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组织的考验哦。如月小姐,喝了这杯酒吧。”
面对着这已经逼近唇齿的调戏,如月雪倔强地沉默不语。
安倍善人并没有慢慢等下去的耐心,伸出右手就想去捏住如月雪的下巴。
如月雪再次扣动了扳机。
“哼,不识好歹。”胖子石井良平全身的肥肉都震荡起来,强大的磁力卷席而出,就要将飞出的子弹包裹吞噬。
如月雪闭上了双眼。
空气中突兀地出现了乱流。
所谓感知与追踪的波动,就是融入空间里感受其间的振动变化以获得情报。那么,当“感应”振动的波动转为“制造”振动,又能产生怎么样的效果呢?
如月雪给出了答案。
——那就是“干扰”。
如月雪不计后果大量输出的ERROR波动在空气中掀起了小型风暴。石井良平只感觉全身一滞,发动的ERROR能力便停了下来。
失去磁力的束缚,两颗子弹顺着原来的轨道飞速前进。
噗。
穿透了眼前那个邪恶地笑着的身影。
如月雪又向着沙发的方向开了几枪,阻挡住敌方五人的行动。不顾身旁没有动静的五更风,轮椅有灵性似的回旋半周,向着房门的方向冲去。
可以逃得掉!
虽然这里是不熟悉的中国,但只要能从酒吧里逃出去,如月雪相信自己有办法躲过这几人的纠缠。
五个人?
如月雪的轮椅因为失去平衡而向一旁侧翻,她本人也被抛落到漆黑的地板上,落到了相距不远的五更风的脚边。
怎么回事?
看五更风并没有出手控制她的打算,如月雪以他的脚为靠背,目光飞快地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周。
刚才起脚踢翻自己轮椅的是那个服务生。可恶,这原来也是他们的人吗!
而在沙发那边,用作阻挡的子弹无一例外都被挡下来,虽然没有看清楚手法,但估计是因干扰减弱而再次复辟的磁力控制干的,或者是剩下的那三个伽马级的能力使然。不论是哪一种推断,情形都对自己相当不利。而在他们身前站着的第五人,居然就是刚才被两发突击的子弹洞穿身体的安倍善人!
“好险啊,真是好险啊,如月小姐……”安倍善人的声音十足阴沉。习惯暗算别人的人被别人暗算,这样所得到的愤怒几乎可以抵过正常情况下的两倍。
为什么?!
如月尝试着用探测能力来获取答案。但先她一步,安倍善人自己道出了能力的奥秘。
“你很好奇吗?很好奇吧。为什么我会没事?因为我的ERROR能力就是在用替身吸收别人攻击同时制造迷失方向的‘金蝉脱壳’啊。”
与此同时,如月雪也得到了探测的答案,基本上与安倍善人叙述的无误。
看来为了给予自己精神打击,这只畜生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原来依靠这种能力的我是没有办法成为阿尔法级的站力的,但当这种能力作用于人体炸弹的时候,却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哦。”
如月雪没有打断他得意洋洋的话语,只是利用这段时间来思考对策。
现在到底怎么办?
如月雪第一次产生了黔驴技穷的挫败感。不是战斗型的自己难道就真的什么也做不到吗?
可恶!
“如月小姐,看来你已经接受现实了哦——”安倍善人兴奋得有些尖锐的声音在逐渐缩短的距离中刺激着如月雪的双耳鼓膜。手枪已经在刚才的变故中掉落,赖以移动的轮椅也失去的她已经没有可以阻止安倍善人接近的手段了。
安倍善人走到离如月雪只有半步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居高临下的视线俯瞰到那黑色礼裙上方的雪白,欲望顿如火焰般升腾,似乎是察觉到如月雪再没有反抗的能力了,他肆无忌惮地伸出手,向视线所及那处抓了下去。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只感觉手上传来轻微的阻隔,那个脆弱的倩影已经消失在眼前。安倍善人错愕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毫无感情外露的虚无瞳孔。
“穷学生,你想干什么!”石井良平腾地站起身来对着五更风怒吼道,“不要忘了,没有我们的帮助,你不过是一个什么都干不了的社会渣滓而已!”
安倍善人也慢慢站直身来,用冷酷的眼神向五更风施压。但隐隐地,他感觉到这个比他小了近乎十年的落魄少年若有若无地散发出某种让他畏惧的气息,在人前一贯的懦弱形象仿佛有了一丝不太寻常的变化。
“你真的要这样做吗?你的姐姐妹妹可还在我们手上哦?我不介意改为享用她们哦?”
