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白色的城堡。
白色的外墙仿佛溶化在了漫天的雪花里,视野所及之处皆是白色,一成不变的单调白色。从远处看,黑洞洞的窗户就如同一头不可名状的异兽分布在身体各处的眼睛,散发着摄人的魔力。
通常,城堡通往外界的唯一通路——大门是紧锁着的,只有在外面有客人来访或者城堡里的人外出采购时才会打开,并且人通过后会立刻关上;而此时,大门敞开了一条缝,大概可以让一个人轻松地进入。吊桥此刻正横跨在大约二十米宽的护城河的冰面上,用来吊起桥梁的铰链已经被切断了。
“哈......”
小女孩打了个哈欠,将手上的书插回书架里,从梯子上慢慢爬了下来。她大概四五岁的样子,从母亲那里遗传了如晴天天空般淡蓝色的头发和眼瞳,长得非常乖巧可爱。她身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纤细的脖颈上挂着一条银链子,链子上穿着一颗冰蓝色的水晶。她小小的身影在这间几千平米的书库里几乎难以令人发现,淹没在一排排十米高的书架里。
她揉了揉眼睛,拉铃想要叫女仆。(顺便一提,小女孩平时都管女仆们叫“姐姐”,管男仆们叫“哥哥”。)
没有人来;小女孩感觉有些疑惑,因为平常立刻就会有人来把她抱走。她经常在城堡里四处闲逛,家里的人都和她很熟悉,都很喜欢这位小姐。她在偌大的书库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想要找到一个也许在附近打扫的仆人。结果她一个人也没有找到,只好自己晃晃悠悠地走出了半开着大门的书库,进入了城堡中几十条走廊里的其中一条。尽管还小,她却非常懂事;她没有哭闹,只是凭借自己的记忆,在错综复杂的城堡里寻找着道路,脚上的皮鞋和地面碰撞着,在寂静的走廊里引发一阵回声。
远处响起了一阵奇怪的“砰砰”声,已经有些疲倦的小女孩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然而她的视线被墙壁挡住了。从远处的空气里,飘来了一些令她感到非常不舒服的味道。这味道,让她想起了偷偷溜到厨房里时看到的,鲜红色的那些肉块散发出的气味。
想起来了。这条走廊的尽头右转,下楼梯就是进入宅邸大门后的大厅了。
小女孩加快了脚步,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空气中的气味愈发浓郁。
大厅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已经不再动弹的身体;他们都是城堡里的仆人。这些人的身体上都有一两处枪伤,基本是一击致命。从伤口里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大厅里的大理石地板,现在已经完全干涸。尸体的脸上都是一副因为惊恐和不可思议而变形的脸庞,看起来分外可怖。
小女孩慌乱地在走廊里奔跑着。
她清楚的认识到了一种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死亡。尽管没有人向她解释,但是如同生命本能的反应一般,她理解到了正在发生的名为“死亡”的现象,身体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逃跑。
一路上,时不时会看到如同断线的人偶一般瘫倒在地的人体。空气中充斥着鲜血和死亡的气味;据说动物在死亡的时候会产生一些信息素,让同伴远离自己以避免更多的死亡。尸体似乎在低语着,诉说着自己的恐惧和绝望。
——白色的雪染成红色的雪。
——白色的城染成红色的城。
就像最深的噩梦里吟唱的童话那样,原本熟悉的景象如今染上了鲜艳的红色。
——必须要逃跑。
——离开这个地方。
尸体仿佛在诉说着。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小女孩跑回了自己的卧室。
“爸爸......妈妈......”
“还是没有找到。”
“情报应该是没有错误的才对。重新搜索一次。找不到,我们都不用回去了。”
“明白。”
一个穿着便服的人,看样子是侵入城堡的四个人里的指挥官,重新看向城堡的三维扫描图。
“奇怪......”
正常情况下,任何有着高浓度崩坏能的物体都应该会显示在这份扫描图里。
“?”
在全息显示屏上,显示出了影像;这意味着,在城堡的某个地方,预先设置的遥感摄像机被触发了,高清摄像头捕捉到了猎物的踪迹。
“这是......”指挥官立刻在通讯频道里大喊:“十二号摄像头被触发,目标已发现!α2、α3从二号大厅方向堵截,我和α4从另一个方向追击!快!”
