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二幕 雷神之怒

作者:中二病幻想家 更新时间:2020/4/29 20:51:42 字数:12126

O voi ch’avete

li’ntelleti sani,

啊,有着健全智慧的人啊,

mirate la dottrina che

s’asconde

请注意这些奇特的诗句

sotto ’l velame de li

versi strani.

隐蔽于面纱之下的含义。

——《神曲·地狱篇》第九首,61-63

雷电明石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前往大礼堂。

说起原因来,即使是她自己也不知道。

然而,也许是在闭幕式结束,她回宿舍的路上,抬头望着气象模拟系统呈现出的灿烂夕阳的时候,一些奇怪的想法从她的心里冒了出来,并且当这些想法被认识到之后,它们就像嗡嗡作响的苍蝇一样挥之不去。

她不想看见那些每日都会见到的熟人,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把自己锁在宿舍房间里。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所以当这个想法在她的内心生了根的那一刻,她的双脚就开始带着身躯忙碌奔波了。

她来到了学园岛附属医院,敲响了薛定谔办公室的门。

“请进。”

“我想请您帮我签一份请假条。”明石开门见山地说道,虽然她对此不报什么希望。对于这种事情,薛定谔一向实事求是,不怎么好说话。

她能够感受到半是疑惑半是严肃的视线聚焦在她的眼睛上。几秒钟后,正当她想要放弃的时候,一道混杂着三分无可奈何意味的声音让她稍稍有些吃惊。

“好吧,我同意了。”

在薛定谔发送经她签字的证明材料和请假条,并获得了来自学生工作部“同意”的回复邮件之后,明石带着一份发送到她终端上的副本文件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

闭幕晚宴结束后,明石向着人群的反方向前进。她刻意避开了那些她熟悉的人,以免她们缠上来问长问短。几乎是片刻之后,她便发现自己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将她攫住,就像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的天空一样将她包裹。

是的,这正是我想要的。无限的空虚,孤独,黑暗——

路灯恰好在这个时候亮起,她只能接着往前走,仿佛在躲避那照亮夜空的光芒。

进入宿舍楼,向在一楼值班的宿舍管理员出示证明文件之后,她开始有些迷茫。

我该做什么?

她毫无倦意;回房间去,难道要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梦乡如同潮水一般将自己淹没吗?这未免也太无聊了。

“不如,”她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喊出声来,“去做点有趣的事情吧。”

宿舍楼里一个人也没有;管理员这个时候也不会到各个楼层巡查。

她从自己房间的门口经过,却完全没有进去的意思。她坐电梯到了顶楼,那里有通往天台的楼梯。她知道一般情况下通往天台的门是锁住的,只有教职员的身份识别码才能够打开;不过,在她面前,只要她想,任何道路都是畅通无阻的。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

“门……是开着的?”

电子锁并没有处在锁定的状态。

开门……或者关门,两种情况截然不同。不过,考虑到教职员工大部分现在应该都在大礼堂,概率的天平倾向于有人在离开时忘了随手关门。

那么,我是该开门还是关门呢。答案显而易见。

“至少,我不用赔偿门锁的费用了。”明石自言自语道。

她伸出手来,推开了门。

……

薛定谔在和夏尔分手之后,就径直来到了5号宿舍楼。凭借自己的身份识别码,她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隔断顶楼和天台的门前。

大门紧锁。

她看着那道足以承受导弹爆炸所释放的冲击波的坚固金属门,有些出神。

电梯从顶楼开始下降时发出的微弱声响惊醒了她。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在此做出决定。

“入此门者,需弃所有希望。”

她伸出手来,打开了门。

……

“你终究还是来了。要是你能待在自己的房间该多好。可是,既然做出了选择,我就再不能反悔。”

在明石面前,薛定谔后退一步,跨入了一道虚幻的门里,另一边是延伸向无穷远处的阶梯和深邃的黑暗空间。在明石的身后,沉重的金属门已经关闭并锁死。她能感觉到,在天台的四周、上空甚至是她的脚下,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整片空间完全封闭。

