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主任也正为此事发愁。
周一早自习巡查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个和自己最熟悉的学生，余墨染的座位是空空的。
迟到？
下意识脑海这么想着，然后猛地联想到了什么。
不会是因为吴晓颖家长的乳腺癌吧。
打个电话给吴晓颖那边，询问余墨染的去向。
那个在办公室声音总是压过自己，当着老师面往孩子身上踢，那个给自已一股强势印象的声音。
在电话那一头，此刻显的格外陌生。
唧哝的语气，有气无力，段主任隔着电话很明显的感受到了变化。
那个雷厉风行强悍的母亲，声音终究是低声柔和下来。
段主任在教导处，脑海却想象出了一副画面。
吴晓颖虚弱的靠着床，后背压着数块枕头，同自己的通话，旁边也一定有医护人员监督着。
可能刚做完第一场化疗，手腕上扎着针头打着输液，床下可能还有个小桶，用来接呕吐物的。
段主任听着对面呢喃，不愿将这个声音和那个穿着超市导购服，接过自己电话便火急火燎往学校冲的家长，放在一起。
化疗的疼痛，段主任大概是知道的，自己的亲人曾在医院接受化疗，自己也24小时不离身照料过。
病患本身就代表着绝望，加上他人所无法理解的疼痛，你能做的只有看着窗外，期待奇迹的诞生嘛？
自己那个总笑呵呵体面的爷爷，渐渐暴躁，因为一点小事开始在病床上吵闹，莫名其妙开始对着家人咆哮。
一开始始终坚持自行上厕所，慢慢也只能由医护人员拿着尿盆走向自己。
硬朗的身板也渐渐消瘦，直到治疗后期，爷爷枯槁的身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的只有点滴下落，唯一存在的证据大概就是一旁心电图的起伏。
段主任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面对吴晓颖家长了，应该和往常那样，严肃的告诉吴晓颖，你家孩子逃课，来教导处处理一下？
指望着吴晓颖穿着白色病服，拔掉针头，拧着余墨染耳朵，和往日那样，在自己面前，提起脚就准备踹么？
段主任不是冷冰冰的教育者，相反，她是一个热心肠，刻板严厉只是表面的好老师。
什么样的场面，该以何种语气，不只是段主任，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段主任的语气温和下来，以学生从来没有见过的柔和声调，和病床上的那个人交流着。
“段老师，您应该是要说余墨染的事吧。”
“恩。”
“其实我早就想和你打电话了，只不过手机被医院没收了，来电话了他们才给我。”
说道着，电话的那一头停顿一下，大概是望了谁一眼，然后继续说道。
“余墨染在我旁边，非说要照顾我，撵他去上学，他也不走。”
大概是说的着急了，缓和一下情绪。接着说道。
“段老师，你看可以给余墨染请假嘛。”
从头到尾，段主任只在开头稍微提及了一下关于余墨染，接着全部都是嗯，好这类语气词。
电话那头的悄声细语，不是作为病人，而是作为一名家长和段主任交流着。
余墨染，多少次的记过处分，全校通报，回家反省。
基本上除开除外能做的惩罚都领教过了。
段主任想开除余墨染，这是真心的，数次余墨染都在被开除的边缘徘徊，是那个穿着导购服冲向学校的母亲，将余墨染拉回学校。
留着余墨染，只会给自己添乱，妨碍其他同学，拉低学校升学率，影响自己在上级领导的评价。
余墨染可以说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谁知道某一天会犯什么事出来，段主任很讨厌这种学生。
违反校纪校规，数次带头无视纪律，屡教不改。
对于这种刺头，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开除吧。
开除吧，这次无理由旷课，是完全可以开除的，只要开除了余墨染，学校就会安静很多。
在学校死角抽烟，打牌，逃课，翻院墙，打架，拉低平均分的成绩。
只要抓住这一次不放，什么都解决了。
可，这一次他真的做错了嘛？
违反校纪校规，确实做错了，上一次逃课请家长，吴晓颖在办公室也保证过孩子不会逃课旷课。
老实说，各种记过处分，加上无理由旷课，开除学籍是最正常的操作。
可真的是无理由旷课么？
爷爷闭眼的那一天，赶上了大学的一场考试。
应该没问题吧，看着安然入睡的爷爷，断然选择了这场关系未来前程的英语中高级口译考试。
等待考试结束，手机上只有家人发送的短信。
“老爷子，快不行了。”
跑着，用力的在校园跑着，心情比以往任何时间都要怨恨自己。
校园就是慢生活，大家三五成群一边交流着一边缓慢走入教室，优雅的在图书馆坐一下午，情侣草地上晒着太阳。
快一点！再快一点！
用尽全力奔跑的段主任，与这个所有人都放慢步伐的校园浑然不搭。
跨步要大，手掌握拳，头肩保持稳定，抬头看着前方。
明明自己知道，跑步的所有要诀，可此刻奔跑的自己，有的只有狼狈。
每一次跨步都用上最大，全身心得力量集中在腿部，没有什么诀窍，只有用力，用力，拼命！
双手无意义胡乱挥着，上半身毫无稳定可言。
这是放弃思考，用蛮力奔跑的姿势。
周边保持着书生温润如玉气场的学生们，频频侧头看着校园内不和谐的身影。
那是一个个头矮小带着眼睛的女生，不漂亮，平凡的样貌因为这毫无美观可言的奔跑，甚至称得上狰狞。
那是一个秋季，校园的地面落着一层枯叶，搭配秋季独有的柔和色彩。
脚步踩在落叶上，有一种童话的美好。
考场通往学校大门这条路，段主任现在都记得。
自己毫无形象，蛮力奔跑，踩在树叶上的触感，周围儒雅学生的目光。
就算是现在，偶尔也会想起这一天的场面。
以及 这些落叶很碍事！！！
很碍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