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性笔,和我高中时的价格一样,一块五一支,加上3块钱的信纸本子,忍受不住可乐瘾的我,在店中拿了一瓶可口可乐,一共也就七块五。
这家高中旁边的文具店的老板无精打采的坐在柜台前,玩着消消乐游戏,他抬头看了一眼我手中拿着的货品,报出了价格。
“8块。”
“诶?八块?”
“可口可乐三块五。”
“那不要可口可乐了。”
毕竟家里批发的那些可乐只要三块钱而已。
我掏出手机,扫支付服四块五,然后将可乐放回了货柜里,我的余光瞥到了这家文具店里的老板,他悄悄的对我翻了个白眼。
我已经是那种会为五毛钱斤斤计较的人了。
“小天,把那天的稿子发到我的笔记本电脑上吧。”
“已经发送完毕。”
“如果我在女儿面前写这份遗嘱的话,她会不会因此生气呢?”
“我想她是不会生气的。”
“但前天我说我想写份遗嘱的时候,她一副嫌弃的样子。”
甚至还发出了“啊噫”的叫声来着。
“我想她也只是害怕您的遗嘱真正发挥作用而已,但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年轻时候的我曾经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为了某件事立遗嘱,正如陆游在诗中所说,“人死万事空”,在我死后,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我无关了,而我也从来都没做过生育的计划,我的财产在我死后将被怎样处分,也不应该是我去考虑的事情。
但人是会改变的,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改变,我找回了女儿,遇到了小天,现在的我,希望即使我离去之后,我残存意志也能留存下来——我也想尽可能的保护那些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也希望我的梦想能够被他人所实现,因此,我要立下这份遗嘱。
明知人死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回家路的好远。
在吃完饭之后,为了找到一个买中性笔的店,我有走了将近一公里,我走到了锡安十二中的门口,这里离我的家已经相当远了——对于一个现代人,笔已经是不那么重要的办公用具了,甚至对于学生都不再那么重要。
在我上高中的时代,就已经有许多作业是靠电子稿提交的了,甚至有些考试都是在电脑上进行的。
对着触摸屏点点画画,也逐渐替代了在白纸上写下黑字。
好想打车,但...
饭后散散步,对身体也有好处,好好对待自己的身体,也是我要给小天的新年礼物。
锡安的新年和之前的每一天并无区别,浅蓝色的投影覆盖在不远处的公寓楼上,播放着在白天也能看得清的图形广告。空气中的霾稍微有点重,不知是不是昨天晚上广场上的烟火秀表演所致。
那场烟火秀我完全不记得是什么样子了,我只记得一轮满月,红色的烟花,钛白色的火。
我加快了脚步。
〇〇〇
“我回来了。”
我所期待的女儿的回应并不存在。
“欢迎回家。”
只有小天的声音从家中的音响和耳机中同时响起。
从床下拿出一瓶可乐,放在桌上,打开笔记本,便看到了桌面上的文件“遗嘱初稿20391231.docx”。
中性笔帽弹开,咔哒一声,笔帽掉落在笔记本键盘的右Shift旁。
我将信纸压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双击鼠标点开桌面上的文件,开始了誊写。
“要把我留给你妹妹么。”
我看到了屏幕中的女儿,她坐在Word窗口的字体工具栏上,她的身体挡住了段落中的几个字。
“总不能把你留给杨为吧。”
“你妹妹完全不知道我吧。”
“没关系,我觉得如果真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会相处的很好的。”
“说不定她也会把我转手卖掉。”
“不可能,她又不缺这个钱...”
罗莹莹的公寓豪宅,要比一块硬碟的价格高多了吧。
如此想着的我,写下了一个错别字。
“抄都能抄错。”
女儿从字体工具栏上跳下,站在Word字数统计工具栏的上方,她转头看向小天为我记录的遗嘱。
“我高中老师也经常这样骂我,抄答案的时候把答案抄错,但说到底其实是个乌龙,我不想让老师知道我是抄答案的,所以我抄答案故意抄错几题,伪装出我没有抄答案,是自己做的假象,但我们老师早已认清我是什么人,他们知道我肯定会抄答案的。”
女儿并没有对我的这段过往经历做评论,只是呆呆的看着我为自己准备的辞世致词。
“说起来,罗莹莹,她...她干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情。”
“嗯。”
她的回应中听不出好奇,只有陈述性的一声嗯。
“她给自己安上了一对儿兽耳。”
我说。
“有肌肉血管神经的那种么。”
女儿问。
“啊,一点没错。”
“你妹妹为了变成纸片人美少女真是付出了太多。”
女儿转过头,面向我,冲着我歪头,然后,一对儿金色的兽耳扑棱的一下的凭空出现在了她的头上。
她像一只猫一样将其摆动了两下。
“诶?”
