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吉尔女士又在熬猪食。
我在灶间门口杵了一会,刚想后退就撞上个精瘦精瘦的臂膀。
是在我家蹭吃蹭喝了八年的奥加古小哥,他看也没看我,就端着刚吃完的饭盆侧着身挤了进去。
然后把饭盆一股脑丢进正在沸腾的猪食大锅里,接过维吉尔女士手中的长勺搅动起来。
“还是小奥好,知道帮忙。”维吉尔女士长吁一口气,拿过一旁的帕子擦起了手,“不像我闺女,长到十四也没见帮过忙。”
……所以奥加古帮什么忙呢,让我站着也中枪。
“那你出去嘛。”我推着维吉尔女士往外走,“今天我去喂猪,你好好休息!”
维吉尔女士优雅地把帕子丢回灶上,用食指使劲地戳我脑门,“你绝对又要把所有活都推给小奥,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我笑嘻嘻地道,“而且猪见了我还能多吃几口饭呢,这么多吃几口到了年底,咱们靠卖猪肉都能去镇子里买房子啦!”
“你当你秀色可餐?”维吉尔女士嗤之以鼻,“不过你爱去就去吧,能躺着我干嘛非得去?”她把系在腰间的粗布围裙解了下来,搭在一旁的木架子上,“去了可别喊臭!”
“知——道——啦——”我把声音拖得老长。
*
“小奥哎。”我道。
提着猪食桶的奥加古顿了步子,侧着身子等我,“干啥?”
“没干啥就不能叫你了?我就是——我就是无聊。”
“就十几步路还无聊。”奥加古压低了声音嘀咕。
我装作生气,“我听见了!”
奥加古傻呵呵地笑,又道,“等会你要喂猪玩吗?”
我想了想,“你舍得我看了猪屎之后吃不下饭,真的好心狠呀,小奥。”
“可你以后不是要继承约翰叔叔的衣钵杀猪吗,难道还要雇人来喂猪和打理猪屎?”奥加古领着我进了喂猪的小楼,一进去我差点就离开了这一点都不美丽的世界。
“呜呜呜呜——!”我捂着鼻子疯狂后退,生理盐水哗啦啦地往外飚,到了屋外猛地呼吸了几口带着屎臭味的空气,又翻了个白眼,几欲厥过去。
“没事?!”奥加古扯着嗓子大喊。
我努力地往外跑了几步,大声道,“事儿很大!这怎么这么臭!”
“全是猪屎,还是夏天,能不臭?”奥加古道,“那我赶紧给猪添完饭就陪你回去,你找个地方蹲着等我?”
“找啥地方啊,这儿离家这么近……你赶紧的!”我催促道。
然而这家伙进猪圈不过五六分钟,身上全然已是猪屎的芬芳了。
“我就不该接妈妈的话头。”虽然嫌弃奥加古身上的屎臭味,但终究是我让他去喂的猪……我看了眼奥加古身上的粗布短褐,活脱脱一农家淳朴少年,“你把衣服换下来,等会我给你洗了呗。”
“这、这不好吧……太麻烦你了。”奥加古日常口吃,“而且我才换上。”
我摇摇头,“没呢,这有啥麻烦的?反正没事干。你麻烦我的事情又不止这一件两件,债多了可不愁。”
要是我纯手工洗我才不乐意呢,但,我有个金手指。
我在这个破地方出生就自带一个lv.0的……lv.0的厕所。
只带个蹲坑和洗手池,不过我也满意了,总比跑到猪圈去拉屎方便,也不必夏天光着屁股喂蚊子。
而前几天厕所升级到了lv.1,多了个花洒和小洗衣机。
小洗衣机有多小呢,小到只能塞一件短袖进去。
但我也只用它来洗内衣内裤,大件衣服都交给维吉尔女士清洗……然后维吉尔女士又以猪内脏作为报酬,交给村东头的大妈。
奥加古身上的衣服皱得跟咸菜一样,大概能塞进去吧……塞不进去我就手动搓一搓,反正厕所里面带一个随时随地免费续杯的洗衣液。
嗯……就像病毒们在抗生素的多年摧残之下才进化出了抗药性,如今的污渍与气味也应当不比以后顽固吧。
“我等你呀。”回家的时候要路过奥加古的小木屋,我在门口停顿下来,努努下巴示意他赶紧脱衣服下来。
奥加古红着脸磨磨唧唧地进去了。
什么破毛病?搞得跟纯情少女遇见心上人的流氓要求一样。
花蚊子往我身边扑,他翁嗡嗡的,让我好想念蚊香和电蚊拍。
而且好热。
太阳好大,好红,好亮。
空气开始在辐射下开始扭曲变形,蝉那滋儿哇滋儿哇的声音也着实扰民。
我有一丢丢不耐烦,奥加古这货是掉厕所里了?
我咳嗽一声,手推动了破旧的木门,“奥加古?奥加古——!我进来了啊!”
