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苍穹之上只有零散的几缕烟云，妖娆的月光直接倾泻而下。
市郊，公墓。
一座座逝者的墓碑整齐排列，在月光的洗礼下，显得愈发苍白。而在公墓生长的树木尽管枝叶繁茂，也无法给人以生机勃勃的感觉，反倒是它们落下的阴影，透着冷冷的黑暗。逝者的灵牌，凄冷的树木，到处散发着死寂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好在有夹杂着热气的风时常光临此地，才有了些温度。
想必也没人愿意大半夜呆在这吧，除非你想玩试胆游戏或者跟异性朋友分享鬼故事。
我慢悠悠地走在一条过道上，百无聊赖地扫视着周围的事物。
即便已经有很多次到这种地方的经历了，果然还是无法习惯这种氛围——但是，我有着不得不来的理由。
“还想要躲么？赶快出来，我可没多少时间跟你耗。”
我有些不耐烦地吐露着埋怨，我作息本来是很规律的，早睡晚起，健康生活，决心要活到150岁，就因为你们这些家伙，让我不得不牺牲珍贵的睡眠时间。话音落下，我感觉到一股阴风袭来，盖过了原本存在的热气。其中隐隐有着凄厉的嘶吼，像是对我的言行表示极大的不满。
“真是麻烦，每次都得来清理你们这些野鬼，连个好觉都睡不成，呼~啊……”
面对着出现在身前不远处，散发着阴森气息的鬼，我不住地打着呵欠，真是的，好歹大伙现在都在睡觉了，我还得出来维护世界和平，你们这些鬼老老实实回阴间不就行了么，害得我晚上老是得跑出来处理你们非法滞留的问题。
“臭小子，敢跑来找鬼爷爷的茬，吃了豹子胆嫌命长是不是？”
鬼听了我说的话，貌似火气很大，愤怒地对我叫嚣着，身旁顿时阴风阵阵，寒意渗人，打个喷嚏先。这鬼跟我见过的鬼大都长一个模样，无非是没有腿的漂浮人形，有着一双漆黑的爪子，在像极骷髅头的脸上（如果鬼有脸的话）有着两个空洞的瞳孔，一张咧得大大的嘴，再加上浑身涌动翻滚的黑色气息，鬼的形象就这么出来了。
不过这次遇到的鬼并不厉害，也能省掉我很多功夫，一旦鬼的级别上去了，整个躯体会显得更加凝炼结实，头部的各个部位会越发清晰，会发育得越来越像人，最主要的是力量和能力都会产生质变。
“好了好了，别叫得那么大声，现在大伙都在睡觉，咱们要做良好公民，在公共场所不要大声喧哗和吵闹，诶，这么说也不对，毕竟你喊破嗓子也没人听得到。”
因为普通人都见不到鬼，也听不到鬼的声音，最多只会感到周围阴森而已。
“臭小子，你最多就嘴上占占便宜，趁现在把话说完，把屁放掉，待会鬼爷爷把你吞了！”
“哦，是么？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味道如何，要不你先来啃啃我的手？”
我倒是笑嘻嘻地放出嘲讽技能，当然了只是皮笑肉不笑，顺便把右臂探了出去，右手朝鬼的方向勾了勾，如同招呼小狗过来一般。
“小子受死！”那鬼气得哇哇大叫，带着滚滚阴森的气息，怒气冲天地朝我扑来。
喂喂，你这鬼是不是转正不久啊，能看见鬼并且不怕鬼甚至敢调戏鬼的人类会是一个普通的蓝星人么，好歹也得有两把刷子吧，这么没头没脑要跟我拼死拼活合适么？
“唉，你们一个个都是这么和我说，不过……”我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面对鬼的来势汹汹，我稍微将右手缩了回来，并握紧了拳头。
“他们都乖乖回阴间报到去了。”
心神一动，右拳泛起幽绿色的光芒，但是却不会如同LED灯一样炫目，相反只是龟缩在拳头上，就像是在我的右手上带了个拳套，顺带还有光晕火焰的视觉特效，在月光之下显得诡异可怖，若是眼神关注太久，仿佛自己的意识都会被吞噬进去。后来在这一片地区出现了一个传闻——公墓里面出现了一朵四处飘荡的鬼火，在鬼火的旁边似乎还有个阴影在晃动，给人民造成了不小的恐慌——不过这是后话。