“α2明白!”
“α3明白!”
“α4明白!”
完全没有意识到危机正在迫近,或者不如说此时内心的恐惧已经淹没了对外界的感知,小女孩依旧在奔跑着。跑不动了就停下来喘息一会儿,然后又继续跑。即使体力逐渐不支,速度变得越来越慢,她也只是一味的跑着。
穿过大厅上楼,就是父母的卧室了。
这个想法如同在黑暗中,远方闪烁的灯光一般,指引着小女孩前进。
“没事了,姐姐们会保护你的。”
进入大厅,迎面而来的是两个陌生的面孔。她们穿着便服,不像仆人们那样穿着统一的制服;脚上穿着一双底部带有履带的靴子,小腿处有电线与背后的背包相连接,背包里是强力蓄电池。这套特殊的系统可以让穿着设备的人在一定程度上无视地形进行短距离快速移动。
背后又有两个人快速接近。
出于一种直觉的判断,小女孩没有直接相信她们的话;她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支撑着她向前跑去。她从面前的两个人中间穿了过去;α2和α3吃了一惊,伸手想要抓住小女孩。以她们的军阶,并没有资格知道这次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她们只是接到命令,回收一枚疑似崩坏能结晶的蓝色水晶状物体,并且清除所有在场的无关人员。虽然她们属于那些藏于阴影中,用来替上面的大人物“做脏活”的女武神,在这种情况下,主要的注意力也并不会放在这么一个在发现目标时顺带的小女孩上,所以对方的反抗也是出乎她们意料之外。
蠢货。α2和α3在心中暗骂了自己一句。她们考虑到这个小女孩会不会有什么特殊性,想要向上级报告一下,才以相对缓和的方式接近对方;现在看来,直接处理掉这个小女孩,回收目标才是首选。要是任务出了什么岔子,那才是真的完蛋了。于是,她们毫不犹豫地拔出了配枪;在仅仅几十公分的距离下,射穿目标的脑干就像击中一头大象那样简单。
不要。
被抓到的话,就会像大家一样,死掉。
这短短的一瞬,对于小女孩来说,却是无比漫长。
她想到了以前有一次,自己和母亲玩捉迷藏;她藏到了一个很黑很狭窄的角落,结果过了很久母亲都没有找到她,只好找来仆人们帮忙一起找。一个仆人听到了小女孩的哭声,才终于找到她。之后,她在母亲的怀里哭了很久,父母和大家一起安慰她。那时她在躲起来之后,感受到的也是无尽的孤独与恐惧,仿佛身边的黑暗逐渐将她吞噬。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就请让我快点醒来吧。
这样的话,母亲就会一如既往地把我抱在怀里,父亲和哥哥姐姐们也会来安慰我,哄我开心。
你想要逃离这场噩梦吗?一个声音突兀地问道。
想。
我想要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究竟哪边是梦境,哪边是现实呢。睡吧,睡吧;水将会成为你的睡眠的温柔堡垒;而我,则会代替你承受噩梦;我将化为冰,成为你的剑和你的盾。睡吧,睡吧;在安眠的世界里,愿你能够远离一切烦扰你的残酷,获得一切你想要的幸福。睡吧,睡吧。
这样,我便能够醒来。
——我还有一个愿望,你能帮我实现吗?
——当然可以,但是,实现愿望是有代价的。
——我想要,再和父亲母亲见一面。
——去吧,我即是你,你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将身体交给我,让我来为你实现奇迹。
瞄准的枪口被冰冻住,冰层瞬间蔓延到全身,接着迅速扩散开来,直到整个城堡都被冻结,陷入沉眠。万物都陷入了沉寂,如同一潭平静幽深的湖泊。
小女孩缓缓爬上楼梯,来到父母的卧室;映入她眼帘的,是被包裹在水晶般通透的冰块里的两具遗体,苍白失血的脸色也不能掩盖他们的高贵,在最后时刻伸出的双手仿佛在向上天祈求着,希望他们的孩子能够逃脱死神的阴影。小女孩的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开来;灼热的液体从眼眶里喷涌而出。
——神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让我受到这样的惩罚。
由于体力不支和极度的哀伤与绝望,小女孩终究支持不住,晕倒在了父母的身旁。
时间未免太长了。
城堡周围的雪原上,分布着大片的针叶林;而在森林的外面,一块较为平整的雪地上,停泊着一艘浮空战舰。这艘巨型战舰呈梭形,外表是闪耀的银色;这艘“伊丽莎白女王”号重型战列舰是“学园”第三浮空舰队的旗舰,代表着英格兰分部最尖端的力量。在“女王”没有亲自出征的情况下,这艘战舰的指挥权就全权交由S级女武神,有着“女王之剑”美称的“军神”温蒂·格里姆(Windy Grim)。
不过此刻,这位指挥官却有些不安地踱着步子。
“陛下啊......这盘棋下的有些大了啊。”
后翼弃兵(Queen’s Gambit)。
开局如果出了问题,后面的全盘计划都会受影响。
但是......
