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众人安抚和控制那个被一巴掌扇翻在地的女孩儿的时候,詹雯莉找了吕新海,到一旁谈话。
“你昨天发给我的视频,我看过了。”詹雯莉说,“这件事情对其它人说了吗?”
“什么?”老吕一脸茫然。
“好。我知道了。”莉莉和善地笑了笑。
“什么意思?我没听懂啊。”老吕说。
“我只是确认一下。没什么事了。”莉莉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老吕满头雾水。
但这个事情……不怪他。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昨天看到的事情……忘记了阿川手心里长出来的毛。
整整一大段记忆,从他的脑袋里消失了。
不是橡皮擦把铅笔字迹擦掉那样简单……而是整一段记忆被替换成了一段连老吕自己都觉得不违和的记忆。
他感觉自己昨天晚上在打三国杀Online,然后喝了点老家寄来的黄酒,结果给喝醉了。
实际上以前假期里的很多个晚上,他都是这么度过的,所以这一段记忆剪接在昨天晚上,好像一点问题都没有。
他自己以为只是喝酒多了之后,受了些风寒,稍微有点感冒发烧,然后睡了一觉,起来的时候就好了。
完美无缺。
这时候老吕脑袋里冒出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拒绝了灯塔,灯塔也不再会指引你。”
不知道是谁说的,但听起来有点耳熟。
……
……
此时,坐在墙角里的余雪薇,终于开始向大家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八月十七日那天,中午十二点多一些的时候,余雪薇确实不在音乐厅,而是在体育馆。
实际上她还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些,因为韩老师喜欢那些“说着十二点半到、实际上十二点钟就到了的学生”。
选这个地方,一是因为韩老师不知怎么的就有这里的钥匙……
二是因为这里摆放着急救训练需要的各种器材,包括各种假人。
被一大堆假人看着“办事”,让韩老师有一种“即使在脑袋里想想就会有的刺激感”。
按照韩老师的话来说,“就像隔着一层单向玻璃,外面是熙熙攘攘的路人,里边是一丝不挂的XX,多刺激啊。”
正当韩老师准备松开皮带的时候,外边停电了。
一瞬间,韩老师看着余雪薇的躯体,也没了兴致。他想要去外边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然而这时候,一个神秘人举着枪出现在房间里面。
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这个神秘人是怎么进来的……明明门已经锁了,钥匙应该也只有韩老师手上那一把。
那人举着枪,韩老师举起了手,谄媚地说着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人向前逼近,韩老师踉踉跄跄地后退。
终于退到气窗的位置,韩老师的身体已经能被外边看见的地方——神秘人一言不发,直接开枪了。
近距离一枪爆头,开火的地方距离韩老师大概只有五米左右。
然后神秘人一把抓起地上的衣服,丢给余雪薇,留下她在清冷的地下室里颤抖。
……
“等会儿,等会儿。”老吕率先提出了质疑,“你这个故事确实很诱人,但你能不能先描述一下这个神秘人长什么样?”
余雪薇的眼神飘忽游移,让人完全搞不清楚她在看着哪儿。“戴着防毒面具。”她说。
这可太宽泛了。
是个人都能戴个面具,这不是用来糊弄小孩的说辞吗?
“你真的不认识你说的这个神秘人?”老吕问道。
“不认识。”
之前就决定了就算去死也不可能说出关于凶手的哪怕一个关键词,被打了一巴掌之后虽然不再想要去死了,但也是不可能突破这条底线的。
所以余雪薇就一口咬死了不认识这个神秘人。
老吕突然在心中生出一股敬佩。
他知道余雪薇之前一直在哭,并不是因为什么“最大嫌疑”之类的威胁。
这个女孩儿,已经根本不怕坐牢了。
她一直哭,只是因为她在最后还对这个世界有些留恋。
没有完全做好立刻去死的心理准备。
当然,她大概也怕被逼问之后、回答的言语之中有漏洞,所以不断地用哭泣来掩盖,增加思考时间。
真是凶啊。
能考得进十五中学的,没有一个是傻叉,都是高智商人才。
但是,老吕纠结于神秘人的身份问题,王老师却对这个问题似乎没什么兴趣。
王老师问了一个更关键的问题。
“刚才我们问你,你没有回答。现在你可以说了吗?你究竟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导致韩金宝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余雪薇犹豫了很久,最终说出了那个真相。
“我……我骗取了贫困生补助名额。”
……
……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砸在脸上。
把老吕砸得外焦里嫩。
啥?就这?
贫苦生补助款能有几块钱?那不就是慈善机构用来做样子的吗?
老吕是知道那东西的,一学期一千五百块,填学费都不够。
就算拿到所有的年级奖学金,也就勉强填掉学费。
本质上这种东西都是意思意思的,慈善基金和学校联合做做样子。
学校倒是有钱,但学校的钱是要用来提升以“贵族子弟”为主的全体同学的教学质量的,而不是拿来捐赠贫苦孩童的。
慈善基金嘛,多半就是挂着慈善的名头来做规避地方税务的,一年只要有5%的利润用于慈善,这个基金就能被定性成慈善基金,享受近乎免.税的待遇。
所以这年头满天飞的都是慈善基金和“慈善家”……这就是天大的笑话,那群油肠肥脑的暴发户嘴里能白白吐出利益来?
但余雪薇居然为了这种事情而动用自己作为九班班长的权限。
还被韩老师抓到了把柄。
真是神奇。
然而,余雪薇带着哭腔娓娓道来的事实,却更加令人震撼。
一般来说,按照动漫情节,“有妹有房、父母双亡”是一个非常令人愉悦的氛围。
但对于余雪薇这样一个十七岁女生来说,这就已经不是普通灾难的级别,这是天崩地裂。
家住廉租房,父母离婚,母亲车祸死亡,父亲欠了一屁股赌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因为属于城市户口,妹妹还算是“超生产物”,额外交了一笔巨额的超生罚款。就这样还是生不出男孩儿,导致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余雪薇的记忆中,父亲都是天天暴打母亲,拿她当赌输了的出气筒。
十几年来,从来没看见过父母之外还有什么亲戚。母亲没了之后,连法定监护人都直接挂在了社区居委会那里。
居委会的大妈,连二十块钱的小礼品都要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地扯皮好一会儿的这么一群人,根本不可能为两姐妹付出什么实质利益。
作为姐姐的余雪薇又过于争气地考上了十五中学这种顶级学校,家庭收支平衡更加举步维艰……
但贫困生名额又要求学生证明自己家庭贫困,不能是余雪薇这种把监护人挂在居委会的情况……
这个公事公办的家庭证明搞得余雪薇傻眼了。
首先要证明自己的爹是自己的爹,其次再证明自己的爹属于失业人口,要到公证处开公证……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她穷得叮当响,但是证明要花个一万步,就像数学证明题的那种三四五六步一样蠢得离谱……
她又不能人不在学校,满世界地去找爹,不然的话就是翘课。
这样一搞,她不得不采取很多“偏激的手段”……
听着余雪薇的讲述,老吕都感觉现实远比动漫演的更加荒唐。
很难想象,平时身边的同学,居然在开心快乐的外表之下隐藏着这样复杂的思绪。
看上去大家都一样,其实大家都不一样。
有的人在快乐学习生活,有的人在地狱里爬行。虽然表面上大家都穿着校服,读着一样的书本。
高中嘛,不属于义务教育。没有义务教育你,想接受教育就交钱——这就是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