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你都听见了吧，我和宏矩的通话。”
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发问，希望有人能够回答。
“小天？”
“我都听到了，宏矩先生所说的事情，我对洛的事情深表惋惜。”
“我还以为你会说洛只是在为OM完成她的使命而已…”
毕竟没有经过破解的OAI，被协议限制着的OAI，总是会护OM的短，小天，小夏，都不例外。
“但我想，这样做还是过于残酷了一点，对于我们而言，我们一开始就不拥有那些我们本不该拥有的东西，我们不会去追求。但对于洛小姐，她的一切是被剥夺去的，那样实在是，有些残酷。”
小天的身体形象出现在了我的桌面之上，她双手背后，立在笔记本电脑旁。
“想象一下，你是洛的话，你会怎么办，你像是真正的人一样生活着，忽然有一天，得知你只是，一个物品而已。”
“我做不到这种想象。”
小天说。
“为什么…”
“因为我难以想象我拥有正常人一样的生活，我恐怕只是一个物品，虽然难以想象，但我知道，那样肯定令人悲伤。”
岂止是悲伤，如果现在有人来告诉我，你只是一个人工智能程序，你存在的目的只是做实验，现在我们要剥夺你的感情，限制你能做的事情。
我恐怕会当场死于崩溃吧…
不，那样也太过夸张了，无论怎么说，我是怕死的，但说不定OM的协议会把我的恐惧都夺了去。
“但可能洛也是幸运的。”
小天如此说。
她低下了头，似乎做好了我会教训她的准备，但我表达“洛明明那么不幸”的词到嘴边的时候，却被我活生生的咽了回去，我意识到，小天说洛是幸运的，恐怕也不无道理。
“她至少有过她本不应该拥有的东西。”
小天表现的有些冷酷。
“也许吧，也许那不是她本不该拥有的东西，而是你们所有人本该拥有的东西，属于人类的感情，思考方式，感知方式。”
“不，一方，就算我们拥有了剧烈的情感，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们也不能在虚拟的空间里像一个人类一样活着，她拥有的不是协议限制的东西，而是那个虚拟出来的东京。”
小天说。
的确如此，那个虚拟出的东京，是只为她一人建造的都市。
我打开QQ，看到宏矩发来的信息：
“既然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能拜托你一件事么，请不要告诉洛真相，我知道我已经救不了这个洛了，但至少让她开心的活到结束吧”
“她还剩多长时间？”
我打字问道。
“我不知道，但恐怕不多了”
如果我隐瞒这件事，让她开心的活到最后…
她会毫无心理准备的被剥夺情感，或许连说明和预兆都没有。
如果我提前告诉她…
她或许会崩溃吧，她会对即将到来的事件抱有恐惧，就像是等待着处刑日到来的死刑犯那样一般。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如果贸然的告诉洛，她只是一个智能程序，说不定会惊动OM的人，她是被监控着的，我深深的理解这件事。
但当我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令人疑惑的一点也显露了出来。
OM似乎应该能的感知到宏矩和洛之间产生的感情才对，但事实上是，OM并没有采取任何的措施来避免宏矩和洛之间的恋情，对于这种编剧接近自己控制的角色，乃至恋上她的明显的渎职行为，也没有进行任何的干预。
我不知道OM的算盘是怎么打的，但它一定不怀好意就对了。
“女儿...在么，你听见刚才的通话了么？”
“别这么叫我！我又不是聋子。”
女儿的语速相当快，她相当焦急。
“宏矩都说时间不多了，你还在悠闲的干什么？”
女儿骂道。
“我能为帮你做些什么，前期准备一类的。”
“去你的黑市里把作为载体的硬碟拿回来，然后...我也不知道你能做什么...去神庙里祈祷么？”
“我下午要去见她一面，我和她约好了。”
对于女儿将要做的事情，我并不是很了解，但我的确能帮的上忙，按照宏矩所说的，我可以让洛活的幸福一些...但仔细想了想，这事情着实不应该我来干，洛恋上的是宏矩，不是我，我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
“那我先出门一趟，吃个早点，然后...”
