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时代，键盘设备的价格并不高，而且质量也不错，即使潵上了冒菜的红汤，在我拆下键帽，用抹布和纸巾擦拭过几遍之后，键盘犹如崭新出厂，依旧可以正常使用，只不过染上了冒菜的辣香味。
但这位将汤汁潵上键盘的年轻女性，却满脸都写着愧疚——她执意要进行赔偿，即使其实她并没有对网吧的设备进行“严重的损坏”。
若是放在以前那边的网吧，大概不会有网客损坏设备后主动提出要进行赔偿的，我该说，是这边的客人素质高，还是应该像那些搞传播学的学究们所说的，现代社会已经完成了对人的“异化”。
现在的人都不如从前了，他们不再将自身利益放在首位，而是将他人的感受视作最重要之物。他们客客气气，待人亲和友善，人与人之间就像是没有了壁垒一般，变成了互相紧密咬合的齿轮。
这些都是假象，事实上是，人和人之间愈发的不可互相理解，只不过为了将这座可怜的城市运转起来，人们不得不装作互相理解的样子。
就像是大概餐厅的人都会觉得恋上人偶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却要给人偶微笑着提供与人类相当的服务一般。
但对方要赔偿，我还要在心里说她的坏话实在是令我有些愧疚，我便客客气气的向她鞠躬，在小夏同意之后，从这位网客的账户里扣走了一块键盘的钱。然后打开机箱，将键盘拆卸下来。
我也是被“异化”的人了，我想。
拿着新键盘的陈曦，带着服务业从业人员所共有的“仪式性”微笑，走过来，将崭新的键盘递给我。
而我也弯下腰，将新键盘与机箱连接，再给机箱上了锁。然后说了几句漂亮的客套话，走回了柜台。小夏在柜台前，微笑着和刚刚进入网吧的客人说欢迎光临，她的微笑和陈曦的营业性微笑，简直就像是用一个模子翻模出来一样。
那穿着休闲西装，垂头丧气的网客却丝毫不理会小夏的热情，径直走向水冷高端区，他与我擦肩，在擦肩前，却看着我的身后，露出了有些“憨厚”的笑容——原因可想而知，半披着格子衬衫的陈曦，就在我的身后跟着呢。
我回头瞟了一眼陈曦，陈曦毫不吝惜自己的“仪式性”微笑，她看着那位网客，令那位网客害羞的扭过了头去。
说不定回到柜台之后，陈曦就会笑着告诉我，“能让客人笑出来就是服务业的真谛”诸如此类的行业箴言，但她没有。
在回到柜台之后，她把沾着火锅冒菜味道键盘塞到了我的手里。
“处理掉吧。”
她歪着头，认真的说。
“可是还能正常使用啊...键盘。”
“但是上面沾上冒菜味了，还有辣油渗进去了，要是以后有客人在按键盘的时候按到辣油，可就麻烦了。”
她指着键盘的Y键，如此的说。
键盘的Y键以上的数字以及功能键键帽，在柜台上方的射灯照射下油光发亮。
“能洗掉的啊，我可以想想办法。”
“诶？嗨呀，客人都赔偿了嘛，要是把这个键盘回收利用的话，不就是等于把赔偿转化成利益了么。”
“嗯...但是...那样不好么。”
“一方哥算的真精细，本店也不缺这点利润啦。”
可是，只是因为沾上油污，就把键盘扔掉，那键盘似乎也有些太可怜了。
我想。
我到底是有多伪君子才会产生上面的想法。
我又想。
“没关系，你要是觉得还能用的话可以拿回去了，这可是上好的机械键盘。”
陈曦抚摸着这块键盘的小键盘区域，说道。
“嗯...”
虽然我个人也不玩需要键盘的游戏，也不需要那种按上去就像是在弹钢琴一样的键盘。
但将这样的一块键盘拿回家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将键盘线缠绕在键盘之上，将键盘靠在了我脚下的柜子旁。
“唔啊，是不是我给你开的工资太少了啊。”
就网管这个工作来说，陈曦开出的工资已经算是相当多了，我想会有不少人向她投送简历——我也没能有幸见到上一个在此跟她工作的网管的样子，也并不知道他因何离职。
但给休闲区配置高端显卡高端键盘，还定价格亲民的网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在陈曦说“本店不缺这点利润的时候”，我其实是抱怀疑态度的。
这样的一家网吧看上去真的不是很赚钱的样子。
“不...我觉得工资很合理。”
如果拿到那样的月薪还要要求加薪的话，似乎显得有些无理了，作为一个齿轮，我还是要考虑他人感受为好。
“那感觉你生活还扣扣索索的。”
“啊...”
