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画不出一个完整的太阳?”
年轻的女老师扶着画板,她目光闪烁,看着眼前有些发抖的男孩,男孩脏兮兮的,像一只刚刚从下水道里捞上来的小狗一样,目光躲闪里又带着可怜……这个男孩从头到脚都是奇怪的,他的头发黑色的,瞳孔是黑色的,在这个以黑色为不吉利的国家,他是极不讨喜的。
“老师……我我……”他支支吾吾着,身边的同班同学都哄堂大笑起来,每个人都眼光不善的看着他,他有些迟疑的看向那些衣冠楚楚的同班同学,那些纹着金边的衬衫和他脏兮兮的衣服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画不出太阳吗?”老师有些质疑他的智力是否有问题。
“我画不出来……”
“你为什么画不出来?”她的眼镜里折射出光芒,似乎想看穿这个男孩的内心想法。
多尔曼从座位走出来,他提了提男孩的衣领,因为身材高大的缘故,他很轻易的就把男孩的衣服提了起来,他的湛蓝色的眼睛里都是这个男孩像小狗一样的倒影,他轻蔑的笑着:“怎么可能画不出来呢?”
老师不敢多说什么,多尔曼的父亲是大公爵,他在诺多城掌握着极大的势力,她没有胆量教训多尔曼……
“小狗狗,”他笑着把男孩脏兮兮的手握在自己的手里:“你可得听好了,我现在教你怎么画……”他一边用正常的声音说着这些,一边在男孩身边耳语着:“你表现得正常点,别发抖了蠢猪,要是被老师发现什么不对,今晚上你就得断掉一只手……”
他用力握起男孩的右手,力气大得让男孩差点叫出声来。
然后慢慢抓起一只铅笔,在纸上面歪斜的画出一个极不规则的圆圈。
“多尔曼是不是做得有点过了……”迪安马克有些不安,虽然这个班的学生都对这个男孩有些不礼貌不尊重,可是像现在这样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去欺负他确实很不礼貌。
“你别管就好,”亨特冷笑着:“这小子今天很不老实,让他舔鞋的时候还瞪了我一眼,让多尔曼去教训教训他不好吗。狗就应该有狗的样子,该下贱的时候就应该下贱,舔皮鞋的时候就要舔得干干净净。”
其他同学听到这些话并没有什么反应,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什么惊讶的表情……确实,这里是诺多城,这里讲究弱肉强食,更何况这里是战争学院塞壬,左右这里的只能是实力。
弱者在他们眼里和死去的牲畜没有区别……
“涂颜色啊!”多尔曼笑起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金色的画笔,随即抓起一只黑色的画笔,望上面用力的涂去。
那只歪歪斜斜的太阳,被涂满了黑色,黑漆漆的被挂在天空上,毫无生机。
“好……好了,既然我们最后一位同学也画完了太阳……那我们就该下课了,”老师顿了顿,她不想再拖了,要是多尔曼在教室里再搞大什么事,她可就要负责任了,还是快点下课吧:“今晚上的作业是……”
“喂,”门外的守门大叔安德鲁这个时候恍惚着闯进门来:“奥丁·安流烟……是在这个班级吧?”
老师停了下来,她询问着问道:“我们班没有这个人吧。”
黑发的男孩一阵颤抖,他目光迷茫的看向那个大叔,他的脸上还挂着醉酒的红晕:“是…是我…”
班里的同学哄笑起来,安流烟在这个班待了这么久,老师却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女老师呵斥了一句,随后询问着安德鲁什么事。
“哦是这样的,”大叔憨笑了起来:“有人告诉我你妈妈死在红尾酒馆了,你今晚上去处理一下。”
他有些听不明白。
“我的妈妈?”安流烟站了起来:“我妈妈怎么了……”
“不是你妈是谁的妈妈啊?在红尾酒馆当妓女的只有你妈妈了吧?”安德鲁又笑了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喝醉了,一直在傻笑着。
“她…她不可能干这种事情…她说她是红尾酒馆的女会计……她…她每天晚上还会给我煮汤圆…”事情发生得毫无征兆,安流烟抽泣着,他自言自语道:“她还会给我唱歌,她说苦难的日子很快就结束……我们就可以回家……”
“我……我只要再忍忍就好了……再忍忍……”
班里面沉默着,忽然爆发出哄堂大笑。
“原来上次在红尾酒馆看见的那个和别人讨价还价的**就是他妈啊哈哈哈哈”。
“嘘小声点,当事人可在这……”
“他妈都死,他还能依靠谁?他的那个几十年不见人的老爸?”
