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生与死之歌Ⅰ

作者:子非Zirph 更新时间:2020/3/1 13:35:50 字数:4027

教室的窗户上已经没了玻璃,中央歪歪扭扭地散落四十多张座椅,前黑板上的时钟永远得停在了那一个刻度,后面的黑板粉笔的颜色薄得像少女不加修饰的淡妆。

这里已空无一人,少年抚摸过桌面上刻下的字,转身离开。

从教学楼与小卖部间的过道进去,拾阶而上。两侧是间隔均匀的矮灌木,掺杂着玫瑰之类的花苗,走到尽头是一间被牵牛花和爬山虎覆盖的泥砖瓦房和一块种着酸到掉牙的金桔的小面积平地。

据说这是一位孤寡老人拒绝为了建校搬迁,遗留下来的故居。

从及膝的矮墙翻过,就能到达山麓废弃的寺庙,泛白的红漆柱,千疮百孔的屋檐,葫芦状的尖顶。透过窗户可以看到集满灰尘蒲团,和残缺不全的雕像。

半年前雅克维多政府紧急召开人民代表大会,不顾一切将真相公之于众。

外国政府和组织纷纷与雅克维多中止或取消一切合作,并降下各种制裁,协助策划反/政府组织据地独立。雅克维多政府随后宣布进入战时状态。

就在昨天,高考及各种教育类活动今日开始无限期停办。

少年穿着沾满污渍的校服,头发凌乱的低头走过升旗台前,国旗早已被人砍掉绳子取下焚烧掉了,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铁杆。

校门口走来一个西装牛仔裤配棒球帽的中年人,眼神飘忽,皱纹像刀刻在脸上似的,明显的一道道黑影。

“盐月赳?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请了半年假的你居然今天来了。”

“老师好久不见。”赳的语气毫无波澜,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再多的奖项和回忆都只是空添一缕哀愁罢了。

老师拉低帽沿,盖住额头露出的一点淡褐色绷带,看到到其他不认识的人路过就别过脸去。他遭受了学生围殴的昏迷了一天一夜,今天刚出院。

“你父亲……”

“他很好。”赳用极其疲惫的语气回答道,就差把不适写在脸上了。

“唉,以前总是让你们要乐观向上,如今我都有点看不到希望在哪了。”老师拍了拍赳的肩膀,“不过,只要活着,怎么都好。”

赳僵硬地站在原地,身后是老师扶着腰慢慢地踏上楼梯。

“啊……”赳茫然地望着灰色的天空,雨点啪啦啪啦地摔在水泥地上,迅速蒸发,下一滴接着叠上,他自言自语,“我不明白啊。”

真是一场应景的雨啊。

人的历史,是泪与血写就的。

剥夺与被剥夺,统治与被统治,无数次悔恨与愧疚,造就无数次心安理得地重蹈覆辙。

人类真以为是唯一拥有思考能力的生物,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如今人类的命运被擅自安排,这多么戏谑的剧情。

沿着警察局旁坑坑洼洼的四十五度斜坡往下,石块堆砌的高墙的缝里长出了翠绿的小草,开着淡黄色的小花。

另一侧建成剑尖形的护栏外是十米深的沟壑,一排郁郁葱葱的山芋填充其中。纯水泥涂抹的地面,光滑且呈现出暗黑色。

雨水从坡上流下,漫过赳的脚后跟,灌进运动鞋里,他走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踩下去,是水排出的感觉,抬脚时又吸了回去。

小小的转弯,走过水泥板铺就的短桥,到了一个平台,抬头可以看到警察局后的小山头后的旧炮台里被烧秃的古树。

那有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高处,旁边的人淋着雨给他打伞,他挥动手臂大声说着什么,下面有不少人撑着伞聚集在那里,时不时发出欢呼声。

赳完全不感兴趣。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就像他的意见对自己的命运没有任何直接关联。

从以往显示着日期的不锈钢伸缩闸门进去,就到了政府前庭。里面一股浓重的机油味,停放的车,没有一块车窗玻璃是完整的,已经和废弃车处理场没什么两样。

也许赳应该从外面稍缓和的斜坡走下去,但他进去了,只为从两个数吨重的石狮把持的大门前穿过。

白瓷片的花坛边缘,母亲曾陪着他在这里玩耍,手臂环抱双腿坐上去,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滑下大理石阶梯。

