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供奉神明的教堂，谈不上气派，至少比起宫殿似的图书馆，这座低矮的，在图书馆后方花园构建起的圆顶建筑，倒像是图书馆的延伸和附属。
看起来，这座城比起神明来，更加注重知识——那些构建出这座城的建模师，写下这座城设计的文案，肯定仔细的思考过这件事。
教堂中相当安静，门口也不像是这座城市中的其他建筑物一般，有“守秘人”负责安保和看守——这里并不是什么需要守护的秘密场所，而是任何人都可以造访的祈祷场所。教堂的圆顶并不是靠立柱撑起的，而是浮在建筑主体之上，夕色从圆顶之下，和建筑主体形成的缝隙中投入，照耀在一座白色的，像半透明的大理石所构成的石像之上，石像被刻成了一位女性的样子——她披着大波浪的长发，单手指向天空，她的身体被若莎却又若石的轻柔衣服包裹，透过着由光和力场构建出的衣服，可以看到她身体的曲线，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这就是这座城市的守护神——海拉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位神明的样子很像我认识的人，小夏，或者说，陈曦，只不过从石像上并不能看清楚这位女神的发色。
宁静...被我的脚步声打破了。
这是一件很烦的事情，要在这个游戏里抑制自己的脚步，除非切换成盗贼职业，否则不管你用没用全身动作捕捉，不管自己身体的动作有多轻柔，脚步声依旧会在迈开步伐，踏上地板的时候产生。
脚步声在这座教堂中回荡了起来，不知道清晨的时候，会不会有圣歌歌唱队在这里唱起赞美诗来，如果有的话，混响效果大概会非常不错。
当我走到女神的石像之后，我才发觉，我的脚步声可能阻碍了她人的祈祷。
两个绿色名字的矮人族长枪手，正跪在神明塑像的面前，祈祷着。
她们意识到我的存在，站起身来，面对我。
“冒险者？你也要来祈祷么。”
灰色头发的矮人族少女，背后背着对矮人族来说相当长的长枪，对我说道。
“嗯...是的。”
但我并不想对这位虚拟的神明下跪，只是闭上眼，低下头，举起手，尝试用右手食指的第一个关节抵住鼻梁，但我的食指只是撞上了VR眼镜，弄得我的关节生疼。
“你们两个是...长枪手么...”
长枪手大概并不是海拉的本土职业。
“我们是从东方过来的，我们马上就要上战场了，来寻求神圣的海拉的庇护。”
“嗯。”
另一位长枪手也转过身，即使她挺直腰板，身高也只到我的腰部。
“您是一位构建师...真好啊，能直接享受她的恩泽。”
这位刚刚完成祈祷的矮人枪手，看着我的腰间的魔导书，满脸羡慕。
“嗯...”
这座大陆上有不少信仰来着，我以为在相应地方出生的NPC都会有什么相应的信仰，没想到这游戏的机制比我想象的稍有些复杂。
“您也要奔赴前线了么，冒险者？”
“不...我只是来瞻仰这位神明的相貌。”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抬起头，看着塑像的脸。
我越看，就越觉得这位神明长得像是小夏，只不过比起小夏，这位神明的脸上多了一丝...慈祥。
我并不知道这些绿色名字的玩家，到底上是出于设定，而假意向虚拟的神明祈愿，还是将这位海拉尼，当成自己真正的毕生信仰。我想要打听一下，但却想起打听这件事不免会让这些绿色名字的存在涉及现实——这样会让她们处于危险之中。
正当我如此想着的时候，一位弓箭手——同样是一位NPC玩家，从门口大脚步冲进教堂，来到了塑像之前。
这位精灵族弓箭手血量并不怎么健康，她径直跪倒在雕像前，将弓扔向一边，抱起手祈祷了起来。
弓在地面上弹动两下，落在地面上，两位矮人族枪术师看着这位弓箭手。脸上似乎带着遗憾。
那位弓箭手则是快要哭了出来。
“请问...”
我想要和那位弓箭手打听一下，但站在左边，灰色头发的矮人族弓箭手却对对我做出了“嘘”的手势。
另一位长枪手则是压低声音说：
“让她祷告吧，您有什么想要向我们打听的事情，请出去说吧。”
她转身，走向教堂之外。
两组脚步声在大厅里回荡，随后变成了三组——我跟上了她们，然后第四组脚步声也传来，一位穿着梅尔军装的蓝色头发的人族战法师，也冲进了教堂内，她的脚步如同那弓箭手一般急促。
她也有着绿色的名字，面容恍惚。
这位神明被来自各个大陆的信众信仰着。
走出教堂，来到海拉的花园，这里的花永恒的开放，即便游戏内的时间已经是深夜1点，夕阳也依旧照耀着。
“您好...这位女神...有着不少信众啊。”
灰色头发的长枪手点了点头。
“是的。”
“我看...刚刚那位战法师，应该是梅尔海军的吧...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到这里向这里的神明祈祷...为什么呢...”
