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是【彩云尊者】看中了她作为‘隐妖亚类’的潜力，现在上官琉璃不是已经登上她梦寐以求的圣人宝座，稳固了她的势力了不是么？她已经得到了她所期望的一切不是么？想要讽刺我的话便讽刺吧，想要嘲笑我的话便嘲笑吧，我明白你的想法，我一路上也是这么过来的。”
“得到一切？错了，在我的眼中，她都已经不得不戴着面具才能生存下去，甚至失去了能够随意地在他人的面前欢笑的权利，你竟然把这种条件称作‘得到一切’吗？那么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是否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吗？”
“这是她的选择，从来就没有人要求过一个‘隐妖亚类’成为【陨仙门】的门主。既然【彩云尊者】给了她选择，她自然也能够主动选择放弃。我承认自己或许并没有治理门派的能力，或许还有别的适合坐上门主宝座的人存在，但只有她，是绝对不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
虽然此刻没有看到‘老顽童’的神貌，但我能够感受到，此刻他的情感之愤恨。
这种情绪的来源令我感到十分熟悉，那是、论谁人都会有的，名为‘嫉妒’的情感。
俗话说得好，‘对事不对人’，老者口中的言辞显然已经升级到对人的程度了，他胸口中的那股无端怒气的源头我也有了些猜测。
我组织起之前从琉璃口中获得的信息，对老者的情感再一次做出了试探。
“你这股语气，像是将琉璃所做到的所有成果都给完全否定了一般。十七年前、十七年前你知不知道人界发生了什么事情？”
“略有听闻……”
“整个人界都陷入了巨大的动荡之中，在那个时候，保全了整个【陨仙门】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
“正是你口中的那个上官琉璃，做出了封山闭门的决定，才有了现在的【陨仙门】。在我眼中的【陨仙门】，虽然其中各个派系感觉将整个门派都搅得水很浑浊，但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能够明确地感受到，这个门派的生机勃勃。要打理这么大的一个门派绝非是什么光靠嘴皮子就能轻易做到的事情，是真正要做出实事的，正因为如此，我才能明白她身上的负担有多么沉重。”
‘老顽童’再一次沉默了，不过这一次沉默的周期十分短，便很快地回答道。
“那，你要如何说明上官琉璃故意向朝廷献上忠诚的事情呢？我们自古以来都并非是‘曜之君’的住民，生在‘断送之地’自然便是‘断送之地’的人，朝廷的那群家伙从来就没有把我们当成是真正的公民！她还像一条看门狗一样向皇帝献殷勤，有本事将自己做的事情一个字一个字地当着参加了战争的元老们的面讲出来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权利将整个门派拖下水？”
（事实上，真正的咱是阴暗的、虚伪的、不禁用一切办法去讨好他人的人。）
现在的我似乎有些明白了，那个时候的琉璃为何能说出这样自嘲的话语了，自诩已经了解了她的自己是可笑的，人永远无法完全地理解一个人，但是却能通过记忆与经验编制起的大网逐渐接近真实的客体。
如果需要去证实她的存在，便要先去否定她的虚无，刨去掉那些多余的标签，最后残留下来的也必然是她的本质。
【红衣娘娘】、人族圣人、陨仙门门主、红衣少女、自私与卑劣、虚伪与阴暗、看门犬、‘隐妖亚类’，这些都只不过是贴在少女身上的标签、是修饰、是她所携带着的面具中的一支，真正的她，或者说、真实的上官琉璃，她的本质是宛如洋葱一般，只有在剥离掉这些‘障眼法’后才能够得到的东西。
回想起来吧，真正的上官琉璃是个什么样的人……
夜晚的吐息不禁让我察觉到了一丝步入秋空的冷意，但胸口中的这一丝灼热却未曾退去，我从墙壁的缝隙中望向皎洁的月空，诉说道。
“既然你给我讲了一个故事，那这边也用故事来作为今夜的收尾吧。哪怕意见和看法不和，但我们明日不是还得在这里生活下去么？”
“你很聪明，已经找到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规律了。如果再活得聪明一些，或许就不会像我一样被关到这里了。”
“是吗？我从来都不自诩为聪明人，你我都一样。”
听完我的话，老者那咯咯的笑声戛然而止，而我也继着他沉默的开口开始诉说起我的故事。
“我和她的第一次见面并非是在什么特别的地方，在归雁城中的一条不起眼的街道。只记得那一天放着晴，炎热的下午就像是重新回到了那个被知了声给呼唤来的八月份，哪怕是遗忘掉那时的因为没有带钱而导致的满腹饥饿感，我也无法忘怀掉那时向我伸出手的那份善意。”
“‘善意’？”
“是的，虽然只是价值一文钱一根的烤串，能在人的饥饿中雪中送炭，哪怕她还有别的目的，我也十分感谢那时的她能够请我一顿饱饭。虽然她以抚摸我的尾巴作为交换请我吃的烤串，不过我明白这只是她调解孤独的借口罢了。她的孤独和我们的孤独所截然不同，是囚禁于尘世高楼之上，只能鸟瞰灯火相扰之景的孤独，哪怕之后我们打上了一架，我之后也明白了她是不想让这片土地再一次染上战争的火苗。不过在交流了之后，她还是以自己的身份作为担保，让我们留在了这里。”
“尾巴？你是妖族？还是从妖界来的妖族？”
“是的，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就是从妖界来到断送之地的妖族。”
“……你，稍微把脸凑到月光面前一些。”
“这样吗？”
我听完‘老顽童’的话，将自己的脑袋凑到了那个监狱裂口的附近，直到这时，另一头才传来了老者那熟悉的桀桀笑声。
“哈哈哈哈……有趣，真是有趣。‘青莲’竟是狐族女子，甚是有趣啊！”
“我是狐族怎么了么？”