我让她们去送死。身为指挥官,这究竟是不是正确的事情呢?
温蒂咬了咬牙。
“打开一号通道,我要去确认......”
通讯员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α小队的联络中断了!生命体征信号也消失了!”
木已成舟。
温蒂不再犹豫,立刻大喊道:
“全舰一级战斗戒备!舰体上浮,火控系统解除锁定,瞄准目标!”
这尊美丽的庞然大物迅速苏醒了过来,却几乎没有发出一丝噪音。“伊丽莎白女王”号的八组十六具反重力引擎让它在离地面一公里的位置悬浮,战舰的主炮与地面大约呈三十度角,黑洞洞的炮口紧盯着不远处在风雪中若隐若现的城堡。
风雪越来越猛烈,狂风夹杂着雪花,呼啸着,划过苍白的大地。
刺目的红色。
我究竟应当前往何处?
睡吧,睡吧。
哪里才是我的归宿?
她双膝跪在地上,伸出双手,向天空祈祷。可是,在她和天空之间,隔着一层厚重的障壁;而她的内心和遥不可及的希望之间,也隔着一层同样厚的障壁啊。
“为什么,您赐予我这样深的痛苦,却不让我看见一丝救赎的光明呢?”
接受我吧,这样,我便可以为你指引救赎的道路。
滴答。
小女孩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流出的鲜血滴到了地上,又迅速被冻结。在这一片死寂的城堡里,这轻微的声响却如同响雷一般,成为了那最后的一根稻草。
“啊......啊......”
足以压垮一个人的绝望,像洪水过境一般,摧毁了内心最后的脆弱防线。
温度骤然下降,狂暴的寒风呼啸而起,冰冷的空气似乎连时间也能够冻结,变得干燥而滞重,若是人身处此中的话连呼吸都将变得十分困难。空气中的水分被冻结成细小的冰粒,随着强风如剃刀一般切割在所过之处的物体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根发酸的声音。
小女孩的身体开始迅速发生变化;她的身体迅速成长到十五六岁的程度,原本的短发快速生长着,甚至拖到了地面上;佩戴的水晶饰物消失了,冰雪汇集而来,组成了一条雪白的长裙;她的眼神变得冰冷无比,充满了对世间万物的冷漠,仅仅是弹指一挥间,先前冻住的冰块便全部爆裂而开,化为了细小的碎片。她看也不看周围一眼,寒风驮负着她,让她漂浮在半空中,看上去就像是风雪的王者,不急不缓地向着城堡的大门处行去,再穿过城墙,越过已经被彻底冻结的护城河。
“终于出来了......”