“你可别说,他妈长得挺漂亮的,我爸都想去试一次。”
安德鲁打断了班里的笑声,他径直的走到安流烟面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你也别哭了,回去看看你家里,再处理一下事情吧,我只是负责通知的,我帮不了你什么。”
……
“这个孩子要办理退学手续吗?”校长提了提眼镜,他似乎在看这个学生的档案:“虽然不是什么关系户,可是机甲建造和创维思想,还有操控性课程都做得很好啊。”
“那个,他不可能再来上学了,他交不起学费了,他唯一一个在红尾酒店母亲已经死了……”女老师有些难以启齿。
“啊,你是说那个可怜的妓女吗……听说是行政官不给钱,她不让行政官走,被一刀刺破了喉咙。”校长若有所思,但是这些悲剧每天在诺多城发生太多了,他似乎已经麻木了。
“我们塞壬战争学院是诺多城最好的学院了……以后诺多防卫军的高阶级战斗机甲还是得由我们驾驶,错过这样一个好苗子,实在是有点可惜。”校长无可奈何的在那张学生证上签下字,向女老师挥了挥手:“今天你的启发课怎么样,有哪些学生有视灵吗?”
“校长您真是见笑了,视灵怎么可能出现在我们班那些混小子身上?”
“有点可惜啊,这要被退学的小子也没有吗?”
“校长,他根本没画出来……我知道在测验视灵之前都要必须画太阳,可是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不肯画……”
“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未来终于有人可以驾驶我们机甲仓库的A级机甲了。”校长囔囔着转过臃肿的身体,端起一杯上好的红茶,一饮而尽。
“您怎么不想想那高年级的艾伦,他应该在未来有这个能力才对。”女老师笑吟吟的为他打着圆场。
……
安流烟望着那画上歪斜的黑色太阳,它扭曲的活动起来,像一条毒蛇,像一只巨人,最后,它幻化着黑色的眼睛,如梦幻里的迷烟一般封顶……
它流动着慢慢停下来——那是一只狼
那是他内心所恐惧,又渴望的东西……
一只潜伏在黑暗里,黑色的纯洁的肮脏的狼……
……
“他们现在肯定措手不及吧,哈哈哈哈 。”大肚子的将军笑起来,他看了看眼下正行进在树林里的几百具c级战甲和几十具b级战甲,尤其是自己操控的这具A级战甲“蒸汽之王”,与自己副将驾驶的次A级战甲“蜥蜴“,他自认为二人只要联手,拿下诺多城的守城将军阿尔斯根本没有任何悬念 。
“隆隆隆”
扬起一阵漂亮的尾烟,他眯起眼睛看向远处隐隐约约高耸的城墙,蒜头大的鼻子禁不住狠狠的拧了起来:“这一次,再怎么样我都要占领这里。”
诺多城外的城墙颤抖着,这个崇尚武力的城市此时似乎已经面临了灭顶之灾……
“就让这些愚钝的诺多人,全部付出代价吧哈哈哈”。将军似乎心情大好,军队的行军速度继续加快,每个人都在狂欢着,巨大的战力将直接碾压战局,而这样的结果是在每个人的头上会是又一笔容易的军功,那将会是一笔不小的报酬。
“诺多城就在前面6000多米的地方了,”对比起将军的跋扈,副将卡塞显得沉稳得多,老练的将火炮定位驻扎,他这才又说道:“只要您下令攻击我们就可以袭击诺多城……”
“好!好!全部c级b级战甲,组成炮火小组,按二二一形式向诺多城发动袭击!”
“为了伽亚国!”那些军士驾驶的机甲猛然开炮,巨大的弹幕在诺多城上空打开,似乎是一阵花雨般强袭过来……
……
“哥哥,妈妈怎么了?”
