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关的灯关着，看不清少女低着的脸是怎样的表情。
将门关上，打开玄关的灯。节能灯的白色冷光从上向下撒去，照亮了少女数道擦伤与许多淤青的手臂。
“并不饿......”妹妹的声音细不可闻，轻轻撞开我，越过客厅向自己的卧室走去。
“等一下。”我拉住少女的书包，使得夏天停了下来。
“那个伤是怎么回事？”
“......是摔——”
“摔个屁，以前打架受伤用烂的理由。”我说着，走到了少女的正面。脸上带着淤青，少女为了遮掩脖子上的扼痕低着头，但是延伸成环的瘀伤无法如此简单地被掩盖过去。
“......谁干的？”我轻声问，尽力显得平静。
然而夏天没有回答，略过我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少女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小心翼翼，蹑手蹑脚。
毫无疑问那已经超过了打架的层次，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伤痕。
本以为自己会在这种事情发生在妹妹身上时陷入暴走，而现在才知道超越心智承受的愤怒无法定点释放时会化为冷静的心。
让妹妹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同去报警，本是这样想的，自己无法制裁，说什么亲手制裁，对于一个初中生来说太过遥远，并且自己已经超过了那个安全的年纪。
本是这样想的。
然而在第二天，只在夏天的卧室看到了少女的尸体。
——————————
“......”从混沌中醒来，发现自己平躺在一望无际的旷野之上，空中的日食环滴下岩浆。
“哥哥，醒来了吗？”夏天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迅速翻身跃起站立，右手直接握住少女的脖颈将其提起，也许因为是在梦中，少女的身体显得相当的轻。
“哥哥...咳！不要....放开，放开啊！”假扮成夏天的不明精神体扮演得十分投入，双手抓住我几乎抓碎其颈骨的右手，不断哀叫着。
“我讨厌玩弄别人记忆的人，”忍住将这继续用妹妹的声音的家伙的舌头拔出的冲动，我继续说着，“刚才的记忆中你想让我明白什么？外来者？”
“好痛苦...哥哥...真的好痛苦...对...不起，夏天..错了...”眼泪从与妹妹相同的眼中流出，因气管被压迫导致话语断断续续，少女求着饶。尽管知道并非妹妹，但是与妹妹相同的面孔因我而痛苦仍是让我心中一惊，从愤怒中回过神来，松开了右手。
“不要用夏天的声音说恶心的话。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咳....咳..！”少女倒在地上，侧身撑起，轻轻地揉着嗓子，“哥哥，你相当讨厌自己吗？”
“答非所问？”被灌进了那种记忆，妹妹遭受那种事情，导致我现在心情十分的差，虐杀嗜血的欲望拨动着全身的肌肉纤维，轻抚着神经。
我实在没有心思和这个满口自称是妹妹的家伙浪费时间。
“告诉你吧......妹妹的肥胖直到她初三时才有所缓解。刚才你灌入的记忆漏洞百出。让我有了那种恶心的感觉，假扮成我的妹妹，让我看着妹妹死去，这些我们等会算账。现在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什么。”
暴怒点燃着神经，精神海燃烧起来，然而空中分散的云以特定的轨迹相互聚合，逐渐的，一滴雨落下，落在地上便蒸发为气体，带走了些许热量。
随着雨的落下，无限增长的怒火也逐渐冷却下来，冰冷的理性逐渐占据主动。
少女眨了眨眼，站了起来，因高温而干裂的地面随着雨水的浸润而变得有些潮湿。少女白色的裙子沾上了些许泥土，随手拍了拍并没有排掉，只是让范围变得更大。
“是吗？既然我能够将记忆灌入，为什么你仍然相信自己的记忆完美无缺呢？”
“......”
“记忆这种东西看似是连贯的产物，是过去到现在的积分，但是其不可再现性决定了记忆的不可证。哥哥，你是这样想的吧。”
少女不似刚才求饶的神色。她揉了揉方才被扼住的脖子，清晰的扼痕呈紫色的瘀血。
“我虽然会感受到痛苦，但是哥哥你是没办法杀死我的，因为我就是你的一部分，我因你而存在啊。只要你记得我的存在，我就不会死去。”她张开双臂，雨水将前额发打湿，随意地散乱着。
“别想糊弄我。”
“并不是糊弄哦？哥哥，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记忆是绝对正确的，那就证明给我看吧。”少女做出有些悲哀的表情，“哥哥，你的执念让存储着的记忆也产生了变质。究竟要多少次才能让你明白，我已经死去的事实呢？”
“我只要醒来就好了。”
少女笑了笑。
“如果真的能如哥哥所愿就好了。”她说着，再次缓步靠近。
“怎么，又想死了吗？”我抬起手，精神海中投影出锁链，末端的尖刃指向一点点靠近的少女。
“哥哥......”少女眨了眨眼，澄澈的眼睛没有一丝阴霾，少女没有看向漂浮在身前的锁链，没有任何惧怕的向前走着。
“......”
