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是什么？”
堆放着高度几乎快顶到天花板的书的巨大书桌前，黑精灵慵懒地抬起双脚，架在桌子上，用无精打采的目光瞥向站在门口的三人。
听到黑精灵的提问，中间身着朴素连衣裙的娇小少女瞪大了晶莹的眼瞳。
“什么呀这个问题？新的问候方式吗？”
“对于不请自来随意闯入别人家里的家伙，我都会宽宏大量地给一次机会，不回答问题的话，我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别的问候方式，小丫头——”
“不准说我小！”
“嚯……”
黑精灵顿了顿，盯住怒气冲冲的少女的眼睛好像发现了什么令人意外的地方，让他微微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姑且先这么称呼吧，毕竟随意询问女性的年龄不符合礼仪。那么，「神」是什么？”
“我说啊，你真的有宽宏大量地想要给别人一次机会吗？”
“送客。”
在黑精灵的招呼下，一个女佣打开书房的门走了进来。然而，正当她准备出声为三人引路时，少女左边的男性精灵却迎上前来，满面微笑地捧住了陷入呆滞的女佣的双手。
“啊！何等美丽的女性！跟您的美貌比起来，就连天上繁星都要相形见绌！”
“客、客人——”被金发精灵逼到墙边的女佣一改端庄的模样，慌乱到几乎快哭出来了。
“今晚跟我共进晚餐如何？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务必以结婚为前提与我——”
“伊卡尔特。”
“是，公主。”站在少女右边的黑精灵握住了腰侧的漆黑刀柄。
“找个地方把伊瓦尔迪埋了——”
但是，在少女冷酷地宣言之后，书桌边的黑精灵却抢先动了手。
金发精灵——伊瓦尔迪眼前的女性骤然消失，被传送到了黑精灵的身后，随即，透明的魔力带动起空间的裂痕，直袭伊瓦尔迪。
伊瓦尔迪为了不让攻击波及到少女，先是站前了一步，然后以居合之势神速拔出腰间的纯白太刀。
细如丝线的光芒一闪而过，正面迎上透明魔力，但却连一刻的僵持都没有，光线便被那空间的裂缝狂暴地扯碎，而后吞噬。
“看呐！伊卡尔特！”
金发精灵不知为何，突然兴高采烈地凝视着黑精灵欢呼起来。
“这家伙看起来一副文绉绉的书生样，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武斗派！刚刚的那招看到了吗？原来空间魔法还能那样用！这家伙把仅仅一线的空间凝固成刀，斩断了我的刀！”
“那是因为你的斩击太弱了。”
“才不是！如果不能斩开空间，那不管谁的刀，在他面前都会被斩断——”
“你话太多了！伊瓦尔迪！”少女气呼呼地一脚踹在金发精灵的膝盖上，将他用力踢开，“还有！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不准你们站在我的前面！被你们挡着的话，我看起来不就跟没有了一样吗！”
“公主，原来您对自己的体型是有自觉的啊……”
涨红了脸的少女更加用力地踩着伊瓦尔迪的背。“给我闭嘴！”
“要演闹剧的话就去九流舞台，我可没有时间陪你们。”
黑精灵阴沉下眼神，看向伊瓦尔迪的双眼透露出了杀意。
“如果下次还敢对别人的家人动手动脚的话，我就让你尝尝漂流在次元尽头的滋味，伊瓦尔迪·圣弗朗西斯，或者我该叫你，神话杀手——「星读的神使」。”
面对黑精灵毫不掩饰的愤怒，金发精灵只是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记得这个魔法名啊，不过不好意思，现在那魔法名我不用了，还请称呼我为「疾光骑士」——我未来的朋友。”
“看来你现在就想看看次元尽头是什么景色——”
“伊瓦尔迪没有在开玩笑，”少女即便是在感受过黑精灵攻击的凛厉之后，也毫无畏惧地径直来到他的书桌前，“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她微微提起裙角，向黑精灵行了一礼。
“我为我们的失礼道歉，同时也为自己不能亲口向你报上名字和魔法名而感到遗憾，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能好好跟你谈谈。”
黑精灵与少女真挚的眼神对视，而后才叹了口气，坐正起来，并向身后的女佣示意让她离开。
“……「神」是什么？”
“我并不知道，就算我知道，我的答案也绝对不会是你想要的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黑精灵的目光似乎暗淡了下去。少女认为那绝不仅是失望使然那么简单，她总感觉，眼前的黑精灵在为什么感到焦躁。
“但是，我有让你得到答案的方法。”
仿佛就在等他抬头一般，露出浅笑的少女拿出了三张泛黄的羊皮纸，摊在一脸惊讶的他的面前。
让黑精灵感到愕然的，是羊皮纸上各自画着的复杂阵图。让人眼花缭乱的几何图形在纸张上星罗棋布，就连博览群书的黑精灵，都在看到它们的同时深深锁紧了眉头。
“这是……”
少女得意地扬起下巴。
