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出地图,在地图上将迷宫结界的所在与原本的目的地相互确认之后,修对于下一步的行动总算是有了初步想法。
——之后还要再跟米哈尔商量一次。
不论是接下来还是再往后,如果还想要继续一起行动的话,那就都得先听听米哈尔的意见才能做最终决定。
——再往后……吗?
卷起图纸的修的动作,逐渐减缓了下来。一想到那自己还没来得及考虑——或者说,还不知该如何考虑的未来,他的心里就莫名地涌起一阵无力感。
修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所以这份无力感并非源于对自己的未来的担忧才对,他的目标再明确不过了,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在那迷宫结界之中。
但这些,终究是修自己想做的事,是他的未来,是在邂逅之地安葬了拉斯卡之后,仅属于他自己的归宿。
那样的话,这场旅行的女主角——蕾贝卡,又该何去何从呢?
在“又一次”失去家人之后,她的境遇,究竟会变得怎样?
说到底,蕾贝卡的处境,自始至终有改变过吗?
她的敌人依旧存在。
她的家乡依旧无法接受她。
她的未来依旧——
就算再次离开亚尔夫海姆,踏入外世,蕾贝卡也仍然是孤身一人。
在这场布满荆棘的旅途尽头,到底存在着什么?
——吾之死亡是最后一块铺路石。
这是拉斯卡曾经说过的话。而修和蕾贝卡,也正如它的遗言一般,踩着这块铺路石来到了如今所处的地方。
——是拉斯卡给了行将崩溃的蕾贝卡暂时的目的,为了不让她的心坏掉,它争取了时间。
暂时停下思考——以防止心灵彻底破碎的时间。
——又或是……
再次拾起思考——以寻求未来的时间。
——蕾贝卡的话,不可能不会发觉吧。
在安葬拉斯卡之后,她的未来将因为失去目标而再次陷入黑暗。
但假如。
假如即便明确知道这一点,仍然能克服恐惧去思考去面对,鼓起勇气向前迈步的话……
说到底,为什么拉斯卡会刻意让蕾贝卡回到这伤心之地呢?
——是出于对齐欧格他们的信任,这是显而易见的结论。
但是,真的仅仅只有这样吗?
——当然不是。
不再迷惘的修,嘴角突然挂上了坚定地浅笑。他不禁自责起来,为什么又会误会拉斯卡的意图?翼龙的剧本里面明显包含着双重的信任啊。
——拉斯卡还坚信着,蕾贝卡绝对不会屈服于命运。
所以它才能安心。
既然这样的话,这条路就还没有铺完。剩下的几块铺路石,无论如何自己都要拿到手才行。
“齐欧格先生。”无论如何,都要问明白。
“对于蕾贝卡往后的事,您要怎么办呢?”
齐欧格因这突如其来的提问陷入了沉默,但看他的表情修就明白,他并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齐欧格的脸上写着的不是惊讶,而是思考无果后的颓然。
“我……不知道,尽管我清楚说这种话很不应该,但我还是……想不到任何办法,这么多年以来,我和知情的魔药师协会在暗中做了不少调查,也发现了不少案例,但它们都没有意义……直到最后,我甚至害怕看见它们了,因为会让我联想到最不愿意看到的未来……”
“真的……”修压抑有些打颤的声音——不论如何,他都必须在此时说出来才行,“不能干脆让蕾贝卡知道一切吗?”
“……你说……什么?”
“或许三十年前那么做,全出于无可奈何,但如今的蕾贝卡的话——”
“问题不在那里!”
“她一定能理解。”
“我说了问题不在那里!”
红着眼睛的齐欧格发出的呐喊,让修发热的头脑逐渐冷却了下来。一旁的尼尔森因为跟不上对话而显得手足无措,不知该阻止谁才好。
“或许她是能理解!并且这种居无定所的日子也会就此终结!但是,那份痛苦绝对不会缓和!正因为她能理解,所以痛苦必定会转化成更加沉重的东西,压到她窒息!”
“可如果不解开这个误会,等到将来的某一刻她自己有所察觉的时候,那才是一切都晚了——到时候她会怎么想?果然那场‘瘟疫’不是天灾,而是因她而起的‘人祸’!不然为何谁都不跟她解释真相?为何不让无辜的她也一起去对抗天灾?现在的这种保护,到时候只会成为她为自己断罪的证据而已!”
“她也是受害者——果然,你也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不是吗?”齐欧格的脸因为悲哀而扭曲,毫不退让地反驳修的提议,“对,我们都这么认为的,这是天灾,蕾贝卡也一定能接受自己是受害者的说法,因为她至今经历的痛苦并不在少数。”
“但是啊,修,蕾贝卡她一定不会以这种理由让自己解脱,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一点。”
她会接受自己受害者的身份,但绝不会因此而否定,自己同时也是加害者——不论事出何因。
“修,对你来说,「生命」到底有多重呢?”
因无话反驳的修,在听到齐欧格紧接的提问后,依旧是沉默。齐欧格也明白那不是轻易能回答的问题,所以他也就自顾自说下去了。
“对我而言,「生命」的重量——就是一个蕾贝卡。”
奇怪的数量和奇怪的单位,明明听上去相当荒诞不经,但眼前这个父亲的说法,修又似乎能够理解。
“但假如对蕾贝卡坦白一切的话,那对她来说,「生命」的重量,一定就是因「魔力崩溃」而死去的数百族人,不管怎么想,让我去背负「生命(一个蕾贝卡)」的重量,都总好过让蕾贝卡去背负「生命(数百族人)」的重量。”
在说出自己的真正想法之后,齐欧格就带上尼尔森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修凝视着远去的瘦削背影,不禁——遗憾地呼出口气。
——什么都没有改变。
或许齐欧格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吧。
他的做法,仅仅只是在「一个一千克」和「一千个一克」之间,选择了数量看似较小的「一个」——来自我安慰罢了。
什么都没有变,因为还是「一千克」。
——父与女,都无法彻底欺骗自己的心。
那样一来,能做的选择,又还剩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