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束烟花升上天空,在空中绚丽的绽放开来。不过,升空高度自然是不能超出笼罩着整个浮空岛的光学迷彩屏障的半径。
和最开始的流程相比,现代的祭典变得更加文明,更加轻松愉快。
八月三十一号当晚,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的,是一场盛大的晚宴,地点则是在学园食堂三楼的宴会大厅。被邀请到的人会在傍晚五点时看到发送至自己终端上的邀请函,凭电子邀请函即可入场。宴会期间可以自由离开,离开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者可以凭同一张邀请函回到宴会现场。电脑会自动登记参加者的到达和离开时间。宴会的形式很自由,各人可以随意到自助取餐区取自己想要食用的食物和饮料,然后可以在会场内随意走动,寻找交流的对象。
宴会中禁止打架斗殴等不文明行为,违者将会被请回宿舍或者立即遣返。
这场宴会的目的是促进来自不同地区的学生的交流,但是很多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交流情报的机会。对此,主办方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私下的交易或情报的交换活动进行。
如果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观察往来不息的人流的话,就会发现参与者们在不断地发生反应,有些人有凝聚到一起的倾向,而另一些人则具有分散的倾向。偶尔,凝聚在一起的人中有一两个会暂时离去,但不久之后她们就会回归之前的圈子,熟练得如同熟知归途的信鸽。
这是一场由势力归属、性格、人际关系、利益等等因素驱动的盛大反应。
夏尔坐在宴会会场的一角,冷静地旁观人群的漩涡。她小口啜饮着手中用高脚杯盛装的香槟,细碎的气泡刺激着口腔。考虑到接下来几天的预定安排,主办方准备的饮品中都没有太多的酒精。酒类饮料基本就是红酒和气泡香槟,每一杯里的量也比较少。
夏尔的注意力并不在食物上;她一向吃得很少,尤其到陌生的地方之后更加缺乏食欲。她饮尽杯中的酒,准备把空杯放到侍者的托盘上就离开。这时,一个端着堆满了各种食物的盘子的身影向她走了过来。
“看样子你心情很好啊。祝你好胃口,我先走了。”
“别那么着急嘛。”来人略带玩味的视线扫过夏尔柔顺的金色长发、略微有点尖的耳廓、以及制服下平坦的胸腹。“不多吃点,身体会发育得不好。”
“你还真把我当十六七岁的小女生了?”
“谁装成二年级的学员,谁就是十六七岁的小女生。”
看着对方暗含嘲讽的笑容,夏尔很有种想打对方的感觉。然而想起规章制度以及自己的任务,她把握紧的拳头藏到了背后。
“怎么,忍不住了?”
“当然,我可是跃跃欲试呢。箭在弦上,可是不得不发啊。”
“嗯。那,我就祝你晚上有个好梦吧。”
夏尔走出了宴会厅的会场,表情一点点沉了下来。
她从喧闹走向寂静,从光明走向黑暗,从生命走向死亡。
她对将要发生的事情感到有些焦虑和不安。
“你到底知道多少,泽洛......”
……
泽洛·阿波卡利斯端着盘子,坐在了因为夏尔离去而空出来的座位上。
阿丽雅走到他面前,而靠在椅背上的泽洛悠闲地仰视着她。
“夏尔走了。”
“嗯。”
“需要加强监视吗?”
“不用了。怎么,平常这种事情不是你自己做决定的吗?”
“请允许我提醒您一下......现在是非常时期。”
“好吧。”泽洛叹道,“一切都按原定安排来。”
阿丽雅颔首离去。
目送自己的副官消失在人群之中,泽洛突然没了胃口,把堆满了食物的盘子放到了一边,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说真的,这么一个机械零件组成的身体用得着吃小牛排和煎香肠吗?”
