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之中,最初的时候,上官琉璃的姓氏还并未改变成现在的‘上官’,在刚刚进入门中的那段日子里几乎只是个不太起眼的弟子,别说身旁有没有同伴了,连我第一次听闻到她的存在的时候已经是在抵达军营之后的事情了。”
“姓氏?琉璃之前难道不姓‘上官’吗?”
“‘上官’是师妹,也就是她师傅赐予的姓氏,她之前的姓氏已经被她抛弃了。在战争结束过后,我也曾让人调查过,她的生身父母……以及她的身世,才发现,原来她是被自己亲生父母舍弃掉的‘隐妖亚类’!”
“‘隐妖……亚类’?”
‘隐妖亚类’,虽然过去在妖界之中游历之时,我也曾经听说过这个词汇,只知道这好像是一种异类的族群,具体是指什么我也只停留在‘道听途说’的程度。
“‘隐妖亚类’……果然,现在的人都已经不知道了么?所谓的‘隐妖亚类’,便是由妖族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生物兵器,有着超越大多数妖族的强大潜力,但十分容易陷入自我毁灭的存在。而其中最为禁忌的便是,由妖族与人族婚配繁衍下来的‘隐妖亚类’。醍醐顶的初代开山祖师曾经预言过,人与妖所诞下‘麒麟子’将会毁灭掉这个世界的所有秩序,让这个世界陷入到永恒的混沌中去。现在想来,上官琉璃那家伙是稍微有些苗头了。”
“‘隐妖亚类’是妖族的生物兵器?”
说到这里,我不禁回想起我上辈子看过的一些书籍中所记录下的阴谋论,在过去有科学家主张开发人与猩猩杂交下来的子嗣、打造一支绝对服从命令的高素质军队。
但作为一位在妖界之中闯荡了快有十年的浮萍,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妖界哪个国家内有这种生物兵器的存在。
说到底,妖族之中的种族众多,也有着如群星一般众多的特异体质,与人族繁衍下来的子嗣就真的比一般的妖族厉害吗?
而且,说起来琉璃从外表上看来和普通的人族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好像在运功的时候头顶会出现奇怪的犄角,难道这就是评判‘隐妖亚类’的标准吗?感觉稍微有失偏颇啊。
至少我认为这应该是符合自然生物演化规律的,在我过去生长的那片土地上,人与妖结成夫妻的也大有人在。虽然看起来十分恩爱,但估计正是因为受不了世人的视线,所以才会逃到那种偏远之地生存吧。
“在战场上,遇上‘隐妖亚类’基本可以意味着遇见死神,所幸,我便是成功从‘隐妖亚类’手中逃过一劫的人。那是我人生之中第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逃跑,因为我知道,要是和那种家伙真正对上的话,自己恐怕会难逃一死,哪怕那只是和对方一瞥。”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最后以人族军队的败退作为终点,最后死在浮云城下尸体据说已经堆砌成山。人族的皇帝也在与妖族的妥协中派遣作为质子的皇子,在数年以后,这位人族的皇子返回了人界继位‘曜之君’,这位皇帝便是开创了这个属于修士们的黄金时代的掌舵手——献安帝。
“所谓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上官琉璃此人在那场战争的时期想法过于幼稚。哪怕是亲自走上了战场,但由于我门的任务大多都是在于袭击妖军的侧翼部分,她因为自己身世而束手束脚,以至于她从始至终都从未杀过一人,战场之上并无善恶,但这种充斥着妇人之仁的虚伪善良,是不是显得十分滑稽可笑?”
“…………”
确实,就如老者所说的那样,战场之上存在的并非是人,而是只存在、也只被允许存在的修罗一途。
一直站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家伙或许可以将战争视作是政治上的手段,将杀戮作为手段而非目的地去指引着战争的结束,但对于踏上战争的兵士们来说,战争不存在什么别的手段,手段有、那便是手中的剑以及桌边的酒,而目的呢?目的便是杀戮、杀戮以及杀戮罢了。
战争本身便是错误的、是邪恶的猛兽,最先提出这个错误便是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他必须背负这一切的恶,而这个世界上便不应该存在能够剥夺他人生命的手段。即便琉璃的做法放在老者的眼中显得滑稽可笑,但我也在心中感谢着她,能够放过那些有着自己家国的士兵,哪怕不被任何人理解。
哪怕她的口中说的尽是‘虚伪’这样的词汇,她的身影在我内心中也活得异常‘真实’。
“然后,报应就来了。她在战场上放过了一位身负重伤的妖族知幽境修士。那位修士不仅仅在战场上杀死了众多我们门内的弟子,还在军队中撕开了一道裂口,逃离之后的第二天竟然突破到了太虚境……”
“…………”
我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老者的言辞。虽然他的话语中满是人族与妖族的对立之词,但我也并不是无法理解,因为这无关对错,有的只是立场罢了。
我是妖族,所以我会按照妖族的立场来看待问题。但我也明白人族其实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可以的话,我也能通过剖析对方的立场来想象。
“而这位卷土重来的太虚境修士,便在这一日中重创了【彩云尊者】,而我的师妹也在返回门派之后的不久便因为暗伤发作撒手人寰了。间接促成这一切的,正是上官琉璃、那个抱着妇人之仁、道貌岸然的背叛者。如果不是她的话,现在师妹估计也好好地坐在门主的位置上,也绝对会轮到她一个叛徒升上门主。可是,最过分的事情也才只是刚刚开始罢了,真正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在这之后的事情……”
听着老者的嗓音不断变得沉重起来,我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杂乱起来了。
“在这场战争之中,前往战场的两百位成员有一半多在那里永眠了,甚至连尸体都未能入土便化作了朽骨。对此,朝廷之内对于承诺的赔偿竟然连一分都没有送来,反而是一拖再拖,你知道上官琉璃那家伙是如何处理的吗?”