望着被风雪遮蔽的天空和隐约可见的太阳,小女孩——现在或许应当称呼她为少女——感叹道。
没有任何预兆地,散发着高热的光柱穿透狂乱的风雪,笔直地向她袭来,周围的雪飞速地融化、蒸发、被剧烈的风压吹散。少女不屑地笑了笑,抬起的右手上,隐藏于空气之中的巨大骑枪正解放出它真正的形态。长约一百五十公分,有着蓝色和银色的双色花纹,整体呈锥形,护手处是类似半开的花苞的模样。这柄骑枪无疑重量惊人,但少女却毫不费力地将它举向斜上方。随着它的前指,附近的雪花都应召聚集而来,转瞬间就形成了一座形似穹顶的巨大盾牌,将光柱抵挡而下,在少女左右两侧的雪地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沟壑,里面沸腾的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凝固。
“无聊。”
少女依旧倚在寒风驮负的王座上,骑枪遥指向天空中的战舰;然而对方仿佛预知到了这个动作似的,快速飞行到了少女的视野之外。
这让她略感诧异;但旋即少女便不再理会远遁的浮空战舰,手中的骑枪逐渐消融在空气中。正当她准备静下心来享受久违的阳光和空气时——
火焰燃起了。
胸膛被撕裂开来,喷涌着鲜血般的火焰。先是大太刀,再是一条手臂,最后是一具身体,从撕裂开来的伤口里钻出,如同从黄泉归来的梦魇,而那梦魇却有着如同人偶般精致的外表。
为实现愿望而苏醒。
“柯萝伊·皮耶尔......事到如今为什么还要和我作对......”少女嘶哑地喊叫着,“你也听到了吧!‘我(Wasserly)’那绝望的呼喊和痛苦的咆哮!那是‘我’自己许下的愿望,因此我才再度返回这个世上!难道你那无聊的使命,要比一个人类的愿望和救赎还要来得重要吗!为什么,要舍弃那可贵的安宁,选择那残酷的现实呢!”
“有时候,我们没有选择。”柯萝伊平静地说道,“我的‘母亲’将我造出来,就是为了这个时刻;尽管有时我的内心不愿意做某些事情,但是,它们却是非做不可的;这种矛盾,是无数痛苦的源泉,可是我仍然必须要去回答那些只有一个选项的选择题。我回答了,这就是我的答案:为了多数牺牲少数,为了更多的人类的安宁,而去毁灭一个已经失去一切的人的最后希望和安宁。对于我来说,为了某件事而光荣地死去,便是最大的幸福,有这一瞬的光明,便足够了。”
“咳......咳......这就是你的愿望,你的‘正义’吗......冠冕堂皇的家伙。”柯萝伊的身体已经完全从少女的胸口钻出,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看着少女胸前那狰狞的伤口迅速愈合。少女从虚空之中再次召出了骑枪,而地面的雪花在她的左手凝聚,组成了一面盾牌。
“这是绝望的‘我’最后的愿望,最后的希冀......我会永远爱着她,为她实现她的愿望。”
“这不会是最后的愿望。我会让她作为人......活下去。”
手持骑枪和坚盾的王者站起身来,俯视着缭绕红莲的人偶。胸前那巨大的伤口早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一片在洁白的雪地上凝固的鲜红血液。
一座无名之山。
山顶,云海翻滚。
一名白发的少女静静地眺望着夕阳下的地平线,飞鸟在远方一闪而逝,沉没在变换的云雾之中。
“都来到这里了,就不要再将自己藏起来了吧。”
少女将依靠在魔杖上的身体向后转去,泛着紫意的眼瞳看向前方的空间。
很不情愿似的,一团黑雾渐渐浮现出来,逐渐形成了一条模糊的通道。一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女孩从中走了出来,黑色的长发和瞳孔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金光。她有着一副可爱的脸庞,身上却透露出一股死亡的漠然,眼神也冰冷的像是要把人冻结。瘦削的身体上披着不合身的黑色大衣,还背负着长度和使用者身高相比还要长的黑色巨镰。
“和我认识你的时候一点没变呢,还是一身黑。”
身穿白色长袍的魔术师说道。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霍恩海姆(Hohenheim)。”
“我接受了泽洛的邀请,所以,我为了启程而回到这里。当我从那个地方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会再继续留在希佩尔的身边。还有,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艾莲诺亚(Eleanor);那个样子的你看上去不像是死神,更像一个正常的女孩。”
黑衣的女孩犹豫了一下。
“艾莲诺亚?”
“嗯?”
“你......即使听了那样的回答,依旧怀有希望,对这世界依恋着吗......”
“我曾经放弃了上流社会的生活,如今又放弃了辅佐一位未来可能诞生的神明的机会;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并非命运选中的骄子。即便如此,我也要尝试反抗自己的命运。我不会把自己的命运交给那种伪神。”
少女稍稍停顿了一下,接着有些激动地说道。
“因此我必须要去见证另一个回答,见证另一种可能。没有什么东西是必然和永恒存在的,将自己束缚的时代,终将会走到尽头。这一点,你应该是清楚的吧;即使是统御幽暗之国的‘幽魂君主(Lord Tzimitl)’,到头来也不过化为了一堆骸骨。”
“......”
