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球“灯塔系统”中继中心,雅克维多站。
“采集端口接收到两组数据。”机械女声从扩音器里传出,“分析程序运作中。”
观测员两手枕在脑后,慵懒地躺在椅子上。他唯一的任务是在审核完成后检查各个程序,然后点击确认键。
他已经无所事事好几天了,正面的抗高温太阳能板虽然能过滤掉不少辐射,但100摄氏度以上的高温让他望而却步。
其他的几个站点显然要忙碌许多,毕竟增派人员都好几个。
幽闭在地下的铁箱子里,换了一般人绝对受不了,哪怕是正常人也百分之百会患上抑郁症。也正是这样,心理检查缺陷的自己才会被选上。
在这个变态的时代,他很清楚。
——15≮16≮20
——15≮17≮20
——年龄筛选完毕
——国籍:雅克维多
——宗教信仰:无
——复查通过
——请求进行数据测试……
观察员有点吃惊地把播报反复地听了几遍,然后启动了代码检测修护程序,大大的“正常”两字让他再度认真审视现在的情况。
这就跟一个难孕难育的妇女突然怀上双胎胎一样神奇。
他按下亮着绿光的按键,微微一笑:
“一路顺风,怪物们。”
——指纹,虹膜扫描确认身份成功
——场景构建完成!数据载入中……
~
在大厦的玻璃电梯里。
“赳,我们的死,有意义吗?”
“我只知道,失去了活着的意义,生与死就没有了区别。”
“在我们之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深陷绝望的人尽早脱离苦海,充满希望的人继续享受最后的生活。”
“我们一个引导吗?”
“是的,若诚。”赳说,“该死的人没有死去,所以人间成了地狱。”
……
动漫主题公园停了很久的摩天轮重新转动起来,旋转木马也动了起来,铃铛声传得好远好远……无人光顾。
“妈妈你快看,好美啊。”小男孩指着那说。
“是啊。”同乘的年轻母亲随口附和道,但眼里闪烁着光。
赳目光收回,瞥了眼看入迷的若诚的侧脸:
这是对世界的最后献礼。
~
少年静静地躺着,双臂双腿张开呈大字样,他的右手像是抓着什么似的,手指微微弯曲着。
眼睑缓慢地上抬,少年恢复了意识,他能感觉到手还上残留有温度。
“我叫盐月赳,我从一帮小混混里救了若诚,然后……”
“真的是我救了若诚吗?”
赳每当想要尝试回想那一刻,脑袋就像要炸裂一般难受。
“这是哪里?”
我是死了吗?刚才那段记忆又是怎么回事。
雾……赳的眼中,四周,灰蒙蒙一片。他朝脚下看去,平滑如镜的地面倒映出一张茫然的脸。
“若诚你在哪?”赳犹豫地喊道。
没有回应,没有回响,没有方向。
下意识地,赳踮起脚尖往某处光线略亮的方向走,一阵阵涟漪以脚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泛散开去,无论他的动作有多轻,波浪不可避免的形成,而他的身影也在此之上不断扭曲,破碎。
顷刻间,雾变成了红色,不停升腾。赳感觉自己仿佛正在一条血河上行,尽管这只是错觉,但已足已令他心惊胆战。
冷汗从赳的额头哗哗淌下,颤抖的指端在他的控制之下勉强恢复了正常。
周遭依旧寂静无声,可是越是安静越是显得瘆人。
往前,光线渐变的痕迹更加清晰,赳逐渐加快脚步,用几近奔跑的速度,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光圈中央,跪在原地。
光源就位于头顶,从数光年之外射来的激光经过漫反射后形成的。赳仰起头,看不到光的尽头。
突然,赳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属于的东西进到了自己的体内,引起了剧烈的排斥反应,他慢慢瘫软在地,失去意识。
……
“记住这盏灯!”
黑暗中的男人凶恶地说,铁鞭敲打着手掌,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
天花板上挂满了淡黄的细长的钟乳石,黑褐色的菌斑遍布,无数黑色的小飞蛾围着电线挂着的电灯泡上下跳动,蜘蛛小心翼翼地爬向落网的猎物,然后扑了过去……
那人甩了一下鞭子,地面留下来白白的一条痕迹。
这是哪里?
黑色的墙壁上白色的字已经只剩下轮廓,头顶的照明灯吱呀呀地晃,手上锈迹斑斑的铁链勒得赳的手腕发紫,他的眼圈一片乌黑,眼白布满了血丝。
那人转过身,空荡荡的眼眶倒映在赳线状的视野中。
那人吐了几个烟圈,看它慢慢变大变淡,紧接着抿了下嘴唇,手起鞭落,近乎疯狂的笑声如同雷霆迸发,“还不醒?”
“啊——”疼痛让赳瞬间从昏昏沉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的肢体急剧痉挛,铰链发出哐嘡的声音。又有重重的一鞭落在了他的胸肋上,血沾着细长的鞭体飞溅出去,白色衬衫破烂不堪。
“不要打我——我会好好听话的……不要打我。”
赳耷拉着脑袋哀求,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那人斜提起一个装满水的铁桶,血滴在水里扩散,不规则地运动。鞭柄顶起赳的下颚,看向头顶的灯。
“记住这盏灯!”
那是一盏普普通通的吊灯,却有有些与众不同,形状像是一个独立的恒星系统。
“记住了。”
“你永远,永远都不能站在这盏灯之下!”
“知道了。”
那人把鞭子挪开时的一瞬间,赳的头里闪过一道光,他迅速把头一歪,结结实实地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把嘴松开!”