……
参与者渐渐离场了。
到了夜晚二十三点,宿舍楼所有的灯光都已熄灭。
二十三点半,当宿舍管理员轻微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灯光逐渐远去后,位于不同楼层里的几间宿舍中,一个圆形的洞口凭空出现,而当宿舍中的住客进入之后洞口又立刻消失。
几乎是在同时,一个同样的洞口在距离宿舍区约一公里处的树林中出现,然后迅速关闭。异变前后看似毫无变化的空间里,传来了低语声。
“所有人核对时间,二十三点三十三分。你们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行动。”
用光学迷彩使自己隐去身形的柯萝伊等人迅速分头行动,一如计划所示。
得益于情报人员提供的详细情报,她们得以在行动计划中详细确定每个关键点,演算出最稳妥,最高效的行动方案。例如这份地图,它详细地标出了每一个可能存在的岗哨和监控探头的位置,并且每六小时更新一次以确定是否有新增的监控设施。地下军事设施的信息相对比较少,因为其保密等级极高,一般学员都难以轻易接触到。这也是行动组本次的目标之一。在预定中,行动组在今晚需要在二十分钟之内简要地探查地下设施的结构并绘制地图,以便于接下来的进一步行动。
本次行动原则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虞。
……
柯萝伊独自返回了宿舍区。她的战斗方式使她不适合进行隐秘侦查活动——一旦她与敌人交战,那无异于在这宁静的夜晚引爆一颗上千磅的炸弹。她负责使用“八音盒(Spieluhr)”将行动组成员送到指定位置;“八音盒”的空间传输模式和现在经常使用的固定式传送系统有着类似的缺陷,即只能在预先设定的坐标间进行传送。传送完成后,那些专精隐匿侦查和暗杀的、配备有被戏称为“学生助理”的SA-04X型5.56毫米口径消音突击步枪的队员将去执行她们各自的任务。
柯萝伊也有自己的任务。
她和行动组的其他成员一样接受了隐蔽作战的训练,也能够熟练使用各种特种枪械。不过对于她这样的A级女武神来说,她最熟悉的还是自己原本的武器,枪械只是备选项。
她毫无声息地回到了宿舍区,却没有进入自己居住的那一栋楼,而是如同鬼影一般地飘进了距离她最近的1号宿舍楼。搜查的路线顺序同样事先仔细规划过,尽可能地高效迅速。在这短短的二十分钟内,她需要搜查至少两栋楼。
1号楼是一年级学生的宿舍楼。这片宿舍区中一共有15栋楼,1—5栋是一到三年级学生的宿舍楼,6—9栋是教职工宿舍,10—14栋是三江市支部其他人员的居住区,15栋是外来人员的暂住区,大部分时间它是闲置的,也有些时候它住满了人,就像今天晚上。
柯萝伊开启了光学迷彩装甲的虚数隐形模式,这是德意志分部在进行“第二法”的应用性研究过程中开发出的新型产品。它能够将内部物体转换为复数叠加态,这使得穿着装甲的人员能够对外部环境进行观察的同时不会被外界通过任何方式探测到,直到装甲的机能被解除为止,可谓是真正的隐形。在开发过程中甚至有数名测试员失踪长达数月之久,因为开启了隐形模式后再也没有任何已知手段能探测到她们的存在。直到原型装甲耗尽能量后,里面已经因饥饿和重度脱水而死亡的测试员才被找到。
该技术是对“第二法”的初步应用——将物体视为向量的集合体,将实数场内的向量集合在模保持不变的情况下转换为复数场内的向量,再转换为虚数场内的向量投影。一种解释是,三维物体被转换为四维物体,再投影到三维虚数空间内;另一种解释是,物质量子态的波函数通过某种特定的观测方式得出了特定类型的解,而这个解并不位于我们平日所熟知的三维空间之内。但是这似乎无法解释为什么装甲内部的人能够观察周围的环境,外部的人却无法确定装甲及内部物体的位置,因为实空间和虚空间是正交的。另一项对“第二法”的应用则在几十年前就投入了使用——“顶之座”系统,它将崩坏能转化为内能,但转化后的能量难以控制,整个系统不得不使用类似核反应堆中的冷却回路的装置来对其进行温度调节。
柯萝伊一踏进这栋楼,就感受到了莫名的召唤。这种召唤丝丝缕缕似乎拧成一股,却又泾渭分明互不相同。一种是来自亲人的召唤,一种是将自己修补完全的强烈欲望。