“对不起。”察觉到那无声流淌着的悲伤,艾莲诺亚急忙道歉。
黑衣女孩突然将头抬起来,原本黯淡无光的眼中闪烁着一个人类女孩的伤感。
“我会等你回来的,不管......不管多少次死去。”
她微微的笑了。
“我也有......想要实现的愿望啊。”
艾莲诺亚清楚她的愿望是什么,也清楚这是一个对人类来说简单至极但是对这个女孩来说却遥不可及的祈求。
那是来自血亲的诅咒。
“......世界一定会改变的。”
结果,回答的就只有这句话而已。
一阵沉默。
随即,两人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向远方望去。
“这冰冷而血腥的风暴,说不定是我启程的号角呢。”
“那在这人世的工作,就只有由我这个死神来做了。”
两人相视一笑,消失在天空的彼端和黑暗的深处。
“好的,好的......明白了。”
温蒂切掉通讯,转身在一摞文件里翻找起来。
“啊......找到了。”
“温蒂阁下,请来看一下这个。”
“?”
指挥室内的全息大屏幕上,显示出一幅画面。
那是,寒冰和火焰相互冲撞的场景。
毫无预兆地,雪地翻腾起来,白色的烟尘冲天而起。逐渐从翻滚的烟云中显现出身形的,是一只形似孔雀的巨鸟。翼展甚至超过三十米,全身由冰凝结而成,无数的反射面闪耀着钻石般的光彩,看上去无比的绚丽。
温蒂看了一眼手上的文件。
帝王级崩坏兽“帕尔瓦蒂(Parvati)”,操纵冰雪的精灵。
不过,她能够感受到,那头巨兽远远超出了帝王级的范畴。
毫无疑问,是审判级。
“现在就看是谁胜谁负......不过,说实在的,谁赢都没什么区别了。”温蒂自言自语道。
“‘顶之座(Throne of the World)’准备好了吗?”
“系统已经准备完成!”
温蒂点了点头,重新望向半空中的投影屏幕。
“等候我的命令,随时准备启动!”
“明白!”
“......”
温蒂在画面上发现了一个非常不起眼,却令她十分震惊的人。
那个人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难道说,那边不信任我们?若真是这样,问题就变得严重了。
“你们继续监视,有情况立刻通知我。”
抛下这句话,温蒂就消失在了指挥室里。
和身穿黑衣的女孩分手后,艾莲诺亚·冯·霍恩海姆就乘坐无人驾驶的战斗机迅速赶来。
在针叶林的深处,白色的城堡已经遥遥在望。
“唔,已经进入雷达搜索范围了吗?”
飞机收到来自脑机接口的外部指令后,驾驶的AI立刻将其降落在了一个稍远的地方。
虽然现在干的是光明正大的事情,不过被误判打下来就不好了。再说......
艾莲诺亚淡淡一笑,迅速穿上全套装备,背上了一个巨大的背包,隐藏于衣服下面的外骨骼支架让重达二十七公斤多的背包变得轻若无物。调整光学迷彩系统设置使得飞机的外观和雪地浑然一体之后,她离开了飞机,启动外骨骼的动力系统,迅速消失在了树林的深处。
前行了不到五分钟,艾莲诺亚看到一道身缠轻风的身影降落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路。
“来得真快。”
“这话该是我问的;我们之间的合作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这倒是没有;不过,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有些话又有什么必要说呢?”
温蒂一时哑口无言。
“算了,”艾莲诺亚挥挥手,“毕竟我还没有那么极端,看什么人都带着一种怀疑的态度;我还是很信任你们的,不过,我总要服从命令。”她拍了拍背后的背包,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手掌拍到坚硬石头上的沉闷声响,“这也和计划不相冲突;不过就是我们提前把‘律者人格(King' s Soul)’转移走罢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形式手续的问题吧?”
