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rouded by night, but with steady stride;
黑夜缠覆，然步履坚定；
Colored by blood, but always clear of mind.
身染鲜血，仍意识清明。
晚上二十二点。
满载着晚归上班族的地铁列车在地下轨道中飞驰。
对于在三江市这样的沿海一线城市里生活的人们来说，生活的节奏是非常快的。早出晚归成了一种生活常态——经济的低迷使得普通人身上的负担变得更加沉重。在这样一个阴沉的夜晚，聚集在密闭车厢里的人们显得格外疲倦。点点手机屏幕的亮光被淹没在车厢明亮的灯光之中，如同被厚重云层遮蔽的星辰。车厢里安静的出奇，只有高速行驶的列车发出的尖锐呼啸声。
卡莲坐在车厢里长椅的角落，观察着周围的人群。她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初中生——但是初中生似乎不应该在这个时间在外面乱逛，这为她招来了不少疑惑的目光。她把抱在怀里的书包挪了一下位置，因为它硌得她有点难受。她虽然看上去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实际上她的精神高度集中。
秘密被藏在普通无奇的书包里，位于夹在厚重书本之间的一张薄膜中。
在距离她两个车厢远的位置，另一名少女牢牢地握着扶手，手指不断在手机的屏幕上滑动。晚归的高中学生——这种事情倒是常有的。她戴着蓝牙耳机，所以她面朝车厢连接处站着，以便清楚地看到到站信息。也正因为如此，少女不时抬起她埋着的头——医学专家也许会对此发表一些意见，比如不良习惯对颈椎可能造成的损害。无意识中，她的身上散发出属于年轻女孩的青春气息，使得周围因为一天的工作而显得有些沉闷的人们受到了些许的疗愈，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不管怎样，身边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孩总归不是件坏事吧。
车厢里再一次响起了报站的广播；少女听不到，但她收起手机，略显困难地朝车门挤过去的行为表明，她显然及时地注意到了电子屏上滚动显示的到站提示。周围的人群尽可能地为准备下车的人让出一条道路，这或许体现了文明社会的成员所必需的某种素质。
大家过得都不容易，互相体谅一下吧。
少女有些费劲地下了车；而在相隔三个车门的距离处，卡莲也下了车，将位置让给了一位中年女性。她们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对方，一前一后乘坐电动扶梯来到了地铁站上层，又先后从同一个出口来到了车水马龙的道路旁边宽敞的人行道上。
卡莲跟在那名少女的背后，两人大概相隔有将近十米的距离。她们不急不缓地前进，穿过建筑之间的缝隙，进入少有行人的小巷，繁华的景象已经被她们甩到了身后，注视着这里的只有清冷的月亮。
少女转过身来，缓缓点头。
“走吧。”
话音刚落，她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三江市郊区，一栋正在建设中的大楼内部。
这里位置偏僻，周围是尚未被开发的区域。在政府的规划中，这片区域将被建设为住宅区，而这栋大楼则是与之配套的商超综合体的一部分。
在这座被脚手架包围着，仅仅完成了钢筋混凝土主体结构的建筑内，卡莲和少女身体的轮廓在黑暗中勾勒了出来。
少女突然抢上前一步，同时直视着卡莲的双眼，示意她不要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卡莲完全明白其中的含义，她就像是之前排练过无数遍一般，迅速伸手抽出了书包里夹带着的那张薄膜——她一直将书包背在自己胸前——递给了少女。
那是一台不含金属成分的便携式简易终端，只能做一些特定的操作，比如让某人用手指简单地在某份文件上签字，而完全不需要纸笔以及写字台之类的东西。然而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下，这种物品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
少女迅速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将薄膜式终端还给卡莲。紧接着，她故技重施，试图让两人再次转移位置——但是失败了。在突然升起的白色浓雾中，正待被擦去的身体轮廓刚刚变得稍显虚幻，就再次重新浮现了出来。伴随着浓稠的雾气，四周回荡起略显俏皮，却又冰冷残忍的笑声：
By the pricking of my thumbs，
拇指怦怦动，
Something wicked this way comes．
必有恶人来；
Open，locks，
来者皆不拒，
Whoever knocks！
洞门敲自开。
“看来，我们的这些朋友也掌握了今夜这座城市里的秘密，不是吗？”少女轻声自语道。
卡莲吃惊地看着身旁已经解除了伪装的少女，她那嫩绿色的长发顺滑地垂下，祖母绿般的眸子里星光熠熠。她的身体上缠绕着虚幻的荆棘和藤蔓，植物的尖端轻柔地触碰她的脸颊，似乎在表示臣服。
和它的出现一样，乳白色的浓雾倏忽之间便退去了，周围的事物形态变得清晰可辨。但是少女没有再次尝试直接消失离开——她知道那是徒劳无功——因为紧紧包裹着这座未完工高楼的云雾遮蔽了她的视线，仍旧隔绝她对外界的感知。