“咦？”鬼在我的右手出现幽绿色光芒的瞬间，本能地感受到致命的威胁，惊得在半空中猛踩刹车，才免于发生BadEnd。
“哟，怎么停下来了，不是要做掉我么？”
这只鬼还挺清醒的嘛，虽然之前有够冲动的。
“臭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鬼用那双没有眼球的瞳孔死死盯着我的右手，身上的气息涌动得更加剧烈——嘛，低级的鬼就是容易懂，一切情感波动都因为身体不够凝炼而表露无遗——其实这也算是口嫌体正直吧。
“你猜猜，猜对了把你送回家去，猜错了把你揍回家去。”
“这不是一样吗！而且一点都不好笑！”
鬼不禁吐起槽来。
“所以不用纠结我的身份，让我来一发破颜拳就行了。”
“怎么可能傻傻被你打啊！！！”
鬼扭身就跑，很害怕再跟我呆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这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你跑什么啊，只要挨一拳就行了，不会痛的。”
一见对方退却，我也是紧跟而上，虽然之前都是跟鬼嘻嘻哈哈，但关键时候还是不能有所松懈的，一旦不小心让鬼跑掉，那就是大麻烦了。
“不跑我就没有活路了！”
你既然要逃跑就不要回头吐槽啊，会减缓速度的，成心想让我把你收了是吧，没想到这鬼的思想觉悟挺高的。
“你在说什么啊，鬼哪来的生路，赶紧给我去阴间安家，别在阳间到处乱跑当黑户，多多少少也体谅一下我劳累奔波的心情，让我省点心啊喂。”
“你既不是牛头马面，也不是黑白无常，多管闲事干嘛啊！”
又是吐槽我，这鬼的技能其实是四连发吐槽？还有你也别回头啊，速度又会慢的。
“你没听过‘南斗注生，北斗注死’么？”（这里得说明一下，这句典故的原意并非该小说中解释的那样，只是在下的讹用）
“靠，这么文绉绉的文字我咋可能听过！”
说到速度，鬼是可以引以为傲的。他们跑起路来，一般的除鬼之人都是追不上的，所以他们会有相应的对敌手段来限制鬼的行动——但是，只要不是太过强大的鬼，在我的面前，他们的优势就丧失了。
“哦，不知道的话，我想阎王很乐意为你解答的。”
我加大双腿的马力，双脚在地面上高速踏过，一瞬间就缩短了两者之间的距离。鬼似乎察觉到后方有点不对劲了，逃跑的速度又是强行加大些许，试图把我甩掉——但是，我的速度还没有达到极限。我继续往大腿的肌肉施加更大的力量，再次提速突进冲到了鬼的左侧，欺身而上，带着幽绿色的光芒的右手朝鬼的腰部刺了过去。
鬼刚开始看到自己被赶上时还有些发懵，但意识到那团绿油油的奇怪光芒快要接触到自己的时候，吓得马上施展柔骨功，腰部几乎扭曲成了直角，同时身体朝我的相反方向弹射出去，躲开了我的袭击。这幅狼狈样如同女生见到蟑螂，咳，是如同老鼠见到克星，猫一样。
确实，我手上那一坨绿油油的光芒能够克制鬼，被称为“注死之力”，名字乍听起来挺玄乎，不过对于鬼以外的存在都不管用；即使对鬼专用，也不具有将其杀死的威力，顶多就是削弱打残送到阴间陪阎王喝喝茶，嗯，类似于传送机制吧？
“给我死开，臭小子，老鬼不发威，当我是喽啰给你刷经验的啊！”鬼见势不对，深知自己就算是逃也甩不开我，自己完全丧失速度的优势，被动逃跑最终也会被逮住，干脆孤注一掷，想跟我来个鱼死网破得了。
那鬼死死地盯着我，那两个空洞的瞳孔虽然没有眼珠，但还是能感受到刺人的视线，像是要刺穿我一般。可惜眼光杀不了人，不过是两个洞，一点霸气都没有侧漏，还敢如此嚣张。
只见鬼身躯一震，原本只是在身上依附的黑色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从鬼的身体内抽离出来，缓缓聚拢在鬼的四周，形状如同一卷快要用完的厕纸。这包裹的黑色气息中蕴含了大量的死气，只要是生物沾到就会生机大损。
死气是生气的死对头，生物体内都是以生气为主，一旦死气超过了生气，一切生命活动都会停止。而鬼并不是生物，鬼的存在只会对生物造成伤亡，因此，有必要把鬼送回阴间。