我试探性的提问。
“她们可能刚刚从战场上离开。”
矮人族同伴说。
“我想问...为什么信仰海拉尼的人这么多...”
我原本想说绿色ID的玩家，但这件事显然违背了操控着绿色名字ID的原则。
“即便是我们战死，海拉尼也会带我们前往那光所构建的天国，引领我们的走向光明的来生。”
银色头发的矮人说。
但她的同伴也同时开了口。
“为了下辈子。”
她的同伴围着我转了半圈，开口说道。
“冒险者真的是很幸运啊...就算是身处危险，身负重伤，也能很快的脱身呢。”
她的话中带着某种嘲讽意味，甚至我能听出一丝鄙夷来。
毫无疑问，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嘲讽玩家的复活机制——即使玩家无数次倒地，也终究有无数次重来的机会，但绿色名字的NPC，她们只有一条命。
她们大抵上都知道自己是虚拟的角色，存在于某个游戏之中。她们也大概都知道自己死后去向为何处。
被初始化，覆写，作为新的存在继续为这个游戏服务。
这大概就是她们口中“来生”，“下辈子”的含义吧。
“我和她都是很功利的家伙，我们再过几天天就要奔赴战场了，帝国的攻势虽然有所减弱，但绝对不会停止。”
银色头发矮人的同伴，端立，如此说道，而她身边的那位长枪手则是用胳臂撞了她的肩膀一下。或许是在提醒她——她的话似乎是在暗示某种游戏外的现实，或者只是觉得她的话稍微有些失礼。
这位枪术师感觉有些愤怒，她摇了摇头。
“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可不想当战士了，我想在梅尔，当一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总之离战场越远越好。”
“希娜...好了...我们会原样而归的。”
银色头发的矮人叫出她同伴的名字，然后拉住了她的手。
“我觉得我们死定了。”
“希娜！”
“冒险者，祝你好运。”
名为希娜的矮人不怀好意，但她握紧了她朋友的手，握得紧紧的。
“你相信海拉尼真的会庇护你们么。”
一种类似于愤怒，又接近于怜悯的心情在心中滋生，这种感情促使我问这句话来。
“哦，无神论者先生，恐怕你并不怕死吧。”
牵着同伴的手，两位枪术师远离了这座教堂，名字叫做希娜的矮人少女这样说了一句。
“我很怕死...”
我直言不讳的回答。
“那你最好找个神信信，当然只是建议而已。”
她们二人逐渐走远，绕过图书馆，走向了广场的方向。
我转过身，看到那位蓝色头发战法师从教堂中跑出，她在我面前不远处停下，仿若呆住，然后立正，向着我的方向敬礼。
诶？
我正想回礼，但想起我并不是梅尔军队里的人，看这位战法师的军衔，她军衔也不低，是一位上尉。
我意识中闪过了一个想法，于是我猛然向后回头，有着金色侧马尾的海军中将，在对那位上尉回礼，她放下自己的手臂，将目光移动在我的身上。
“啊...”
是女儿...她并不需要睡眠。
在蓝色头发的尉官小跑着从教堂门口离开之后，我和她同时开了口，她还没等我问出话来，就说出了答复。
“你怎么来这里了。”
“来看看你大晚上不睡觉在造（一声）什么怪。”
“啊...我就是睡不着了而已...你来，也是向海拉尼祈祷么？”
“哦？为了什么。”
她歪头，反过来问我。
“为了...下辈子？”
“你遇到了向她祈祷的绿名玩家了？”
她眯起眼睛，用某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
“是的...她们是真的信仰这位神明么。”
“虚伪的存在信仰虚拟的神明，一点也没错。”
女儿说。
“你也是来祈祷的么？为了来生？”
她的语气戏谑。
“不...我只是...忽然有些好奇，那些她们是怎么看待这个世界的。”
“如你所见，她们都明白这个世界运行的原理，也在恐惧着自己的消亡，她们想普通的人一样将希望寄托于信仰，甚至让海拉尼这位游戏中设定出来的神凭空多出了‘来生神’的神性。”
女儿走进我。
“你不想要救她们么？”
我看向她，问道。
“天才，你有什么好办法么，神也救不了她们。”
女儿说着，与我擦肩，走向了教堂的方向。
“想打PVP的话，可以去梅尔的竞技场，我可以给你说些构建的细节，但我很忙，所以你要来就来，不来就算了。”
她向前走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