“你试试。”
明明是平淡的陈述句,却仿佛带有波澜壮阔的气势。安倍善人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也不相信他真的有能跟自己这样说话的底气。他愣住了,像是等待着风雨到来的石像,只是惊讶地望着五更风,迎上那双多了不知名情感的黑色眼眸,忘了训斥和反驳。
“是啊,没错,社会渣滓什么的,我自己也是知道的,我承认。”五更风的话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字里行间流露出从未示人的波动的情绪,他抬起头,笑得嘲讽,“我不单只是社会渣滓,而且在今年之前,还是个残废男呢!”
模仿之前石井良平说出的称谓,五更风将没有明示的剧烈的斥责抨击在每个人的心上。他敲了敲自己的右腿,是如月雪背倚着的那只腿,轻轻的敲击声带着生硬冰冷的金属嗡鸣传入如月的心扉,却震颤了每一个人的心灵。
“是义肢哦,两只都是。”
场间只有无言,与说不出的震惊。如月感到一种莫名的情感在心中滋生,酥酥痒痒。而呆立的那群人,他们自然是没有抱歉的,但却似乎遭到了无形的谴责的束缚,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地继续等待着五更风下一句话的到来。
“但是啊——”
五更风突然提高语调,把全场的目光集中到身上,轻咳一声,一字一顿地说道——
“绅士守则第一条,女士的眼泪,禁止。”
又是一瞬间窒息般的安静,然后——
“哈?”
所有人都漏出类似的疑问的音节。
“哈,你在说什么?”五更风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安倍善人哑然失笑,并为刚才被气势唬住的自己感到好笑。这小子能干什么?居然还弄得自己紧张兮兮的,太傻了。
以石井良平为首的一众人都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五更风,纷纷捧腹。
“哈哈哈,这笨蛋在说什么?绅士,你们听见没有,这小屁孩居然说绅士,啊?哈哈哈哈哈,蠢死了!”
“废物就是废物,连吓人都吓不住。”
“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连坐倒在地的如月也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一脸平静的五更风,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绅士守则第二条,对他人的嘲讽,禁止。”
“绅士守则第三条,对绅士的嘲笑,禁止。”
五更风仍在兀自念叨。
“别跟这个笨蛋废话了,赶快把那个女人抓过来办了完事吧。本地那群家伙都快回来了。换个人拍照,快点开始吧!”石井良平有些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来走到包房门边,想要再喊一个服务生过来。
门,自己打开了。
“GO—TO—SLEEP!”
怒吼声突兀地震煞了狭小房间的空气,引起了回音的嗡鸣。安倍善人慌忙投去的目光,正好捕捉到石井良平几乎扭曲的颈椎与下颔,还有那重重落地的躯体。
门边多了一个魁拔的身姿,恍若天神,威风凛凛。
“喂,狼先生,登场台词,台词啊!”五更风把手括在嘴边,小声提醒道。
“咳咳!”那人缓缓立直身躯,整肃一般清了清喉咙,然后瞪起炯炯有神的双目,不怒自威,“狼神之笔,郎飞杜!”
“好!”五更风开心地鼓起掌来,直到所有人都无言地望着他,才讪讪地挠了挠脑袋,掩饰似的开口,“所以说啊,听别人说话要听完。不遵守绅士的礼节,吃亏了吧?”
“不能让女士流泪。”郎飞杜一脸深沉地补充道。
“你是谁?!”终于醒觉,安倍善人三分愤怒七分惊恐地质问。
郎飞杜一脸奇怪地摊手:“我不是自我介绍了吗?”
“我说啊,你来中国这么久了,怎么就没有好好了解一下中国的土地风情呢?”五更风笑得很玩味,语重心长,“你记不记得,在你找茬把这个地区的Exception Declaration中国成员们调开时,他们脸上那如释重负的表情?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整个中国里,Exception Declaration势力最弱的省份就是广东省?”
安倍善人茫然摇头,心里那份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致使站得笔直的膝关节不禁弯曲起来,微微颤抖。
“中国有句俗话叫做‘穷山恶水多刁民’,啊呸、是‘无鸟山林必有凶兽’。”五更风故弄玄虚地摆出诡异的表情,一边无视掉如月细细的嘀咕“中国有这句俗话吗”,一边接着用压迫性的话语刺激着安倍善人的神经,“古话说得好,‘水至清则无鱼’,古话还说得好,‘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古话还还说得好……”
“放肆了,师弟!说重点!”