雾，她想着。充满了未知和恐怖事物的雾，隐藏着谎言，也隐藏着——真相。
“我想，我可爱的艾米莉姐姐已经告诉了您我在这片区域的消息了吧？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冒这种风险呢？”
一模一样的银发，墨绿色的眼睛，眼神里充满狡黠，欢快而冷酷的语气，以及不经意间露出的那一抹骄矜。少女想着，她就像她的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这张面具之下有爱，有恨，但谁又知道呢？
“确实，谁都可以对此加以利用……”少女说道。
“或许……”那欢快的语气一变，取而代之的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严肃声调：“你是在等我上钩？”
“雾中人”希昂·西尔维娅（Sion Silvia）。
虽然她们互相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毫无疑问，她们都曾经拥有海拉蒂涅这个名字，是“愚人之王”薇姿楠·海拉蒂涅（Vesha
Herladini）最优秀的学生。艾米莉执着坚定，希昂敏感多变，梅莉安娜天赋是最高的，但是有些孩子气。少女在很久之前就认识她们，那时她第一次到“愚人之王”的宫殿做客。
“呵呵……”
少女很明白，希昂看上去显得傲慢自负，这恰好将她谨慎的一面隐藏起来。在明白对手的手中有什么牌之前，她不会贸然下注的。
不过，我也是一样的。
经过数秒钟的诡异沉默之后，希昂狡黠地笑了起来。
“这样僵持下去好像没什么意义。您也是个相当谨慎的人，这我一直以来都知道。”
她背后的雾气变得淡薄了一点，三个风格完全不同的人几乎是立刻出现在了少女的面前：戴着尖顶宽檐的巫师帽，身上紧紧地裹着暗蓝色披风的纤瘦少女；有些蓬乱的金色鬈发上端正地戴着主教白冠，套着整洁的祭衣，面容平和淡然，像是刚从某个宗教仪式上赶来的主教；穿着深灰色军大衣，戴着黑色皮手套的男人，拉高的立领和压低的军帽帽檐几乎挡住了他的整张脸庞，只有如同鹰隼般锐利的双眼在衣物的缝隙间闪亮。
再加上穿着剪裁合体、素雅恬静的白色长礼裙的希昂，这四个人简直是代表了四种不同的文化。简直无法想象，他们是同一个组织的高层。
“还真是倾巢而出了？嗯，背叛者的联盟——”少女故意挑衅似的说道。
戴着巫师帽的少女皱了皱眉头，显然不是很高兴；那位主教的面色和眼神毫无变化；穿着军大衣的男人——他看上去曾经是军人——向前跨了一步。他高大的身材和锐利的目光非常有压迫力。
“‘皇帝’。”他说道，然后便一言不发。
少女——阿黛尔——迅速地看了一眼那位平和的主教，见他没什么表示，便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我想，我们不必再打哑谜了吧；既然‘海渊猎人’的四位要塞司令官都到场了，不妨开诚布公地说明白：你们是想要拿走我的这条命，还是想怎么样？”
戴巫师帽的少女向前倾了倾身子，几缕深蓝色的头发滑落了下来。她是“海渊猎人”的四座移动要塞之一，“渊底城塞”的最高指挥者，“暗渊的行者”拉莱耶·沃卡斯特（Ralyeh Vocast）。不过一只戴着手套的、稳如磐石的大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这只手属于一位已经在某国政府档案上注明“已死亡”的将军，“荣光城塞”的指挥官，“铁血司令”劳乌斯·德乌斯托（Laus Deusto）。最后是暂时没有做出任何行动的两位：司职管理“暗月城塞”的“渎信圣枪”赫弗里希·卡恩斯坦（Hälflicht
Kallenstein），过去“隐匿议会”的议员“审判”，以及掌握着“匿影城塞”的希昂。
“你觉得是怎样呢？”拉莱耶的话语中藏着明显的不悦。
“ 我终究是要死的，不是吗？可是谁又能想到我竟然能活这么久？”阿黛尔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这样互相的试探被一句简单的话语打破了。
“她在试图和外界交互。”平淡的声音从雾中传来。
希昂已经再次隐匿到了雾中；在这浓雾包裹的空间中便是她的领域。雾气即是她的触须，可以探知到其中任何微小的变化。她即是雾气，无形无味，无声无息。
“二对四。你们以为这就能挡住我？要麻烦你了，卡莲。”
至少从表面上看，阿黛尔彻底落入了猎人们的陷阱。她引诱敌人前往另一个方向，再瞬移到反方向争取时间的努力宣告失败。很明显，希昂不愿意放弃这个大好机会。她虽然怀疑阿黛尔可能反过来下套，但机不可失，她只能调集足够多的战力，准备足够多的手牌以应付突**况。
“苍翠始源”阿黛尔·尤克特拉希尔，“隐匿议会”的议员“皇帝”。在资料里，是掌握着“支配之律者”力量的女武神，很有可能超越了S级女武神的规格，并且手中可能有不止一把神之键。据议会内线的情报，其能力可能是对生命体的支配，大部分情况下支配对象是植物——可能是拥有复杂精神的动物难以实现思维的共享，毕竟她应该不是真正的律者。
实际上，阿黛尔选择移动到这样一栋没有生命气息的大楼并且随身没有配备其他人员，这一事实成功令希昂下定决心发动袭击。不过，她将卡莲隐藏的很好，一直以来都是。设下陷阱试图狩猎阿黛尔的希昂知道，阿黛尔拥有的力量很可能远不止情报中所提及的那些，但是她并不知道在阿黛尔的布局之中，“犹大的誓约”的使用者，“学园”曾经的S级女武神，卡莲·卡斯提莉雅，才是真正的核心。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真正的血脉和姓氏，因为她之前从来没有运用过那份力量。