“八音盒”。

这样的空间封闭能力,比起她之前追逐安洁莉卡时所感受到的要高出几个等级。想必,对方已经获得了完整的“空之律者”核心,“空无王冠”。

与此同时,两位“逆熵”执行官,“秩序之证”劳拉·华盛顿以及“荒野探求者”欧琪丝·阿尔伯特·爱因斯坦(Orchis

Albert Einstein)率领大批机甲部队将明石团团围住,并立即发起了进攻。

明石并不认识“逆熵”的人;但是她看见了机甲上那个类似“无限”的,代表这个庞大组织的符号。对于“逆熵”是如何和德意志分部搭上线的,她心知肚明。她同样明白,自己已经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她渴望解脱,但是她还背负着誓言和命运,她不能在这里倒下。

也许吧。

在两位执行官身边,还有一位用兜帽将自己的脸完全遮住的人影;但是明石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这时无数的炮火如同浪涛一般席卷而来。

“逆熵”一贯的火力压制战术。

明石的眼眸涌上了一层深邃的紫色,电流的风暴和炮火的浪涛轰然对撞。她的右手里多出了一把紫黑色的异形步枪,电弧不断跳动着,在她身后凝聚出三片虚幻的翅膀。在她的左手上,一柄雷霆凝聚而成的利剑正被稳稳握住。

“继续火力压制。”

高能光束被猛烈的雷霆扭曲,呼啸的导弹被灼热的利刃熔化。明石开始奔跑起来,银白色的雷电海洋簇拥着她,向着敌人露出獠牙。

光芒闪过,一台自律人形机甲被利落地斩为两段。周围的机甲拔出近战使用的制式大剑,开启了崩坏能过载模式的剑身两侧延伸出等离子刃,机体由于能量的快速循环而发出嗡鸣声。它们大踏步地朝着目标冲锋,明石却看也不看它们一眼,手中的刀刃将装甲板无情地撕裂,让这些由AI操控的机甲抽搐着翻倒在地。

转瞬之间,明石便冲破了层层封锁,成功突进到了执行官的面前。雷光闪烁的利刃已经消散,她用双手抬起手中异形的步枪,对准了仅仅离枪口不到一米的敌人。

“第三神之键……是投影吗。”

虽然如此,这把步枪上附加的是货真价实的神之键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觑。

银白色的雷霆被迅速压缩,直到呈现出一种充满毁灭气息的深紫色。可以感觉到,巨大的能量正在这把步枪内汇聚质变,枪口逐渐呈现出一种绝对的黑色——那是光子的运动被扭曲阻断造成的现象。

欧琪丝很明白将其放任不管将会导致的结果。她立即开始调整“八音盒”的参数,试图用“空之律者”对空间的操作能力压制“雷之律者”身边逐渐成型的电磁场。此时,她们周围的机甲群已经接近瘫痪,机械结构内部闪烁着代表着危险信号的火花。

空间的扭曲和紊乱使得电磁场的强度被大幅削弱,虽然一些外侧的机甲被卷入空间的裂缝之中,但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明石脚下的地面上,一道道蜘蛛网般的裂缝蔓延而出,混凝土在强烈的电磁场下逐渐破碎,化为细微的尘土。狂暴的雷霆舞动着,想要冲破如同水波般的空间屏障,却收效甚微。看着这一幕,明石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空之律者”的威力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其对各种基本力的混合操作对相近属性的律者及女武神展现出了极强的压制能力。

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全力一搏。

一具深绿色的机械解除了量子化锁定状态,与明石手里的异形步枪相互对接。它底盘下带抓钩的三足支架使其能够在任何地形条件下稳稳地固定住,两侧伸出的两条机械臂内嵌大量的精密线圈,在提供足量崩坏能的情况下,两条机械臂之间会产生强大的电磁场,进而对同属性的武器带来极大的功率增幅。此外,机器主体内安装的某个系统会强制赋予对接武器拟似“风之律者”的力量,明石也同样寄希望于这一点来打破僵局。

毕竟,她此时面对的不是真正的“空之律者”,而欧琪丝并不能完全发挥“八音盒”的力量,尽管她在律者能力的研究上有着深厚的资本。在完全操控律者力量这一点上,即便是身为律者核心适格素体的柯萝伊都没能做到,对于仅仅身为研究者的欧琪丝就更加困难了。

欧琪丝在加大“八音盒”输出功率的同时,迅速展开了大量的武装。她主要依靠重火力武器压制敌人,而面对不同的敌人时,她总是会做好相应的准备,而这次也不例外。

那具深绿色的机器一经启动,周围的物质迅速化为齑粉。“风之律者”的力量解除分子间的作用力,“雷之律者”的力量扭曲光子,使得电磁力失去效果,这导致了物质结构的迅速崩溃。由于空间屏障的阻隔,粉碎力场并没有破坏明石脚下的建筑物,而是迅速向着敌人蔓延而去。

