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这就是「虚无」的「龙」啊。”
第一首趴在桌子边缘，将脸颊贴在木桌上，饶有兴趣地观察安静地坐在手帕上的梅菲丝特。
至于娇小恶魔自身，恐怕她也因为身为「亡龙默示录」的一员而隐隐察觉到眼前人的身份，所以才会任由第一首打量自己吧。
“喂，修——”
压低声音的蕾贝卡带着担心向修责问，但又被他摇头打断了话。修将左手伸向精灵，摊开手掌让她看手中的东西。
“没问题的，只是让梅菲丝特现形而已，有这些魔法水晶供给魔力就足够了，不会用到我的魔力。”
“不过，这有些奇怪呀？”
第一首突然地发问，让修也疑惑地看了过去。
“梅菲丝特怎么了吗？”
“你看——”
说着，第一首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了下娇小恶魔的蝠翼，但马上就被她一脸不满地用另外一片翅膀拍开了。
“嗯，果然跟真正的恶魔族的身体毫无差别呢，这作为「使魔」，或者是「元灵武身」来说，太不正常了。”
“毕竟是「亡龙默示录」啊。”
“一般而言，「使魔」啊「妖精」啊一类的魔法造物，在外貌上理应不会跟五大种族过于相似才对，想想格拉蒂丝的棉花糖，还有阿斯·盖亚……不，等等，”从桌面上支起身子，第一首若有所思地说道，“说不定正因为是「龙」，才会有那种可能性……”
“您的意思是？”
她拍了下手，然后肯定地指向桌上的梅菲丝特，下定结论。
“我是说，既然她能跟恶魔族相似到这种地步的话，那在「大小」上，应该也能跟正常的恶魔一样才对——”
这样的话，让伊芙和蕾贝卡一下绷紧了神经。猫人少女的尾巴开始不安定地摆动起来。就连梅菲丝特自己，都睁大了眼睛——她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种事。
“或许是魔力供应的问题吧，如果试着聚集更多魔力，然后放开重构躯体的话……”
没等第一首喃喃自语完，娇小恶魔就瞬间从桌子上消失了。
但是，猫人少女和精灵的动作更快。伊芙一把抓走了修手中的所有水晶，蕾贝卡甚至将他左手上的戒指都扒了下来。
意图没能得逞的梅菲丝特，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瞪向将东西护在手心的伊芙和蕾贝卡，晃晃悠悠地飘回修的肩上。
修微微露出苦笑，然后又从伊芙手中拿回了两颗水晶，伸出右手。
“既然提都提到了，也让它们跟您见个面吧。”
“哦？”
第一颗魔法水晶很快便被手饰吸收，随后，十数片雪花从指环中飘了出来。第一首瞬间眼睛一亮。
“棉花糖！”
“——！”“第一首！”“是第一首！”“「守墓人」。”“好久不见。”
被雪花包围着的第一首，就像个真正的少女一般开怀地笑着。
“也是呢，我早就该想到才对，格拉蒂丝她们的魔杖应该会在你身上的。”
“真的。”“好久不见。”“「守墓人」。”
“是啊，快有三十年了吧。”
看着雪花在手掌上舞动的第一首，笑意越发浓厚——
“你还是。”“那么矮呢。”
更正，第一首的表情在瞬间就碎裂了。
“不不不。”“不是那么矮——”“好像。”“更小了。”
“我只是没站起来好吗！话说你们哪来的资格和勇气说我小啊！”
“生气了。”“第一首。”“小孩子气。”“拿你没办法。”
“——我非要把你们放到火堆上烤了不可！”
四散的雪花哄闹着飘出了窗外，暴走的第一首也不顾形象，径直开门追出去了。
“……总之，我们也出去外面吧。”
没想到棉花糖会开第一首玩笑的修，有些尴尬地带头站了起来。
“在屋子里的话，阿斯·盖亚要出来也不方便。”
······
四处逃窜的雪魅龙，最终因为撞到了突然出现的“墙壁”而停止了动作。
望着前方长满鳞片的“墙壁”，突然察觉到它真面目的第一首欣喜地四下张望，找寻着它的头部。
“阿斯·盖亚！是你吗！”
将众人都包裹住的衔尾蛇缓缓睁开眼睛。因为一回头便看到一颗巨大的蛇瞳在盯着自己，所以除了蕾贝卡以外的女孩子们都被着实吓了一跳。两条猫尾巴也都惊慌地伸直了。
——久疏问候，第一首。
