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行

作者:荆星羽 更新时间:2013/3/24 0:49:05 字数:0

组织为我安排的第一个任务,是让我参加一个满是官员和富商的酒宴。

我所扮演的角色是一个为领导跑腿的小职员。由于是第一次,我练习了很久,以至于后来,我最擅长扮演的就是这个角色,而且乐此不疲。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成年人的社交世界。与学校里的学生们不同,这里的人们所考虑着的事情更加复杂而肮脏。

“这支股票明天会先涨后跌,看来我得做做准备……”

“今天晚上去哪玩呢?听说这附近有个洗浴中心不错,一会去看看……”

“我得去给老头子送点礼,套套话看他到底想把副处长的位子给谁……”

金钱,美色,权力。各种欲望充斥了庞大的会场,似乎连空气都变得腐朽,我不得不拼命忍耐想吐的冲动。

对,我不是无能为力的。记下来,记下来。他们所有所有的藏在心里的丑陋的想法,都赤裸裸地呈现在我的面前。记下来,记下来。只要有了这些情报,我就可以让他们为此刻的糜烂付出代价。

我把记下的资料全部交给了他,因为我相信那个老头子。他会帮我颠覆,帮我颠覆整个世界。

当时的我,深信不疑。

虽然金莫沉并不肯透露我们的目的地,我还是不得不顺从地跟着他走出了大楼。因为我现在急于想把事情全部搞清楚,更想知道我到底掌握了什么样的能力。

诈骗,绑架,器官贩卖……事情走向有着太多可怕的可能,但是我愿意选择去相信我前面这个还很陌生的人,或者说只能去相信。

现在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是无数人所憧憬而向往的,如果现在选择了放弃,将来我一定会后悔。再说,就算我不怕后悔,恐怕这个组织里的人也不会同意让我全身而退。

“我说……咱们要走多长时间啊?”

虽然不太想说出来,但是我的腿实在是痛得无法忍耐,走了几分钟,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别急,再走一小会儿,就能看到来接我们的人了,大少爷——”

我在这里痛得像被砍掉尾巴的人鱼公主,这姓金的竟然还敢戏谑我。我望着他的后背,咬牙切齿地心想,如果老子有枪的话,一定把他打成筛子,却也只能无奈地冲他做几个鬼脸。

走在我前面几米的金莫沉突然猛地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我的可笑举动被他发现了。他却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刚才喝了不少水,我要找个地方方便一下,实在是对不住啦……”说完便拉着我向路边的一家小快餐店走去。

我身心俱疲,实在是懒得再动口舌,跟着他走了进去。这家小店应该是兼营早点,所以现在生意还不错,我们这种“蹭厕所的”也没引起太多的注意。走到卫生间门前,我站住脚,刚打算讽刺他两句,却被他一把拉了进去。还没等我发问,金莫沉就一反常态地用严肃的语气开口说道:“我们被人盯上了,不许提问题,接下来按我说的去做,听懂没有?”

我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点了点头。

“听着,一会儿我先出去,你等大概两分钟,从后门出去往北走,有个停车场,我会在那里等你,”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着,“别太显眼,就当自己是普通人,明白了没?”

我一直在思考“这家店到底有没有后门”这个问题,所以他的后半截话我都没太记住。不过看到他询问的眼神,我还是木讷地点了点头。

“很好!”他丢下两个字后推门而出,我下意识地伸手把门锁上,不知道这一幕别人看到会怎么想。

小小的两平方米的厕所死一般得寂静,让人难受,好像要窒息似的透不过气来。神经兴奋但却很迟钝,身体紧绷但又在刺痛。如果这是什么电脑游戏的话,我的各项属性现在一定低到不行。

既然来了厕所,那我是不是该方便一下呢,清空一下累赘似乎有助于提高活动速度——此时的我因为这种奇怪的事情陷入了强烈的心理斗争——要是方便的时候有人破门而入那就太逊了,好像还没见过哪个片子里面有主角是在上厕所的时候被打败的。

随着我的胡思乱想,时间过得很快。我刚刚忘记看手表,估摸着至少两分钟过去了后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显然我吸引注意力的水平远不及包子和豆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这倒让我很是欣慰,毕竟两个男人接连从厕所里走出来实在是太恶心了。