“应当没有问题;不过,我还是要请示一下。”
“请便。”
温蒂开启了防窃听干扰装置、隔音装置和光学迷彩。
两分钟后。
“女王陛下同意了;我倒是越来越后悔这次的合作。”
“那就好;嗯,说实话你后悔与否并没有什么意义。我估计那边应该快完事了,我去接收就好了,劳烦阁下继续监视和应对突**况了。”
艾莲诺亚背着的背包里,装的是一个边长为两米的纯黑色立方体“天使之冠(King' s Crown)”。简单点说,它就是一个超级海量存储器和超高功率的扫描器;数百万个高密度信号单元能够对生命体进行强力的扫描,并将其结果存储于量子计算机中。可以说,它将被用于存储的是灵魂,某种生命体的灵魂数据,对人类来说,那就是意识、精神和人格。
它的名字,或许也反映了那些制造者想要囚禁住天使,亦或是神明的愿望。
“受冠者,必将承其重。(Uneasy lies a head that wears a crown.)”艾莲诺亚叹息道。
“?”
“没什么,我就是感叹一下。”
为了他人,而牺牲一切的人。
为了野心,而牺牲一切的人。
究竟谁更好,谁更坏些呢。
“......”
这是一片覆盖着针叶林的雪原。
但是,若是有人从森林外向内部看去,就会发现所有的树木都在以一种不自然的方式摇晃着。
由于树摇晃的方向和凛冽的寒风并不一致,可以断定这是人为造成的。的确,所有的树都似乎受森林中心某个东西的影响,呈辐射状向外弯曲着,在被连根拔起的边缘苦苦地坚持。在这股庞大力量的源头,少女静静地站立着。她身旁的地面覆盖了一层坚冰,坚冰之下是树木的残骸,以及清晰可见的,大片的血迹。
“不可饶恕......”
少女用平淡,但冷酷至极的眼神看了看脚下,将足有自己身高高度的骑枪深深地**冰层之中。
然而瞬间,她单薄的身影再次被扭曲的空间所吞噬。无数的触手从虚空中攒射而出,向着被束缚住的少女绞杀而去。但是下一个瞬间,这些触手就被冻结,然后爆裂开来。巨大的骑枪横扫,气浪裹杂着激射而出的冰块使数棵粗壮的松树被拦腰斩断,却没有击中那道不断穿梭的影子。
偶尔,那道在不同空间之中来回穿梭的影子会突然显现而出,狂风骤雨般地发动攻势,而更多的时候,对方消失的无影无踪,似乎在等待机会发动致命一击。虽然每次都能接下对手的攻击,但等待的过程和心中的不安使得少女愈发烦躁。她深知,自己能够外显是依靠主人格的自我封闭,虽然主人格自愿将身体交给她,但是由于律者化并没有完成,这具身体仍旧在排斥自己的人格,主人格恢复正常只是时间问题。所以时间并不是自己的盟友,拖得越久,对自己越发不利。
不幸的是,对方似乎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并没有使用火焰强攻,而是依靠不完整的空间能力不断消耗自己,削弱自己对身体的控制力。
十数分钟后。
“没想到,身为律者的‘我’竟然会如此狼狈......”
从外表无论怎么来看,女孩都是晕过去了。但是,在她心中的某个角落,一个声音正在念叨着什么。
“‘神陨之炎(Flamma malon)’......那家伙是笨蛋吗?突然失去了耐心?怎么可能,几年的时间都等待着,怎么可能突然决定和我同归于尽?”
能感觉到,上空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应该是那群胆小如鼠的人类又回来了。
代行体(Wasserly)简直破烂不堪呢......女孩心中声音的主人想着。这样根本无法应敌。
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这令她喜出望外。
“来吧,我的眷属......”
只要恢复一些力量,自己就能逃离这个地方,然后借助主人格依旧封闭的机会完全掌握身体的控制权。
感受到了。
力量正在涌入,破败的身体迅速地恢复着。但是就在这个关头,她感觉到有人正在接近,自己却还不能自由活动,一种恐惧感瞬间涌上心头。
突然,一股异样的感觉传来,好像鱼被蛮横地从水里被捞了出来;呼吸变得滞涩,思考变得模糊。同时,自己失去了对正在恢复中的力量的所有感知。更可恶的是,自己甚至还被封住了覆盖表面人格的通路。就像是......就像是自己和主人格被完全分离了开来。
“怎么可能......”