声音凭空传响,包房的天花板好像出现了若有若无的云海,云层裂开一条苍茫的缝隙,一人像变戏法般落到五更风身边,给了他一个暴栗。
“好痛,大师兄!登场台词!”五更风捂着头斜四十五度角抬高视线,对着那个突然出现的面容古朴的男人抱怨道。
“击坠之笔,公良心。先干正事!”公良心抬手又是一个暴栗。
居然还有人!安倍善人心里一突,隐隐有种歇斯底里的情绪开始泛滥。如果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能发挥出“金蝉脱壳”威力的炸弹,他可能已经冲动地失控了。
“那边的,这里可不止我们三个人。”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公良心投以洞破人心的眼神,把安倍善人往抓狂的边缘又推了一把。
于是,隐藏的人们都出场了——
“废墟之笔,倪逆飞。”墙角处的阴影蔓延,膨胀,最后化作一个满脸颓废的少年,只是说出了登场台词,就无声无息地重新站回了阴影之中。
“治水之笔,鱼大雨。”同样年轻的一人推门而入,就如同回到自己家里一样自然,丝毫没有被场间紧张的氛围影响,自顾自地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还抬手对众人做了个推送的动作,“你们继续。”
“咳咳,神来之笔,江少寒。”刷存在感般的轻咳,像领导发言似的格调,以及格格不入的蓝色高中生校服,来人顺手关上了背后的门,感受到四周压抑的目光,惊讶只从反光的眼镜后的眼睛里闪过一瞬,他推着眼镜老成持重地做最后总结,“那啥,我是最后一个人了,广东这边就缺席一人,开始线聚吧。”
“现在明白了吧?”五更风对着安倍善人吹了声口哨,没吹响,只好转为打了个响指,“因为这里,广东这边的土地,已经是我们‘执笔狼群’的势力范围了。你们刚才不还在心里嘲笑中国没人么?虽然我一直认为文化无罪,尊重着你们日本的宅文化,额……咳,敢在这片土地上撒野,你们也就只有被GTS的命了!”
五更风看起来有些可笑的威吓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安倍善人不敢再多说,恶狠狠地一挥手:“斋藤兄弟,一起上!”说完,自己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让开通道让斋藤三人扑出。
战斗一触即发。
“瞻念曾经曰过,”公良心忍住再给五更风来一暴栗的冲动向前迈了一步,再抬头时,眼神已经如止水般宁静,瞳孔幽远深邃得有如深山空潭,他以手代笔,在空中划下一道,“变成天空一部分,然后落下。”
战斗转瞬即逝。
话音刚落,斋藤三人顷刻如同朝拜般匍匐在地,瑟瑟发抖,没有任何反抗就失去了战斗能力。
倪逆飞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公良心的背后,用手指捅了捅他的后背,说话如履薄冰般小心翼翼,“公良师,你秒杀了他们,我们干什么呀?”
“哪凉快哪呆着去?刚才你们不报上名,不就不用出手了,作品不需要无意义的信息……别捅了,后面有点疼。”公良心思索了一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交给你们解决就是了。”
空气中的重压冰释,重力错乱的感觉就像原来不存在一般消失了,斋藤三人不可思议地活动着脱困的身子,恍若隔世。
“愣着干什么!动手啊!”安倍善人掩饰着惊慌怒吼道,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收到腰边,捏住了隐藏在西装口袋里的按钮。
只是犹豫了一刻,斋藤三人再次咬牙扑了上去。这次他们谨慎地先开启了各自的ERROR能力,密闭的包房里像投入了三枚石头的湖面,违和感如湖波荡漾。
鱼大雨在沙发上起哄般喊道:“江少!”
“妥妥的。”江少寒推了推眼镜,学着公良心的样子踏出一步,再踏出一步,正好陷入了斋藤三人的包围圈之中。
困兽般的嘶吼从斋藤三人口中发出,眼前这位高中生给他们的压迫感明显没有先前那人的多,他们盘算着,先制住这个学生,再以此要挟来脱身。
斋藤三人彼此对视,点了点头,于是对着呵呵笑着随意站立的江少寒拳脚相向。
即将拳脚加身,江少寒推了推眼镜,然后调整了一下站立的步姿。
隐隐有风声呼啸,却如同凝固般滞缓,活像行将就木的老人的咳喘,断断续续。
世界在江少寒眼中,就是一场慢动作的戏剧。
他又推了推眼镜,开始神乎其技地闪避。
不论拳头从哪个方向攻击,他总是预知未来般让过正面,然后用手指在那拳头与手臂的各个关节处闪电般轻敲,像是娴熟的黑客敲打着键盘,轻描淡写地破坏用力点,卸去力道。即使是从暗处袭来的蹴击,他也能像电影里的特效一样,凭借动作技巧与预判的配合,在攻势锋芒开始崭露前将其扼杀。
被人看穿的感觉让斋藤三人难受得想要吐血,与棉花玩推手的滞怠感让拳脚攻击的力度越来越弱,ERROR能力对身体的加持也逐渐变得微乎其微。
郎飞杜不耐烦了,走向前抓起一个,钢铁般的大手钳制住对手的手脚关节,腾地举起扛到了肩上。
“GO—TO—SLEEP!”