卡莲点了点头，黄金色的沉重十字架被稳稳地插在地面上，水泥地被砸出了一个坑。
“犹大的誓约”的真正力量，那熔铸进神之键的鲜血所蕴藏着的，弑杀圣者的荣耀——
“天恩圣裁——”卡莲在心中大喊道。
……
她很清楚地记得，自己离开佛罗伦萨后，阿黛尔去找过她，让她加入“守墓人”。
“我太累了，不想再栖身于斗争的漩涡之间了。”
“你很清楚，还会有下一次崩坏战争的。”
“不，我倒希望自己在那之前就寿终正寝了。”话语脱口而出之后，卡莲才反应过来，自己面前的少女已经度过了不知道多少岁月，远远比她几十年的人生要漫长。
她想必是在脸上表现出了歉意，所以阿黛尔才会回答道：“没关系，追求自己的幸福是人类必然的天性。不过，你想要去过普通人的平静生活。我问问你，你确定，自己忘得掉过去的一切吗？”
卡莲认真地想了想。
“忘不掉。”
“你还记得成为女武神时立下的誓言吗？”
“当然。我们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人类而战斗，甘愿献出自己的生命……”她有些沉闷地说道，“哦！我有时候觉得，这些冠冕堂皇的言论……”
“毫无疑问，你依旧相信它是正确的。”
“我毫不怀疑。”卡莲烦躁地挥了挥手，“那又怎么样呢！即便是为了人类的大义，也要看是在谁的手里啊。”
“我懂了。”阿黛尔说道：“你感到厌倦，是因为你对某些人不再信任。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是正确的，但是不认为为某些人做事是正确的，对吗？”
“正是如此，”卡莲的话语变得急促了起来，“我信任泽洛，但是最后却发现他杀了我的家人，也杀了他自己所有的家人；我爱着布鲁诺，但他不得不和卡斯兰娜联姻，我能够理解他的不自由，在他妻子逝世之后我答应他帮助他的女儿；可是达利亚斯六岁就被送上了战场，最后还成为了女武神。我不是出于那种想法才去帮助他的：把他的女儿培养成一件工具。这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我原本以为他想让我来弥补缺失的母爱，但是我错了。我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假如你能够允许我这样说的话——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我自作多情。这一切太疯狂了——大崩坏，还有那些什么让先祖复苏的鬼话；我是说，难道我们的使命不是消灭崩坏，消灭这些悲惨和不公吗？可是，牛顿，那个一直对我唠叨着公平、正义、骑士精神的人死了，死在我的面前——她到死都坚信着那一天的到来。为什么这种事情在我的眼前不断发生，而且愈演愈烈呢？我不明白啊。”
“也许，我能给你提个建议。”阿黛尔沉思着说道，卡莲惊奇地看着她。
“原谅我不能为你做出确切的解答，因为答案还是要你自己去寻找。我只能提出建议——假如你愿意参考的话。你把自己置身于漩涡之外，苦思冥想但是得不出结果。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应该回到局里，这样才能够去寻找你想要的线索。你现在苦恼的这一切——”她的手向外一推，“都是表面现象。其中必然有深层次的原因，导致了它们的发生。”
“你想让我寻找事物的本质和根源？”
“是的。我不建议你回到‘学园’——尽管当初我选中了你，把你招进女武神部队——因为正如你所感觉到的那样，现在的‘学园’既复杂又混乱。我给摩尔提打个招呼，让你加入‘守墓人’；你在那里会有一个正式的地位，拥有调查的权利和行动的自由。打起精神来，你离寿终正寝还早着呢。”
那是十一年前的事了。在那之后，她第一次知道了自己身上流淌着的是怎样的血脉，也真正走上了为寻找答案而战斗的道路。
有时候真的感觉世事很奇妙，卡莲想。她已经找到了一个答案，也不再仇恨泽洛·阿波卡利斯，尽管他的手上确实沾满了血腥。她想要找到更多的答案——但是她知道一件事，非常确定；她永远铭记自己的誓言——为了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
伊甸园，毫无疑问。在场的人想。
在那个瞬间，在场者的眼前或多或少地出现了一点幻觉。
紧随而来的是，如同坠入梦中的非现实感。
雾气已经完全散开；向未竣工的大楼外望去，绚烂的花朵淹没了大地，神圣的光芒驱散了黑夜和恐惧，普照在盛开的缤纷之中。在这似乎延伸至天际的花海中，一栋半成品高楼矗立着，这实在是令人感到错愕和违和。
卡莲靠在闪耀着光辉的十字架上。她脸色苍白，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自身的体重了。她坐了下来。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变得滞涩呆板；有什么东西涌进了她的脑海，让她浑身上下如同生满了锈的机器般吱嘎作响，难以行动。
“天恩圣裁”——制造者封存在“犹大的誓约”里的光辉。在使用特殊的血液将其完全解放之后，人类亦可弑杀圣者。它的作用是产生一个范围巨大的崩坏能无效化区域，除非是超出规格的力量——超越律者的位格——否则体内的崩坏能都会迅速流失直至归零。即使是律者，在其中也会被极大地削弱。对于女武神来说，这可能会带来生命危险，哪怕是对于使用者也是一样；这个能力不分敌我。
当雾气完全散去的同时，希昂的身体也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某一处。她同样发现了自己暂时只能算是个普通少女的事实，但她更加关注的是另一件事。在这一刻，她似乎不再是对一切悲惨命运了如指掌的巫婆了；她那惊愕和恐惧的表情正像是目睹了班柯那染血的鬼魂的麦克白，是那被命运玩弄嘲讽的对象。