“这是「龙」的「心脏」，好好研究的话，说不定能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哦。”
“送客。”
“咦、咦！”
趁着女佣还在门边警惕被伊卡尔特架住的伊瓦尔迪时，少女不解地向打起哈欠的黑精灵追问。
“为什么呀！你明明都没有仔细看！怎么就知道这东西对你没有用呢！”
“你是在小瞧我吗？”
几乎一直表现慵懒的黑精灵，此时却露出了高傲的模样，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俯视少女。
“只用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阵图再怎么研究，也只能得到某种魔法的「核心」而已，并不具备文字意义——它根本给不出一句话，更别说回答我的问题。”
“才、才不是那样！”
气急的少女甚至不顾形象地爬上了书桌，将羊皮纸挤到饱含怒气的黑精灵眼前。
“说不定也有哦！将魔符和其它字母进行调换，然后编写进魔阵里之类的事情！说不定真的有哦！你好歹也再努力一下嘛！”
“你们拉人入伙的方法还真是让人火大——”
“还是说！你只是怕自己解读不出来，怕丢脸而已！”
“你根本就只是来找茬的吧！这个小丫头！”
“不准说我小！”
在两人的推搡间，书桌上的书柱根本承受不住动静，一股脑地倒了下来。被少女扑倒的黑精灵不耐烦地咂了下嘴，向顶上散落的书本挥出右手，让它们消失。与此同时，书房一角里，一个空荡的书架突然被凭空出现的书本摆满了。
“算我拜托你，你就尽管解读看看嘛！我相信你一定会有所收获！你一定会改观的！你也不想一直待在书房（囚笼）里对吧！”
跨坐在睁大眼睛的黑精灵的肚子上，少女将羊皮纸塞进了他的手中。
“我们会等着你的，”她微笑着，从他身上站起来，“尽快的话，说不定你还能是第十四个哦。”
“顺便一提，我是第十三噗——”
偷偷往书房门边靠近的伊瓦尔迪，因为被伊卡尔特一拳击中腹部而跪倒在地。
招呼上两个骑士，少女向黑精灵微微鞠躬之后，似乎是准备离开了。
“……等等。”
站起来的黑精灵，在空无一物的书桌上摊开了三张羊皮纸，并用犀利的眼神叫回了三人。
“你们果然是在小瞧我吧。”
不解地回过头的少女，在低头看向地面之后，跟着两个骑士一起震惊地愣在了原地。
地面上，三个与羊皮纸上一模一样的图案，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被完全刻画出来了。
“这等恐怖的秒读……什么速度……”
一直表现轻浮的金发精灵紧张地咽了咽喉咙。面无表情的黑精灵则摆出了更加凝重的面孔。
“六百七十万三千二百零八，七百五十九万六千零二十四……一千……九百八十二万七千七百三十二——不对。”
黑精灵无奈地苦笑出声。
“除却毫无意义的拟声词，应该只有六百六十万九千二百四十四才对，从语法结构来看应该是由宝石龙编写的，会这样哼着歌编织魔阵的，也只有红宝石龙那群乐天的傻大个了吧。”
随后，地上的平面魔阵在魔力的注入下漂浮了起来，拉伸成为体形的魔阵。望着其内部错综复杂的交联回路，黑精灵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来如此，从这里开始才是麻烦所在……这确实需要时间。”
——如果真是如我所想……那确实，其他人的答案都对我没有意义……
“是吧~”
“哼，一马平川的小丫头还挺什么胸膛。”
一瞬间，房间里被四人会面以来最强大的杀气笼罩了。
除此之外不知为何，透过门缝注视着主人的女佣那里好像也传来了冰冷的怨气——不，不对，体型纤细的女佣大人已经是带着平底锅杀进来的状态了……
自这天以后，置身事外的伊卡尔特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一种只限定于女佣使用的、对付圣魔导师专用的「武器」。伊瓦尔迪因为被当做少女的出气包，所以并没有看到那副惨烈的场景。
“性格恶劣是一方面，但你的能力，那种动辄上百万的荒唐秒读，就算是拿怪物跟你相比，也根本就是可怜至极的笑话，不如说根本笑不出来。”
坐在倒地不起的伊瓦尔迪身上，少女戳着同样瘫在地毯上的黑精灵的脸，复杂地感叹道。
“确实如你的魔法名描述的那样，你明明与我们踩在同一片大地上，却又完全不像是一个次元的生灵……你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
“……如果我知道的话，也就不会接受你那无聊的挑衅了。”
黑精灵坐起来，面染有如无尽的哀色，却又充满了挣扎。他紧紧抓起了地毯，好像要从大地之中握住什么一样。
“但毫无疑问，我就在这里——无处可归，亦无处可去，纵使能跨越万千旅程，我仍然就在这里。”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还能挣扎。
正因为还能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苦苦寻求答案，认为自己也肯定能明白那一点。
“「神」，到底是什么？”