故技重施,伴随着捏碎方便面的效果音,在山崩地裂般踢出的小腿与重力的效应下,三斋藤之一溅血三尺,晕厥过去。
安倍善人瞅准众人松懈的时机,用力地摁下了手中的按钮。
“哈哈哈哈,你们都给我去死吧!”
火光从西装的掩盖下现出狰狞,安倍善人的身体像爆米花一样膨胀起来,发出疯狂的尖锐的笑声。
“我是一场,忧郁的雨。”慢条斯理的叹息像是在众人心中落下一场绵绵的春雨,暴躁、愤怒、疯狂等负面情绪被浇熄了一般化作不可见的缕缕灰烟。
安倍善人的人肉炸弹就这么熄火了。
下一刻,鱼大雨又安稳地躺回了沙发里。
“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我的高爆炸弹居然失效了!”安倍善人害怕了,累积到现在的畏惧让他迫不及待地启动自己的ERROR能力,失心疯一般向着墙壁撞去,就想逃走。
“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
地面变得硬如金铁,从各种意义上都失去了缝隙。也剥夺了安倍善人逃离的希望。
“认输吧,哈哈……咦?”五更风正得意地笑,却突然感觉脑袋一阵迷糊,险些摔倒,恍恍惚惚的轻噫声透出某种不妙的征兆。
如月雪惊异地抬头,正好对上五更风通红的脸颊,和双眼。
记忆电光火石般回闪,如月雪恍然大悟:“是刚才的酒里面的药!”
五更风应声而倒,倒入慌忙调整身形的如月的怀中。
“师弟怎么回事?”公良心皱着眉头向前问道。
远处的被地面撞得鼻青脸肿的安倍善人目睹了这一幕,大叫出声:“这药怎么现在才真正生效!包装盒上写着‘立即见效’的!”
“你第一次来中国啊?”公良心鄙夷地回头望了一眼,“大惊小怪。”
安倍善人悔不当初。
“没我们什么事了,狼触,收工吧。”公良心对着郎飞杜送了个眼神,带头转身走出了房间。倪逆飞赶紧融入阴影,跟着消失。
江少寒随手揪过刚才瞅准时机卸了关节的斋藤二人,也走了出去。郎飞杜心神领会地抬起了晕倒在地的石井良平和最后一名斋藤,一手提起不敢抵抗的安倍善人,想了想,又伸手把沙发上的鱼大雨也拽了起来,拖了出去。
房间里面就留下了在地上愕然相倚的两个身影。
“喂喂,别走啊,我的说教环节还没开始呢!喂!”五更风顶着红苹果似的脸颊挣扎道。
“叫吧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门外传来遥远的应答。
同样哑然的如月雪愣了好一会儿,才释怀般地失笑。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如月重新恢复活性的手指轻佻地划过五更风的脸庞,然后轻轻地把他的身体横过来,调整了一下两人的相对位置。
将一袭黑发垂至胸前,绸缎般的青丝渗入如月雪胸前的白色的襟花,似是比月色更温柔的涓涓细流,静静淌动。
四目相对。
两人都像忘记了时间,只是静静对视着。仅仅认识了不到一天,记忆却在心底延伸,沉淀着,酝酿着,如同醉人的酒香。
一人酒醉,一人自醉。
都在陶醉着。
所以。
四唇相交。
在可以数清的几个小时前曾谙的柔软触感交织在如月雪的心中,孕育着无法用有点来形容的幸福的甜蜜味道。
如月雪脑中的什么想法似乎有了转变。
这个世界,这个被冥冥命运玩弄着的世界,似乎也还不错。
如此想着,如月雪闭上了双眼。
于是——
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斗,就在此刻此地,一触即发了。
这一夜,通宵经营的这家酒吧的某间房门虚掩的包房里水声潺潺,直至天明。
一声清清浅浅的低语在破晓的晨风中流逝。
“谢谢你。”
好像,漏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