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透过六芒星结界的光墙,看到那再熟悉不过、甚至到让自己泪流满面的地步的六张熟悉面孔时,少年的心里第一次,生起了不同于以往的、确实的疑问。
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存在的「愿望」,让自己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祈愿,究竟是什么呢?
“霍普哥哥,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啊?”
直到一秒之前,自己都好像是应该知道答案的才对。
“你那乱糟糟的卷发,怎么不见了呢?”
又或者,在更久更久以前,自己就已经知道了答案才对。
“哈哈,你的雀斑也都不见了,这算是唯一一件好事吧。”
——遗忘。
“还变得这么高了,这可比霍普哥哥期望的,还要高了吧。”
然而,真正将最重要的「愿望」忘却了的,又正是自己吧。
“我们都看到咯!随便放出一个魔法,就能将山都削掉一块——如果是现在的霍普哥哥的话,就一定……没问题的……”
「遗忘」——自己怎么会去想这么愚蠢的事情呢?眼前的这些人是谁,自己难道不是再清楚不过的吗?他们怎么可能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所以,再见了,霍普,我的孩子。”
听着那久违而温柔的细语,他只是任由眼泪从眼眶溢出,然后放声大笑——这简直不可思议。明明只是随时会随风消逝的水滴,竟然也能够如此,如此温暖。
“之后一定还会感到寂寞吧。”
“在看到霍普哥哥的房间的时候,也一定还会感到痛苦,会想要哭。”
“但是,绝对不会仅仅只是那样,我们向你保证。”
“我们在一起的记忆,我们曾经一起做过的事情,比起现在这一刻,可要多上太多了。”
“它们是绝对,绝对不会输给区区的悲伤的——所以,我们也,绝对不会忘记。”
“如果是出于对我们的担心,才害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话,那可真是苦了你了,霍普。但是,谢谢你坚持到现在,谢谢你忍耐到今天——已经可以了,霍普,我们都来了,已经没事了。”
如果。
如果真的有种执着,连本该归于天际的灵魂都能留下的话,那一定就是,名为「思念」的「魔法」了吧。
在不得不独自远去的一刻,在挥手转身之后就再也无法相见的一刻,远去之人的心中所怀揣的愿望,究竟还能是什么呢?
【对不起,爸爸……还有卡尔,如迪,拉尔夫,努诺和蕾吉娜……】
如果能遗忘的话,就不会有悲伤——这种想法,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因为,如果是能被遗忘的思念,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思念,那它也不会产生这样的悲伤了。
那样的话,真正能抚平伤痛的话语,又会是什么呢?
【我不得不,一个人出趟远门了。】
“……啊啊,我们知道……我们都知道。”
【不用担心。】
“那可做不到呢。”
【就算如此,我还是要说……不用担心。】
无论怎样的别离都带不走的东西,那就是「思念」。
现在,那份念想的对象还能在自己眼前,还能有机会述说最后的话语,这该是怎样的恩惠呢?
正因为他们的存在,才会有这份「思念」的存在,才会有如今的这个——名为「霍普」的存在。
【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
“嗯,我们都知道。”
在别离之时所感受到的伤与痛,就是如此沉重——这就是,「思念」的重量。
此时此刻,灵魂之重,即是思念之重。
正因为能感受到这种沉重——「我们」,才会是不得不举头仰望、拼命伸出手希望能够企及的一方,才不会是高高在上的飘渺存在。
【永别了……我最最亲爱的家人……】
“……祝你好梦……霍普。”
缩小到如同光柱的六芒星结界前,修拔出「摇光」无刃的刀柄,以光凝聚出刀刃,而后朝结界一挥。
【东方晴空之主,太阳之神密特拉,吾以汝之使徒——「星读的神使」,伊瓦尔迪·圣弗朗西斯之名,向汝请愿。】
被划开裂痕的结界随之破碎,连同阵内的一切,化为散于夜空的点点光尘。
【愿汝将这颗不再彷徨的灵魂,拥入怀抱。】
······
在跟福斯特三角隔着数座连山的森林之中。
手持武器或枪或剑的骑士们穿梭于林间,将分散在森林里的众多魔法师包围。
他们所负责的,只不过是敌方所抛弃的棋子而已。为了不让幕后真正的敌人逃离,骑士们的统率者——「霸岩骑士」,正在山的另一面孤军奋战。
冈萨雷斯不让部下停留在身边的理由有二。一是他们绝非敌人——「尘世巨蟒」的对手,留在此地也只是会徒增伤者;至于另外一个理由,那就是为了不让「霸岩骑士」自己,伤到自己的部下了——
「尘世巨蟒」所释放的毒蛇,包含着连魔力都能侵蚀的诅咒猛毒。在正常情况下,不论是什么属性的魔法师,都不得不畏惧其毒蛇。
这种阴冷而残酷的魔力,正是「终焉」圣魔导师,「尘世巨蟒」吉夫狄格·托克西的恐怖之处。
然而,冈萨雷斯可是「土」的防御特化种——「岩」的魔法战士,再加上,他们此时所处的位置还是山地——
不依靠魔力去生成岩石,而是直接操纵山岩发动攻击,即便毒蛇咬在了岩石之上,那也只要在瞬间断开联系在岩石上的魔力就行——在这种战斗方法的掩护下,冈萨雷斯几乎将「尘世巨蟒」逼入绝境。
被碎石占据了地表的山地上,还有无数毒蛇的断尸散布。由「处刑岩」做出的遍地尖锥都被蛇蟒的鲜血染红,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冷酷的荧光。
局势本该,一面倒的才对——
“在这种处境下……你还有扭转局面的底牌吗?吉夫狄格·托克西?”