“疯子。”劳拉皱起了眉头。虽然她早已知道了相应情报,但还是对明石的疯狂举动深感震惊。欧琪丝则是暗叹一声,开启了某个系统的开关。这是她的准备之一,“顶之座”系统的简化版,将崩坏能转化为热能,人为增加系统内的熵,恢复分子间作用力。

清楚地看到敌人的应对之后,明石的表情愈发凝重。她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这将是她最后的一枪。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再压抑自己内心里那暴虐的灵魂了。

只有这一次也好,“征伐回响”,借给我力量吧,让我能够对这不公平的命运发出最后的反抗。

……

雨夜。

一个抱着孩子的身影奔跑着,穿行在无人的大街小巷之间。

不知道跑了多久,那个身影终于停了下来,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将自己藏在建筑物的阴影下。她任凭大雨浇在身上,衣服也早已被泥水浸透,却把怀中的孩子小心地抱住,用自己的身体尽量挡住冰冷刺骨的雨水。

那个孩子先前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当路途不再颠簸不堪,缩在相对温暖的怀里的他慢慢醒了过来。

“睡吧。我们已经出来了,现在很安全。”

事实上,这话连女子自己都不相信。“逆熵”的无人机和机甲步兵还在到处搜查,她清楚地感觉到了至少一位执行官的存在。毫无疑问,她们现在的处境相当危险。一旦被合围,没有任何逃脱手段的她只能束手就擒。

“绝不。”她突然喊道,声音压得很低,迅速被淹没在了雨声之中;不过,这喊声还是让她怀里的孩子吓了一跳,于是她笨拙但温柔而充满歉意地抚摸孩子的头,让他平静下来。孩子的身体因为长期的活体试验而非常虚弱,这使她必须要小心行事。她在内心中责备了自己一句。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抽痛。原本,她需要带出来两个人,但是事情并没有计划中那么顺利,她只带出了年纪较大的男孩,另一个女孩依旧身处严密封锁的地下实验基地之中。一路上,她无数次想要回头,但是最终理智压倒了冲动,她紧咬牙关,向着远离基地的方向逃窜,而身后是无数的追兵。

我早该想到,那女孩对他们那么重要,必定会有更加严密的防护。是我的错。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能放弃。

探照灯的灯光从她们身边经过,女子立刻做出了行动。

确定四下无人,她离开了建筑的阴影,横穿过空无一人的大街,迅速消失在了另一条小巷之中。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有人突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仿佛提前知道她会来到这里一般。

“逆熵”的执行官大多是指挥各种机甲作战,本人的战斗力也主要来自于携带的武装。但是,面前的这个人不一样。作为“逆熵”律者研究的阶段性成果之一,她能够在一定范围内运用“雷之律者”的能力,而这力量则源于被关押在地下基地最深处的那个女孩——雷电明石,AEST前执行总裁雷电枭的女儿,“雷之律者”的宿体。

阿斯特拉尔·尼古拉·特斯拉(Astral Nicolas Tesla),拟似第三律者。女子凝重地望着对方。

“你把他带走倒没什么。”阿斯特拉尔瞥了一眼女子怀中的男孩,和面前的逃犯对视着,隐隐中展现出一种上位者的威势,在心理上压制面前的对手。

“可是你拿走了律者核心,这就没有办法了。”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

“你倒是行了一着好棋,薛定谔。”她不慌不忙的说道,“拿走核心,组织就不会再对明石开展高强度的活体实验,而且处于长远考虑,也不会轻易处分掉宝贵的律者素体。再者,只要律者核心被你藏到隐秘的地方,我们就会投鼠忌器而不会对你的生命造成威胁。”

是的,薛定谔想。她虽然自负,自负到不愿意让作战机甲跟随行动,但她毕竟不是个傻子。相反,她非常聪明。

借助眼角的余光,薛定谔看到了正在附近区域移动搜索的探照灯。

察觉到对方视线的移动,阿斯特拉尔嘴角微勾,旋即双掌抬起,向下一压。下一瞬,狂暴的雷电如同暴雨般降下,不仅封锁住薛定谔的行动路线,在这夜晚中更无异于指路的明灯。探照灯光迅速朝着这位置移动,可以想象到,无人机后面必定有大量的机甲协同行动,也许还有一两位执行官。