她很清楚,自己的运气相当不错。她唯一疑惑的是,为什么她在这个时间点,进入这栋楼之后,才能够感受到那股召唤。她循着召唤的来源上了六楼,不过没有坐电梯;她已经虚数化的“鬼影”穿过每一层楼的天花板以及上一层楼的地板,再坚硬的物体也无法阻挡她的行动。
617号宿舍,瓦瑟莉·艾斯希尔。
柯萝伊看过计划书中关于她的说明,虽然这不在她的任务范围之内。
“重要人物”,计划书中是这么写的,也明确指出她是行动的目标之一。
柯萝伊谨慎地确认四周,确定了召唤感的源头确实是这里,也确定了周围没有其它异常情况——虽然这种谨慎看上去有些过激。她召出自己的小提琴——它同样处于隐身状态——缓缓飘进了房间里。房间里一片黑暗;她打开装甲内置的夜视仪,房间里的每个细节瞬间呈现在她的视野之中,包括那个坐在床沿晃荡着双腿的身影。
那个身影穿着睡衣,哼着摇篮曲的音调。她的双眼紧闭,安详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似的,如同一位升天的天使。
柯萝伊不自主地沉浸到摇篮曲的旋律之中;几秒钟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启动身上的“八音盒”,将外部的影响隔绝开来。她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是满身的冷汗,不由得往后退了一点。
“你是......”
“嘘,不要把‘我’吵醒了。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我一开始也吓了一跳,原来她一直在我身边这么近的地方放着。”“瓦瑟莉”伸出手,拿起了床头摆放的玩偶,“里面藏着个好东西啊,靠着她我才能像这样操纵空间的力量。”她停顿了一下,“我想知道,你打算用什么代价来换取她。”
“......”
“不用现在就回答我;你大可以回去考虑考虑,或者把我的问题告诉别人,让她们去考虑。时间还长着呢,我已经不着急了。”
“......告辞。”
柯萝伊感到自己在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事情可以做了。她轻提裙摆行了一礼,退出了房间。
她已经完成了她的任务。
十四分钟之后,她按照预定回收了其余的队员,将她们送回了各自的房间。
而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在这个她因为行动的顺利而稍微放松了戒备的时刻,有人正在等着她。
“我还真是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啊。”
泽洛靠在窗帘上,俯视着因这当头一棒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柯萝伊。他厚重的嗓音在笼罩着浓郁黑暗的房间里回荡着,让听者认为这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
不过这种心理压迫对柯萝伊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她茫然的瞳孔迅速找回了焦距,在暗中做着小动作——虽然她很难相信这能提供什么帮助。
“在黑暗中,我也能看得清楚。我想,你今天晚上可能受了不少惊吓;所以你看,我是来提供一个友好的选项的。”
“背叛?”
“不,是活着。”
“那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你不认为是背叛,那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做;这不是背叛,是复仇(Vendetta)。”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词?”
“因为我想让你想清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的这具身体最开始是来自于谁。”
“一个意大利分部的......不!”
