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如生父的长辈被外人随意指摘,这让少年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
“有那个钱去培养非亲非故的魔法师小鬼!还不如雇多些人种多几亩田!”
或许,正是因为养父已经处在管理村庄经济的立场上,他才会受到那样蛮不讲理的问责吧。
受过教育的少年尽管能理解养父的处境和村人的立场,但要他容忍,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了——他受到的教育可没有告诉他,在自己的家人受到难堪时应该忍气吞声。
但是,自己又应该做什么才好呢?
少年是魔法师,在力量方面自然比那些身为普通人的村民强大,要教训他们一顿简直易如反掌。但是,如果自己去滋事的话,那只会让养父的处境更加不利。
少年正因为理解这点,才会深陷苦恼。
再加上,在那个家庭之中自己还是长子,就算跟年幼的弟弟妹妹们诉说自己的烦恼,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吧。更何况,他也不想让他们一起苦恼。
为了养父,为了自豪的家人,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才好呢?
这样纠结不清的日子,在少年前往魔法师协会会馆认定魔法师等级时,突然终结了。
望着会馆之中张贴着的彩虹色委托书,少年猛然醒悟——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自己会一直没有想过呢?
对——只要自己向村民们展现魔法师的力量,让他们不得不承认魔法师对于村子的益处,那村民们,也就必须肯定养父的良苦用心了吧?
在打定主意,仔细筛选过委托之后,少年最终选定了一个魔物讨伐的委托。他打算独自将徘徊在村子附近的魔物杀死,然后把尸体带回村子,借由这种惊喜,让大家肯定魔法师的力量。
在暗地里偷偷完成一切准备之后,少年就瞒着所有家人,带着对自己计划的未来的无限遐想,踏上了第一次的魔物讨伐之旅——这是一切悲剧的开始。
少年的愿望尽管美好,但他却忽略了,自己是否有到达它面前的能力。而这份忽视,则最终由「现实」,以最残酷的方式给予了少年教训——
少年盯上的魔物是幻想级的傀儡,那是他从未听闻过的魔物。
而更加糟糕的是,那张该死的委托书上竟然也没有写明,讨伐傀儡时尤其要注意与其共生的另一只幻想级魔物。
既然有**纵的傀儡,那自然有操纵傀儡的操偶师——实战经验远远不足的少年,自然无法提防到那种地步。因此,当那只幽鬼型的魔物从被打碎的傀儡身体中猛然冒出的时候,少年才突然有了大难临头的感觉。
虽然是在仓促之中遭到了偷袭,但那只幽鬼型魔物——噬魂怪的精神冲击,仍然使得少年七孔流血,精神涣散。这夺走了他生还的全部希望。
凝视着越来越近的噬魂怪,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逃脱的少年,突然有了种解脱的感觉。
虽然不清楚噬魂怪这种魔物,但他还是学习过的——被幽鬼型魔物杀死的人类,会因为灵魂被吞噬而逐渐被人遗忘。那种诅咒,越是高等的幽鬼就越是强烈。
——如果能被遗忘的话……反而比较会好吧……
这是少年最后的希望了。
他大笑着、流着泪,希望那个诅咒能生效——
自己终究是个一事无成的儿子。不,在这个时候,就连自称儿子都让他感到羞愧——他的存在,除了让养父陷入难堪的处境,以及接下来即将带给最爱的家人们悲伤以外,究竟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事无成还自大轻率——如果能将这样卑贱的自己从他们的记忆中消除的话,那也是件再好不过的事了吧……至少他们不会悲伤。
少年大笑着、痛哭着,说服自己。然后,在最后的奔跑中,一头栽进某片沼泽——
······
那股连五感都遮蔽了的深沉的黑暗,究竟是一瞬还是永恒,「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仅仅有,从梦中惊醒一般的感觉罢了。
从睁开眼睛的刹那间,「他」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少年这一回事。这让他惊恐不已——
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
如果自己还活着的话,那噬魂怪的诅咒,又该怎么办?
自己直到临死之前的那一刻都在祈求的「遗忘」——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谁都好……能回答我吗?”
无尽的黑暗之中,少年因为能感觉到周围的诸多存在而拼命呼喊。
“有谁在吗?能听听我的愿望吗?”
说不定,有谁会因为听到自己的声音而站出来。
“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很简单的!”
说不定,有谁能帮帮自己。
“谁都可以——来杀死我吧。”
只要让自己的死亡成为事实,那噬魂怪的诅咒就能发动。这样一来,家人们就能遗忘自己了。
这——本该是自己最大的心愿才对。
所以,当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接下来的那句话的时候,少年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并且陷入了更深的恐惧之中。
“不然的话,我就吃掉你们。”
「他」愕然了。明明害怕得要命,但嘴角却无法制止地,弯起了狰狞的弧度。
这真是自己会说的话吗?
明明是该继续思考下去的事情,却不知为何,在问过一遍之后就不再有疑问了。
“就从,这里的你们开始吧。”
——原来如此。
「他」的内里,那仍然是少年的一部分,突然间明白了。
因为与幽鬼型魔物发生过战斗,所以自己的灵魂出现了残缺,以至于,有别的什么混进了自己的灵魂中,害少年遗忘了某些东西。
那么,自己到底遗失了什么呢?
呵,如果还有印象,也就不会恐惧了吧。
那就换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会执着于「遗忘」呢?
“……是呀……到底,为什么呢?”
不和为何,嘴巴说出来的话,竟然跟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
像是要违抗那声音一般,愈发恐惧的少年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大喊。
——不对!我知道答案!我不愿他们陷入悲伤!只要被遗忘!就不会有悲伤!
但是,「他」却冷冷地答道。
“你在说谎。”
不然的话,「他」也就不会诞生了——
猛然间明白「他」究竟是何物的少年,嘶哑的心音中逐渐染上了绝望。
“你就安静地睡吧,胆敢遗忘的家伙,我会统统吃掉——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
“只要杀死我就好了!破坏我的心脏,我的大脑!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因为感觉到不同于其它存在的另一存在,少年用仅剩的力量,强取「他」的声音吼道。
——拜托了!不要将悲伤带给我的家人!只要我被遗忘就好了!
但是,还没等「她」给予回答,「他」就回来了。
「他」袭击了「她」。尽管那偷袭并没有成功,但还是让少年的心凉了半截——说不定,那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谁都好……来听听我的愿望吧……拜托了……
——我只是想要……被遗忘而已啊……
……
……
……
【……你的声音。】
“是谁!”
【我确实听到了。】
“就是你吧!给我出来!这次我一定要吃——”
瞬间被抹灭的头颅,让「他」暴跳如雷的干扰消失了,让那奇怪的声音确确实实地传入少年的心中,抚平着伤痕。
【你的愿望,就由我——「我们」来实现,你就安心地等着那一刻吧——】
「她」静静地悬浮着,无声地宣告。
【这是吾主——「千之魔术」,给予汝的传话,还请谨记在心——】
在说完的一瞬,「她」就被骤然刺出的腐朽指爪贯穿了。
望着从「她」体内分解出来的庞大体形术式,「他」只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杀不死吗。”
「他」的身体越发膨胀,最终要把那片漆黑撑破。
“算了,反正食物,这边还有……”
从——泥沼中伸出的腐朽龙爪,抓住了一只十米长的兽形魔物。
“胆敢遗忘的家伙……统统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