“看来上官琉璃那家伙始终还是放不下自己身为妖族一员的身份啊，哪怕是选择依附了朝廷，还是没有一丝的改变……”
“改变？改变的究竟是上官琉璃，还是她周围的世界呢？‘老顽童’，你难道还没有发现吗？前代门主之所以会选择琉璃作为门主的意义所在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一个妖族的小瓜娃子，难不成还见过【彩云尊者】吗？我可是和她同一辈的人，不可能有人比我还了解她！”
我摇了摇头，哪怕知道对方无法看到，我也遵从着自己的内心继续说道。
“不需要见到，评判一个人的标准从来都不是看一个人说了些什么，而是看她到底做了些什么……会选择琉璃作为门主的继任者这一点便说明了，【彩云尊者】一定是一个温柔且厌战的人。所以她才会选择同样经历了战争，同时具有着人与妖这两种身份的琉璃作为自己的下一任继任者。”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我连着上官琉璃一同否定【彩云尊者】的意思么？”
“不，正是因为琉璃她经历过战争，她明白战争对两界来说都是巨大的损失，所以她才会在那个时候将我视作挑起纷争的火星主动来找我搭话，也会防止因为愤懑而前往朝廷讨要说法的宗门弟子。她在做的事情便是尽可能地规避掉可能的战事，给予门派必要的安稳，维护断送之地的安稳，就和【彩云尊者】那个时候所做的一样，回避着朝廷的战事，将派遣的人员从一千四缩减到两百，琉璃在朝廷之中的周旋也让【陨仙门】获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甚至现在还能通过殿前比武介入到朝廷的关系网络之中。她不想让断送之地再一次被‘断送’前程，为此不断地作为一位不成熟的门主而努力着。你可以说她是一头缩头乌龟，但绝对不能否定她的一切，因为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这或许并非是真实的琉璃，在她本人的面前说出来或许只会被她一笑置之吧，很多人只注意到她站在高楼之上，但是却遗忘了、那宛如繁星闪烁的光芒，直至现在仍然在夜晚化作引路的明灯，辐射在这片名为‘断送之地’的他们的第二故乡上。
她所倾注的热枕并非虚假，她所背负的责任也并非鸿毛，沉重的妆容覆盖在面具之上，而佳人却走在最前边微笑……
语言的武器亦要用语言来攻破，直至此刻，我手中的剑已经逐步成型了。文武有道，不过最终却是殊途同归。
而在与‘老顽童’的对话之中，我在逐渐明确了琉璃的本质为何时，也逐渐地了解了‘老顽童’的本质，以及他所不断遮掩着的‘要害’。
剩下的，拆解掉对手的武器，剩下要做的，只剩下握剑直指咽喉罢了。
“‘老顽童’，你其实是在嫉妒琉璃吧？”
是的，我能够感受到，他之所以对人不对事的理由。很显然，他不喜欢琉璃，所以才会诋毁着琉璃。
他甚至都不在意自己是否能坐上门主的位置，所以在开始时，对于自己没有登上门主的宝座没有一点的惋惜，反而对于琉璃坐上那个位置十分愤恨。
他不像一般的人族那般，并不憎恨作为妖族的我，反而对此表现得十分冷淡，因为他所针对的对象从始至终都只有上官琉璃一人。
他想要竭力否定上官琉璃的存在，其深层的原因，就像是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和他都不是聪明人……
正是因为如此，正是身为‘笨蛋’的我才能明白，另一个‘笨蛋’所隐藏起来的想法……
“我嫉妒她？是啊，她就根本不配坐上门主之位！还是之前的老话，即便门主并不是我，换做是别的什么人，都要比她好！”
“原来如此，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嫉妒的并非是‘坐上门主之位后兢兢业业的上官琉璃’，而是那个‘被【彩云尊者】所选择的那个上官琉璃’，这样一来，你一切的愤恨，一切嫉妒的源头都说得通了。 ”
“…………”
老者不再说话，不……应该说现在甚至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了，只有压抑的屏息。
言语化作的剑在剑指咽喉时和真实的剑并无区别，不过言语之剑的强度却足以跨过了空间与时间的壁垒。
“……你很聪明。”
“不、你错了，正是因为我足够愚笨，所以才能够留意到这些东西。你有一段无法放下的情感，我也有，即便是用激烈的言辞来伪装，只要稍加刨挖的话，不难注意到你的本心。”
“哈哈哈哈……是的……你说对了，我嫉妒上官琉璃，在这之前，或许连我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真正的原因吧，我不得不收回之前的话，你很聪明，甚至远远要比我一个老头子聪明……所以我憎恨着、愤怒着【彩云尊者】她到最后都没有选择我！反而是选择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弟子来坐上门主的位置！她的一生甚至就从来没有把我放进眼里过……或许在她的眼中，就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的身影……我甚至连个败者都不是！做个败者、她至少还能记住我的名字……”
“…………”
我注视着这片可悲的黑暗，久久没有说法，只是聆听着他那颗固若金汤的心脏逐渐剥下满是尖锐的坚硬外壳。
他或许和解了，与过去的自己，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我最后又看了那片空间一眼，最后钻到了墙壁的角落中，随着睡意的逐渐上涌，将自己的意识与饥饿感一同沉入深海……
（ps：今天应该也只有这么一章了，四千字，等之后上架了应该会有十章左右的存稿吧，我得继续准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