“沙尼亚特！”她尖声叫喊道。“你是最后一位沙尼亚特家族的女武神。”
“你猜到这是个陷阱，但是你并不知道这陷阱有多深。”
“呵。”希昂喘了口气，语气里充满嘲讽，“你错了，你以为我是闭着眼睛往火坑里跳，但实际上，我是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
阿黛尔向后一跳，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无形的风刃，那呼啸的飓风将地面撕裂开来。
突然出现的，在场的第七个人。她戴着银白色的面具，狂风在她身边如臂使指。她身穿将优美的身体曲线完全勾勒了出来的华丽军礼服，腰间佩戴着锋利的佩剑，虽然她指尖缠绕的风比任何刀剑都要锋利。她的风咆哮着，预备着将一切撕个粉碎。
“是的，在‘天恩圣裁’的范围内，她无法生成律者所具备的场。不过，你想直接一举将我们消灭于此，怕是不太可能了。”
用面具掩盖身份只是为了避免被人落下口实罢了；奇怪的固执。呼啸的风早已说明了一切。
“我终于明白了。‘九王国’即是你的力量本身，所以你才可以不受‘天恩圣裁’的影响；那是超越律者的力量。”
源于“第六法”的，支配生命体的力量。
源于“第七法”的，支配无机质的力量。
这就是她——阿黛尔对“支配之律者”力量的理解。不仅仅是将大量个体联系在一起，而是万物的“皇帝”。
成百上千的叶片或是花瓣在空中飞舞。它们都是“支配之键”，彼此之间既没有区别，又全然不同。如果这些神之键是四散飘零的，带有不同纹路的花叶，那么她就是根源，是屹立不倒，孕育出九个王国的世界之树（Yggdrasil）。
飞花落叶划出璀璨的痕迹，光的风暴吞没了周围的一切。绚烂至极，而又暗藏杀机。
“繁华的剑舞”。
面具女子将双手间缠绕的暴风释放到了极致。猛烈的吹息将闪耀的弧线粗暴地推向另一个方向，但是片刻之后它们便再次沿着一条优美的轨迹再次席卷而来，正如落叶无论如何最终都将落到地面上一般。她迅疾地拔出佩剑，隔空一斩，无形的气浪向着那黄金的十字架以及背靠它的那道人影袭去，攻敌所必救。
阿黛尔无法操作气刃周围的空气减缓它的去势，因为被那名面具女子所操纵的风周围，剪切力全部变为零；并且，她不能确定，自己对周围空气的操作能力要强于“风之律者”。她只能让部分叶片倒转回来挡住攻击，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爆鸣。趁此机会，面具女子裹挟着风，如同一颗炮弹一般冲了过来，气团周围的大量涡流使得飞射而来的叶片全部不情不愿地滑过，无法阻止她的脚步。她的气势似乎正在不断提升，风暴呼啸而起，甚至让人难以站立，如同被抛进怒涛之中的小舟；整个空间仿佛都随着风的愤怒而震荡，恐惧地发出喑哑的叫声。
无数的“支配之键”瞬间熔化重铸为一柄骑枪，枪尖直指风暴的中心。阿黛尔任由强风吹拂而过，她心里明白，自己要对付的不是这团风暴，而是掀起风暴的那个人。对方已是避无可避，只能用佩剑荡开枪尖。骑枪就在此时重新散开，点点金光笼罩向一旁的四位猎人。
她只来得及向卡莲喊了一句，虽然不清楚她还能不能听得到：
“坚持住。”
面具女子的剑刃向她的胸口刺去，而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劳乌斯举起右臂，手掌张开像是要抓住面前的风——而暴躁的气流立即臣服于他，在他的面前构筑起坚不可摧的墙壁，将叶片弹得四散纷飞。
“白垩之城”——借助他人的力量来构筑坚实防御，保护己方。
这也意味着，卡莲已经到了维持“天恩圣裁”的极限，猎人们开始恢复完整的状态。这时候就需要“B计划”，也就是备用方案——人们通常是这么称呼它的。
还好那位老朋友没有迟到，否则她还要颇费一番手脚。二对五，即便并非全无胜算，也必定会赢得相当艰难。
风变得愈发猛烈，整座大楼都开始摇摇欲坠。阿黛尔眼神一凛，构成建筑的物质随即在她的意志之下开始迅速崩塌，灰沙冲天而起。正在此时，一条钢铁巨兽从大楼的地基之下破土而出，在它的头部，数不清的红热刀片在高速旋转，泥沙土石在落入它的大嘴的瞬间就变成了一堆碎屑。这机器看上去就像是沙漠地区传说中常有的沙蠕虫，只是从其体积来看，即便是高楼大厦也会轻易成为它口中的美餐。
神州政府和AEST神州分公司的秘密合作研发项目之一，编号X—004，巨型熔融式盾构机。目前只有一个人能够轻易地操纵这有着一百二十组战车级反重力引擎，能够在三维空间中灵活运动的庞然大物。这个人阿黛尔和泽洛都认识，毕竟当初她是从“学园”跳槽到神州工程局的。
阿黛尔预先定好的的通讯频道里传来了令她十分欣慰的声音。
“怎么，想来天上飙车吗？”
即使身体在不断下坠，卡莲也一直望着那无边无尽的绚烂花海；当她看到大楼的垮塌和这庞然大物的出现并没有对绽放的花朵造成丝毫损伤的时候，她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
她感到有人在朝她喊叫，不过她有些不在乎。
然而，那声音坚持不懈地努力着，试图让她把剩余的一点点注意力放到它上面。
此刻，在卡莲的视野里，一具躯体正在被钉在十字架上，鲜血在流淌；另外一道身影跪在它面前，紧握的双手抵在额前，似乎在祈求原谅和理解。这样一幅画面和周围盛开的花朵比较起来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却一点也没有对此感到惊奇。
然后，她看见了光——在温暖的阳光之中，她又听到了来自某人的呐喊，那声音在变得逐渐清晰——