可没人回应我。
——风。
光着上半身的奥加古背对着我,而这带着凉意的风就是从他那儿来的。
“奥加古?”我唤道。
他悠悠地转了头。
可还没等我看清他的侧脸,一股带着咸腥味的水就朝着我扑了过来。
海水。
水蔓延开来,又迅速地上涨。
明明没有关门,就算关了门水也应当漫出去。
可它没有,像一个晃来晃去的大果冻,把在水里瞎扑腾的我和钉在地上纹丝不动的奥加古包裹在里面。
<……琥珀真是一个残忍而又美丽的东西。>
我在水里无助地吐了几个泡泡,好像将肺里的空气排走了。
<树脂裹住弱小的昆虫,静静地等待它停止挣扎。>
我沉了下来。
<然后用这瑰丽的棺材,向后人展示一个时代的辉煌。>
我……我可是有金手指的啊。
<可昆虫不会想那么多,也不知道记录的意义。>
我心中疯狂地道着厕所厕所厕所厕所,努力在水中靠近奥加古。
<就像生命的本能是生存和繁衍,昆虫最大的愿望也是活着。>
他没有动,可他的眼珠子在转。
我扯住他的手,毅然决然地选择打开空间。
希望厕所空间不要这时候给我来个正在升级中维护中。
我想着,要是我的厕所有不能带活物进去的设定该怎么办?
可我只能尝试,毕竟没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情了。
——对于我这个并不高尚的人来说。
*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在地上醒了过来。
逼仄的厕所因为里面塞了两个人而显得更逼仄了,我记得有个比喻叫做……沙丁鱼罐头。
身上还带着盐粒,是海水蒸发的结果。
……都这样了,奥加古还他娘地保持那个僵硬的姿势,只不过眼睛闭上了。
我没好气地踹他一脚,也没动弹。
撒完了气,我站起来活动了手脚,透过厕所门的猫眼看小木屋内的情况。
虽然我觉得厕所门上安猫眼这个事非常奇怪,但这时候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水虽然退去了,可有好几坨奇奇怪怪的黑色污泥在小木屋内蠕动,还时不时将身上的一部分伸长,去够原本够不到的地方。
他们只有一个眼睛,血红的。
眨眼睛的时候会露出眼睛后面的红色物质,可能是大脑?
我知道这个世界和地球不一样,是存在着乱七八糟的超自然生物的。但这玩意儿……
非常,非常恶心。
而且他们在找什么呢?我猜是在找……是在找奥加古。
这家伙身上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可在我来这以后,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小时候脑子没发育好,好多事情都记得迷迷糊糊的,但我很确定一点——
奥加古比我大三岁,他五岁死了爹,半年后他娘也跑了,维吉尔女士不忍心看他一个小豆丁每天端着小板凳跑来跑去惹人嫌,便和我的杀猪匠老爹商量了几天;选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拉着奥加古提着一堆猪肉去了村长家,算是收养了这家伙。
随后在我家住了七年住到十四岁,算是个成年人了,便在他家的宅基地上慢慢地修了个小木屋,晚上会过去睡觉。
他十四岁到十七岁这三年的夜晚,莫非是有吸人精气的女妖来和他勾勾搭搭,然后女妖的正牌老公知道自己头顶发绿,便派黑坨坨来捉奥加古回去虐待之?
我觉得我可真是个人才,在这么个诡异的情况下还能自娱自乐地瞎想……
刷——刷——
这声音我熟悉,是刀在磨刀石上摩擦而发出的声音。
约翰同志回来了!
我连忙把整张脸都凑到门上,努力地透过猫眼看外面。
每天天不亮就要出门的约翰同志套着个深灰色围裙,上面沾满了沉积多年而发黑的血迹,他拿着两把杀猪刀,用脚猛地踹开了门。
我连忙扯着奥加古的手,暗暗一想,便一个闪现出了厕所,倒在衣柜后面。
黑坨坨注意到了两边的动静,陡然加了速,像恶狗扑食一样飞扑到奥加古……不对,是我面前啊!
要完要完要完!!!
万一这攻击自带溅射我他娘就要凉了凉了凉了!!!——
我边哆嗦边死死地闭上眼睛,还不忘把奥加古往我前面扯。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黏糊糊的液体溅到了我的脸上。
有点恶心啊……我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那黑坨坨被连腰斩断——虽然他并没有腰。
他身体中应当是血的蓝色液体,正在缓缓流出。
……救命,我想吐。
我费劲地压制住自己的本能,看向门口的约翰同志,发现他正在发光。
不是夸张,是真的在发光。
约翰同志轻松地单方面屠宰黑坨坨,他每杀死一只,身后的金色光芒便亮一分,手中被他挥舞起来的杀猪刀,也在空气中留下一条漂亮的虹色拖尾。
我看愣了。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约翰同志已经解决了所有的黑坨坨,他走到我面前拉我起来,“兰子你愣着干啥呢?回家了。”
我哦了一声,将心中疑问道出。
“爹啊……咱家不是杀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