柯萝伊的瞳孔骤然一缩,随即目光变得混乱而飘忽不定,声调也变得尖锐,如同一声凄厉的嘶吼。
泽洛冷静地开启房间内的隔音系统。他随意地瞥了一眼开始变得歇斯底里的柯萝伊,右手食指随意地在空气中划过。
“重构(Reconstruction)。”
他背后的窗帘少了一大块,左手上则多出了一把小提琴和配套的琴弓,正是柯萝伊的“哀恸人偶”的完全复制品。
“即兴曲:黑夜(impromptu:Nuit)。”
静谧的夜晚般的曲调回荡在四周,如同夏夜的凉风,抚平内心的燥郁。
“......”柯萝伊尖锐的叫喊逐渐归于平静。
“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性吗?精神崩溃,嗯,这还真是压箱底的绝技,可惜对我没有用。”
“......我不会再反抗了。”
“很好。”泽洛随口回了一句,“有过激的情绪反应是好事,至少说明你的人格还很完整。我还在想,要是你的人格和你的那具破烂身体一样被修了不知道多少次,我还怎么和你好好交流。不过,这也反映出你对自身现在的情况有很明确的认知,只是你自己不断在否认罢了。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们就可以好好商量一下这笔交易了。”
柯萝伊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听着。
“你的‘母亲’真的很能干,她是真正的‘人偶师’,从骸骨中创造生命的‘人偶师’。我比不上她,我只能复制粘贴......跑题了。这笔交易说来很简单:我会给你和你姐姐完整的躯体,保证你们的生命安全,相对的,你要留在这里,作为我的直系下属听从我的命令。”
“这和我之前的生活有什么区别吗?希佩尔当初也是这么许诺我的。”
“当然有。天哪,看在你一回去就会被拆解拿来做实验的份上,别再跟我讨价还价了;我让你们入学,过上勉强算是正常的女武神生活,你真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是。”
柯萝伊静如死水的内心泛起了波澜。她内心其实已经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对于她来说,那是否是一个空洞的许诺并不重要,只要能让她看到些许希望,就是可以接受的。
“我不会为难你。我会去和夏尔说的,让她带着‘空之律者’的核心回去。用她们的命和两个律者核心换一个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利用价值、预定废弃的女武神,这笔买卖还是很值得的,不怕她不答应。我唯一的条件是,三天后,你们其他的人临走之前我再去找她,在此之前你还是听从夏尔的命令。”
“......这是一个机会,偿还你的罪孽的机会。”
这根沾满了蜂蜜和砂糖的大棒砸得柯萝伊晕头转向,彻底击碎了她内心最后的伪装。她完全崩溃了,浑身都失去了力气,仿佛被人抽走了骨头;她跪坐在地板上,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滑落。她死死压抑住抽噎的声音,只是机械地点头。
泽洛看着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
……
早晨的阳光从窗帘那呈正方形的破洞里照了进来,让房间里的物体显现出清晰的形状。
柯萝伊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整洁的轻薄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身体。
她坐了起来,被子从身上滑落,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被换成了睡衣,脱下来的衣物被叠好放到了床旁边的座椅上。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颊上升起淡淡的红晕。
“这个老头......”
她笑了,那是一抹阳光、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的笑容;拉开窗帘,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她体会着,细细感受着自己破碎的内心出现些许愈合迹象的感觉。
希望。
如果这是梦的话,希望我永远也不要醒来......
……
“很好,按照预定,你在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就先行返回。今天下午两点钟有一趟定期往返的运输机,我提前说一声,让你坐那一趟航班回去。”
“好的,夏尔阁下。”
“去吧。”
作为“替补队员”,夏尔必须准时前往作为比赛地点的大体育馆,祭典的开幕式不久后将在那里举行。柯萝伊则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她已经无事可做,该报告的事情已经报告完毕,该上交的物品也已经交给了夏尔。她身上剩下的,只有一直陪伴着她的小提琴,那是卡莲送给她的礼物,是她唯一的私人物品,因为连她的这具身体都不是她自己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她已经不想再考虑自己下午返回德意志分部之后会发生什么事,亦或是泽洛是否和如何兑现对她的承诺。她想起早晨的那种感受,那种温暖是如此的真实,却又像泡沫一般消散在阳光下。
我是有罪的。
一种苦涩的情感缓缓浮现,就如同沁入心田的毒汁被饱经风霜的幼苗当作营养而被饥渴地吸吮,最终这毒汁却从幼苗的小小叶片上一滴不剩地渗了出来,只留下了一株枯黄干瘪的遗骸一般。她感到自己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即将解脱;但是,她还没有见到她的姐姐,也还没有见到那个她想要表达歉意的人,而她差点夺走了那个人的生命。
她能够听见从某个地方传来的喧闹和呼喊声,但是她并不在乎。虽然她没有使用女武神装甲的隐身模式,甚至她的装甲都已经被收走了,但是现在的她比起昨天晚上来更像是一个幽灵。
十一点半的铃声响起,宣告午休的开始。学生们陆续从大体育馆的观众席或选手席上离开,三三两两地往来于宿舍楼、食堂和体育馆之间。柯萝伊尽量在偏僻处行走,避开那些充满活力和青春气息的少女。
不过她们的谈话声不可避免地飘到了柯萝伊的耳朵里。
“你好厉害啊,达利亚斯!剑术比赛都只剩下最后三分钟了,你还是硬生生拿下了两个有效分数。差一点我们就被对手逆转比分了呢!”