她眼前一花，改变了模样的世界重新映入她的眼帘。
根本没有人在对她喊叫；但是她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脑海里似乎有一圈圈的波纹正在荡漾。在意识混乱的时间里，她应该是把这耳鸣般的嗡嗡声当作了某人的叫喊。她试着转动头部，嗡嗡声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一道使她完全清醒过来的清脆声响，像是有人在她耳边打碎了一个玻璃杯子。
“她醒了。怎么会被神之键的残余意识给影响了？”
“谁知道。喂，起床干活了。”
卡莲望向说话的人，但那个穿着有些皱的工作服的人没有理会她，而是专注于自己的驾驶操作。在那个人身后的另一个位置上，一名身穿便服的少女正在协助驾驶员进行操作。而在卡莲的面前，一位和那位少女相貌有着七八分相像，只是年龄看上去更小一些的女孩正在认真地注视着她，小巧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卡莲收回视线，凝望着女孩墨绿色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梅莉安娜。”她轻轻地说道。
“意识正常。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们暂时没时间讨论这些事情了。卡莲，还有力气吗？我们有点撑不住了。”艾米莉说道。
卡莲这才注意到她身处的地方；像是某个机械的驾驶舱，布局类似浮空战舰的舰桥，但面积要小上许多，而且墙壁和天花板上都布满了各种电子器械，至少有数十个信号灯在不断闪烁，乍看上去令人头晕目眩。两位驾驶员都戴着接驳了数据线，固定在头部的头盔，这让她们能够在这密闭的驾驶室里以第一人称的视角观察外部情况。梅莉安娜已经跑回了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和她“姐姐”的座位并排的驾驶座，熟练地戴上了那个对她来说稍微有点大的头盔，扣紧了固定装置。
“把我放出去！”虽然暂时还不了解具体情况，但是卡莲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清楚。她同样清楚的感觉到了那让人心安的，背后巨大十字架的存在，于是她迅速作出了决定。
“做好滞空准备。”梅莉安娜说道，“驾驶员固定装置无异常，允许解除局域重力增幅！第024至033号门开启，启动正压释放系统。”
她很快充满歉意地补充了一句：“抱歉，设计图里没有供人快速出舱的专用通道。”
数秒钟之后，当卡莲通过一段并不算很长的金属通道，被七荤八素地抛出去之后，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空中迅速下坠。一天之中第二次从上百米的高空无保护地坠落，并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体验。
她看着头顶上那个巨大的黑影，终于明白了自己先前身在何处。
……
“拟态‘黑渊白花’。”
摘下了面具的温蒂把视线聚焦在那柄金色的骑枪上——飞舞的叶片再一次消失了。
“‘支配之键’能够借助‘虚空万藏’的力量拟态为其它神之键？”
“是我赋予它们定向变换的命令的。它们本身并不能变形，但通过我对它们的‘支配’，它们可以拟态为我了解构造的武器。不过，这确实是属于‘理之律者’的能力。”
一道道龙卷风如同时速数百公里的列车般碾压而来，大地在其螺旋状的尖端之下支离破碎。在极小的区域内，空气高速旋转并高度压缩成柱状，其边缘比手术刀还要锐利。由于空气柱和周围大气之间的摩擦力已经消失，即使不再额外输入能量，它的旋转速度也可以保持在一个恒定的数值。这使得操纵者不用消耗太多的能量就可以维持住在空中盘旋的数十道龙卷风，借以发动攻势。
温蒂手中的佩剑显然被当作指挥棒使用，这可以大幅节约她大脑的运算能力。剑柄内镶嵌的律者核心“天灾眼眸”使这把原本并没有什么特殊力量的佩剑拥有了“风之律者”的性质，某种程度上此时的它可以被算作是第四神之键，能够大幅增强“风之律者”适格者的能力。由此看来，给了菲露莱茵五十个亿的中介费之后，那位英格兰分部的“永远的女王”也并非全无赚头。
在龙卷风呼啸交错的间隙中，温蒂还不断释放着无形的风刃和空气炮，设置使特定范围内空气迅速膨胀或收缩的陷阱，干扰目标的移动。
阿黛尔将手中的骑枪举至胸前，来势汹汹的风刃劈砍在其上，将她砸退了一段距离。她刺出手里的骑枪，枪尖所过之处，空气炮弹顷刻间便化为清风，消散无踪——这是“死之律者”的能力，加快事物“消亡”的速度。她毫无停滞地向上跳起，两道咆哮的风暴穿过她上一个瞬间所在的地方，像是两辆列车会车一般交错而过。
此时的温蒂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拥有数十只臂膀的巨人，每一拳都有着致命的威胁。骑枪不断地分裂又重聚，“繁华的剑舞”不断被龙卷风弹飞，始终无法造成有效的伤害。反过来，在阿黛尔不断的周旋之下，温蒂同样无法通过短时间的爆发击杀对手。
在离温蒂和阿黛尔不远的地方，则是另一片战场。