冈萨雷斯狂霸地大笑着,以掩饰自己的动摇。
在被那几乎能环抱住山峰的巨蟒击飞的前一刻,他是真的认为这次一定能够将「尘世巨蟒」绳之以法的。但这种想法,在那阴险的秃头老者召唤出神话——「耶梦加得」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霸岩骑士」明白,继续纠缠下去的话,等待他们的就真的只有死斗——这可就跟那孩子的计划相悖了。
「尘世巨蟒」根本就没有要跟冈萨雷斯继续交涉的想法。在如今拥有媲美神话级魔物的「耶梦加得」的相助下,他只想将眼前这个斯凯尔的护国骑士杀死。
为了能让事态的后续发展照着那个孩子的剧本进行,看来自己这把老骨头,也不得不再努力一把了。
面对张开獠牙直面袭来的「耶梦加得」,露出狰猛微笑的冈萨雷斯的身体,在一瞬间被凝实的土色覆盖。
他拉开架势,不缓不急地向「耶梦加得」挥拳。
“没用的,就算是你的「顽力霸岩」,也挡不住「耶梦加得」的獠牙——”
然而,「尘世巨蟒」的狞笑,却在下一秒凝固了。
「霸岩骑士」仅仅只是一拳,便将足以环抱住山峰的巨大蟒蛇的半截身体,轰向了高空。破碎的蛇鳞剥落一地,耳边回响的,仅有巨蟒的惨嚎。
“老夫的拳头,可不是「岩」的拳呐,吉夫狄格·托克西。”
冈萨雷斯回拉脚步,侧身以右手肘击腾空的蛇躯,将它凶狠地嵌入山地之中。
“这可是「山」的拳头,在质量上,跟之前的「顽力霸岩」相比,可是有云泥之别。”
“——你!你竟然连「岩」的上位种都能——”
冈萨雷斯伸出手掌,将嵌入大地的蛇肉扯下一块,丢到咬牙切齿的「尘世巨蟒」面前。飞溅的鲜血,甚至还将冈萨雷斯的须发染红。
“都是托了老夫那耿直的弟子的福啊,他的研究对老夫起了很大帮助……不然老夫现在也不会独自站在你面前了,明白了吧?吉夫狄格·托克西?如果你还想要收拾老夫的话,可就要付出同等的觉悟了——不如,就此收手如何?”
「霸岩骑士」的提议,让「尘世巨蟒」在一瞬间以为他听错了。
“老夫现在也留不住你……而且有老夫在这儿,你也动不了那边的那几个孩子,你的计划早就失败了——那群食尸鬼没有赶在第一天就现身,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注定失败了。”
“……看来,你们还有意外的帮手……削弱了老朽的诅咒拖延食尸鬼现身的时间的,就是那个帮手吧。”
“姑且告诉你几件事,「尘世巨蟒」。”
冈萨雷斯瞥了眼左方的夜空,部下所释放的信号弹正在空中划出红尾。
骑士们已经抓住全部逃跑的魔法师了。会意的「霸岩骑士」看回秃头老者,继续说道。
“你们太小看人心的力量了,这——就是你们失去「赤蓝冥主」的最大理由,诶,先别惊讶,老夫的情报可不是随便说来套你的话的,吉夫狄格·托克西。”
无视脸色越发阴沉的「尘世巨蟒」,冈萨雷斯自顾自地往下说道。
“如果你想否认「终末之冬」已经开始内斗的事实的话,那也是你的自由,不过,我们当然是以自己人的情报为准——海德沃夫,那个亡灵法师这么久都没跟你联络,你也觉得很着急吧?毕竟那个废物害你们失去了四百具指甲人偶,哈哈,这可真是杰作。”
“难道!那个帮手是——”
“这是来自「百首龙」第一百零一首的传话!给老夫听好了,「万神殿」!”
「尘世巨蟒」的神色,在瞬间陷入了僵硬之中。
“三个月后,尽管召集人手到阿特拉斯地区来,具体的位置,你们问问「奥林匹斯」的人就知道了。
“还觊觎着「龙」的人,就尽管来抢夺吧,我会全力给予摧毁;至于放弃的人,我也不再因往事而视汝为敌——就让一切都做个了断吧!「万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