扑面而来的水像石头一样撞进了赳的耳道和鼻腔。那人扔掉桶,拿住铁鞭就抽在赳的脖子上,“我叫你把你的臭嘴松开!”
被抽打了两下后,赳瘫软下去,嘴松开的同时,一口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以后胆敢站在这盏灯下,你会死的喔。”那人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一脸阴笑,用蔑视的眼光从下到上打量着赳,仿佛赳是他脚底的蟑螂,“看你能活多久。”
“咳咳……”赳的头无力地耷拉着,鼻涕和眼泪混杂的血流进嘴角,他在心里咒骂着,最后喊了出来,“该死的人!!咳咳……都去死!”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人不知道按了什么开关,蓝光沿着铁鞭闪烁,电蛇不断腾跃。一股烤焦的味道令我感觉一阵窒息,神经失去作用。一次,两次,三次……
“不能……站在……灯——”赳眼神恍惚……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像做了一场噩梦,赳爬起来,梦到了什么完全记不清楚,只有脑袋依旧胀得厉害。
他不知道这段被强行灌入的记忆到底有什么作用,也许只是无关紧要的暗示。
赳感觉现在的自己很不真实。
大部分的记忆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间频繁切换,有些部分又出现了重叠,就像在玩游戏一样。
“我好像一直在睡着,又好像一直醒着,迄今为止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赳环顾任何角落,除了迷雾,一无所有。当他转回头,吓了一大跳,因为有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那。
多次尝试后赳发现,那人和自己的动作表情都是同步的。
这应该是一面镜子,赳这样觉得。
“呼——”赳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奇怪的是,涟漪并没有向远方传播,反而是沿着周围向上,在头顶汇聚消失,而且那人没有动,眼光还粘在我身上。
“见鬼!”赳慌忙后撤,另一个他逐渐弯曲,赳被关在一个内部是镜面的圆球一样,“你是谁?”
手向前伸去,一阵涟漪泛起,赳的手消失了半截,缩回来,手又完好无缺了。正当他被眼前发生的事情震撼之时,莫名的失重随之而来,另一个他和他越来越近,突然——另一个他嘴角上扬,妖邪地笑了。
赳陷入突如其来的窒息,口腔吐出的气泡,分裂,分裂再分裂,变成无数小气泡向上飘去,深蓝色的液体将他重重包裹。
在赳昏厥之前,迷迷糊糊的他听见了奇怪的叫声,像是地狱的厉鬼在哀嚎,像是牛鬼蛇神在召唤流浪人间灵魂……
~
——数据测试完成
——等待中……
观测员只知道数据要去的目的地,中途怎么去的这是机密。不过也能猜到一二,大概就是等接收的卫星到达合适的位置吧,这需要很长时间,多则好几个月。
数十天后。
——正在传输……
——传输完成。
一道强烈的电磁波信号以光速穿过无尽虚空,经过长达4分钟的旅程来到了第二站。
中间以小型核聚变反应堆提供运作能源,无数的半球形电磁波信号接收器向着四面八方的太空,银色的金属光泽极是亮眼。
这是将不规则的天然卫星用金属结构包裹成球形后建成的火星中继阵列,只是起信号高功率增强的作用,以迎接接下来的挑战。
又是等待数天后,经过小行星带的阻挡,电磁波到达泰坦星终点站。
泰坦星也成被金属结构包裹的“戴森球”,虽然里面不是恒星,但功能相同。
——接受信号成功
——检查数据完整性……
——完成
——数据导入中……
——融合成功
……
身着宇航服的火星联盟总统慕洵站在巨型行星推进器旁,仰头看向天上的星星:
“生命的重量是多少?没有人知道。”
众多官员像宗教信徒跟随在他身后,以仰慕的眼光注视着前方。
“我们的命运曾在他们手里,他们隔岸观火。”慕洵慷慨陈词道,“现在他们的命运在我们手里,我们把他们的命运交回到他们手里,就看他们能不能承受住。”
数公里外,狙击手穿着各种材料拼接成的简易防护服,攀爬上岩石高处,从箱子里取出枪。
巡逻中的飞行机器人很快发现了他,通过分析得到非法携带枪支,展开密集式覆盖攻击。
“去死吧!”
原本就忍着皮肤溃烂的痛的他,看着镜中的慕洵,用最后一丝气力扣下扳机。
子弹击穿了厚重的宇航服,深深嵌进慕洵的身体。气体从小孔灌入,慢慢充胀起来,慕洵感觉血管舒张,呼吸困难,意识模糊。
“总统遇刺!”
众人大惊失色,护卫连忙冲过去,想尽办法堵住洞口,启动局部抽气,维持正常的压力。
没有剧烈的疼痛,就像浸泡在冰水里,用刀把手腕划开,神经在麻痹状态下什么都感觉不到。
慕洵的气息急促起来,嘴唇惨白,他知道自己的血在慢慢流尽……
人死后灵魂是否会挣脱身体的禁锢,重归虚无缥缈的存在,他不知道。他看到的只有错乱的光线和斑块,逐渐淡成虚无。
——身体机能下降到临界值,即将对大脑产生不可逆性损伤
——执行灵源提取,打包记忆数据
——获取成功
——场景构建完成!数据载入中……
从慕洵失去一切知觉,陷入混沌到看见眼帘里的纯白世界,仿佛只过了不到1微秒,几乎没有时间差。
“密码?确实记忆的完整吗?”
在面前的全息键盘上输入了一串数字,随即响起的是系统提示音:
“超级权限获取成功。”
《系统说明》、《操作需知》、《指令代码》……
无数的程序框陆续弹出,他并没有急着去查看,而是仰头长叹一声:
“各位,我们都没得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