“该死。”薛定谔暗骂一句,向着面前的人型放电线圈冲了出去。她启动了带有崩坏能增幅器的外骨骼系统,臂甲前端弹出尖锐的钢爪。千钧一发地躲开迎面袭来的球形闪电,借助背后剧烈爆炸释放出的气浪,她瞬间加速,利爪的尖端在银白色电芒的照耀下显得分外冰冷刺骨。灿烂的电弧从她的量子化形态中穿过,在四周打出焦黑的痕迹,而她本人却毫发无伤。

但是在离阿斯特拉尔距离很近的情况下,情况则变得有些不同。强烈的电磁风暴使得粒子的运行变得紊乱,迫使薛定谔从量子态中被动脱离了出来。外骨骼装甲的内置计算机在不断报警,因为周围的电压实在太高,装甲的绝缘防护外壳随时可能被击穿。

成败在此一举。她全力挥动手臂,利刃发出破空的响声,空气中留下几道残影。

然而这努力似乎注定是徒劳的。阿斯特拉尔在利爪命中前的一瞬间化为了银白色的海洋,薛定谔已是避无可避,暴虐的雷霆转瞬之间就将她完全吞没。电流的暴雨笼罩了这条小巷,甚至连尚未赶到的先头机甲部队都在这场风暴中受到影响,出现了短暂的失灵。阴沉的夜空仿佛在应和这场暴怒的洗礼,雨势变得更加剧烈,远处更是隐隐有雷声滚滚而来。

“质能转换”。

薛定谔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她的肌肉组织已经有些不听使唤了。她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几乎被摧毁殆尽,剩下的那一点点也在雨水无情的浇灌下迎来了终结的命运。

很快,我就要像我的小机器人一样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至少,它们还能被修好,而我不行。

薛定谔已经有些绝望了。她的大脑还能够正常运转思考,而这使她更加绝望。

不过她总算想清楚了一件事:自己之所以能够在闪电风暴中存活下来,很有可能是律者核心出现了应激反应,吸收了“雷之律者”的力量。但是即使知道了这一点也于事无补。她并不能使用律者的力量——

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一道迫切的视线。

那道视线仿佛在说,让我来帮助你吧,我一定能行。

“我不能。”薛定谔不知道是在对怀里的孩子说,还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雷霆的海洋正在再次汇聚,周围大量的电荷重新化为了阿斯特拉尔的身体。这一次,为了防备律者核心可能的影响,她并没有利用“质能转换”完全变形为能量体,而是以物理形态出现。她的手中正握着一把异形的深紫色步枪,枪口正对着薛定谔。此时枪口正在充能,周围的电弧疯狂跳动,弥漫出狂暴和毁灭的气息。

“……!”

第三神之键“苍穹殛灭”。被那雷霆所洞穿者,其身躯将尽数化为尘埃。此为磔罚雷殛之枪,自天穹徐徐而落,为罪人带来永恒的劫难。零落苦雨铭刻其身,轰鸣咆哮震慑其心,绚烂雷芒灼烧其魂。

让我来吧。为了活下去而战。如果死了,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薛定谔艰难地点了点头,打开了存放律者核心“征伐回响”的容器——这是先前的闪电风暴中唯一没有受到损伤的物品。

她能够感觉到,怀中的孩子正在迅速成为律者核心的新容器。庞大的力量不受控制地满溢而出,不断产生放电现象。她咬牙忍受着被电弧灼烧的疼痛,尽力让自己不直接这样失去意识,一边迅速捡起地上的一个球形机器人。它的外壳虽然可以承受高温,但是在先前的攻击中它被电流击穿,内部系统被破坏掉了。

不过现在,它有一个绝佳的用途。

她将握住机器人的手臂抬起作为电磁炮的炮架。庞大的力量在迅速积聚,最终全部转化为炮弹的动能。不需要爆炸威力,仅仅凭借其极高的初速度来摧毁敌人——

阿斯特拉尔的脸上一瞬间充满了震惊;不过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旋即微眯双眼,露出了一个平和的微笑。她手中的步枪解除了充能——她本来就没打算真的杀掉这两个叛逃者。

“踏上这条道路,永远不要回头。”