不清楚金莫沉是之前就知道还是刚刚才发现的,不过这家小店的确有个后门。趁着没人注意,我从后门溜了出来,按照金莫沉的指示向北快步走去。顺便一提,其实我是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只是这里毕竟离我家不远,对那个停车场我还略有印象。

这条小路经过一个应该有点年头了的小区,我以前没进来过,现在看来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破旧。大早上的,附近只有一个拿着把塑料剑在锻炼身体的老太太,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我尴尬地冲她笑了笑,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老太太的视线并不是在我身上,而是我身后。

我并没有觉察到这件事背后的意义,只是随意的向后瞟了一眼。紧接着我被吓到了。

吓到我的并不是从我眼前划过的这只拿着刀的手,而是在被袭击这一瞬间便立刻做出反应躲开来的我的身体。

我从小就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实小孩,别说跟什么人打架,就连玩抓人游戏也基本都是输。因为运动神经不好,还常常被人嘲笑。然而这样的我,身体却产生了条件反射。刚才的这一下闪躲,虽然可能还比不上专业的搏击运动员,但是也绝非我能够做到的。

难道这就是我在觉醒之后的变化?可是那个金莫沉明明说灵魂觉醒获得的能力只是精神层面的啊。

对方是一个年轻男人,穿着一身看起来并不是很帅气但一定很方便活动手脚的宽松服装,满脸都是不爽和诧异,看来我轻描淡写地躲开他的偷袭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果刚才我不是在他攻击的瞬间向后跳了一步的话,他手里的这把刀现在已经插进我的前胸或者后背了吧。

我对敌人的身份没有半点的了解,但他却一上来便对我下狠手,看来是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了。不管刚才那一下漂亮的闪避是不是巧合,我都没有把握跟一个面前这个比我高壮,经验也一定比我丰富的多的男人硬碰硬。但是就算是我,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比起立刻转身逃跑,尽量先稳住对方才是上策。

在旁边站着的老太婆好像在看到眼前的人掏出刀之后好一段时间,才敢确定自己并没有眼花,往一栋居民楼里面跑去,似乎还喊着“救命”之类的话,不过毕竟是年老力衰,跑的晃晃悠悠像要摔倒,喊声也甚是嘶哑,应该没人会理睬。

我把手伸向右边裤子口袋,摸到我那把水果刀的刀把,稍微安心了一点。有时我会因为带着它走路不舒服而把它放到家里或者书包里,所幸现在是带在身上的。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帅一点,我曾无数次地像个傻子一样对着镜子练习拔刀的动作,所以我对拔刀这个动作还有点自信。果然,当我把刀从口袋里拔出来指着对方的时候,他紧张地向后退了一步,肯定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这把刀的第一个敌人。

他的这种反应正中我的下怀,我只要能再拖一会儿,那个老太婆就会报警,虽然警察也不太靠得住,但是对面这个人肯定会有所顾忌。

我故作镇定地开口道:“不知道阁下有没有信心在一分钟内解决掉在下,否则你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你也看到了,那个老太太已经回家了,警察可是说话就到。就算警察不来,喜欢看热闹的人也会有不少吧。”

爽爆了!我早就想有一天能说出这种只有在武侠电影里才能出现的台词了,想不到今天心愿得偿。

不过对方似乎也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丝毫不为我所动,不屑地哼了一声,慢慢地换了个握刀的姿势,死死地盯着我看,似乎也不急着上来跟我真打,摆出一副要跟我耗下去的样子。

他要是真的冲上来玩命,我倒是怕得很,但是像这样的对峙,却是我所乐见的。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心里默默祈祷着对方可千万别过来。

在这种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对时间的估计也失了准,约摸着可能过了半分钟左右吧,我的额头和手心已经都是汗了,而对方却看起来游刃有余的样子,竟然还面带微笑,似乎在嘲笑我。

看过的武侠小说里面,高手对战,光从眼神里就能看出对方的想法。可惜我并不是高手,对面应该也算不上,两把短短的小刀相隔两米对峙着,无法起到实际性的作用。我在心里面盘算着取胜的方法,从飞刀夺命到用刀来反射阳光刺痛对方的眼睛,实在没有一个是实际可行的。

小说里,习武之人与不会武功之人一战是为耻辱,更没描写过两个人用水果刀打架的场景,这可让我伤透脑筋。

我之前的计划,是能拖一秒拖一秒,等到对方忍不住冲上来的时候我就弃刀逃跑。可是为什么他还不着急呢?我到底有什么没考虑到?

