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有了。”
我轻轻伸出手，将从岩隙中生长出的植物连根拔出，滑落的雨滴在我的手中留下一道浅显的水痕。
手中的青色的植物名为蛇信兰，算是一种比较难搞到的药草，要是直接去药房里抓药的话，大概没有四十文钱是买不到的。
效用的话也是用来治疗发热病症的，算是比较高效且味道容易下口的草药了，至少绝对不会有平时那些中药那般难以下肚。
以前的还在村子里的时候，每当我发了高烧，豆子爷也是从山上摘下这种草药来给喂给我的。
小时候的我还是经常会生病，因此也记下了一些比较重要的药草，至少让我认的话我倒还是能认出不少来的。
因为味道稍微有些甜，甚至不需要蜜饯也能入口，所以我对于这种草药记得十分清楚。
背后的箩中已经装了有小半箩了，这些的话应该也是够一周的草药储备了。
果然，即便是在寄人篱下的时候，只有依靠劳动带来的自给自足才能感受到生活的快乐呢。
我稍微用手按了按箩筐里的药草，其中除了一些比较少见的蛇信兰外，剩下的都是一些鱼腥草的根以及牛蒡子，都是可以直接拿来做菜的膳材。
之后交给送菜过来的小厮，将它们带下山，就能在明天中午时尝到一顿美味的山珍了，不知道影儿会喜欢嘛。
“唉……”
说实话，【陨仙门】的生活着实有些清淡，虽然作为客人我基本是没有议论的权利的，事实上，我已经快有一周的时间没有碰过肉了，都快忘记肉是什么味道了。
作为一个曾经生活在21世纪的现代年轻人，这样的生活简直难以想象，哪怕是稍微加点豆腐之类的也好啊，麻婆豆腐什么的……
伴随着这么一道无奈的叹息，我从湿润的林间走过。一边注意着地面上的青苔滑道，一边聆听着耳边山雀们交流时的悦音。
眼前逐渐显露出我们所居住着的木屋，黑色的公主正安静地卧在椅子上，胸口发出有规律的律动。
我没有去吵醒这件精美的断臂维纳斯，而是静悄悄地回到了物种，将镰刀与箩筐一同摆放在厅堂的角落之中。
也不知道司徒天音醒来了没有，自从她发烧睡下已经整整过去了一天了，到今天早上的时候都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真是让人担心。
不过我这份多余的担心，在踏入卧室的那一刻便被无情地颠覆了。
“诶？”
卧室之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生人的气息，只有那床被叠的整齐的被子，以及被吃了个干净的饭盒……
“不在？”
“主人，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我刚刚的响声吵醒了她，影儿便像是如影随形般出现在了我的身后，着实吓了我一跳。
“天音、天音不见了！”
“不见？刚刚应该还……真的不见了。”
“对吧对吧？不会是去如厕了吧……”
“不可能，厅堂内晾着的衣物也被取走了，应该是直接离开了。真是奇怪啊，她竟然能够趁着影儿午睡的时候溜走，明明主人的气息影儿都察觉到了……”
“比起这个，我还是先去找找她吧！”
“现在？”
“毕竟她早上的热度都还没退去，现在外边马上就要下雨了。”
“影儿明白了。”
我急忙地换下了身上这副满是泥泞的装束，稍微换上了一套能够见人的衣裳，遂出门。
“等等！主人，您忘记了这个。”
前脚刚刚跨出了门槛的我被夺门而出的黑衣少女拦住了，她郑重地将手中的红伞递了过来，我出声感谢。
“谢谢。”
“一路顺风啊。”
“嗯，我会马上回来的。”
说罢，云间略有雷声轰鸣响起，虽然没有见到白色的闪光，但这毫无疑问是天将降雨的预兆，不禁让刚刚跑出的我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会在哪里呢？”
我只能按照记忆里的路径，朝着少女经常出没的地带前进。比如之前她一个人锻炼的那个坡道，或者是她原本居住着的院子之类的。
因为我是吃好了午饭才出门采药的，距离回来也就不过是半个时辰，少女很有可能就是在这半个时辰里边跑出来的。
对方即便是一名修士，有仙韵的辅佐发力，在生病的时候能够走的距离也不会太过于遥远。
这么想来，她现在所在的地方也极有可能是她经常呆的那个坡道了。
滴答——附近的水坑中已经泛起了涟漪，雨点从润物无声逐渐变成了沙沙作响，我大喘着气，最后在熟悉的地方，捕捉到了少女的身影。
她一身不太显眼的白衣，眼睛紧紧注视着手中那把桃木剑，孤寂的身影逐渐被大雨的朦胧所淹没。
她的脸庞宛如刚刚诞生的幽灵一般，没有丝毫的生气，甚至连这无情的骤雨都比她活泼。