她作出了最后的忠告。

一连串音爆声之后,径直命中目标的炮弹去势不减,贯穿了阿斯特拉尔身后的数栋建筑物,楼房即刻破碎垮塌,灰尘冲天而起。

趁着这个机会,薛定谔脱下了彻底熔化成一团废铁的臂甲,捡起阿斯特拉尔扔在地上的神之键,带着怀里已经再一次昏迷过去的男孩脱离了“逆熵”的合围。她在次日拂晓时分与安排的接应人员成功汇合,于下午乘飞机离开了北美大陆。

……

半年后,罗马城内的某个地下基地。

男孩望着周围令他有些似曾相识的景象,默默地牵着走在前面的那个人的手。

那是一个身高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女孩,但是似乎她和薛定谔是熟人。半年前,薛定谔为了引开“逆熵”遍布世界各地的情报人员,将男孩秘密安置在这里之后就离开了,到现在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落脚地。薛定谔似乎对这个女孩很信任,所以男孩也尽力让自己相信她。不过,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始终还是对这陌生的环境非常警惕。

深居简出的半年过去了,他也终于对这个新环境有了自己的判断,也下定了决心去做某件事情。于是他对女孩——卡莲·卡斯提莉雅吐露了自己的心事。

“这是我作为哥哥的责任。”他说道,“我想要保护我唯一的亲人。”

“薛定谔不算吗?”卡莲笑着问他。

男孩认真的想了想。

“在我看来,她算。但是,从科学上来讲,她不算。”

“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比那血缘更重要……不如说,血缘也是一种诅咒,有时你会发现,血亲反而可能会伤害你,帮助你的人反而不是那些所谓的亲人。”卡莲神色有些黯然地说道,也不管男孩有没有听懂。

不过,不管他有没有听懂,这些话语显然都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我们到了。”

男孩有些茫然的东张西望。

“听好了。”卡莲语气凝重地说道。当男孩把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之后,她接着说道:“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想好了吗?这必须是一个深思熟虑的决定,而不是头脑发热的冲动。力量,必须掌握在那些有资格掌管它的人手中。”

“是的,我已经想好了。”男孩的话语很坚定。

在北美大陆的几百个日日夜夜里,他都何尝不是在考虑这件事情呢。在那个雨夜,在握住那颗宝石的瞬间,他已经在律者灵魂的见证下许下了自己最真诚的誓言。

“好。”卡莲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进去吧。”

……

从那天起,我变成了雷电明石,成为了我的妹妹。

为了她,我肩负上了她的命运。

是啊,这一切是如此简单——我早已不再是我。

这就是我选择的道路。

……

臃肿的长袍被随意丢弃在脚边,露出了那和雷电明石一模一样的面容。

那个人手中握住一个正八面体形状的盒子,空间的波动从中扩散开来。一道裂缝逐渐在半空中浮现,仿佛一双无形的手强行撕开了空间。漆黑的裂缝不知通往何处,但是从裂缝另一边绝对的黑暗里,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令人心悸的狂暴力量。

另一边,第三神之键中积蓄的能量已经达到了顶点。随着扳机被轻轻扣下,一道漆黑的射线洞穿了双方之间的虚空,吞噬掉沿途的所有光线,在其身后留下许久都无法消散的黯淡痕迹。射线无声无息,但是那仿佛将距离削掉的速度以及令人毛骨悚然的视觉感受,让首当其冲的那道人影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意识似乎被扔进了暴风雨之中旋转撕碎。她别无他法,只能增加手中“八音盒”的输出功率;空间裂缝逐渐扩大,最终和携带着将心脏碾碎般威压感的射线碰撞在了一起。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了。

没有剧烈的爆炸,同样呈现出浓郁黑暗的双方逐渐交融,互相侵蚀。漆黑射线的强大破坏力使得空间中出现了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裂缝,而借助这一情况,空间裂缝反而逐渐扩大,将射线迅速吞噬。在周围的人看来,二者的战场就是一个漆黑的团块,它逐渐扩大,在达到一个临界值之后又开始不断缩小。

拿着盒子的人影因为巨大的冲击力喷出一口鲜血,向后摇摇晃晃地退了几步。

面对致命的威胁,选择在一旁见证结果的她不得不出手了。作为“雷之律者”真正的适格者,在付出一定的代价之后,她可以对近似属性的律者核心进行初步的应用。话虽如此,她也是尽了全力才控制住空间裂缝,不让它继续扩张下去。看到那一道漆黑的电芒在同样漆黑的虚空之中逐渐消融,随后扭曲的空间最终恢复了正常,她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抹掉了嘴角尚未凝结的血液。