“怎么处理的?”
“……对于死掉的人不管不问,甚至在上位之后还主动放弃了朝廷理应赔偿给我们的东西,还为了向朝廷表示忠诚,放弃了门派的许多权利,就为了跻身到‘朝野’的权利范围之内,给朝廷当走狗……她不仅背叛了已经死去的人们,还背叛了自己死去的师傅,以及还留在门内的弟子们!以往她那些向妖族也公平招收的政策无所谓,起码长期来看对门派也是好事,我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她的做法是彻底舍弃了门派的利益,你知道‘朝野’的那帮家伙在那段时间叫我们【陨仙门】什么吗?”
“…………”
“‘摇尾乞怜的看门犬’!在那段时期,每一位出门在外的弟子,要是报上【陨仙门】的名字,不仅无法换来其他门派的尊敬,反而得到的是羞辱!是挑谑!是看门犬的骂名!所以,上官琉璃是门派的罪人、是门派的背叛者。如果这样的家伙也配成为【陨仙门】的门主的话,那么还不如早早地关门大吉……”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老者话语之中的愤怒来源……但我想,琉璃这么做有她的理由,因为在我印象之中的琉璃是一个对待小事都特别细致的家伙,棋下得也不错,偶尔也会说出一些像是前辈会说出来的大道理,很难想象这么一个聪慧的家伙会完全放弃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如果真就如老者口中所说的话,她也没有必要一直坐在门主的位置上,她吃的东西是和我们没什么两样腌菜、喝的水也不是什么从朝廷那里献来的琼浆玉露,我很少看到她主动行使身为门主的权利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有的也只是极力地想要在下面人的面前摆出一副‘公正’的态度而努力着。
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财富,连自己的阁楼里边都没有几件家具,只有自己的柜子里摆着那么几件……看起来没有什么区别的陈旧红色衣裳。
但我更多看到的是……在处理事务的过程中露出疲软姿态的少女、时不时因为脸上的面具与肩膀上的负担过于沉重,而发出叹息的少女。
她会因为吃到合口的食物而露出幸福的表情、她会因为尝到甜口而故作惊诧地露出讨厌的神情、她会因为羞愧而娇愤地说出满是傲娇的词句。
我眼中的她是别捏的,但却十分容易亲近的;明明本来就没有几个朋友,但异常爱逞强的,却被弟子们所爱戴的。
这样的她或许有着与世界所妥协的一面,但这都无法掩盖住,那个真实的上官琉璃。
或许‘老顽童’所说的都是事实,但我并不认同他口中的‘背叛者’这样的说法,因为哪怕背叛了整个世界,她也绝对没有背叛自己内心的想法。
虽然我并非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上官琉璃的人,但是,通过这一个月的了解,我能够感受到她并非是一个幻影,而是这个世界上真实存在的人,真真切切活在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所以,我认同上官琉璃,我认同这位从未向这个世界所妥协的、纯粹的少女,所以才如此想要去理解她、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想到这里,我那原先意图反驳老者的一腔怒火反而是消退了下去,胸中的坦荡或许是此刻的他所无法理解的吧,不过没有关系。
面对远处那道逐渐沉寂下去的嗓音,我只是缓缓地组织起自己那贫瘠的词汇,淡淡地询问道。
“那……琉璃的师傅【彩云尊者】为何让琉璃继承的门主之位。”
沉默、沉默之后亦还是沉默,老者沉默了,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像是睡过去了一般没有发出一丝杂音,但我能够感受到对方并没有睡过去,因为他还没有发出那熟悉的鼾声。
而时间,也在这一分一秒的堆积中迅速地过去了……
(ps:马上,第二把刀子要来了,现在这里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