“看来你的修行还不赖，在没法转化阴气的情况下还能筹集这么多死气，真是相当拼命，折腾了这么久，要不要和我谈谈这些日子的心路历程？”
照这只鬼死气的量来看，差不多要进阶了，但是很不走运今天被我遇上，那就只好说声对不起，你得被我终结。
“吼！！！臭小子纳命来！！！！”鬼卷起围绕在身旁的滚滚黑色死气，狠狠地朝我倾泻而来。
打算利用距离来压制我么，我无声地笑了笑，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对方也张牙舞爪地朝我这边冲了过来，像是要和我决一死战。
竟然自己送上门来，那我可不会不吃嘴边的肉的。
当我抬起右拳，双脚一蹬，躲过那一股死气，要给鬼来发破颜拳时，鬼却瞬间转向，往旁边跑了。
“……”在我表示愣住无语的时候，被我闪过的死气似乎有灵性一般，反身将我完全包住。
“臭小子，你以为老爷我会跟你打？哈哈哈，你就在死气里面待着被侵蚀至死吧，我先跑路了！”
这鬼就是有回头的坏习惯，现在不赶紧跑，还敢来嘲笑我。
把我当白痴耍么……嘛，我也不会怎么介意啦，毕竟我本身就是个笨蛋。看着这外面一层死气，不停地往中间挤压，到最后肯定是侵蚀全身，痛苦至死——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嘛！
我双腿叉开，将身子压低，上身微微前倾，做出一个预跑的姿势。
“嘭————”
空气爆破的声音骤然在死气的包围圈中炸开，已经跑开的鬼又是回头一望，看见有一个人影从死气中冲了出来。
“哈？你是白痴啊？竟然主动接触死气，既然如此，就把你的命收……为啥你没……啊啊啊啊……”
鬼本来是兴高采烈回身，以为可以回来给猎物补个刀，但是它想太多了。
我已经突破死气，借助前冲的趋势，快速移动到了鬼的身前。泛着绿芒的右拳早已蓄势待发，饥渴难耐，刚要到达便打了出去，深深地戳进了鬼的体内。
在那瞬间，本已没入不见的绿芒从创口中蔓延而出，犹如藤蔓一般，快速爬满了鬼的全身，将其牢牢捆住。
“为什么，为什么死气对你没用啊啊啊啊！！！！”鬼看见我毫发无损，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恐惧地朝我大吼，挣扎着想要脱离光芒的束缚，但它很快发觉这都是徒劳的，这些遍布躯体的光芒犹如一道道枷锁铁链一般，将自己牢牢地套住，动弹不得。
“别挣扎了，死则死矣，阴间才是你的归宿。”
我淡淡地吐出话语，宣判了对鬼的处置。此时鬼的下方渐渐出现了一些忽明忽暗的带着幽绿色的弧线，待得这些弧线散发着稳定的光芒时，呈现出了一个圆形图案，从中透着亘古沧桑的洪荒气息。
鬼察觉到下方的异样，低头定睛一看，又是惊恐地咆哮起来。
“怎么可能？这图腾，龟蛇同体——”
“既然明白了，去阎王那里就应该没啥困惑的了。”
我微微一笑，图腾的纹路终于完整展现出来，在图案中射出多条幽绿色的锁链，将鬼牢牢钩住，而它渐渐脱离我的右手，被图腾徐徐拉扯进去。
“不可能！！！区区一个凡人……难道是后裔……”
“宾果！不过没有奖品，不然你去阴间看看有啥住户优惠吧，比如买一房送一花园啥的，不说了，替我跟阎王和鬼王问好。”
“不————”
声音顿时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是我，以及静静流淌着幽绿色光芒的图腾而已。
图腾在完成任务之后，缓缓地失去亮度而黯淡，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呼——差事搞定，回家睡觉。”我打了个呵欠，朝着公墓的出口走去。
“嗯？”刚走了没多久，我便看到，有人站在我的前面不远的地方。
