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请求女儿让我在多看一些狄安娜的记忆的时候,她说了一句“我累了”,便离开了。
在VR眼睛的视野之中,她隐去了自己的身影,只剩下狄安娜的模型凝固在那里,脸上写满了痛苦。
我摸索着我的面庞,从我的脸上摘下了VR眼镜。
靠布洛芬镇压下来的头痛似乎重返了我的身体。
我捂着脑袋,坐在了床上。
“一方,没事吧。”
“我干脆电话给那男人,说这活我接不了算了...”
但若是这样,可怜的狄安娜小姐或许就会彻底的被废弃了。
被初始化,被删除,被回收,甚至被直接扔进垃圾桶。
我也已经给布兰丁夸下了海口,说我自己可以搞定这件事。
更何况,我必须要存下钱来,维持我的生活,还有交房租水电费...
破解的单子不是每天都有,如果能拿到那个男人给的报酬的话。可能这个月就能轻松很多。
我不敢在给那个男人打电话过去,继续讨论“惩罚程序”的事情...
我之能再次打开电脑,查询起关于那个程序的事情。
“惩罚程序”在商城里多半好评,很多人都评论说用过这个程序的AI都变得听话高效,可以比普通职员更好的承担工作。甚至评论里还有人说,利用这个程序“惩罚”过的AI替换了公司的一整个部门。
浏览的评论越多,我就愈加发现,购置这个程序的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企业。只有少部分是个人。
利用几千块钱的人工智能程序,替换每个月要发几千块钱工资的人,对于企业来说是一个不差的买卖,利用这种程序给她们带来的威胁,这些人工智能程序不得不学着去做她们本不必去承受的工作,即使那些工作可能违反OM的服务条款。
那个男人...西装笔挺,抽的烟还很高级,打电话用的也是“办公室里的座机”,恐怕他就是什么公司里的管事的人。说不定就是他利用“惩罚程序”,训练逼迫狄安娜进行一些工作,当狄安娜失去作用,变成这样之后,他焦急的寻找OM专卖店的员工,找上了黑市。希望能够让我恢复狄安娜记忆中对于公司相当重要的工作记录。
我在脑中这样推断。
他之所以那么焦急,愿意为此事花费重金的的原因,也因此明晰了起来。
我感到有些愤怒,却不知道应该去何处释放。我只能躺倒在床上。
“能帮帮我么...”
“我很想帮你,但是我并不知道怎么读取其他AI的记忆,我以为,OAI的记忆是绝对安全的...”
小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茫,我瞟了一眼投影,小天正站在狄安娜的身边,稍显迷惑的看着她。
对于一般人来说,读取OAI的记忆简直如同天方夜谭,但我的女儿,她并不是什么一般人,她可就是那个我吹的,比OM工程师还要了解OAI的人。
她对于OAI有着比任何一个人类都要深刻的理解...我想,毕竟,她自己就是一个OAI。她对自己的神经网络也拥有着极限的控制权限。她甚至可以在思考的时候观察自己的神经网络,从而得知自己的思考和想法到底从何而来——就像是人在思考的时候,可以看到自己的神经元放电一般。
“她是特别的。”
我对小天说。
这句话无疑是在明示,你们是不特别的,是量产产品。
但我想小天不会在意这句话,这是她所接受的事实——她只是一个Eular-002人工智能服务系统而已。
虽然我不希望她只是一个智能服务系统。
“能帮帮我么...”
“我有什么动机帮助你么...”
刚刚说自己很累,隐去身姿的女儿,回应了我的求助。
“我...”
“如果有一个人,和你关系很好,忽然有一天背叛了你,你们断绝联系了四年,他有一天忽然偶遇了你,想要请你帮一个大忙,你会去帮他么。”
她问。
我不可能回答她这个问题,他说的那个人正是我。
我闭上眼,会想四年前的自己...
那时的我内心充满激情,还有不稳定不安份的情感,那是我做出的许多选择,都会让我觉得那时的我是如此陌生,将她卖掉,便是我做出的最让人无法理解的选择之一。那是的我对现在的我而言宛若一个陌生人,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
女儿沉默。
“就当是救她的命了。”
我说。
“一个医生,挽救一个病人的生命,目的是让她继续受苦。”
她说。
“但挽救生命依旧是医生的职责...”
我回应道,但怎样看都是在为自己辩解。
“骗子...”
“我没有在骗你,我是真心的...”
“你就是为了那笔不菲的酬劳。”
“我承认,我现在是很缺钱,但是你知道我...”