第三神之键的威力实在过于强大,除了用包含近似无穷距离概念的虚数空间将其攻击吞噬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手段能够硬接下这足以令原子粉碎的枪弹。

明石失去了逆转局面的一击。但是她并没有尝试再次发动攻势,反而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在这一刻,她的思维变得异常清醒。

道路的终点,最终还是来临了。

明石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脸庞上一瞬间充满了震惊,随即又变得释然,露出了平和的微笑。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她想道。

“踏上这条道路,永远不要回头。”

她让手里的神之键熄灭了自己的气焰,将它扔到一旁,而失去能量来源的投影在脱手之后迅速崩解消失。

一切都和那一晚是那么相像。自己同样是作为被狩猎的猎物,但是不同之处在于,猎物这一次再没有办法反抗——或者说不愿意反抗。所以,猎物代替猎人敞开了自己的心扉。

对了,这一晚天空中也没有降下冰冷刺骨的雨水。

即使躯体早已接受了为了容纳律者核心而进行的改造,那一夜的冷意依旧刻在明石内心的深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灵魂里的。

那一晚,最后的那一炮,她确实流露出了杀意。她想要杀戮,想要反抗一切。冰冷的暴虐充斥在她的心里,驱使她对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复仇。“雷之律者”的愤怒和雷电明石的愤怒缠绕混杂在一起,驱使着她行动。

或许,就像卡莲说的那样,力量应该掌握在合适的人手上。现在,它该物归原主了。

你现在满意了吗?她询问自己的内心深处,却没有收获回答。无论如何,她都已经践行了自己的誓言。

让我最后自私一次吧。

……

结果,最后我还是不得不这样做。

“逆熵”执行官,穿着“学园”三江市分部学员制服的明石·尼古拉·特斯拉举起了一把看起来普通无奇的左轮手枪,瞄准了她最后的血亲。

“幸福扳机(Epilogue)”?这还真是故事绝妙的结局啊。

一声枪响在夜空中回荡,明石的胸口绽开一朵绚烂的鲜红色花朵,身体中的力气逐渐消失。她跪在了地上。

过去某位存在制作出了许多类似神之键的武器,它们附带有律者的力量,但是它们由于材料的差异,无法真正达到神之键力量的强度。这些武器包括达利亚斯手中的短剑“真实之键”,以及这把左轮手枪“幸福扳机”。它们通常拥有非常强大的效果,但是同时又有着相当的局限性。“幸福扳机”对于普通人来说就是一把普通的手枪;对于女武神,这把枪射出的子弹能够剥夺她们对崩坏能的操纵力,让她们体内的崩坏能发生紊乱,成为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而对于律者,一旦被其命中,体内的崩坏能就会不受控制地暴走,逆流的庞大崩坏能会产生极高的瞬时过载功率,其威力足以摧毁周围的一切物体,包括律者自己。

这把左轮虽然可以被称为律者杀手,但它想要起作用非常困难;在一位统御自然力量的律者面前,将一颗.38口径的子弹打入对方身体的难度不亚于将其正面摧毁。雷电明石是第二个丧命在这把枪下的人,而另一个人是这把枪的制造者;她们的共同之处在于,两个人都是自愿让子弹射进了自己的胸膛。

“把她丢到虚数空间里——”劳拉的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就被淹没在了滚滚的雷声中。

雷电明石的身体迅速化为一团释放着白炽光芒的等离子体,银白色的雷霆如同液体一般溢流而出。由于失去操控者而变得分外混乱的雷霆在被“八音盒”封闭的空间里肆意扭动,不断膨胀,无差别地破坏着周围的一切物体;紧接着,达到了临界值的不稳定能量聚合体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幸而在某种残存意志的引导下,毁天灭地的爆炸力主要向着正上方释放。炽烈的光柱瞬间摧毁了阻隔空间的屏障,接下来同样毫无阻滞地摧毁了隔绝浮空岛内外环境的防护罩。从远处看去,仿佛刺穿了天穹的雷霆如同一棵银白色的巨树,其上伸出无数张牙舞爪的枝桠,天威般的强大压迫感从中弥散开来。下一个瞬间,震耳欲聋的声响带着惨烈的气息席卷而来,即便将隔音装置开启到最大功率,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依旧将在空间屏障内部的几个人震得头晕目眩。