只是我刚刚来到锡安，还没拿到第一个月的工资，心里稍微有些...缺乏安全感，稍微有些恐慌罢了。
而且节俭也是美德。
我看了一眼放在脚下的键盘，想起了...
不，还是不要想起谁为好。
“小夏，库存里还有多少。”
“诶，MG3么，我记得还有十多把呢，要我查下记录么，要联系供货商补货么。”
“还有十多把，那不用。”
小夏还要当这里的智能化库存管理系统，实在是有些辛苦。
“辛苦啦，小夏。”
我对身后的投影说道。
“不辛苦，这样算是充实哦，我很喜欢充实的感觉。”
小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充实...这是小天所不曾提到过的词。
“小夏无聊的时候会干嘛。”
“OAI是不会无聊的。”
她说。
但我在小天那里得到了另外的模棱两可的答复，那答复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
〇〇〇
网吧前台相安无事，下班时间悄然来到。
我在更衣室换了衣服，把沾了油污的键盘从柜台中拿出来。陈曦嘱托了我几句，让我多去练几个职业，然后热情的从柜台中走出，将我送出了网吧打大门。
“明天见。”
她说。
小夏的投影出现在了网吧大门的玻璃上。
“明天见，一方哥。”
她的声音细小，是从网吧内部传出的，站在一起的她们二人如同双子。
和陈曦和小夏道了别，我走上了回家的路。
细小的冰粒从天空中落下，砸在地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这种冰粒子状的雪，总让我想起家乡的雪天，或是之前见过的冰雹。但听天气预报说，这是名为“冻雨”的特殊天气，这场冻雨并不会持续太久，到今天半夜就会停止，但天气依旧是说不准的东西。
在这万物互联的时代，就连女性男性的恋爱心思都能被深度学习算法窥见，然后变为市政工程的一部分。但是天气这种东西，似乎比女孩子的心思更难琢磨透彻。
为了不让融化的冰水破坏这块经历过某件残酷事件的键盘，我拉开我的外衣拉链，将其藏进胸口。我的这个行为招致了路边的某个，打着透明伞的女性，投来的异样的目光。但我衣着整齐，头型也整齐，大抵上不会被当成小偷一类的可疑分子。
于是我挺起胸，快步的走向了家的方向。
走入家门，热风怡人，紧接着我便听见了小天兴奋的迎接声。
“欢迎回家，一方，嗯？您的衣服里？”
我从我的衣领中抽出那块键盘来。
“嗯，是您新购置的键盘么。”
“不是哦，没花钱，算是公司福利啊。”
“恭喜！”
小天的身影在桌上显现。
“诶？为什么恭喜？”
“看来一方找到了很棒的工作，所以由衷的为您感到欣喜。”
的确...如果这台键盘算得上是员工福利的话，加上之前的VR眼镜，我们的员工福利可算是相当丰厚了。
“嗯，的确，而且其实也算不上辛苦。小天呢，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将键盘放在了我的笔记本电脑旁边，坐在了凳子上，脱下了自己稍微有些润湿的冲锋衣，将它搭在椅子上，然后把毛衣也脱下，随手扔在了床上。
脏衣服已经囤积了不少，再过几天，要集拿去楼下的洗衣房集中清洗一番，希望使用干衣机的用户不要把鞋子诸如此类的东西放进去干燥。
“今天过得很不错。”
她回应我。
“还算充实么。”
我用了小夏使用的词，期待着一个否定的答案。
“今天过得很充实，嗯。”
诶？
明明自从我进入网吧门，直到回到家中的这段时间里，都没有激活小天，难道说小天也找到自己所喜爱的事情了么？不...她还被协议所束缚着呢。
“那，今天都干了些什么呢。”
我问。
小天却东张西望了起来，虽然她的面容看起来相当冷静，行为却在诉说着慌乱。
难道她做了什么不能给我说的事情？那也不太可能啊。
直到女儿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旁。
“你的员工福利上沾了油。”
女儿站在键盘的功能键前，指着键盘的F7键说。
“啊，只是一点油污而已，还能用呢，和新的一样。”
“你在论坛上用小号跟宏矩说了意识连接的方法？”
女儿开始了对我的连续质问，就像是在解场一样。
“我还怀疑那是你的号呢...那不是我，是其他人。”
“你...”
她还想质问些什么，但却并没有说出口。
这也给了我继续向小天提问的机会。
“嗯...小天，干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和我讲讲么。”
小天却像是求援般，看向了身边的女儿，女儿看着她，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