沧桑古老的声音直接传入了所有人的脑海。第一首也不再追逐棉花糖，急急忙忙跑回了衔尾蛇的头部旁边。
——很高兴见到你还如此开朗的模样。
“嘻嘻，倒是你，原本的样子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了呢，彻底变成了蛇。”
第一首踩着阿斯·盖亚石质的鳞片，利落地攀爬上它的头顶，坐下来甩着双脚。
——无妨，大地的象征本就是衔尾之蛇，更何况，太古之龙亦是起源于蛇。
阿斯·盖亚转动瞳孔，看向了在草地上坐下来的修。
——孩子，既然你特地带我们来见第一首了，也就是说，是时候考虑——该如何处置我们这些「龙」了吧。
看到修默默点头，一旁的帕特丽夏露出了愕然的神情。她不解地看向自己的曾祖母，但第一首也只是收敛起笑容而已，正经的模样仿佛表明她也早就预想到了这个话题一般。
“等等——要处置「龙」是！怎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帕特丽夏——”
修把右手伸向同样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妮娅和苏，念动咒言，从手饰中取出了一绯红一苍蓝的两柄短刀。
“妮娅，苏，这就是你们的先祖——克罗·萨杜乌的魔杖。”
萨杜乌姐妹几乎同一时间屏住了呼吸，但是，她们并没有走上前来。没有多做注意的修，还在继续跟帕特丽夏解释。
“正如你所知，「百首龙」的后代并不止我一个，再加上，这并非属于我的「龙」——不论是作为结社的后辈，还是一个魔法师来说，我都没有权力将它留为己用，必须将这些魔杖交还给应该得到它们的人，或者交还给第一首保管，留在这——墓地之中才行，我是这么想的。”
“可是，如果把那些魔杖都交出去的话，那你另外的「龙」不就……”
对于蕾贝卡的疑问，修当然早就考虑过了，但是。
“那也不能成为我占据他人研究的理由。”
修将自己的魔杖竖起，带有迷宫图般纹路的龙翼骤然展开。他右手尾指上的戒指也放出了激电般的魔力，随即魔力凝固，在手背上化为一只仿佛由方块构成的奇异魔蛛。
“确实，没有别的魔杖在手的话，敕令龙就毫无战力，万象龙的能力也会随之削减，但——我并不追求力量，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它们三个，可如果可能的话，等到一切结束之后，我——”
“停，就此打住。”
第一首的声音似乎有些落寞，也似乎，还有些愧疚。即便如此，她也不得不在此时先堵住青年的话，然后装出强硬的样子。
“修，现在可还没到能考虑那种将来的时候。”
肩上的梅菲丝特飞了起来，从修旁边离开。尽管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但修能感觉到，梅菲丝特的情绪也莫名消沉了许多。
“而且，你会改观也说不定，别着急下定论。”
“……是，我失态了。”
因为修和第一首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十分僵硬，几个与结社鲜有关联的少女一下子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这时候出来打破沉默的，竟是妮娅·萨杜乌。
“先祖的魔杖——我们是不会拿回的。”
“欸？”
“就算拿回来了也没有人能用，只会老让人惦记，我们也没有软弱无能到非要先祖庇护才能活下去，如果连唯一能使用的你都不要的话，那就尽管找个地方丢掉算了。”
“不……随便丢掉还是不行的吧……”
“那你只能拿着咯。”
明明是毫无根据的理论，但妮娅却把修说得哑口无言。
“我是不知道你以后自己想干嘛啦，但既然已经成为结社的一员了，也总要有为结社做点什么的觉悟吧？更何况还只是保管下魔杖这种小事，还是说，在你心里，连为结社出这么点力都舍不得呢？”
“那当然不是——”
修深深呼出口气，然后把手伸向梅菲丝特。娇小恶魔尽管还是失落的表情，但也乖乖地回来了。
“……看来，是我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对不起，梅菲丝特，我保证不会再说那种话了。”