奥丁·安桥柳望着被白布遮起来的尸体,似乎在控诉这个冰冷冷的事实。
“她太困了,桥桥,她去睡了……”明明还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安流烟似乎在一瞬间成熟了很多。
“哥哥,你为什么不去学校?”十四岁的妹妹早已经过了入学的年龄,但是她仍然不能入学,因为家里无法支撑的经济条件,还有她不吉利的黑发与安流烟一样一直被排斥着。
她很听话,瓷娃娃一样的五官很好看,她说话柔声细语,似乎不是一个没有读书的野孩子,倒像是哪个家庭出来的贵公主,没有人不会不喜欢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今天她穿着一身干净的蓝白色的裙子,一些简单的暗色蝴蝶结花纹漂亮的修饰在她的裙子尾,这是她自己织的衣服,她也经常为安流烟织衣服。
“哥哥我知道,妈妈死了……”
她的声音很空灵,很缥缈,像一只抓不住的蝴蝶。
她顿了顿,又重新鼓起勇气充满笑意的回过头。
“哥哥假如家里面没有钱了,就把我卖出去吧,哥哥以后读书出来赚了大钱,不要忘了妹妹哦……”
“你在说什么……”安流烟用力抱紧自己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只剩下你了……”
“哥哥没关系,妈妈不是教过我们,要互相牺牲吗?”
安桥柳摸着自己哥哥的脑袋,她的笑好美好美:“没关系,其实就在刚刚,凯古伯爵已经和我说了,假如我去他家和他在一起,他就会供哥哥读完书……”
安流烟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她,忽然醒悟过来。
自己……是有多懦弱啊……是他的懦弱,带给自己的家庭灾难,带给母亲死亡,带给妹妹不公平的人生……
互相牺牲吗?
“那这一次,就让哥哥牺牲吧……”
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眼神不再唯唯诺诺,门外等待的凯古伯爵看到他打开了门,猥琐的眼神直勾勾的钻到安桥柳的身上。
“你妹妹和你说好了?哈哈你可真是混蛋,妹妹都肯卖了吗?没关系,我会给你很大一笔钱,足够你毕业了,不过你妈妈的基因真好啊,你妹妹也这么漂亮,真期待呢……”
“嘘。”
安流烟礼貌的拉上门轴,微笑的和自己的妹妹说再见
“哥哥,你要干什么……”
“好好在家里待着哦。”
“喂,你什么意思?”老头似乎有些愤怒,他扬起手准备教训一下这个把他戏耍的黑发小子,这个脏兮兮的小子,什么时候他这么有脾气了?
“啪”安流烟面无表情的接过他打下来的手
“……”
“呼呼”草原卷起的风。
风吹过草原的间隙,是两只嗷嗷待哺的狼,他们互相舔着毛发,饥肠辘辘的互相照顾着……
……
副手兴高采烈的冲进督察的办公室,他刚刚接到市民的报案,在诺多的西街贫民窟发生了暴力事件。
“督察,我们在西街区接到通知,安流烟那小子这次是真的可以入狱啦,他的妹妹马上我们就可以接过来了,他居然在西街的贫民窟殴打……”
“别吵!”
“可是我知道您想要……”
“我让你别说话!”督察目光严肃,这和他平时花天酒地的模样一点都不同:“伽亚国对我们突袭了,刚刚哨兵所已经和我联系了……阿尔泰他现在正在组织第一批抵抗军。”
副手脸色铁青,他目光幽幽的看向彩色玻璃纹成的窗户,哗啦的一声用力推开,看向窗外,那些天空中隐隐约约由着呼啸的声音破空袭来,诺多的市民们都站在街道上对着天空指指点点。
“多…多大规模。”副手畏畏缩缩的说。
“很大…”督察这个时候手颤抖着去摸自己的雪茄,他点上火深深的吸一口:“准备逃命吧……”
“行政官怎么说…他他他不可能逃走吧。”副手似乎还对那个说话信誓旦旦的行政官抱有希望:“他是这里的最大负责人!除非他想被联邦死刑!”
督察瞥了一眼正在诅咒行政官的副手,摇了摇头:“他已经在路上了。”
“铛铛铛铛铛铛”诺多城中心的警钟被猛然敲响…
内城塔楼上,诺多的最高护卫军将军阿尔泰正在观察敌军的情况,但是似乎情况不容乐观,他的表情虽然和以前一样一直都异常的冷静与严肃,但是这次身边的军级人员都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变得更冷了一些。
“有两具A级战甲……”阿尔泰眯着眼睛,他举起望远镜又看向极远处那些被成片成片推倒的树林:“bc级战甲数量庞大……目测有几百具,组成二二一阵型在向我们一边轰炸一边推进。”
“全体都有,从西面的城墙开始顺时针运行定点火炮!”