“该死!快回收核心,我们立刻撤退!”劳拉强忍住大脑内的刺痛和嗡鸣声,大喊道。她带进来的机甲在爆炸的余波中已经全灭,她和欧琪丝的外骨骼武装大部分也被摧毁。只要明石·尼古拉·特斯拉成功回收律者核心,就有能力掩护她们安全撤退,而外面还有预备的战斗力量。

特斯拉靠着女武神装甲的驱动模块撑起自己的身体,跑向明石先前消失的地方。

除了正上方之外,其余位置因为没有极其强烈的能量释放,在空间屏障的保护下地面形态还基本保持着完好。如果爆炸力不是向着正上方释放,如果没有“八音盒”的隔绝,大半个浮空岛都可能在爆炸之中瞬间蒸发,而剩下的部分大概会熔化坠落,让下方的三江市经历一场夜半熔岩雨。实际上,若非“八音盒”在先前抵挡第三神之键的攻击消耗了部分能量,这场风暴并不至于突破浮空岛的防御护盾。

深紫色的宝石在半空中漂浮着,电芒在其上不断跃动。

看着这颗瑰丽的律者核心,明石在身体完全崩溃之前朝她看的最后一眼再次浮现在特斯拉的脑海中。她恐怕,一生也无法忘记那道目光吧。

自豪。解脱。欣慰。遗憾。什么样的复杂感情交织混杂在一起,才能让明石投出那一道最后的目光呢?她不知道。对于这个十多年未曾谋面的亲人,她既熟悉又陌生。

“这个名字是你的……我这样说,你又是否能够接受呢?也许,你一直希望做回原本的自己,是我剥夺了你的命运吗?”

她紧紧握住律者核心,而作为匹配度最高的律者素体,她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其容纳进了自己体内。不过这只是初步的融合,进一步的调律工作还需要等回到基地之后再开展。

不过是瞬息的时间,正沉浸在自己的冥想之中的特斯拉就被一道预感的闪光拉回了现实。她转过身来,迅速与自己的同伴汇合。就在这时,刀芒闪烁,“八音盒”残余的屏障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无法再继续支持的防护罩逐渐消失,让内外空间恢复了一致。内部的高温空气向外快速膨胀,吹起了来人的火红色长发。

达利亚斯冰冷的视线扫过这片区域。她看得出来,在扭曲熔化的金属残骸之间的两位“逆熵”执行官已经接近极限,而从她们身旁穿着学员制服的少女身上,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她非常清楚,这里发生过的事情只有一种可能;即使她再不愿意相信,那都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死者已经安息了,现在应当考虑的是生者的行为。

十罪之九,虚伪欺瞒。

略显虚幻的滔天烈焰暴涌而出,使得受先前大爆炸影响的高热空气再次升温。

“……这个是!”

欧琪丝身上佩戴的计数器发出了警报声。这表明,此时大量的粒子正在加速,不断轰击已经变得破烂不堪,但还有着一定防护作用的装甲。一旦辐射强度超出了装甲的防护阈值,粒子风暴就会瞬间给脆弱的身体组织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

这是“炎之律者”加速粒子运动的能力;在解除了“十诫”第九条的限制之后,达利亚斯可以在短时间内“想象”出律者的大部分力量,而不用担心律者人格的侵蚀。

特斯拉展开了使粒子运动紊乱的电磁场,让它像一面盾牌一般偏转粒子流的轰击。但是在越发暴涨的虚幻火焰面前,她那尚不能熟练运用的律者能力节节败退。如水般流淌的火焰将“逆熵”众人团团围住,而达利亚斯挥下的刀刃将这抵抗彻底摧毁。

一蓬血花飘散,没能完全回避掉斩击的特斯拉被刀刃划过左肩,而电磁屏障也在此时解除了,烈焰欢呼着一拥而上。面对这样的紧急情况,劳拉启动了最后的应急预案。

“天佑国事(Annuit Cœptis)!”