几分钟后,有人开始移动女孩的身体,但是这些以及这之后的那些事情,那个已经被分离的人格再也感觉不到了。
女孩的身体醒来时,身体的主人发现自己在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里,有许多穿着白色衣服的陌生人站在在身边,似乎在讨论着什么。
“这是哪里?爸爸和妈妈呢?”
然而,这些好像因为她的醒来而变得忙碌起来的人们并没有回答她。
身体的主人,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女孩,流下了悲痛的泪水。
后来赶到的女武神部队奉命回收变回小女孩形态的少女和已经变成了一个奇怪玩偶的柯萝伊。但是在测试时发现,小女孩关于这一段经历的记忆非常模糊。她被收容进一所医院,后来她的踪迹就消失了,外界猜测她可能是在医院静养,不便外出。
由于死者中包含两名在当地有很高的声望的贵族,这起“谋杀案”引起了一些媒体的报道。警察表示“正在调查之中,但侦破难度很大”,后来抓获了一批流窜的匪徒,在审讯时他们对这起谋杀案供认不讳。这些人被判处死刑,而后警方宣布结案。
根据数据资料显示,该区域的崩坏能峰值一度达到4200HW,因此出于安全考虑,搭载有女武神部队的浮空战舰没有贸然接近。当然,这只是“学园”官方对政府高层给出的说法。在事件结束后,该地区的“学园”分部派遣了女武神部队前往事件发生区域进行搜索,以排除可能发生的崩坏威胁。
(以下来自某机密资料,保密等级:S)
“第0047号实验开始。按照要求,我们共对蓝色水晶,也就是律者核心‘沉默湖泊’进行了46次非破坏性解析实验,但没有显著进展。因此,从0047号实验开始,我们将开始使用动物开展活体实验。”
......
“第0126号实验开始。动物实验显示,该律者核心内含有极高浓度的崩坏能,实验对象动物均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变异。此外,和人类基因组相似度越高的物种,观测到的良性变异概率也相应提高,因此我们判定该律者核心有应用于人类的可能性。根据能量信号峰值和均值的测算,可以确定律者核心的性质较为温和,允许48h以上的稳定高功率持续能量输出。为验证其在“女武神改造计划(Yggdrasil:
Midgard)”中应用的可能性,从第0126号实验开始我们将进行人体试验。”
“第0142号实验开始。由于在之前的人体活体试验中,部分女武神受试者的体细胞基因组出现了严重错乱,脑回路也发生了恶性变异,从第0137号实验开始我们使用在事件中回收的5岁人类女性的克隆体进行实验,但结果并不理想,原因可能是在克隆过程中细胞基因组的未知损伤和缺失,导致其无法承受高浓度的崩坏能辐射。经过申请,本次实验我们将使用“原持有者(Origin)”个体,即在事件中回收的5岁人类女性开展实验。”
......(视频录像文件)
“你叫什么名字?”身着白色防护服的医生问道。
“......瓦瑟莉。瓦瑟莉·艾斯希尔(Wasserly
Eiseele)。”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回答,语气有些疑惑。
“很好,神志清醒,自我意识正常。接下来你可能会有一些不适感,不过没有关系,完全不用害怕,知道吗?”
画面中,小女孩点了点头。
“好的,‘顶之座(Throne of the World)’系统最大输出力运转,准备开始实验!”
......
瓦瑟莉·艾斯希尔睁开双眼,看到的是校医院病房的天花板,洁白的瓷砖在月光的照耀下看上去有些发蓝。当然,也可能是她刚刚把眼睛睁开的原因。
她想要撑起身体,但是刚刚醒来的这具肉体还有些无力;于是她只能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薛定谔那有些苍白的脸颊。
“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
“有些脑震荡,不过没什么大碍。”
“啊!”瓦瑟莉终于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达利亚斯......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在下面治疗,应该没有生命危险。”薛定谔停顿了一下,“我得提醒你,好奇心害死猫啊。”
“......”
不,你已经深陷于命运与因果的漩涡里无法自拔了。引导着你的不是好奇,不是偶然,而是“定数”。虽然我讨厌这种说法,不过,只有这个我完全无法反驳。真是奇怪啊。
“你的身体没什么问题了,如果仍然觉得不适的话,我会帮你开假条的。”
“不,”瓦瑟莉摇了摇头,“谢谢您,不过明......不对,今天就是期末考试了,我必须要参加。”
“行吧。不过,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