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人类而言,少年已经坏掉了——这是在魔兽群中将少年救出来的时候,中年男人得出的结论。
亲眼看着父母和兄弟在自己面前被魔狼一点点啃食殆尽,如果精神还能保持正常,那才叫不正常。而且少年也确实,还因此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他的心灵更不必说,看着少年那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睛,就连从事暗杀行业多年的中年男人都差点动了恻隐之心。
所以,对于将少年从魔兽群中救出来这件事,中年男人也只是当自己捡了个看起来还不错的道具而已。
然而,中年男人万万没想到,少年就连作为一个道具而言都是不合格的。
明明教给他的剑术他都掌握了,投毒、陷阱、暗器,等等作为一个杀戮机器都该具备的能力,少年明明都烂熟于心,但他却始终——无法做到最后一步。
——一个下不了杀手的杀戮机器。
真是可笑。中年男人想。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能把自己杀死的人呢?早知道自己竟然会厌倦得这么快,当初就真不该接下「隐者」的称号。
带着这样懊悔的心情,中年男人将被夺走所有武装的少年丢进了魔狼堆。
让一切都结束吧,自己也趁早死心比较好。说不定在哪次任务里,就会出现能杀死自己的家伙——那样的一天,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将中年男人的思绪拉回现实的,是弥漫在空气中,根本不是一人份的血液就能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魔狼的残骸,但夺走中年男人视线的,却是在尸山中持续以「影」虐杀魔狼的少年。
他张着根本发不出声音的嘴,无声而撕心裂肺地哀嚎——仅仅在这一瞬,中年男人产生了少年活过来了的错觉。
犹豫过后,他还是将少年带了回去。事情的转折也从这里开始——虽然还是无法杀人,但在讨伐魔兽与魔物上,少年取得的战绩已经远超其他的师兄弟。在第十个年头,他甚至还独自讨伐了神话级魔物和一头龙。
中年男人觉得时机到了——现在的话,就算是演戏也足以让人相信。
他偷袭了少年,然后,在制造出足够多的战斗痕迹之后,中年男人在少年面前自杀了。
凝视着少年变得更加死气沉沉的双眸,他既为自己的解脱放声大笑,在心里又似乎,产生了对于那个曾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人被魔兽蚕食的少年的愧疚。
但是,那又如何?
反正自己解脱了。
他也不过是个道具,对于一个道具,又有什么好愧疚的呢?
……或许,果然还是让那个少年跟着家人一起死去会比较好。
“至少,去找到一条不同于我的道路吧,米哈尔,你的手还没有沾上任何人的血,那是你最后的挣扎。”
——正因为一生都活在「影」中,我们才比任何人都了解,「光明」为何物。
在结社判断「隐者」死于少年之手之后,少年便成为了新一任的「隐者」。
只是,比起历代的「隐者」,这一任的年轻人却是个不太好用的道具——他无法杀人。若不是他那极高的「影」属性天赋,结社早就将他废除了。
即便如此,结社内的不满,众多干部也不能随意忽视。为了暂时将躁动压下,「死神」向「世界」提议,让「隐者」接下了一个护卫任务——
“你为什么,要装出,什么都不看,的样子呢?”
这是少女向「隐者」说的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装出,什么都不看,的样子呢?”
这是再见到少女时,已经遗忘一切的少女对「隐者」说的“第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装出,什么都不看,的样子呢?”
……
……
……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说呢?”
「隐者」本以为,少女只是这次总算没有失去记忆而已。
被一次又一次地剥离魔晶的一半,被夺走固有魔术的回路——看来那群人渣,也不是蠢到连一点改进都不会做。
「隐者」本是这么认为的。
但是,事实却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将视线移开,视若无睹的一切,都没有改变。那个一眼就将自己看穿的少女即使一次次失去记忆,她也没有改变。
改变的人是自己才对。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活在「影」中的「隐者」了——就像当年被魔狼一点点啃食一般,自己如今也在被「影」逐渐吞噬。
「隐者」至今,不懂「光明」为何物。
但是,它大概是存在的吧。
“你,看得到吗?”
……
“你,想看到吗?”
……
“——能不能,救救我呢?”
从意识到自己存在时开始,就一直活在黑暗之中的人,真的能知道什么是「光明」吗?
“如果,不把眼睛闭上的话,一定可以。”
那个真实寿命连两个月都不到的少女如此肯定。
“因为,对我来说,你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光了。”
这是“死亡”了无数次的少女,即使在这两个月不到的寿命断绝之时,都未改变过的真心。
这也是,少女的最后一次“死亡”。
······
亚尔夫海姆大森林,缪地区西部某处。
「隐者」将以手刀将最后一个黑衣人击晕,随手丢开后,走到了奄奄一息的某人面前。
米哈尔抬起脚,将靠着碎石的纳哲鲁刺向自己心脏的短刃踢飞。
“你这个……废物!懦夫!”
连最后一丝骄傲都被夺走的纳哲鲁,狂笑着以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眼前的红发青年。
“区区鲜血都承受不起的渣滓!竟然能爬到我的头上!你的存在简直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侮辱!这个该死的怪物!你早就烂透了!早在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女孩死第一次的时候!你就烂透了!事到如今还装什么圣洁!
“明明跟我们一样都是被世界唾弃的垃圾!明明杀死了自己的师父!再怎么挣扎!你也只能活在黑暗之中——”
米哈尔不会怜悯他过去的同伴。
他只是将「隐者」的令牌丢下,然后静静地在纳哲鲁的咒骂声中离去。
······
“梅米。”
那个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濒死,在精灵魔药师抢救了数天之后才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青年,其第一句话就让米哈尔拔出了刀刃。
“你是……「赤蓝冥主」吗?”
虽然脖子上被架着短刀,但他毫无动摇,只是平静地说着。
至于毫不动摇这点,眼神变得锐利的米哈尔也是一样的。但梅米只是拉了拉他的衣袖,向他摇了摇头,然后对躺着的青年回答道。
“我是梅米,一直都是。修,睡糊涂了?”
“……是啊……那样就好。”
他将视线转到米哈尔那里。不知为何,他的表情似乎很是安心。
“原来如此……对你来说,就是一个梅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