“——久等了”,从我身后传来另一个陌生的声音。

我恍然大悟,追悔莫及。

和所有人一样,我憧憬着枪这个强大而邪恶的物品。

在枪被发明出来的瞬间,人类的文明就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拥有枪的人,可以在百米之外取人性命,可以在群敌中间全身而退,甚至只是拥有一把枪这个事实,就可以让他人的反抗之心化为乌有。

明明大家都是一样的人类,拥有枪的人却可以获得神一般的权力与快感。

所以在我拿到一把属于我自己的枪时,我甚至无法扼住来自心底的喜悦而放声笑了出来。

他却走到我的面前,从我手中把仿佛有我性命般重的枪,抢到手里,又抵在我的额头上。

“记住,所有的武器,不管是枪、刀、还是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它会轻易地背叛你。几秒前只属于你的东西,现在到了我的手里就成了我的。永远不要把自己全部的希望寄托给自己以外的人,只有你自己,自己的头脑,自己的手脚,才是真正永远属于你的武器。”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随身携带过任何武器。

因为我清楚,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全世界都成为我的武器。

我早该想到的。

既然对方并不是什么身手了得的杀手,甚至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人会放心让这样的人单独出来做事。

新来的杀手身边躺着那个刚才跑走的老太太,估计这也是他晚出现的一会儿的原因所在。老太太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口,衣服上也没有血迹,估计是晕过去了。至于她到底是被吓晕的还是被打晕的,估计也只有她本人清楚。对方没有滥杀无辜,果然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

帮我报警的人已经没了,敌人又一前一后的堵住了这个并不宽敞的战场上我所有的去路。现在的情况对这两个想取我性命的人来说,比起刚才不知有利了多少。二人脸上的笑意愈加浓厚,却没有开口嘲笑,似乎觉得对一个将死之人无虚多费口舌,只是同时慢慢向前一步一步地走着,坚定地用各自的刀尖指向我,把我慢慢地逼向绝境,把我的反抗之心一点一点地破坏掉。

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期电视节目曾播过,豺狗在捕猎与自己体型相似,奔跑快速而且拥有尖锐犄角的公羚羊时,都会先与其对峙甚至示弱,等到同伴将猎物包围时,才会露出自己的獠牙。

我这只弱小的羚羊,被豺狗欺骗,沉浸在自以为能与对方一较高低的喜悦里,现在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却已经陷入了连命也要搭进去的局面里了。

我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双腿不听话的开始发抖,手也抖的几乎拿不住刀。

“等等,求求你们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求饶的话语近乎本能的从我嘴里冒了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

死亡的脚步并没有因我的话而有丝毫地放缓。我太无知了,就算这两个人不是职业的,我也绝不是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不用刀子,只是靠轻蔑的表情,整齐的动作,我感觉到的压力就已经快让我心跳剧烈而死。

随着我急促的呼吸,初冬清晨冰冷的空气大量地涌进我的肺里,像针扎般的疼痛。原来呼吸可以这样的痛苦,与其承受这样的痛苦,还不如直接死了来得痛快。

比起被陌生人捅死,我此时只希望能让我自己来了结自己的生命。我用颤抖的双手把刀子举到胸前,却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插下去。在这种时候,我竟然还是这么的不中用。

我恨自己把活路变成绝境的头脑,恨自己在绝境中只有恐惧的内心,恨自己在恐惧时只会颤抖的身体。

我想变强,变成杀人的人,而不是被杀的人。

“——你真的想就这么死了吗?”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好像一个久违的老朋友,遥远却温暖。仿佛敲了一下我的脑髓,振聋发聩。

我真的想放弃我自己的生命吗?