第一首此时也从阿斯·盖亚身上下来了，她走到修的身旁坐下来，无奈地露出苦笑。
“没想到你会有那种打算……这也算是汉斯他们，不，是我们所有人的过失吧……就这点而言，我们的所作所为，或许跟「万神殿」也没什么两样——”
“这我可不能认同。”
修的声音很轻，但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和真诚。
“我很感激大家——包括阿斯·盖亚和棉花糖，也包括您。”
听到修这么说，第一首的脸上才浮现出了与年龄所不符的慈爱，守望着眼前的后辈。
“既然还有重新考量的余地的话，就等到你自己说的，一切结束之后再说吧。”
“我听您的。”
“那现在要商量的，就是如何让那个结束到来了——我听冈萨雷斯报告过了，你们给「尘世巨蟒」设了圈套。”
“是。”
“你打算直接去迎击他们？”
“我认为最好能自己走这一趟。”
“有胜算吗？”
“光是防御的话，就算完好守住了，也等于没有进展。”
第一首咬住拇指指甲，陷入沉思。
“也就是说，对于对方接下来的行动预测，情报不足啊——”
“我抓到了「欧西里斯」的人。”
面对着展露必胜决心的后辈，第一首瞪圆了眼睛。
“不过，在这里放他出来也太煞风景了。”
“我知道了，那家伙就尽管交给蓝迪亚斯去处置吧，「精神」的魔法师这边也会准备好——这样就决定了呢。”
第一首拍着长裙，从修面前起身，然后往木屋走去。她回过头，带着恶作剧般的微笑对修说道。
“既然你现在答应了继续保管魔杖，那把我们目前找到的全部——一共二十一支都交给你，也没意见吧？”
“我会尽力妥善处理。”
“那就等等过来屋子一下吧。帕特丽夏，妮娅，苏，你们就先带大家离开吧——那边的精灵孩子。”
蕾贝卡茫然地四下张望一阵，才伸出手指指着自己。
“对，名字是蕾贝卡对吧？我希望你能稍微留一下。”
因为修面色严肃地向自己点了头，蕾贝卡才保留疑惑，答应了下来。
“那现在，你是打算要做什么呢？”
在跟蕾贝卡分开前，她特意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修他关于接下来的打算。被提问的青年歪了歪脑袋，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说的也是呢……”
修环视一遍众人，然后提出了邀请。
“我的家，你们要来吗？”
······
在庭院的十三道门处，因为修突然提出想要跟守门的圣骑士谈话，而独自留了下来。
等到少女们都走了之后，背靠大门一脸疲态地坐下来的修，才向年迈的圣骑士道歉。
“抱歉，肯尼士大人，我拿您当挡箭牌了。”
“这倒无妨，不过，你这是想做什么呢？如果想休息，房间可是会更加舒适。”
“本来的话，我至少要待在里面的才对，但被第一首她赶出来了……曾经救过我数次的同伴，马上就要独自度过一段无比艰苦的时间，我想，至少要在最接近她的地方等待才行……”
······
“那个……帕特丽夏公主，雪莉小姐……”
在与妮娅和苏分别后，跟在朋友身后的猫人少女突然消沉地出神询问。公主和银发少女一起回过了头。
“刚刚主人说……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就……”
尽管已经隐约猜到了修的想法，但伊芙就是不愿把它说出口。
“果然，你也察觉到了是吗……”
回话的是帕特丽夏，而雪莉则依旧沉默不语。
“难道主人他……会放弃当一个魔法师吗……”
“或许该这么想才对，伊芙。”发觉到更加深层的东西的帕特丽夏，向猫人少女摇了摇头。
“如果撇开自出生以来就施加在自身上的一切再来考虑，那修·阿尔哈萨德这个人——真的想要成为一个魔法师吗？”
······
“有一个故事，蕾贝卡。”
虽然是被拜托了才这么做，但第一首自己也认为，直接由自己来做这种事会更加合适。
“关于一个在三十多年前被驱逐出家门的精灵的，悲伤而残酷的故事——一个，因祝福和爱而延续至今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