随着“天恩圣裁”效果的不断减弱，猎人们逐渐恢复了崩坏能的操纵能力。借助温蒂对整片空间内大气的操作，劳乌斯轻松地构筑出坚不可摧的空气堡垒，模块化的压缩气体装甲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出现在最恰当的地点。不仅如此，劳乌斯还自如地指挥着大量属于拉莱耶的改造机械体。它们类似蜘蛛的底盘离地足有一米高，背部安装有一条直径一米多的机械触手，它有着花苞似的尖锐头部，藤蔓般的身躯，花瓣是两米长、带有四排锐利倒刺的利爪，花蕊则是射线炮。所有炮口都对准同一个坐标，数十道光束离开炮口后在那一点尽数折射汇聚，白炽的射线使得覆盖在盾构机的封闭式圆柱状外壳上的晶体层迅速融化。另一方面，梅莉安娜不断修复着晶体保护层，不仅仅是为了抵挡来自劳乌斯的炮击，也是为了阻隔死死包裹住机器的希昂。浓密的白雾不断干扰着传感器的正常工作和驾驶员的判断，更试图穿透晶体层以及合金装甲板以渗入其中。一旦她成功渗入机器内部，就能够造成极大的破坏；她的汞—强酸蒸汽雾化形态可以引发严重的线路破坏和短路，并且威胁内部人员的生命安全。
而在机器的周围，不时有大量的细小方块在某个位置组合成射线炮，以绝佳的射击角度向敌人倾泻怒火，随即在还击到来之前拆解重构。高热的射线被致密的气体装甲阻挡而下，掀起狂乱的余波，将不断侵蚀着晶体防护层的浓重雾气吹散些许。
拉莱耶和赫弗里希则是被另一位阿黛尔阻挡在稍远的地方。以泥土为原材料，“支配之键”为核心，阿黛尔能够构造出与自己近似的个体，拥有她几乎全部的能力。和“理之律者”的“重构”不同，“支配之律者”创造的个体和本身不存在主次之分，并且除非所有个体被同时摧毁，否则“支配之律者”不会消亡；残存的个体能够迅速构造出其他成员。在所有“支配之键”内存储的上千个人格均可以同时投入战场，唯一的问题是所有个体共享同一位律者的力量，使得可支配的崩坏能被均摊到每个个体身上。这边的阿黛尔正运用“支配”的力量，粗壮的树木或藤蔓不断破土而出，压制两名敌人。
三条布满吸盘，蛮力无穷的腕足强行将一棵十几米高的巨树连根拔出，将其作为武器左右横扫，将迅速生长，试图将臃肿的躯体缠住的荆棘撕扯，碾压，粉碎；在伸出八条腕足的肉团顶端，一道包裹着神圣光芒的人影稳稳地站立着，他的周身环绕着数十柄由崩坏能凝结而成的、整齐排开的仪式双尖枪，往往一道模糊的光影闪过，一株张牙舞爪环抱而来的树木便化为灰烬。
不过阿黛尔毫不慌乱。
“密林，大地，永恒的母亲；繁华，苍翠，皆归于根源。”
翠绿的波涛一波接着一波，试图吞噬位于中央的孤岛；双方僵持不下。化作飞灰的植被变成养分，让森林更加茂密葱郁。
“掩护我。”赫弗里希道。
“明白。”拉莱耶将大脑内的思考通过由四肢变形而来的，将本体与异形肉团内部空腔的肉壁连接在一起的神经束转变为共振声，将信息传达给踩在自己身上的同伴。
几乎是在同时，从附近海域抽调而来的大量水分从地下渗透至地面，将密林覆盖的区域化为了一片滩涂。高盐分的海水完全浸没了树木的根系，并令其迅速窒息腐烂——这源于“侵蚀之律者”和“死之律者”的力量。失去支撑的林木成片倒下，露出了原本藏匿于其中的阿黛尔。站在肉团上不断凝聚白炽圣枪的赫弗里希右臂轻挥，数百道枪芒遵循他的意志向目标攒射而去。然而，依旧翠绿的叶片从倒下不久的树木上迅速脱落，化作一团风暴，和撕裂夜空的枪芒狠狠撞击在一起。
在炽烈的光团尚未消散之际，一道光线从中穿过，迅如闪电地击穿了阿黛尔的心脏。随即，光线回转，被赫弗里希稳稳接住。那是一柄黄金铸成的双尖枪，和之前的投影不同，这柄枪是实际存在的物体。
支配之键——朗基努斯之枪。
阿黛尔的身影随即崩坏为细碎的尘土，被烧灼至焦黑的树干也迅速腐朽，回归大地。
“这不会维持太久，很快就会有新的阿黛尔赶过来。”
空气的流动愈加狂暴，很明显，温蒂正全力压制阿黛尔，不让她抽出空闲再度构造身体。
“问题是，我的对空能力相当有限。”拉莱耶回答道。她操控的机械体全部交给了劳乌斯，这使她的空中作战能力几乎为零。她最擅长的是在水域中，而不是在陆地上作战。
“嗯，只有我尝试远程支援了。”
赫弗里希抬头仰望天空，在那里，有一团稠密的雾气，以及你来我往的炮击。在他脚下，臃肿的异形肉团正在地面上迅速滑行，留下一片狭长的沼泽。一柄柄闪耀着绚烂光芒的仪式枪正不断浮现而出，指向天穹。
另一边，空中的缠斗似乎也即将结束。
在希昂“死灭之雾”疯狂的侵蚀之下，晶体防护层已经有些左支右绌。在空中漂浮的盾构机不断摆动，试图摆脱死缠烂打的雾气，但是并没有明显的效果。艾米莉不得不降低了还击的频率，将更多的立方体构造单元用来抵挡劳乌斯猛烈的炮击。她也不敢启动机器内置的变形程序，因为这样无异于将她们直接暴露在白雾之中。不过，好在卡莲醒了过来；这样的局面确实很快就要结束了。
本来在“天恩圣裁”发动之后，温蒂被阿黛尔挡住，巨大的机械构造体和卡莲配合，就可以轻易撕碎其他暂时失去能力的人；不过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第一次完全解放“犹大的誓约”力量的卡莲有些控制不住，结果反过来阿黛尔被温蒂缠住，只能眼看着“天恩圣裁”的效果逐渐消退。
不远处，赫弗里希已经眯起眼睛，瞄准了一处防护层的薄弱位置。
“停下。”他单膝跪着，拍了拍脚下的肉团。
他正待让周围的仪式枪投影发动攻击，动作却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有个人从那飞舞的庞然大物中落了下来。
卡莲·卡斯提莉雅。
虽然身体在不断下坠，耳朵里灌满了躁动的风，眼睛几乎难以睁开，但她还是迅速掌握了大致情况。
原本，要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再次启动“天恩圣裁”。