草坪上堆满了生活垃圾,渗出墨水一样的废液,散发的恶臭在雨天渐渐浓郁。乞丐坐在上面,目光呆滞地看着赳面无表情地走过。

烧焦的铁树好像要开花。

赳独自在空无一人的路上走,绕过歪歪扭扭倒在人行道上的路灯,仰观在窗帘内拉开一条缝窥探世界的眼睛。众人皆在楼上的窗棂里,旁观大雨倾盆。

跨过被砸烂的院门,颤巍巍地掏出钥匙,进到空无一人的家。

“我……回来了。”赳干涩地说。

已经十年没有回应了,他不再期待,只是单纯维持着一个单方面的约定。

在玄关脱下湿得一塌糊涂的鞋袜,赳冷得直哆嗦,额头却很暖和。他的头发紧紧地黏连在一起,衣服饱和得像拧一下就能出来桶水的样子。

他蜷缩在鞋柜旁,安详地阖上眼睑。

“在吗?盐月!”

柔弱的女声与门铃一起响起时,赳短暂地恢复了意识,爬起身,一阵头晕目眩后摔倒在地板上,不省人事。

夕阳西斜,细雨初晴,还残留着些许浓厚的云层,一抹火烧云燎遍了半边天。如果是在城区,在高楼大厦的遮挡下,自然是基本看不到的。但这是在郊区,多是不高的别墅,植被相对较多,空气透明度高,能看到最原汁原味的自然景观。

复古式小屋的二楼房间里,昏暗的灯光下,少女趴在床沿,看着被褥里的男生,不知不觉入了神。

“赳,赖床是不对的哦。”

在赳的梦里,母亲坐在床沿,揉/捏着他的脸蛋,叫他起床吃早餐。

“让我再睡一会儿,妈妈。”

他慵懒地翻了个身,下意识抓住了额头滑落的湿毛巾,猛然坐起,情不自禁落下两行清泪。

环顾四周,粉红色的卡通窗帘,摆满书籍的桌子上可爱的文具……无处不洋溢少女的气息。

他微低下头,面前的少女穿着宽松的睡衣,看不出身体的轮廓,不过正在的发育的胸部,曲线却异常的恰到好处,及腰的亚麻色长发柔顺地展开,散发出好闻的水果的清香。

是伊奈若诚,赳认识,她是他家的邻居的女儿,他们在小学的前几年经常在一起玩。后来赳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多,见面的机会就只剩下赳在过节时被强制性地露个脸,事实上半句话都没没说过。

“伊奈,伊奈若诚。”

罪恶感满满的赳受不了若诚傻傻的笑,只能主动打破这莫名其妙的沉寂,尴尬的是叫了两回才得到回应。

“赳睡着的时候真可爱呢。”

话一入耳,赳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得通红,整个人还处于木讷的状态。

小时候,赳对于若诚来说就像一个令人操心的弟弟,后来虽然天天见得到他人影,但几乎打个招呼的机会都没有遇到过。

六年级那会儿,她听说他拿下了全国奥数第一的奖项,各种奖状奖杯成了两人牢不可破的隔膜。

父母的学历很高,自己却学不好,亲人一直给予自己安慰,最无法原谅自己的还是自己,但也不重要了。

若诚从赳的手机拿过毛巾,顺手拔出了插在他腋下的温度计,看了一眼后长舒了一口气:“37.5摄氏度,体温稍微降下来了点。”

“把药吃了。”若诚端起盆子,朝床头柜使了个眼色,接着说,“我在楼上看到你回来了,所以就去找你,结果……你真是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呢。”

“不对,我记得我锁了门——”

“你还记得后院那棵歪脖子树吗?”

那是一棵多分叉的番石榴树,最开始时还刻意去修剪过,后来发现剪切的缺口出长出了更多的枝芽,索性放任自流了。数年间的疯长,伸到赳卧室的窗户外,成为了赳偷跑出去和若诚玩的捷径。

“你从那爬进去的?真是乱来。”

“哼,还好意思说我。”

赳觉得要不是若诚空不出手来,他的鼻尖得被戳爆不可。

半条腿刚挪出被窝,结果赳意识到若诚的表情不对劲,下一秒,他明白了,自己在被子之下的身体……

是的,一丝不挂!