年轻的将军阿尔泰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全部弹药库都补充,一颗火炮也不能留……”
灰色的城墙之上,敌人丢置的那些巨大的炮弹带着旧工业的浓硝酸的刺鼻气味铺面而来,每一次爆炸都使这些正在装填炮弹的军人内心畏惧一分,面露死色的守城军士望着前方风尘仆仆正在赶来的一大批自行战斗机甲,嘴角不断的抽搐……
身穿墨绿色军衣的普通炮兵桔津拍了拍自己身上散落的烟灰,他有点发抖,那些像天火一样的炮弹坑坑洼洼的砸在城池上。
“桔津!我让你把炮弹给我传过来?”
那个身着同样墨绿色军大衣的老跑兵拍了拍桔津的脸。
“你个菜鸟,发什么呆?”
“我我,是的马上……”他这才慌忙的从那批灰褐色的木箱里揭开盖子,抱出一颗比腰还粗的炮弹。
“他们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在城墙上的哨兵不看着那些不断冒火的机甲靠近,坑坑洼洼的地面满是机甲的残骸。
“是两只A级战甲……”老兵阻止了正在拼命搬运炮弹的桔津,他指了指那个满闸的火炮装填口,又指了指外面那些声势浩大的自行机甲:“准备开炮吧。”
“好……好的。”
老兵哆哆嗦嗦的点燃一只雪茄,深吸了一口,又看向眼前这个满头大汗,双腿打颤的新兵。
“吸一口吧?”
“不不,我不用……”
“十一年前,卡珥联邦的那场战争比这次还要热烈得多,我那个时候就和你一样……还差不多尿裤子了哈哈哈。”
桔津难为情的别过脸,他看到过道上的不少人都在紧紧抓着钢盔祈祷着,他们的衣服也不是很统一,看样子应该是紧急情况被强行受制的新后备队,而那些老兵都在若无其事的闲聊着,城里城外仿佛世界末日一般,从高耸的城墙往诺多内城下看,有些地方已经是一片火海。
“对了,你是哪里人?”
“我…我就是诺多的啊,我是塞壬学院的学生。”
“你会驾驶机甲?”老兵有些惊讶,他的表情带着些许嫉妒,在诺多城,除了军功比较大的士兵可以学习驾驶机甲,就只有塞壬学院出来的学生可以进入机甲营。
“不不,我学的是机械制造……我想当的不是机甲骑士,我想当科学家……”
“你这小子傻了吧,机甲是上辈留下来的遗产,机械制造制造不出机甲……”
“也许再给我两年,就可以实现……”
老兵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望向城墙之外正在快速移动的敌军机甲们……
“你们塞壬学院这次应该也要参战了……”。老兵阴沉沉盯着那两具互相配合火炮覆盖的A级机甲。
“伽亚国这次是下了血本啊。”
……
安流烟看向地上冰冷的尸体,那些乌鸦从巷子的街角猛然成群的铺满天空,他黑色的瞳孔蠕动着,手缓慢的往尸体上缓慢流出的血摸去,猛烈的呼吸着的肺仿佛一台寂寞的巨型机器,他真正感觉那股温热的血缓缓流淌过自己的手臂,仿佛生命从那具尸体里流淌而出,继承到他的饥渴的身体里,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强有力的跳动——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还活着……
他摸了摸尸体的口袋,果真找到一张银行存折……就在刚刚,尸体的主人给了他密码……
“哗啦啦”小巷外的人群混乱起来,那些马车的声音,人群奔跑的声音,甚至还有枪声与哭喊声,出现在巷子外的路口。
“这么快就来抓我了么……”
他缓缓的移动,往巷口走去。
那是一番宛如世界末日的景象,富人们和穷人们一样,在街上惊慌失措的奔跑着,小偷,抢劫犯在敲砸商铺的大门,时不时有人拔出火枪射击,企图得到好处或者平叛混乱。
“轰轰轰”第一批的炮弹从天而降,掀起一阵阵的刺耳爆鸣,在街上奔跑的人更加混乱和无序,那些高大的房屋瞬间被破坏得只剩下残骸。
“打仗了!”报童飞快的踩着自行车从他身旁滑过。
他疑惑的望向被黑色乌鸦占据的天空,他从那些乌鸦的缝隙里看到……
太阳真的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