已经黯淡下来的十字架再次在黑夜里发出夺目的光辉，花海的虚影迅速扩散，在其所过之处，一切崩坏能都被迅速消融。和上次不同，卡莲依旧能够保持正常的战斗力；她一掌拍在十字架上，十三柄金色长矛弹出，恰好来得及挡住从下方袭来的白炽枪影，爆炸的亮光如同一轮微缩的太阳，令周围的黑夜飞速退散。这些携带崩坏能制导装置的长矛由黑曜石纳米薄膜与合金构成，尾部经由韧性极强的高聚物材料制造的绳索与“犹大的誓约”本体相连接。它们通过十字架内部的液压装置进行弹射释放，既可以由微型计算机进行自动制导，也可以由操纵者主动控制其飞行路线。
“天恩圣裁”展开完毕。
“把绳子扔过来！”
卡莲把那位穿旧工作服的驾驶员冒昧地称作“绳子”的东西向头顶上方抛去。她向上空望去，发现一直盘旋着的巨龙在迅速解体，变成了一团由微小立方体组成的乌云。三个人坐在一架就地取材构造出的直升机上，艾米莉从机舱里伸出手，抓住了扔过来的长矛。一台小型起重机立即出现在并不宽敞的机舱中，将卡莲连同“犹大的誓约”吊了上来。
在空中迅速下坠的希昂被一条粗壮的腕足接住，逃过了被摔成肉饼的命运。
“她的变形没有解除？”卡莲疑惑的问道。
“看来，她的身上有些特殊的东西，使她不受影响，就和阿黛尔一样。”艾米莉回答。
“不过，这似乎仅限于既成事实的肉体变形。”
梅莉安娜则仍旧是一脸好奇地看着卡莲，眸子里有着亮闪闪的什么东西。
“……怎么了？”
“能把你的身体借给我做点活体实验什么的吗？我特别好奇，你的思维和神之键里的模拟人格产生了什么奇怪的共鸣现象。”
“……改天再说吧。”卡莲无视了身边“那这么说你是答应我了！”的兴奋喊叫，询问道：“我还没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告诉阿黛尔，希昂出现在了这片区域，她就决定过来秘密签订协议书的时候让我们来帮忙，她还另外找了人。”艾米莉指了指前面驾驶座上的人，“那位现在正在为我们开飞机的女士给了我一堆让我背了一天一夜的盾构机图纸，由我来负责现场建造一台。”
“这个不能怪我。”正在驾驶的女性说道，“没有神州政府的同意，我怎么可能私自把唯一的一台原型机开走？把图纸给你们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了，你想让我被查水表吗？”
她的话音刚落，大地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一颗参天巨树拔地而起。
仅仅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足足有数百米高的巨树却仿佛早已再次屹立千年。宽阔树冠遮蔽了方圆一公里的地面，枝叶密密层层，密不透风，似乎就连炽烈的阳光也无法穿透；在这深夜之中，更是令人伸手不见五指。狂暴的风无奈地发出最后的咆哮，却只能使巨树最末梢的嫩叶微微晃动。风暴随即沉寂了下去，让寂静重新回归了黑夜的怀抱。
和被完全埋在了树干中的温蒂不同，另一棵稍小的树——虽然它也有几十米高——紧紧地包裹住了拉莱耶；她驱使蛮力无穷的腕足试图扯断束缚自己的枝桠，但这努力注定是徒劳的。这样挣扎了好几分钟之后，她终于放弃了，解除了肉体的变形；她在树干再次合拢之前，从变形解除所留下的巨大空腔中逃了出来。
“她还是没有全力出手。”赫弗里希接住了从树上跳下来的拉莱耶。
“无论如何，她一开始没能把我们直接干掉，就没有机会了。”拉莱耶回答道。
直升机降落在一块没有被方块淹没的平坦地面上，机舱里的三个人还没等飞机停稳就跳了下去。艾米莉开始忙着回收散落得到处都是的方块，卡莲则向着阿黛尔跑了过去。
阿黛尔举起右臂，示意她不要靠近。无数荆棘从她的脚下蔓生开来，但是它们只要一超过某个界线，就会迅速枯萎破碎。
“躲在一边看戏，终于藏不下去了？”
“你差点把我的部下都给干掉了，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声音从虚空中传来。
“这都是在你的授意下设计的吗，克劳迪亚？我在想，希昂不会有那么大本事把英格兰的‘军神’请来吧。”
“也许吧。这件事确实是她的谋划，我只是对此很感兴趣，仅此而已。”那道有些散漫的女声说道，“毕竟，你的底牌不是拿着‘犹大的誓约’的沙尼亚特，对吧，‘原罪的贤者’？”
“彼此彼此，你不也把‘秽黯的血月’给吞掉了吗。希昂和拉莱耶的‘侵蚀之律者’和‘死之律者’力量，是你分给她们的吧。”
“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把‘圣洁的呼唤’给菲露莱茵，促使‘隐匿议会’完全分裂呢？让激进派与德意志分部合流，这有什么意义？既然你都有这样的力量，为什么不自己成为崩坏之神呢？”
一道古怪的笑意掠过阿黛尔的脸庞。
“因为这是无法实现的。你知道的太多，反而将自己蒙蔽了。莉莉丝·德沃斯金斯没告诉你什么吗？哦，当初她是除了伊碧塔丝之外受创最重的，我估计她应该没能开口吧。”
“那么就请你自己说出事实吧。”
沉重的夜空之下，数十颗闪烁的星辰迅速在视野中放大。那是一台台人型机甲，机甲腰间悬挂着的两门重炮明显正在充能，释放着夺目的光彩。原本早已停下动作的劳乌斯左手食指向阿黛尔的方向一指，数十条射线在离开炮口之后就像是经过凸透镜的光线一般，被汇聚到阿黛尔这个焦点上。凝聚的光芒散发出恐怖的热量，空气扭曲震荡。
“白垩之枪”——引力操作的攻击性应用方式，就像他之前操纵拉莱耶的机械体时所做的那样。以崩坏能为能源的炮火来源于“天恩圣裁”影响范围之外的机甲，劳乌斯的统御并不会受到崩坏能无效化效果的影响。
在阿黛尔的面前，密密麻麻的巨树破土而出，向着斜上方生长。密集的枝叶如同一面翠绿的盾牌，散发出幽幽的清光，抵挡住了猛烈的炮火。一轮炮击过后，最外层的叶片枯黄飘零，但是迅速就有新芽生长出来，替代了它们。此刻，从空中向下俯瞰，就会发现在平坦的土地和高楼倒塌的废墟上，已经生长出了一片葱郁的森林，而在其中，一株格外高大的巨树傲然屹立。