“我什么都没看到哦。”若诚连忙补了一句,进入厕所换水。

赳长吸一口气,迅速冷静下来,用被子把身体裹得密不透风,但他转头一想,这不是若诚的被子的床嘛,赳的头上开始冒热气的时候,他又往里缩了点,只露出半截头,眼睛打转:

“叔叔阿姨在家吗?”

这绝对不是什么丧心病狂的发言,只是单纯的害怕被撞见这样一幕,赳在心里为自己辩解。

“啊?”若诚明显愣了一下,动了动嘴唇,嗫嚅道,“他们……不在。”

“对了,你哥呢?”

赳对若诚的哥哥的没什么好印象,随口一提罢了,问题得到的只有沉默。

“不想说也没关系。”

“嘭!轰……”夜色笼罩的城市忽的火光冲天,断断续续的爆炸声和冲击波震得车辆的警报声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郊区的消防队都紧急出动,火急火燎地赶了过去。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闪了闪,再也没亮。若诚站在窗前,遥望着市中心的“花火”,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

“该不会……”赳明白事情不简单。

“赳,我的爸爸妈妈在那里。”

……

市政府的台阶上请愿的队伍声势浩大,经过审核允许举行的活动随着心机不纯的人的加入,逐渐失去控制,演变为暴力性质的聚众造反。

两个石狮子被推下台阶,挖掘机在浩浩荡荡的人群间穿过,宛如群臣簇拥的帝王。伴随着液压泵的响声,地上多了一堆碎石。

周围的店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人为破坏,超市更是洗劫一空。有点店主人躲着不敢露头,有的出来阻止,被打成重伤。

事实上,政府在一个月前就人去楼空,表面上还在运作罢了,有人也曾去市长家里闹事,甚至旧官员也不放过。

“重启多方会谈,加入灯塔计划。”

“人不是肉体,是灵魂。”

“人类的未来大于一切。”

“抗议罢政,十年也是人生。”

……

把酒制成燃烧瓶,引起一阵阵尖叫;不少人点燃垃圾堆,围着载歌载舞;在特警的防爆盾面前,深情热吻……催泪弹投入人群,又被扔回来,或者直接玩了网球游戏。

警察人数削减的弊端在时局变化时就显现出来了,但始终没有补充的办法。军区不得不派兵镇压,但来势汹汹的装甲车和坦克被堵在了高架桥上,有履带的被捅铁棍卡断了,有轮的被强拆了。

提前赶到的民兵队伍,鸣枪示警根本没有作用。眼见着拥挤的人流涌入政府大楼,把国旗连带旗杆砍了下来。

“来点烟花庆祝一下吧。”金发碧眼的外国特种兵便衣抚摸了一下身旁的榴弹发射器。

“3.2.1——绽放吧。”

他扛起炮筒,轻轻扣动扳机,于是刹那间血肉横飞,人们争相逃窜。

【空袭警报】

轰炸机嚣张地低空掠过,投下一排的炮弹,炸开后传单漫天飞舞,和冬天纷纷扬扬的雪一样。

没人注意到其间有一颗真的火箭弹,精准射中政府旁的广播塔,一阵烈焰和弹片飞舞,铁塔缓慢倒下,像割韭菜一样收割生命。

“我的脚!”

“谁来……救救我……”

……

人流中踩踏不断发生,连滚带爬地互相推挤着,弯腰拉人的站不稳倒下了,谁冲撞了谁,又扭打成团。

下一秒轰炸机就被防空系统击中,托着浓烈的黑烟坠落到山区,又是一场空前绚丽的爆炸。

便衣听到身后一阵步枪上膛的声音。

“呀,被发现了。”他沿着停在自己额头的红点看向那藏在黑暗中的枪口,张开双臂,按下掌心的起爆器,“神会带我去往另一个世界,但你们永远得不到救赎!永远……永远……”

楼层开始崩塌,便衣露出极度疯狂扭曲的表情,仰头大笑,在狙击枪的子弹呼啸而至时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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