兽耳并没有存在几秒钟,“砰”的一下直接消失,让她的头顶又恢复了正常。
“要是她生活在虚拟世界的的话,想要长出兽耳的愿望应该能被轻易实现的吧。”
“你不感到惊讶么...”
我问女儿。
一个人利用生物工程给自己身体上安装上从未有过的器官和组织。
“不...不惊讶,这是我们早都能做的事情,只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没有必要而已。”
她在Word的状态栏上左右踱起了步。
“早就能做也太...”
“只不过如果有那个学医学的博士生对自己的导师说,‘我想要长出兽耳’,那导师一定会一脸不解的问:这件事有什么实际意义么?没有实际意义的研究没法立项,利用生物工程创造兽耳的想法便只能无限期的搁置。除非那个博士生长大了,发达了,成了实验室的主人,轮到她对别人说‘这件事有什么实际意义么?’的时候,她才能自由的实现自己的想法。但那时的她大概也会成为实际意义的奴隶,毕竟要给自己的头上安上兽耳,是一件性价比何其低的事情,花费大量的钱财资源,为得只是,让自己的哥哥能多看自己几眼。”
“我想也不单单是为了让自己的哥哥能多看她几眼,正如她所说,因为我们可以做到,所以我们就做了。”
我复述罗莹莹的话,但其实我对这句话也并没有什么深刻的理解,用往人头上装兽耳的方式探寻科学与技术的极限,未免有些浪漫主义过头了。
“有愿意支持她的人可真棒。”
女儿低下了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嫉妒。
光是罗莹莹一个人,当然是没法自己把兽耳按在自己的头上的,肯定有愿意帮助她。为她做手术的人,为她提供研究资料的人,愿意支持她的研究的人,或许在她的身边,有着一群渴望长出兽耳的家伙。
“你要看罗莹莹发的论文么,构建出兽耳的那篇文章,我在网上找到了。”
女儿问我。
“啊?生物工程方面的文章我恐怕看不懂啊。”
“哦...说不定几年之后往自己头上安装兽耳会变成整形热潮,上阶级的女性,会以头上长出兽耳而感到骄傲,一种赚钱的外科整形手术将会就此崛起,然后证明它存在的实际意义。”
女儿接着说。
她从屏幕中走出来,踩在信纸的第一行上。
我在遗嘱的最后签下了我自己的名字,宣告这是一份有法律效益的文件,我将文件从键盘上抽出来,放入了抽屉里。
“只不过你的妹妹大概也会把我当成,一个属于逝者的纪念品的吧。”
“不...我...”
我原本想说,只要你愿意和罗莹莹好好交流,罗莹莹大概也会把你当成一个和人一样存在去尊重你,但我听见了她说辞中的“也”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
她叹了口气。
“你不是纪念品,你是对我而言重要的人。”
“就算你再怎么重复这句话...”
她低着头,看着键盘上的空格键,她迈步,踩在了“G”键和“L”键上,制服裙在我的视线高度轻轻摇晃。
“礼物,已经在准备中了。”
我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转移话题。
“哦,是什么东西。”
“秘密。”
我低下头,对站在键盘上的她露出微笑,然后意识到她并不靠投影形象中的眼睛来感知世界,于是转头看着在设备上的摄像头。
“秘密...”
“对啊,如果告诉你就不算惊喜了。”
“那我猜猜好了,电子花?”
她猜了一个特别烂的礼物,在她的眼中我就是会送那种特别烂的礼物的人么。
“电子花的话不用准备吧,直接送给你就好了。”
我摇头。
“那是什么,你把以前你做的那个机箱也买回来了,我对那东西可一点情怀都没有啊。”
虽然她对那东西没什么情怀,但是说起来那个机箱对于我而言可能还有些纪念意义,那可是我亲手做的东西。
“不会...不是不是...”
我连忙摇头。
“那是什么东西。”
“晚上你就知道了,你绝对会喜欢的。”
女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她也没在多说什么,她从我的键盘上走下,绕到了笔记本的后方,然后再没出来。
“那我姑且等着你。”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