在妖娆的月光之下，乍一看是一个黑长直的美少女，虽然现在是把头发扎成马尾。她有着一张秀美的脸蛋，凤眼琼鼻，樱桃小嘴，一般漂亮的女生该有的特点都有了，但略显不足的是，她的眼睛缺失了一股灵动之气，显得死气沉沉，另外脸色在月光的映照下，白皙中透着苍白（是女主么，是病娇属性么）。她身着一件长袖的白色薄衫和一条比较宽松的便裤，手中握着一把刻着复杂纹路的桃木剑，腰上别着各式各样的道具。
天降妹子？不好意思你想多了。
生死仇敌？你觉得善良如我可能跟妹子有仇吗？
她是我的熟人，也是我的战友。在咱东方这边都称呼为道士，天师之类的，在西方那边叫做驱魔师，驱魔人。她是除鬼一族之人，这一族世世代代都致力于除鬼，也就是除鬼专业户——不像我只是送鬼专业户（送鬼不是更方便更牛掰么）。
“晚上好，莫离。”
跟往常一样，我主动跟莫离打了声招呼——
“……”
——只不过莫离都不轻易开口。
“今晚的鬼也顺利搞定解决，你可以放心了。”
“……”
“不好意思啦，让你白跑一趟。”
“……”
“现在子时都快过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
（无口么，无口的黑长直的病娇萌娘么）
一直试图找点话题活跃气氛的我对着一直不说话的她真的很尴尬的！这种情况我很苦手的！
“我说……”
“为什么……”
“嗯？”
“为什么，你要多管闲事……”
“哈哈，刚才鬼也这么说我了。我只是路过不平，帮忙送送鬼而已，不然越境太多，影响不好（扯，你继续扯，哥看你就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不，是男生）。”
“……是吗……”
“身为司命之神的后裔，我自然也有义务劝导那些执迷不悟的鬼回头是岸啦……”
“……”
“额，主要是因为我讨厌鬼，这样行了吧……”
“……”
呃，之前送鬼回家有经常遇见她，都只是互相简单地示意问好，之后就没有继续对话了。虽说交谈甚少，但没哪一次表现得如此奇怪的，好想带着埋怨的意思在里面，难道说——是因为我老是抢在她前头把鬼收拾掉，终于忍无可忍，惹得她要跟我进行严正交涉了？嗯，事实大概就是这样，毕竟现在干哪行都要看业绩的，业绩不好可能会导致待遇不好（人家的心胸有那么狭隘么，老是自个儿在胡思乱想）。
“不好意思，老是让你抓不到鬼，抱歉抱歉，以后会注意的。”
看来以后我得换个做法了，不能让人家没业绩嘛。
“……唉……”
莫离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太满意，点了点头，着手收拾身上带着的装备。
得到对方的回复之后，我松了一口气，跟莫离单方面地消耗口水真的很累（在无口萌娘面前男主你就是个弱受）。
“好了，回去吧。”
“嗯。”
于是，我跨步走向出口，而莫离将身上的除鬼物品装进一个背包里，慢慢地跟在我的身后。
已是深夜，马路上都没有什么车辆，特别是在公墓旁的这一段路，更是毫无人气，毕竟这种地方闹鬼的几率还是挺高的，况且普通人平时会半夜来墓地么？
除却聒噪的蝉鸣声和植被里偶尔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只有我和莫离轻轻的脚步声了。
这样的情形，差不多要有1年的时间了吧。我心里发出感慨，带着一股莫名复杂的情感。
真是寂静呢，仿佛和整个人类社会脱离开来，当然，我和莫离已经脱离了常识里的人类社会，行走于人鬼之间，穿梭于阴阳两面，总会不自觉地感到自己与他人的格格不入。
从市郊到市区，也用不了太多时间，一到市区，生气显得充足多了。虽是子时，但真正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同时也是鬼出没猖獗的时候，所以我们才会出现。
招呼了一辆出租车，我们二人坐上车后，便先朝着我的家的方向开去。
在车上，我们二人分坐两边，一路无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