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里的教室整体看上去像是一块完整的蛋糕切成六份,再按一定比例在尖端横切一刀。矩形的区域是一块看上去是白板但其实是屏幕,两侧是门。
从门出去,也就是在灯塔的中心垂直线上,是勉强算是圆形的办公室,挖掉了两块半圆形区域做电梯,当然一架电梯有两个门,下一层就是宿舍。
奇怪的是电梯有负一层和顶层但是一直上锁状态,于是种种猜测和传说就在流传开来。
还有的说那是一个乱葬坑,死去的孩子都会扔到那里去。
说来城市里的确没有墓园。
有的说塔的底层关押着不听话的孩子,谁不听话就会被抓进去,那里密不透风,什么都看不见,人先会抓狂,然后慢慢疯掉,最后腐烂生蛆,拿去喂猫,那猫长着齐胸的尖牙,两个耳朵和兔子一样长,还有一根鸡毛掸子一样粗的尾巴。
但问到谁看到过,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噤声,散去了。
悠感到惊恐,因为一开始夜半三更的确听到过有猫叫,后来每升一年级,宿舍都会往上挪两层,至此已是再未听到过。
关于顶层的传说就明显更缺乏依据了。
说的是那盘踞着一天巨龙,守护者整座城市之类的。由于极度缺乏实感,悠根本没当一回事。不过有一说一,的确偶尔会隐隐约约听到有类似龙咆哮声。
众多的传说中,有两个却是老师在课上教授的。
失心鬼的故事:
在一个遥远的国度里有一名头脑灵活、外表几近完美的少年,他无师自通,总能用自己想到的简便方法解决别人望而却步的难题。
周围的人对他充满了敬佩。
随着年龄的增长,瑕疵逐渐显现,他听不进别人的建议,嘲笑同辈死读书,嘲笑老师老顽固,长辈的教诲左耳进右耳出。
傲慢令他孑然一身。
在不断地思索,不断地怀疑,不断地否定,负面情绪不断累积,他渐渐迷失了自我。
仇恨的火越烧越旺。
他失去了心,变成了鬼。在他周围五米的范围内,任何可燃物都会着火。他狰狞地笑着杀掉了最亲近他的人,在街上无差别地攻击行人。
这时候一个勇敢的少年路过,赤手空拳与其搏斗,无奈身上着火,落入下风。
少年一边脱掉烧着的衣服,一边假装逃跑,成功地把鬼引到了桥上。他不顾一切地扑向鬼,鬼翻过栏杆坠入水面,火熄灭了。
但鬼转而游向岸边。
如果鬼回到地面,必定会对更多人痛下杀手,那么宁愿只牺牲我一人,少年跳到河里,拖着鬼潜入水底。
后来只飘上来少年的尸体,鬼的尸体被河神吃掉了,人们为少年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从那以后失心鬼再也没有出现。
失格怪的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内心阴郁的少年。他认为生而为人是一种罪恶。于是他总是揣测别人的一举一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时间长了,他的朋友不愿再与他有交集。
一下子清净下来的他感觉自己被恶意孤立了。
消极的情绪开始溢出,他的四周弥漫着一股黑烟,人一旦吸入就会变得无比暴躁,面目扭曲。
他失去了为人的资格。
那天他捧着饭碗路过浴室。他发现镜子中的自己变成了非人的丑陋模样。
碗失手掉到到了地上,摔碎了。
他感觉没脸再见人,于是用残片刎颈自杀了,当他被人发现时,地面上只有一摊散发着恶臭的黑浆。
悠感觉故事并不会晦涩难懂,说到底就是为了提醒他们要好好做人。
“悠,你听说了吗?”
宿舍里,一群人开着深夜故事会,热火朝天的,但是又不敢大声讲,只能交头接耳地一个个床位传过去,一般传个几遍,添油加醋的,故事就变味了。
“还装睡呢。”真爬过来,坐在了悠的大腿上,威胁道,“我要挠了哦。”
悠若无其事地继续装睡,本以为真会放弃,结果悠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什么摸索到了他的腋下,顿时物理意义上的心惊肉跳。
“我就说你醒着嘛。”真以一惯得意的语气说道。
悠是深切意识到真不好惹,但秉持着友好待人的准则,他并未表露过远离的意图,更别说是嫌弃了。
“你可别乱来。”悠小声警告说。
真是属于那种软硬不吃的人,这反倒让真来了乐趣,采取了实际行动。悠一瞬间就沦陷了,手揪着被单,脚乱蹬得愈发无力,笑再也憋不住了。
“哈哈……”
突然,清脆的脚步声响起,在过道一遍遍回响,这是舍管巡逻的时间段。
始终保持着高度警觉的悠,在真愣住的一刻,迅速用一只手捂住真的嘴,另一只手抱住真,使他趴下,然后翻了个身让真藏在内侧。
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也戛然而止,安静得针掉在地上都能清清楚楚。
宿管在门口透过玻璃小窗朝里面看了几眼,很快又背着手过去了。
“听脚步是走远了。”
悠说着转过头,但很快又转了回去,脸胀得通红——悠和真四目相对了,鼻息喷在彼此脸上,真居然害羞了,更糟糕的是悠居然感觉真很可爱……
不对,十一岁应该还不至于觉醒恋爱属性吧…会被当做萝莉控抓起来的…慢着…好像性别已经分不清楚了…不!应该最重要的是对不住若诚啊。
悠行乱如麻,越是思考越是凌乱。
虽然若诚已经失去了生前的记忆,但悠对她有一种天然的责任感,从很多方面上讲,以前的他对她怀着爱慕之情,延续到了现在。
若诚就在悠的床位对面,若诚的新名字是“理”,当然,护士只会叫编号,这些信息是悠通过追踪调查到的。也许说的有点过了吧,不过他偷听过若诚和别人谈话,千真万确。
身边有一个叫真的朋友,真理,真理,悠还一度嫉妒过。
被看到就完了。
真趁悠身体僵硬的瞬间,掀起被子躺了进去,这让悠更无所适从了。
悠打着把事说完好让真走的算盘,开口道:“对了,你想说的是什么?”