“嗯,当时我也是全力而为,对手着实很强,我们只能算是险胜。”
“当时战况那么胶着,真亏你能够使出那样的险招——”
达利亚斯?柯萝伊的思绪顺着某个声音,重新凝聚在了一起。她朝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身去,想要迈开步子——
“你再往前一步,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柯萝伊惊愕地转过身去,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和自己完全相同的人,就好像自己站到了一面落地镜前面,看着镜中映照出的自己的身影。
“我帮你遮掩了一下,要不然她早就发现了你,到时候局面就不好收拾了。想要向她道歉的话,三天后再去;现在你必须按照我的指示做,彻底消失。”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柯萝伊感到自己的脑子变成了一团糨糊,她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高深的现代科技。”“柯萝伊”扬了扬手里的终端,全息屏幕上是各个监控摄像头拍摄的实时画面。
柯萝伊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可是我今天下午......所以您?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那是我的幻想......我希望有人能来帮助我......”
“我来的正是时候,不是吗?现在是十二点零五分。我会把你暂时隐藏起来。”
“为什么?”
“上帝创造世界都用了七天;我只是一个人类,一个人在一天里能够拯救一条生命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了。”
“柯萝伊”的手里出现了一本厚重的书籍。
神之键“虚空万藏”。
书籍自动翻到了特定的某一页。
“此为虚实之虚。”“柯萝伊”轻笑着说道。
柯萝伊的身影化为一道流光,融入了绘制有密密麻麻的复杂花纹的书页中。那花纹仿佛是立体的,从不同的方向看,似乎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太阳、月亮、星辰、城市和各种各样的生物。她消失在书页中后,“柯萝伊”立刻合上了书籍,让它化为无数光的粒子消散在空气中。
“嗯,心分三用着实有些麻烦。待会儿让爱丽丝帮个忙,让她帮我把虚拟人格连接到思维网络里好了。”“柯萝伊”自言自语道。随即,她动身前往地下空港,而两个小时后她将在那里乘坐运输机前往德意志分部的所在地,“黑森林堡”。
……
就在“柯萝伊”乘坐的运输机从空港起飞的同时,大体育馆再次被淹没在了喧闹的浪潮里。
比赛场上的各方队伍无疑是充满了火药味,所有人都是全力以赴。在刚刚结束的电子战项目中,北美分部——实际上就是‘逆熵’——的选手艰难地拿下了胜利。她们使用了一种危险的战术,即使用大量的病毒突破对手的防火墙,而这占据了服务器大量的运算能力,使得她们自身的防御非常薄弱。在被突破了防火墙之后,她们的对手发动了最后的反扑;虽然这并没有成功扳回局面,但是一股信号流最终成功通过接口输入了大脑。这导致了剧烈的眩晕症状,结果比赛的胜利者由于平衡感的短暂丧失甚至无法正常行走,不得不被医疗队抬下了比赛场。幸好她们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在床上躺十二个小时。
比赛第一天的最后一个项目,也是耗时时间最长的一个项目,就是团队模拟战了。在第一天进行的初赛里,八支队伍会在半径一百公里的圆形区域内展开混战,而在四个小时的比赛规定时间结束之后,各个种类敌人的击杀数和各队伍剩余人数会进行加权计算得出最终分数,排名前四位的队伍进入下一轮。如果有分数相同的队伍,则按照剩余人数的多少来排名。如果存在成绩完全相同的队伍,则会展开加时赛。整场比赛都在模拟器中进行,场地随机生成。
显然,这是一项很考验团队综合实力的竞技项目;因为比赛中不仅存在队伍间的对抗,场地中同样遍布着大量的崩坏兽和死士,而整个场地中的资源是有限的。在比赛的最后半个小时,场地中甚至会出现帝王级崩坏兽——它足以对一名A级女武神造成威胁。虽然参赛的选手都是挑选出来的学园精英,她们中有大半的人都是B级女武神,但是凭借四人的作战小队想要单独讨伐这个目标还是显得颇为困难。