锁链刺下，尖刃没入土地之中。
少女伸手，看了看手臂上尖刃划过流下的浅浅的伤痕，用舌头舔了舔。
“你还是没有狠下心嘛，哥哥。”她用另一只手拭去血迹，嘴角勾起让人恶心的微笑。
“有种就不要用夏天的脸。”
要我真的狠下心来刺穿杀死与妹妹长相一样的人，做不到。
锁链在刺中的前一刹那偏移，只是留下了浅浅的伤口。我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强行握掌为拳想要将颤抖停下来。
这个家伙刚刚灌进来的回忆不断地闪灭在脑海之中，抬起头少女缓缓靠近，被我扼住脖子留下的痕迹与幻境中夏天脖子上的痕迹缓缓重合。
终于忍不住，我跪倒在地，翻涌着的内脏相互纠缠，剧痛传遍整个身体，胃的内容物倒灌而出，我大口呕吐着。
“你——你到底.....做了什么......”跪伏在地上，我艰难地抬起头，少女眼神中带着怜悯。
“哥哥，我只是使用了钥匙，打开了通向真相的无尽螺旋。”少女也跪下身来，轻轻抱住我的头，“我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妹妹，究竟还活着吗？为什么会忘却呢？你对夏天的死，有着怎样的罪责呢？”
不要再说了。
“说到底，哥哥如此生气的愿意，就是察觉到了那段记忆真实存在的可能性吧？如此真切的临场体验。”
不要再说了！
“你的所谓真实的记忆，有客观的证明么？你所谓虚假的记忆，有证伪的能力吗？哥哥的记忆，与我所封存的记忆的共同点在于，夏天于初中时期所受的霸凌。”
“那么，霸凌会随着父母与老师的介入完全根除吗？保持着那样的体型，言语上的霸凌能够断绝吗？”
不对.....
“彼此相互厌恶吵架不休的父母，在你初中时正忙于一系列琐事，对吧。那么他们对于你所说的夏天遭受校园霸凌是怎样处理的呢？”
不要再说了！！
“哥哥，你也认同我所说的这些可能性。拯救一个人何其困难，而杀死一个人却相当简单。”少女的声音贴近耳边，轻柔地流淌进大脑。
冷静下来，又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她所说的就是正确的？
然而，这边也同样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正确的。
“没错，哥哥，无限种可能性之中，有一个便是正确的记忆。你的记忆究竟是否可信，又或者说，你所有新生成的回忆中，又有哪一个是正确的呢？”
随着少女的话语，无限种构想在脑海中形成，脑海中被灌入的那段虚假的记忆跟随着种种构想起舞，相互聚合着，一个又一个记忆生成。
无数陌生的，熟悉的，希望的，绝望的，幸福的，痛苦的，真实的，虚假的记忆随着思绪生成又湮灭，滚动轴的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飞速闪过，在闪灭的同一瞬间便将一份份记忆灌入心中。
夏天的欢笑、哭泣、雀跃、低沉、平静、愤怒，各种各样的情感随着记忆传递而来。
“哥哥，明天一起去游乐场吧。”夏天笑着对我说。
翌日，少女的尸体平静无言。
不对。
“哥哥，今天真的很开心。”夏天举起赢来的奖品。
随后，少女迈向地狱。
不对。
“真的很烦，真的最讨厌你了。”夏天说着，摔门而出。
而后，电话响起，是警方的家属通告。
不对！
那么问题在哪里呢？
是游乐园，还是冰淇淋，抑或是永无尽头的霸凌，又或是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
问题不在这里。
那么，无尽的回忆螺旋通向的同一结果，是因何而起的呢？
脸颊感到微凉的触感，少女的脸与我的脸贴在一起，呼吸轻轻喷吐在耳畔。
“哥哥，救救我。”
轻盈的话语使得螺旋为之停滞，而后崩溃。
“哥哥，这样就满足了吗？所以说你等待着来自妹妹的求助，注意到了异样却没有伸手帮助吗？”
无穷无尽的回忆化作尖刺，随着话语而落下。
“我......”
是啊，明明是被信任着的兄长，却没有真正做好保护。
“哥哥，不用自责，因为我已经活在这里了。”
这样吗？这样的话......如果真的这样的话，如果你就是夏天的话，如果夏天如你所说已经死了的话，将这件事情逃避着忘却的我，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没事的哦...哥哥，我会原谅你的。”
温柔的话语像是蜜糖，黏腻粘连。
然而下一瞬间，有力的声音将其斩断。
“你说你马呢！夏哥，不要和她有接触，推开她！”
突兀地，空中响起娇小少女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