“所以说，”少女捡起在先前的骚动里飘到地毯上的羊皮纸，笑容满面地弹了一下，“答案就在这里啊，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找到仅属于你的答案（回路）。”
“光是能将这三个阵还原这一点，你就比投机取巧的我们强多了，你一定能召唤出远比我们的更加强大的「龙」，这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黑精灵似乎还是有些犹疑。
但是，一旦接受了的话，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他一把拿走少女手上的羊皮纸，坐回到书桌前。
“真是搞不懂你们想做什么，就算我真如你所说的，彻底将这三个阵完成解读，也不见得会想要加入你们。”
“嗯，我知道，除你以外的家伙都这么说了，所以我们会等。”
“……”
“我好歹也做过些调查哦，所以也是知道的——现在实际治理着黑精灵一族的，其实是你吧？而且我还听说现任的精灵女王，好像很喜欢你的样子。”
“呿。”
“你在不满什么啊！这种态度！我劝你最好小心来自同性的仇恨哦！比如说现在的我啊——”
“伊卡尔特。”“是，公主。”
怒吼着冲向黑精灵的伊瓦尔迪，被伊卡尔特半路拦截下来，以过肩摔完美地扔出了窗外。
“终于清静了。另外我还可以跟你明说，如果你选择加入我们的话，「我们」也给不了你半点儿好处，不会有你想要的。”
“张扬着这种霸王条款，也还到处想拉人入伙。”黑精灵无语地摇了摇头。
“最后再让我问一句吧，”他瞥了眼伊卡尔特，又将目光放回少女身上，“圣穆恩家的小子和外边那个轻浮的蠢货，先不论这两个家伙为什么会跟随你——”
“带着两个神话杀手——讨伐过成百上千的神话级魔物的「星读的神使」与「月读的霸王」，这样的不知名、也不知年龄几何的「公主」大人，您到底有何目的？”
“目的吗……就算我说了你也肯定没兴趣呢，毕竟你现在就在做着差不多的事情。”
冥思苦想的少女，在沉默片刻之后拍了下手掌。
“这样好了，我把我母校的一句话告诉你吧。”
“母校？”
“嗯，对我而言，它是这样的——”
明明还是那般娇小的身影，但此时的少女，却带着让黑精灵都为之失神的微笑。
“将愚昧埋藏于心，缄口不言，吾乃质问「世界」之人。”
······
“从那以后，您就经常会像现在这样傻笑呢。”
直到刚才为止都在慌慌张张地清理书架灰尘的女佣，因为实在忍不住好奇心，而向面朝窗户的黑精灵开口说道。
“真是失礼啊，亚丽安娜，至少说成是驱逐迷惘后的坚定笑容吧。”
人类——亚丽安娜凝视着黑精灵的侧脸，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热而赶紧低下了头。
“我、我认为，您那样也不坏……”
“嗯？”
“不——没什么……说起来，您拿到的那些魔阵，已经解析完毕了吗？”
“不可能解析的，亚丽安娜，也不能想着去解析。”
“咦？”
“要解析那种东西，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而且，那样做反而会让自己变得连本该能看到的东西都看不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黑精灵转过头微微一笑，然后在亚丽安娜的面前重现其中一个体形的魔阵。对于现在在这家里唯一的家人，黑精灵并没有任何要隐瞒的东西。
“身为空间圣魔导师的我，只需要这一个阵就足够了，另外两个毫无用处——它确实是个好东西，但同时，迷惑性也很强。
“亚丽安娜，我假设你现在身处一个有无数出口的迷宫，那对你而言，能离开迷宫的路，理论上就有无数条了吧？”
“是这样想没错……”
“然后再追加一些附加条件——比如有些路被极冻的寒冰覆盖，有些路被熔岩包围，还有狂风、雷暴、毒沼等等……那现在对你而言，能离开迷宫的路又是哪条呢？”
“如果只有以上这些道路的话，那我就必死无疑了……”
才发觉自己的假设有所失误的黑精灵大笑起来，“抱歉，不过，答案也还是能知道的吧——那就是你能走的路，除此之外的道路根本连看都不用看，纯粹浪费时间——这三个阵也是一样的道理。”
重新回到窗边的黑精灵，在沉默片刻后突然对女佣提议道。
“我说啊，亚丽安娜。”
“是？”
“我们去旅行吧，就你和我，也只有你和我了。”
“——咦！可是！我只是普通的人类！跟您一起的话只会成为累赘——”
“亚丽安娜，这是命令。”
手足无措的女佣，通红着脸，乖巧地点了头。
“能卖的东西统统变卖掉，房子只要随便在哪个穷乡僻留一间就够了，让黑精灵族还有精灵议会都见鬼去吧，反正「阿尔哈萨德」也只剩我一个，我想跑路也没谁拦得住。”
“您这种说法……怎么好像被通缉要逃亡一样呢……”
旅行还没开始，亚丽安娜就先愁容满面了。即使如此，黑精灵仍旧笑着肯定道。
“就是‘逃亡’呀！亚丽安娜——我仍旧无处可归，也依然无处可去，但我现在有了想去的地方！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他欣喜地挥舞手臂，宛若要确认自己的存在一般。
“就让我当一回——真正的「虚空旅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