三个小时四十六分钟后。
隐藏在暗处的狙击手扣下了扳机,20mm口径的高爆弹从建筑废墟的缝隙中射出,准确地命中了帝王级崩坏兽的头部。随着一声轰鸣,崩坏兽漂浮着的身体偏移了些许距离,但这并不妨碍它迅速锁定狙击手的所在之处。它位于头部和躯体上的十几只眼睛放出嗜血的红光,窥视着瓦砾缝隙间隐藏着的枪口。头部的一只眼睛被击穿让它大为恼怒,躯体下方的触手伸出,抓取一旁的碎石向废墟抛去。它如同水母般的身躯同时在空气中快速地朝废墟游去,想要把敌人拧成碎片。
狙击手抛下了用尽子弹的笨重枪械,从躲藏的掩体中跑了出来,而那堆废墟在砸过来的瓦砾下轰然倒塌。在付出了两人出局的代价后,剩余的参赛者们联合起来,和这只有着一身怪力,移动迅捷的崩坏兽在废墟都市里不断周旋着。狙击手全力奔跑着,背后的崩坏兽越来越近——它抬起了三只足有十米多长的触手——
狙击手突然朝侧向一滚,粗壮的触手带着破风声猛然落下,将地面砸得粉碎。迸射的碎石溅到她身上,即便隔着防弹衣,也让她感到一阵气血翻涌;毕竟防弹衣对钝器击打的效果相当有限。不过,队友没有辜负她的努力;一枚反坦克火箭弹拖着尾焰及时而准确地再次命中了崩坏兽的头部,而在几十米开外的一栋五层建筑的楼顶上,一名扛着火箭筒的女武神正跟着负责观测的队友离开这个阻击位置。这一下把它炸得七荤八素,但实际上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它头部和身躯上大量的焦黑痕迹表明它已经不是第一次遭受这样的攻击了,而这只看上去轻飘飘的崩坏兽防御力却极为惊人。分布在身体各个部位的二十二只眼睛在这十六分钟里已经被破坏掉了五只,但是每次都只能将它在短暂的僵直后刺激得更为疯狂。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在一分钟没有继续行动之后,崩坏兽从出现在这片模拟战场后第一次发出无声的咆哮。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人虽然依旧身处死一般的寂静,但是耳膜却轰轰作响,眼前金星闪烁,脑海里也是一片茫然。整整五秒钟之后所有人才恢复过来,而此时她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可能远离这个区域。
“这次的‘路障’难度不会高了点吗?”
“看起来,这次的整体难度就比往年高出一截。”
在观众席上观看实时转播的人们开始议论起来。
事实上,这次主办方设计的敌人布置确实难度有些高,这导致参赛选手们消耗在崩坏兽类敌人上面的时间和弹药量都大幅增加。相对的,女武神们相互攻击的频率大幅减少——这正是主办方的意图。
“你简直是个天才,居然想到把这玩意儿弄到比赛里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转播的泽洛毫无保留地对旁边的阿丽雅倾泻着溢美之词,“我很想看看,如果它有十一只眼睛被破坏之后,她们会有什么感受。在西伯利亚的雪原上,我们击败它可是颇费了一番手脚。”
“如果是在废墟都市这样狭窄的地形的话......不出五分钟她们就会全部出局吧。”
这只被称作“通路水母(Tunnel Jellyfish)”的特殊帝王级崩坏兽是在第二次崩坏战争的战场上作为“空之律者”的眷属之一出现的。负责阻击的女武神部队利用远程火力支援连续破坏了十一只推测是其弱点的眼睛,结果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发现它的身体周围出现了削弱攻击的空间护盾,并且能够在自身周围半径一公里的区域内瞬时穿梭,每次穿梭之间只有短短三秒钟的间隔时间。这个能力配合它力量惊人的六根触手,短时间内给阻击部队带来了大量伤亡。最后一名A级女武神用自己做诱饵,瞄准它穿梭后三秒钟内空间护盾消失的特性,引导两艘浮空战列舰用饱和式炮击将它剩下的十一只眼睛完全摧毁,令它彻底失去行动能力后击杀。
“太妙了。或许让她们提前出局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正是这样想的。”阿丽雅愉快地说道,“初赛人数太多,所以才让她们撑了这么久。后面可支配战力将会成倍减少,我想决赛的时候让她们提前二十分钟出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泽洛的脑海里飘荡着主办方致全体参赛者公告最后的一句话:
“一切最终解释权归主办方所有。”