“‘支配之律者’……即使是大地和生命也可以支配的皇帝吗。不过……”
巨树下方的土地迸裂开来，大块的土石违反自然规律般地漂浮在空中；从虚空中悄然散逸而出的死亡瘴气——那其实是侵蚀一切有机体和无机质的病毒聚合体——包裹住大约有三分之一面积的密林，令其迅速腐朽崩解。借这个机会，温蒂干脆利落地斩断了暂时缺乏支持的树干，重新获得了大气的操纵力。不过，困住温蒂的那株仿佛连接天地的巨树并没有像周围的植被一样崩坏，而是迅速的愈合，在淡灰色的雾气中释放出翠绿的光芒，令那些如同实质般的死亡飞速消融。大地的崩裂也停下了来势汹汹的势头，因为充满崩坏能的繁茂植被和树木坚韧复杂的根系牢牢地固定住了土石，令被“天恩圣裁”削弱的反重力场无法继续扩散。同样，身处结界之内无法生成场的温蒂掀起的飓风被密不透风的树冠完全阻挡在外，无法撼动阿黛尔丝毫。
虚空中传来了一道淡淡的鼻音。
翠绿的密林转瞬之间仿佛覆盖上了一层轻薄的红纱，原本消融殆尽的腐蚀灰雾从血红的光影间倾泻而出。如果说先前灰雾的扩散就像仅仅沾湿纸张的一角，那么现在这一幕给人的直观感受就像是那张纸被摊开在水面上，让它迅速被浸湿。不过一两分钟，无数的植被便回归尘土，只留下了略显黯淡的、之前困住温蒂的那棵巨树，而阿黛尔就站在那棵树下。
“你还是输了，不是吗？”虚空中传来一道竭力想要隐藏住疲惫的声音。
阿黛尔对此毫不意外。周围花海的虚影已经消失，“天恩圣裁”毫无疑问已经失去了效果。再加上来自“逆熵”的机甲部队，以及“逆熵”的盟主，亚当·克雷威尔的支援，她明白“苍海之主”克劳迪亚·沃卡斯特（Claudia Vocast）——“海渊猎人”的统率者，“侵蚀之律者”的适格者，已经为此做好了一切准备。虽然她完全容纳了“原罪的贤者”残余的力量，实力远超一般S级女武神，但面对三位状态完全的律者以及一位在大兵团作战时力量完全不逊色于律者的“铁血司令”，很难说她有什么胜算。毕竟，“原罪的贤者”曾经掌控的“雷之律者”以及“风之律者”的力量早已完全分裂了出去。
在她的身后稍远一点的地方，无法再使用肉体变形的拉莱耶、她操控的以尚未脑死亡的女武神为控制中枢的改造机甲“渊底的近卫兵”以及化为粘稠雾气的希昂——她也是相当疲惫，因为克劳迪亚借助她的身体远距离大范围使用律者的力量——拦住了她的几位同伴，妨碍她们的支援。赫弗里希则平和地看着阿黛尔，但他身旁那两列一字指天的仪式枪究竟反映出他什么样的心情，就不得而知了。
阿黛尔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她缓缓地开口，平淡的声音在布满疮痍的大地上回荡：
“你们回去吧，条约上有我的签字，里面还有一篇附录，都具有法律效力；把它交给‘节制’，他知道怎么做。”
正在对峙之中，随时防备着敌人突袭的艾米莉点点头，表示明白。
“撤退。”
几个人谨慎地后退到直升机内部，三十秒后，直升机腾空而起，迅速消失在繁华的城市灯火之中，并没有受到任何追击者的阻挠。
机舱里一阵诡异的寂静。
卡莲直视着艾米莉的眼睛，梅莉安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将头转到另一边，看着窗外绚丽的夜景。
“所谓的B计划到底是什么。”
“……”艾米莉轻叹了一口气，“作为我们事先的商议决定，在现场出现两位及以上的律者级敌人时，启用后备方案，也就是暂时放弃阿黛尔。”她指了指卡莲的书包，“我可以告诉你，附录上有一项条款，内容是当阿黛尔·尤克特拉希尔因故无法履行‘隐匿议会’议长职权时，由议员‘节制’，‘安息显现’马文·科斯莫（Marvin Kosmo）代理议长一职。”
“她是故意的？”
“你还是那么敏锐。确实，可以说她是故意这么做的；当然，如果真的能全歼‘海渊猎人’的高层固然不错，但是在预料到希昂必然有所准备，很有可能诱导克劳迪亚自愿作为她的一张王牌的情况下，这几乎不可能。所以我们只能放长线钓大鱼，而对于那位‘苍海之主’来说，只有一个诱饵能够将她钓上钩。”
“带诱饵的陷阱。”卡莲低声自语道。
“这一步和她所想的计划比起来稍早了一点；她必然对此有所察觉，但是和希昂一样，这机会实在太好，她确实无法拒绝。原本按照她的计划，假扮‘秽暗的血月’，影响莱蒂和瓦瑟莉为她开启作为德沃斯金斯的大门的‘星落湖’以彻底掌握‘秽黯的血月’的力量，在瓦解‘隐匿议会’之后再稳妥地带走作为‘九王国’存在本身的阿黛尔。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想出了一个应对的方案，将被动化为主动，顺便还能保留‘隐匿议会’的力量并将其拉到泽洛的船上。”
“那么故意给出‘圣洁的呼唤’也是其中一环？”卡莲想起了那道声音表现出的疑惑。
“大体来说，是的。”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艾米莉的身体略显放松，她嘴角勾起说道：“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希昂最开始的目标是你，狩猎阿黛尔对她来说只是额外的收获，是她获取克劳迪亚支持的筹码。”
“是我？”
“嗯，或者说，是你手上的神之键。不过，她显然没有料到你是沙尼亚特。”艾米莉没有做更多的解释。
机舱里再次安静了下来，几个人各怀心事，任由直升机将她们载往目的地。
……
第三乐章：天堂（Movement III: Paradiso），于此结束。
——泽洛·阿波卡利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