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勿忘我(中)
【埃……埃丽卡!你在哪里?埃丽卡!】
法比安双手抱头,身子慢慢瘫软倒在地上,蜷缩身体,皱紧眉头,额头上直冒出冷汗。
【喂!你不要紧吧?法……法比安……】
西莉亚的尖叫在他听来,愈发遥远,慢慢地就变作藏于密林深处的叹息一样微弱。但取而代之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彻脑海,鼓动着血液,震动的频率与心脏跳跃几近相同。
【你大概已经发现了吧……只要我离开你身边,在这种濒死的状态下,你的记忆就能够恢复得不错呢……】
【埃丽卡——】他哆嗦着嘴唇,轻念她的名字。
【法比安……快些,快些来吧,我在……】
火焰,侍卫,枪支,马蹄……
人们在半夜被惊醒,只因为,刚刚嫁入王室的王后——失踪了。
大概又是自杀了吧,人们大多这样想着,继而揉揉惺忪的睡眼,望着逐渐远去的火把队伍,重新进入梦乡。
被勿忘我堆砌得满满当当的钟楼没有窗子,几乎密不透风。
哭泣声,杂沓的脚步声,揉碎了短暂的沉寂,噪音仓促地被圆筒形的高大墙体反弹,再反弹……
【欸……埃丽卡大人!】瘦高的青年自空中缓慢落下,优雅地站在城堡的屋脊上。金色的光芒笼罩他全身,色泽柔和但实则冰冷彻骨的光芒笼罩他全身。
埃丽卡扶着钟塔阁楼的门框低头看他。血液从她胸前汩汩流出,将雪白睡袍的前襟染得一片猩红,触目惊心。
高贵优雅的青年与失魂落魄的女孩,两个人久久对视着彼此,实在分辨不出谁才是被拯救的一方。
【呐,埃丽卡大人,既然我有了神之子的能力,那么,就没有必要担心这个曾经随时都可以崩坏的躯壳了不是吗?】他微笑着用权杖指着埃丽卡,【所以呀——埃丽卡大人您——要不要成为我恢复记忆后的第一件收藏?】
【法比安,今天,是满月呢……】她抬起头仰望月亮,继而吃吃低笑出声,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话,像是在心里盘算着什么一样,她突然说,【法比安,接住我。】
几乎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宛若飞翔般,向他的方向跃去。
【伤口,又裂开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眉眼的轮廓,【法比安,我还不能死呢!】
【因为呀——】手掌慢慢垂下,指尖抵在他胸前,【你是我的眷属嗳……如果我死了,那你也……】
二人急速下坠,像飞鸟一样掠过空中,最终脚尖点地,轻盈地落到地面。
【喂!你是什么人,居然刺杀王后殿下!】
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口齿不利索,侍卫们瑟缩地虚张声势,但却始终没有向前迈上一步的勇气。
【外面怎么了?这么吵闹?】
有人拉开钟楼的铁门,踏着缓慢的步伐,朝他们走来。
【国王陛下——】
侍卫们恭敬地单膝着地,满怀敬意地对着来人。
年轻的国王满怀疑虑地盯着埃丽卡和法比安看了一会,【你们是谁?】他问道。
【她是……】侍卫长稍稍抬头看着埃丽卡,对国王说,【我们从几千户几万户人家中为您挑选的王后殿下……】
【闭嘴!安斯艾尔帝国根本就没有王后这种东西!你们这些混蛋,快滚吧!】
国王的怒喝打断了侍卫长的奉承,一行人灰溜溜地迅速闪开。
【国王陛下……】法比安微笑着,直视国王的眼睛,【我们不过是路过贵国的旅人而已,但实在没有料想到贵国却有每月更换王后的习俗,居然连旅人都不放过欸……】
怎么可能?!国王瞪大双眼,诧异地看他们。【我今天第一次走出钟楼,怎么可能会每月都……】
【听说这里的王后殿下不见了,而国王陛下则成天待在塔楼里,不问政事,妄想着——能够在塔楼的顶端看到藏匿在某处的王后……亲爱的国王陛下呦,如果我能够找到王后殿下,您是否能回报我以相应的报酬呢?】
埃丽卡叹息般微乎其微的声音飘向国王的双耳,使他猛地一怔。
【安娜贝尔……】他翁动嘴唇,低低地念出一个名字。【你是说,你能找到安娜贝尔?】
埃丽卡神色倦怠,略带嗤笑的脸庞偏到法比安一侧,根本不打算再理会在她眼里看起来愚蠢至极的国王,只是朝他的方向竖起食指,【一天,只要一天的时间,我们就能找到您所期待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们都能够找到。】
废墟一般的国度,中间坐着——暴君
【埃——丽——卡!】
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的气息,再次溜回她身边。那是罂粟一样的,蛊惑人心的味道。
【又变了个人一样,真的很困扰呢……】
她坐在尖顶教堂里的石凳上。僵死的蝴蝶坠在她身边,经她手指的触碰便倏地被注满生机,振翅飞到窗外。
【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所以谈不上什么变化。】他笑笑,接着补充道,【不过嗬,我作为艾斯维尔·德·欧尼斯特伯爵的记忆被封印后,人偶一样的状态,简直就是地狱呀!】
不知是在揶揄她还是在感慨,他话里话外都带着刺。
【你……刚刚……】
黏稠的某物从什么地方滴落到地面,红色的,触目惊心的某物从他背在身后的手掌中滴落。
【那种脸蛋根本不够收藏品的质量。所以,只是稍稍地……】
【法比安,】她说,【知道吗?即便是将死之人,在成为眷属的那一刻,也会得到无限延长的生命。】
【我把无限延长的生命赋予你,把毁灭的力量赋予你,可并没有任你肆意妄为的意思。半个钟头前,伯莱克子爵一家在一瞬间全员受了重伤,是你做的吧?】
【我不想听什么难言之隐。但是,你要记住,若是没有神之子的允诺,眷属就没有滥用能力的权力。】
她勉强站起来,转身面向他。血污散布她全身。
【这是……伯莱克子爵身上几乎致命的伤口。】她指向颈间的一处伤痕。
【这是,子爵夫人的……】她的手指下移,轻轻触碰锁骨处与腹部的伤痕。
【这是,子爵长子的……】右侧肺部的剑伤一直划到膝盖。
【这是,子爵次子的……
【呐,法比安,我觉得很疼,真的,这些伤口很疼。但是,怎么办呢法比安?
【所以,我不希望再忍受这种折磨
【也不希望你,犯下弑神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