“你有没有发现楼层数和高度有点对不上?”
真靠近悠的耳边神神秘秘地说道。一撮发丝盖住了悠的半边脸,他才意识到真是蓄了长发,也就是说,真十有八九以前是女性。
“直接测量天花板到地板作为一层楼的高度。”悠认真思索道,“当然,水坝上的水线基本不变,也就可以把水面高度不变作为前提条件。这样看来的确不正常。”
“这样误差太大了。”
“电梯是透明的嘛,也可以在下降时测量框架本身的厚度。”悠转头一想,好像行不通,“不对,电梯那有块不透明的挡板,得多绕很多弯。”
“我是通过目测出相邻两个楼层到水面的距离A、B,再相减,计算出一层的高度记为C,上层高度A减去,层数乘与C得出的值,就是第一层地板到水面的距离。”
“所以……”
“第一层下面还有至少还有三层。”
“可能就是负一层。”
“但是那么大空间用来干什么呢?”
“仓库之类的吧。”
其实悠早已有了结论,那里应该就是他们出生的地方,不过让他感到吃惊的是真居然想得如此细致。好像转生后的人都普遍早慧一样,学习和思考的能力有不同程度的超前。
“该回去了吧。”悠板起脸来。
“别跟其他人说哦。”真伸出小拇指,“拉勾。”
“好。”悠伸出小拇指搭了上去,支支吾吾地念了几句咒语,按上大拇指,完事。
清晨到了,护士摇着铃铛进到宿舍里来,赶羊一样把他们催出去。
悠起床失败,正在重启……这有一半的原因在真捣乱,搞得他热血澎湃了一晚上。他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会发生这样的反应,没有性别之分,是否还会生出那种名为“爱”的令人难以启齿的感情。
爱不分国界,不分性别,但极端一点倒成了谜,悠初步认为应该是存在的。因为灯塔外的天穹下,时不时能看到两人结伴而行,做出亲密的动作。
外面见到的也许都是假的……他感到后颈发凉。
悠被护士揪着后颈的衣服,提到了洗漱台前,在一对一的监管下刷了牙,洗了脸。
对于不按规矩走到小孩,惩罚的必不可少的标配,他就被扣去了早餐标配的一个苹果,生无可恋。
在属于自己的课桌前坐下,按下抽屉外侧的开关,一块屏幕就会浮现在面前,然后可以通过手调节其倾斜程度。
悠曾想试试通过武侠小说里的念力控制屏幕的移动,没想到有一次居然成功了,但他不敢声张,谁都没告诉,慢慢掌握了其中的诀窍,但原理完全没头绪。
这个世界的运作机理他一点也没搞懂,虽然很少之前就有虚拟全感官沉浸式的游戏,但真实程度绝对是天壤之别。
太真实,悠甚至不敢怀疑这一切是假的。
单就护士来说,外表和普通人一模一样,只是缺少感情的部分,冷淡的无欲无求像游戏的系统自带的人物。
“如果这是一款游戏,那么身为玩家的我们,又被赋予了什么使命?”悠难以理解这种思路下运营方的目的,“正常的登录方式还能更省时间和资源。”
这是末日的灯塔,象征着全地球人类的希望,延续文明的火种,真就只是一个数据库,一个避难所吗?
“看屏幕!”老师身穿职业西装,拿着黑橡胶头的银色教鞭,站在讲台上,气宇轩昂,“划到《植物图鉴》的下一页,我们今天来学习辨认草药和可食的蔬菜。”
悠决定冒着风险也要取得一点有用的线索,他高高举起手:“老师。”
“什么事?”老师示意他站起来。
“我想问一下,吃下去的东西到哪里去了?”悠的嘴唇在抖,但他还是尽量地挺起胸膛认真且大声地问道。
“成为了我们身体的一部分。”老师显然游刃有余,“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周围的同学哄然大笑,只有真以锐利的目光观察着老师和悠的细微的举动。
“但吃下去的食物比我们长大的多太多。”
“人的体内,物质高度浓缩,不成比例很正常。”
“不,这不正常。”悠直视老师的眼睛,咄咄逼人地说,“我们的这副肉身和吃下去的肉没有多少不同,但……”
没等悠把话说完,老师强先插嘴,有点气急败坏地说道:
“人是神之子,怎么能和区区动物相提并论,你是在侮辱……”
老师捂着胸口,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之前的书上说人是高等动物……”
悠没把话说完,自作主张地缓慢坐下,他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冲动了。
由于灯塔计划是紧急启动,各方面的数据都是照搬原世界,那么就会有经不起推敲的漏洞存在,而悠发现了。
真察觉到老师脸颊上淌下的汗珠,他不清楚是痛苦导致的冷汗,还是因为悠提到的话题。
教室寂静无声,其他人人惊愕的视线在悠和老师间跳动。
悠已经忘了那节课是怎么结束的了,只清楚“人是高等动物这类的词”再也没在课文上出现。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就跟那天的闹剧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生活还在继续,悠在八卦新闻的传播中越说越牛掰,最后直接封神,还给了个中二的称号:
「逆神使」
悠感觉这种虚假的安逸生活不适合自己,他总会在闲暇时候痴迷地对着那不知真假的星空张望。