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剩下的两天比赛日程也迅速的度过了。
在这样一场充斥着火药味的比赛中,主办方尽了最大的努力避免有人受伤;最为戏剧性的是,团队模拟战的决赛场上,最后的半小时开始之后,当双方队员看到系统模拟的拟似律者出现时,她们默契地选择了立即结算分数——这是规则内允许的一个战术选项。主办方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就差白纸黑字地写出来了;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去自找麻烦。
于是,最终德意志分部的代表队凭借精湛的技术和优秀的团队协作拿到了该项目的第一名。
下午六点钟,颁奖仪式和闭幕式结束之后,学生和教师们逐渐散去,而对那些外来者们来说,她们将在这座浮空岛上度过最后一个夜晚。
不眠之夜。
作为最后一个例行安排,一场演出将在学园大礼堂的音乐厅举行,从九点持续到半夜十二点。
简短的晚宴过后,人流逐渐汇聚到了大礼堂的门口,有序地进入其中。
在瓦瑟莉的眼里,夜幕下的大礼堂不知为何显得分外奇特;即使是外墙上交相辉映的灯光也无法驱赶走这栋建筑上散发出的诡异感,而人流就像是它的食粮一般,渐次被它那黑洞洞的嘴吞噬。她只能将此归结为自己的神经过敏;她定了定神,大礼堂内将所有死角照亮的光线融化了她心中些许的恐惧,但即便如此,当她穿过正门时还是清楚地听见了自己变得急促的心跳声。
“对不起,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快点回来。”瑟琳娜说道。
但是瓦瑟莉并没有抓紧时间迅速回去;她双手撑在洗面台上,水珠沿着脸颊流淌滴落,前额的发丝也被打湿了,因为她刚刚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把凉水。
她发了很久的呆。
这两天她无意中发现自己晚上在梦游,而醒来时什么也不记得,只有一些明显被移动了的物品在提醒着她。她询问了瑟琳娜老师,瑟琳娜带着她去医务室找了薛定谔,后者给她开了一些安神的药物,还给她做心理辅导。
当瑟琳娜走进了洗手间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走神了。”
瑟琳娜摆了摆手,“回去吧。演出已经开始了。”
瓦瑟莉点点头,跟着瑟琳娜回到了音乐厅。
演出确实已经开始;瓦瑟莉在昏暗的观众区内沿着地板上灯光的指引走在过道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你终于过来了。真是的,跑到哪里去了啊。”
“对不起。”瓦瑟莉老老实实地道歉。她的视线沿着这一排座椅看了过去,停留在了一个空座位上。
“达利亚斯的话,她刚才出去了。”艾泽雅解释道。
瓦瑟莉点点头,安静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尽量不打扰到别人。她的注意力随即放在了正在演奏的曲目中。
李斯特的《但丁交响曲》。
此刻,正在合唱的片段正是那著名的句子;从那吟唱的声音中,悲惨和痛苦正缓缓流淌出来。在伴奏下,头戴桂冠,身着白袍的诗人们低声唱着,颂念出镌刻在地狱之门上的不详警示:
Per me si va ne la città dolente,
通过我,走近苦恼之城,
Per me si va ne
l’etterno dolore,
通过我,走近永劫之坑,
Per me si va tra la
perduta gente.
通过我,走近迷途之人。
Giustizia mosse il mio
alto fattore:
正义感动了我那崇高的神:
Fecemi la divina
podestate,
我是圣洁之门,
La somma sapienza e’l
primo amore.
由三位一体塑造而成。
Dinanzi a me non fuor cose create se non etterne,
在我之前再无他物,唯有永恒,
E io etterno duro.
而我亦亘古不朽。
合着喧嚣的伴奏,诗人们的声音交融在一起,变得逐渐高昂:
Lasciate ogne speranza,
voi ch’intrate !
入此门者,需弃所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