死是永远的孤单与黑暗,毫无价值,令人光是想象就已毛骨悚然。

我不想死,死比任何东西都要可怕,可悲。

“抱歉了。”

我松开握刀的手,刀子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我讨厌只是在那里发抖等死的感觉。

我双手抓住面前的人的手腕,阻止他挥刀的动作,用尽全力往对方的腹部踢去。

我很明白若是不想死该怎么做,就是在被杀之前先动手杀了他。光是这样想,我胸口的空虚感便消失殆尽,也渐渐变得不再害怕。

是的,答案明明如此简单。

面前的敌人没料到我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之下向后仰倒过去。我紧紧地抓住他的双手,顺着他的一拉之力也倒了下去。着地的一瞬间,我拼命地向一边扭动,让我们俩的身体上下反转过来。

另一个敌人刚刚冲了过来,面对同伙挡在他面前无从下手的形势,毫不犹豫地弯腰把刀狠狠地插在我没有防备的腿上。

我光是抵住面前压在我身上的人拿刀的手,便已经用尽了全力,突然从左腿传来的刺骨的疼痛,让我不禁叫出声来,手上失了力道。眼看对方的刀尖就要刺到我的脸上,我情急之下,急忙用双手去推开对方持刀的右手。

对方用左手掐住我的脖子,冰冷的手掌,使出像要把我颈骨捏碎的力道。脖子上的压迫令我窒息,而且对方的力道大得大概在我被憋死之前脖子就会被扭断了。

我用几乎要被挤出眼眶的双眼看到的,是对方的一双更为疯狂的眼睛。我不能清楚地从他的眼睛里看到我的脸,这也许算是一种幸福了吧。我看过太多提及把人掐死的电影,清楚地知道一个即将被扼死的人的脸是多么的可怖。

由于缺氧,眼前已经开始模糊,我的双手也已失去了能与对方抗衡的力量,无力地垂在了身体的两侧。杀手扼住我脖子的手没有一丝松懈,他已经不想用刀痛痛快快地解决掉我了,而是想让我以最痛苦的死法离开这个世界。

我痛苦地抽搐着,不断地握拳又张开。在右手边的地上摸到了什么东西,随即想起那是我在一开始为了抓住对方双手而丢在地上的那把水果刀。我把刀攥在手里,却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为什么我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功亏一篑?

中考的时候,代表学校比赛的时候,还有向我喜欢的女孩子告白的时候——

又一阵剧痛从另一条腿传来,我因为喉咙被扼住,已经叫不出声音,不过却因此恢复了对四肢的感觉。

我在心里咒骂着。如果他们想的话,我的生命早已经结束了,可是他们没有那么做,而是要给我最大的痛苦,让我在撕心裂肺般的噩梦中死去。

我要让你们为自己的暴虐残忍付出代价。

我握紧手中唯一的武器,用尽也许是我将死的身体中最后一点能量,从掐住我脖子的这个畜生的背后,狠狠地刺了进去。

暗红的颜色从他的衣服上大片的染开来。

一股熟悉的脱力感袭来,三天之内,我第二次昏了过去。

我不喜欢杀人,哪怕是因为仇恨。

就算是杀了,犯下的过错也不会被原谅,造成的损失也不会被弥补,逝去的亲人也不会再复活,又何必冤冤相报。为何要因我的欲望,来剥夺别人生的权利?

何况我讨厌看到人被杀死的瞬间充满憎恨与不甘的丑恶眼神,除非杀人的是她。

但是不杀人是不行的。

我不杀敌人,敌人就会来害我;我不杀仇人,同伴就会恨我;我不杀痴人,痴人就会来烦我。

我总是陷入这样的矛盾之中,无法说通自己,如同陷入沼泽,寸步难行。

“人的生命本来就不是平等的。如果你和一个衣衫褴褛的丑陋乞丐同时落水了,一个路过的陌生人救了你,而那个老乞丐淹死了,你可能会心里不好受,但潜意识里还是会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对吗?”,他对我说。

我无言以对,默然颔首。

“从地狱回来的我们,自然要把别人送到地狱中去。就算是覆水难收,也要把倒水的人杀掉,这就是我给你指的路。”

在为他而活的这五年里,几乎他每一段意味深长的话,都能让我从内心深处被深深地震撼。但是唯独这一句,我绝不接受。

这世上所有的冲突皆始于对观念的执着。

那一天,我决心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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