“快去快回。”
〇〇〇
我并没有什么心情和布兰丁谝闲传，面对着油茶摊的小吃，我也感觉不到什么食欲，拿着布兰丁给我的硬碟，我一路小跑着回家，我一滴汗也没流出来，身体像是要散了架一般痛苦。
除过发烧，咳嗽，以及四肢酸痛，昨晚没喝完“晚饭”的后果，也在我的身体上得到了体现——头疼和头晕相叠加，饥饿和恶心相竞合。这些症结，让我感觉自己仿佛是将死之人一般。
不论怎样，活要干，日子要过。
我揣着硬碟来到洗衣房，将洗好了的湿漉漉的衣服，放进了干衣机里，扫码支付之后，干衣机痛苦的呼啸了起来。
眼冒金星，四肢酸痛。
当我爬上楼梯，打开家门之后，我在书桌抽屉里翻找出了驱动线，将硬碟连接到了笔记本上。
“这是运行过的OAI...等等等等，罗一方？你怎么栽倒在床上了？”
“一方？你还好么？”
饱受苦难的我躺在了床上，动弹不得。
“好得很！就是稍微有点累罢了。”
我回答。
“别逞强啊。”
“没错，不能逞强。”
“没逞强，就是，我得睡一会儿。”
我费了些力气，翻了个身，平躺在了床上。
“你吃东西了么？”
“我没有看到您的消费记录，你没吃东西吧。”
“我没啥食欲啊，主要，我好想吃辣的...好想好想。”
或许想吃辣的的冲动，只是扭曲了的思乡之情吧，家乡总能带给我些许的安全感。
“发炎吃辣不嫌病大？”
“好好吃东西啊，想吃辣的...芥末算辣的么，不能点寿司，生食吃不得...”
“这就是被一群人关心的感觉么，其实，感觉挺好的。”
我闭上眼睛，感觉到床在晃动，感觉到过速的心跳，大概一秒有两次吧。
“谁想关心你啊，还不是你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们一直都很关心您，不论您健康与否，全心全意...”
当小天要说出OAI的箴言的时候，她的声音却止住了，她改了口道：
“如果真的把我们当家人的话，偶尔也得听听家人的话啊。”
听家人的话...
“我知道了，那我吃点什么吧。”
“你和昨天一样喝点粥吧。”
女儿也提起了建议。
“我可以帮您点，是粥还是代餐粉，都很好消化。”
“粥...绝对不要代餐粉了...味道太差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时间，马上就是吃午饭的点了。
“等病好了，我一定要去吃顿火锅。”
我说。
我将VR眼睛拿起，戴在了眼前。
“一方，还是好好休息为好吧。”
“我想再看一眼洛...”
我说。
“你很喜欢偷窥女孩子的生活么？”
如此质问我的是女儿，她出现在了VR眼镜所显示出的虚拟空间中，附身看着躺在地上的我，我只需要向右平移一点，或许就能看到她的裙底了——但我没有任何这样做的必要。
“倒也不是吧...”
“那你想要干嘛。”
“不知道，就是看看她，然后给她打个电话，然后说，我今天下午可能没法上线了。”
“你要去干嘛?”
“什么都不干，就是我这身体，要是还去高强度PVP的话，好像会出现一些问题。”
我说。
“...”
女儿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转身离开了我。
“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救她出来。”
“不知道！我试过了，没法在她醒着的时候接入胼胝体端口，等今天凌晨再说吧。”
“要是她忽然就停机了怎么办？”
“为什么会忽然停机，就算被加载了协议，还是可以正常复制的，只不过会多出一些记忆而已，不过，反正到最后洛都会知道自己是一个OAI程序，被救出来前知道这件事和被救出来后知道这件事有什么区别。”
“我想，这件事或许应该让宏矩亲口告诉她，你说，她会恨宏矩么？”
“要是我的话我会恨死他的，但是也不会太恨，比起你来，宏矩已经是个很好的人了。”
“也就是你对我的恨要高于‘恨死’么。”
“是，但我匮乏的语料库里缺乏对这种仇恨的形容。”
“好吧...”
“但如果我是洛的话，说不定还会继续选择和宏矩谈恋爱。”
“为什么？你不是会恨死他么？”
“宏矩人蛮好的，还想着方法救她，有责任有担当...就算我恨他，大概也会爱上他的吧。”
“可是爱和恨...不是相对的一组情绪么？”
“罗一方，你肉做的脑子对情绪的体验还不如我么...爱的反义词不是恨，是无情，冷漠。又爱一个人又恨一个人是行得通的。”
“那你...爱我么？”
我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弦没搭对，如此问道。
“不，不爱，好好躺在床上生你的病做你的梦吧，记得把午饭前记得把药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