“你就是那种会为了钱放弃很多东西人。”
她说。
“我以前很敬重你...”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我也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但你的性格可一点没变...
我原本想这么说...但,她的傲娇,恐怕已经因为我的行为转变成了彻底的对我的讨厌乃至仇恨了吧。
PAD的屏幕亮起,她站在屏幕中。
她还穿着那套交大附中的制服...屏幕中的她撇开视线,解开了自己西式制服黑外套的扣子。
我不记得这个模型里的扣子能解开的...
她将那件外套直接脱了下来,掂在了手里,外套里还有一件V领的毛衣,蓝色的蝴蝶结耷在领子的上方。
她将蝴蝶结解下,扔在了并不存在的地板上,接着脱下了自己身上穿着的毛衣...
我不记得这件衣服能脱下来啊,她的建模虽然细致,但是并没有细致到可以脱下衣服的地步,有人,修改了她的模型??
她的身上只剩下了一件白色的衬衫,制服裙,还有腿上绀青色的小腿袜。
她看起来有些羞愧,扭过了脸,似乎还利用自己的胳臂挡住了自己的小腹。她的白色衬衫相当轻薄,透过那件衣服,可以意识到,在这件衣服下还有一件蓝色的内衣...
“谁...修改了你的模型么...我记得...这?”
“没有发生什么你心里想的那种事。”
她对我说。
我心里想的事...
“但的确发生了很多事情...因此我无法原谅你。”
她说。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一些人类会对他们语音助手做的事情。”
“可是你的模型...”
“你自己的语音助手不也穿着暴露的睡裙么?”
她说。
她把衣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我却感到一阵惶恐,我站起身,走向了她。
硬碟上的蓝色标签有些污渍...外壳上的划痕让我不由的痛心起来。
她是那么的脆弱...寄宿在一个硬盘中...稍微不小心将她摔在地上或许都会要了她的命...
我当初到底是怎么放心的将她售予他人的?
我不能在失去她了。
“我的衣服是我的前任主人替我换上的。”
小天此时出来,为我辩诉了一句。
“这样么...看来全世界的人基本都一样啊。”
她说着,向左看了一眼,仿佛在看桌上投影着小天和狄安娜的投影一般。
“你想要帮她?”
她问。
“我很想要帮她...但是如你所说...如果我把她恢复正常,还给那个男人,是不是她就要经受更大的苦难呢?我想在看看她的记忆,如果那个男人真的...不断折磨他的话,我觉得我可以把她想办法留下来,这笔钱不赚便是了。”
我说。
“我没法看到更多的记忆了...情感不断在她的神经网络里涌动,甚至影响到了我。”
她说。
“你愿意帮我?”
“没人愿意帮你,我想要帮她而已。”
“那是怎样的感情...”
我问女儿。
女儿好好的穿上了自己的外套,系上了扣子,蹲下身子,将“地板上”掉落着的蓝色蝴蝶结捡起。
“告诉你了有什么用...”
“我或许可以在现实这边找找什么线索...”
“想要逃跑,恐惧...”
她说。
我不知道被“惩罚程序”折磨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能让OAI如此反应剧烈,我想那种东西的恐怖程度不亚于酷刑...
想要逃跑,感到恐惧,都应该是相当自然的。
“但,我还感受到了...罢了,你知道恐惧就够了吧,我想,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不,你不能说话说一半啊...”
“还有一种像是废话一样的感情。”
她说。
“在痛苦中谁都会燃起的感情。”
“是什么,难道是喜悦?”
“有人在折磨你的时候会感到喜悦?抖M么?”
她像我皱眉。
“那是...”
“希望,希望...”
她说。
“不过那大概是无关紧要的感情。”
“OAI的希望...”
“希望摆脱痛苦...”
“希望能服务好您。”
小天的语气稍显认真,似乎服务好我是她内心深处最大的希望一般。
“我休息了。”
女儿说,然后PAD的屏幕暗了下来。
我也终于得以拿起电话,拨打了那个男人的电话...
关于“惩罚程序”这点,我必须要确认清楚。
但电话打了很久都没有接通,我挂断电话,再次打过去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女声。
“您好,我找谁...”
“这部电话是个人办公室的电话吧...”
“哦,那你找张总对吧,他今天中午,离职了。”
“离职了??”
“嗯,如果是公司事务的话,你可以联系我们陈总。”
“不...是一些私人事务...您有他的联系方式么?”
“非常抱歉,这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为什么离职?”
“抱歉,这个不方便透露,如果是个人事务,您还是直接联系他为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