眼见少女的身影即将消失在这大雨的倾盆之中，我焦急地跑到了她的身边，高举起油伞。
“没事吧？”
我这时才留意到了，少女眼角的那寸红晕此刻变得愈发显眼了起来，无感情的眉目之间，那层厚重的冰山像是被人灌入了裂变的铀浆一般，以黄河决堤的势头迅速附上了恶意的情感。
轰——下一刻，我的视野在一瞬间化作了惨白……
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但是耳旁已经逐渐响起了雨点在水洼中盛放时的响声，再一次将我拖回到了现实之中。
身后逐渐泛起了雨水接触肌肤时的冰冷，原来此时此刻的我正惊讶地仰视着突然出掌的少女，以及她眼神之中那道滔滔不绝的怒意。
“……为什么要管我啊！”
“诶……”
少女的嗓音有些嘶哑，但是怒意却丝毫不减，这种感觉我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反正你这家伙也一定……是用怜悯的眼光看待我、嘲笑我的吧……”
“为什么？”
“……既然是那个人派你来了，那么……结束了，我现在不需要你，他给了你多少聘金我就给你多少，现在就给我下山，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
“我、司徒天音，不需要你们可怜我！”
一股无名的火焰在我的心中窜动着，那是比起愤怒更加灼热数倍的，更加深沉的感情，或许将它称作‘恨恶’更加合适吧。
在这股灼热的驱动之下，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内心，究竟是有多么得污浊，以及之前的那份无名怒火究竟是来由何方了……
“呼……”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看清了，或者说是看淡了吧。恨也好、怒也好，也只不过是存在于一瞬的情感，人的感情总是会被维持在一个常态，现在的我无比冷静，就好像面前摆着一面镜子，将自己的丑陋完全照了个毫无死角可言。
强忍着腹间的痛苦，我在雨滴的注视下撑起了身子，重新站了起来。
“…………”
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我只是一步、又是一步，忍下那股突然冒出的火焰，尽可能地在少女往后退去之前走到了她的面前，然后……
“诶？”
我缓缓收回了猛打出去的右手，对方诧异地用双手按住自己那胀得发红的侧脸，像是还没有从其中缓过神来。
眼前的‘这个家伙’令我无比的熟悉，简直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一样，迷茫着、彷徨着的过去的自己。
我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只会用嘴上的语言来逃避的人，另一种是喜欢将自己的价值强加给他人的人。很不幸，我自己占着这两项，所以我也一直讨厌着自己。
或许是身旁一直有另一位友人的相伴，让我戴上了能够隐藏起自己真心的面具，短暂地忘却了自己的本貌。但在看到少女的那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是有多么得令人讨厌了。
毫无道理的、喜欢主观臆断的……这样已经无可救药的自己，还真亏影儿能一直心平气和地呆在我的身边呢。
所以……我最讨厌自己了……讨厌自己的一切。
“我不知道你背着怎么沉重的包袱，但如果因此而轻视他人的话，你终将付出代价的，给我记住了！”
我对此无比地清楚，因为我早已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直至现在、此时此刻，那份疼痛一直伴随着我，在喉间隐隐作痛着。
“可怜与否，并非是他人给予的，而是自我认同的。这并不是道理，只是我的忠告。但是，我并不会说自己是你的师傅，我也知道我没有这个能力。如果你想要自甘堕落下去的话，请自便，因为我从来都并不是你的师傅过，自然不会约束于你。山水有相逢，我们就此别过吧。”
我轻轻捡起被雨水打湿的油纸伞，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这秋雨默默，看来短时间内是应该没有个头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