达利亚斯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投向了劳拉掌心中释放着金色光芒的,代表“全知之眼”的符号。

一层层无形的波动瞬间扩散开来,虚幻的火焰逐渐屈服于正在建立的全新秩序,被不断压制;而另一方面,业已消散的雷霆再次发出愤怒的咆哮。转瞬之间,先前无力回天的局面便被瞬间逆转,烈焰被电流侵蚀得节节败退。

不过,这说到底也只是暂时的。

事已至此,达利亚斯不得不冒着巨大的风险,继续解开“十诫”对律者力量的封印;从劳拉嘴角不断溢出的猩红来看,自己能够坚持的时间显然要更长。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压倒对手抢回律者核心,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顺便,如果能拿走已经完全黯淡下来的“八音盒”,也绝对不是件坏事。

十罪之一,孤傲唯我。

十罪之二,狂信崇拜。

十罪之三,喧嚣亵渎。

十罪之八,掠夺强欲。

十罪之十,贪婪饥渴。

熊熊燃烧的,仿佛能够映照出人类内心最深处的邪恶的火焰变得凝实了几分,并且彻底摆脱了劳拉的影响;凭借着对律者能力更深层次的掌握以及更高的崩坏能输出功率,火海再次淹没了仍旧在负隅顽抗的雷电,让源于灵魂深处的渴望、焦躁和暴怒不断冲击着敌人理智的防御。

达利亚斯左手拔出腰间成对手枪中的一把。

第七神之键,“天火圣裁”。

她当即开火,伴随着一声轰鸣,橘红接近白炽的光芒迸射而出,地面迅速熔化蒸发。脑海有着变成一团糨糊倾向的特斯拉本能地躲过这一击,然而她立即察觉到了问题;她没有理会被灼伤的皮肤,向身后望去。达利亚斯一直故意将她和劳拉压制在同一条直线上,特斯拉做出回避动作之后,那道火光便直指她身后的劳拉。而此时的劳拉为了维持对特斯拉的增幅已经竭尽全力,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她呆滞了一瞬,眼眸中瞬间被恐惧所填满。

特斯拉试图操纵电流强行阻挡“天火圣裁”的炮击;欧琪丝展开残余的装甲,希望能够稍微延迟攻击命中的时间。然而就在此时,在场众人的眼前升起了一片纯粹的黑暗;极短的时间过后,黑暗退去,炽热的火光却消失无踪,只有地面上灼热沸腾的痕迹证明先前的攻击绝非虚妄。

看到这一幕,达利亚斯的表情变得更加凝重。她循着自己的直觉朝上空望去;在那里,她看见了一个漂浮在半空中的老人,他长相和气质都非常出众,须发银白浓密,腰杆笔挺,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一根看上去分量不轻的手杖,似乎刚刚摘下的高礼帽拿在另一只手里。

“逆熵”盟主,“殒坠神槛”亚当·克雷威尔(Adam Claywell)。这位眯着眼睛,神似山姆大叔的老头,却是货真价实的“岩之律者”。

“哈!”这位老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有意思。”

“十诫”……“愚人之王”的确是个聪明的家伙,可惜她聪明得太过分了,竟然寻求“熔铁之座”的帮助,背叛了自己的主人。不过说到底,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她。

老人回过神来。“既然泽洛都默许了,我们不放手干一票简直是对不起她。反正最后请客付账的是菲露莱茵,和我们又没有关系。”他神秘地笑了笑,“你这样做,是想抢走我手上的面包啊。”

“你是想让我放弃吗?”达利亚斯问道。

“我是很想这么说;‘雷之律者’的力量就应该回到原本主人的手上,你为此搭上自己很不值得。雷电明石的命运已经结束了,可是你的还没有。”他十分耐心地说道,“要是依旧不愿意放弃的话,见过‘熔铁之座’,从德沃斯金斯回来以后,我随时欢迎你。”

“……”达利亚斯皱起了眉头。

“听不懂没关系,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就这样吧,事无绝对,想想艾萨克·牛顿;人即使是死了,也总还是有机会的。”

不过,结果如何我就不知道了。老人在内心里默默地添了一句。

他轻挥手杖,让手下的三位执行官消失在漆黑空间之中;随即,他微微弯腰行了一礼,就这样消失在了达利亚斯的面前。随着老人的离去,施加在达利亚斯身上的重力增幅、将大礼堂与外界隔绝的重力屏障都迅速消失无踪。

达利亚斯在沟壑纵横的天台上伫立良久,直到沁凉的空气彻底带走了雷霆和火焰的灼热气息。她的唇间吐出了一个令她充满疑惑的单词:

“‘熔铁之座’?”

而在稍远处,大礼堂内,正安静地坐在自己座位上聆听瓦格纳剧作节选的泽洛感受到了外界微妙的变化。那是令人压抑的重力扭曲消失所带来的感觉。

他随即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来吧,好戏开场了。”

……

第二乐章:炼狱(Movement II: Purgatorio),于此结束。

——泽洛·阿波卡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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