法舍弃作为一个人的感情。
也许,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吧。泽洛默默地想道。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我们这样共事了。”
各种意义上的。
“我会回到‘隐匿议会’去。希望阿黛尔不会把我扫地出门才好。”
笑着笑着,瑟莉卡和泽洛的脸上划过泪水的痕迹。
“是啊。”泽洛的视线仿佛穿透了大地和天穹,直视着遥远的星空,“黑夜已经降临了,黎明还会遥远吗?”
“崭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